前上书,备言台兵可无深忧,惟在统者得其人,能以简、严为体,恩、威、信为用,即无难治;说已详矣。既又思之,此言为将之略。惟深明其意而能变通行之者,乃足语此;非今日诸将兵者所知也。不知此意而偏执台湾兵不足虑之言以相诟病,非疑则骇矣。頴斋太守见莹书,以闻于兵备孔公;索取阅之,谓太守曰:“所言戍兵不敢叛则有然矣,以为不足虑,则吾不信;吾即虑其溃矣!”

莹在此落落,与孔公虽有通家谊而不数见,不能为道所以然者。惜乎孔公有忧世之心而不识兵情,此难以口舌争也。在台湾者尚不能无疑,矧隔巨海,兵事岂能遥度?赵充国老将深谋,尤必亲至塞上指画军势;可见古人不易言之也。请毕申其说,惟垂察焉!

自古名将,非拔自行阵,则皆出身微贱,不矜细行;兵卒尤多无赖健儿,故能强悍勇敢,捐躯致敌。若皆循循规矩,则其气不扬;气不扬,则情中怯;虽众,将焉用之?壮士如虎,懦夫如羊;牵羊千头,不能以当一虎之虓,何必费国家亿万金钱哉!明季边事之坏,正由书生不知兵、挠军情而失事机,虽有猛将劲卒而不能用;一切以法绳之,未见敌人,其气先沮。此壮士所以灰心,精锐所以挫折也。

  近时武人大都习为文貌,弃戈矛而讲应酬,以驯顺温柔取悦上官,文人学士尤喜之以为雅歌投壶之风。嗟乎!行阵之不习、技艺之不讲,一闻炮声,惊皇无措;虽有壶矢百万,其能以投敌人哉?驯弱如此,不若粗猛;粗猛之甚,不过强梁;强梁,即勇敢之资,善驭之犹可得力。苟至驯弱,则鞭之不能走矣。且将卒者,国之爪牙;苟无威,岂设兵之意?昔李广以私憾杀霸陵尉谢罪;汉武报书曰:“报忿除害、捐残去杀,朕之所望于将军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颡谢罪,岂朕之旨哉?”

武帝此言,可谓知将略矣。若夫差其过失,小大施刑;此乃军吏之职,非将略也。故郭汾阳、岳忠武名将知礼者也,然皆尝犯有司法矣。科条繁细,武人粗疏,最易触犯;虽郭、岳之贤,犹且不免。而以绳今之悍卒,其能行乎?不求所以训练之方,而惟悍不守法是虑;吾故曰:不识兵情也。

今不虑其叛,更虑其溃。夫兵则何为而溃哉?古之溃兵者,或师老而罢则溃,或守险粮尽则溃,或强敌猝惊则溃;此皆非今之情势也。无故而溃,四面重洋之阻,溃将安往乎?且班兵可虑,不自今日始也;其议自叶健庵中丞倡之。中丞尝任台湾兵备,深以班兵为忧,建议易“更戍”为“招募”;以语总督庆公,“不可。”

后叶公罢去,犹以未行其志为憾。今执事巳洞知其说之不然矣,而闽中执事者不悉情势,往往耳食其论。甚者有言:“台兵吾不能治;他日有急,惟自刭耳!”

夫将校犹作此言,文官则又何说?宜其深恶而益惧之。每见兵丁犯法,辄张皇其辞以相告,于是兵之势愈张;此文武众官皆不能无责耳矣!夫台湾兵,本无难治;不咎治之无法,而曰“兵悍可虑”,至为“自刭”之言,亦可哂矣!独惜台湾巨万健儿,皆为国家劲旅,坐误于三、五庸懦之将校,兵事尚可问耶?有将则兵精,无将则兵悍;自古不易民而治,于今岂易兵而治乎?故为吏而曰民恶者,其人必非良吏;为将而曰兵恶者,其人必非良将。虽然,良将难矣!执法之不能,更何知将略?莹所力争者,明戍兵可治,欲安众心而释群疑,救其懦而壮其志,冀有振作耳!岂好为是喋喋哉?

必不得已,则姑为救弊之法三:一曰小事勿问,大事勿赦;二曰定期训练,每月亲考;三曰责成军校,不得数易。夫军法严重,有事然后用之。时方太平,不可常用;然不可不使知之。若寻常易犯及兵民交涉,宜分别治之。小事容之;大事必罪之,以其罪而不赦。盖小事不容则繁密,而军心不安;大事若赦则无所忌,而法令不行。一宽一严,恩威并得矣。中枢政考训练,本有常期;弓马器械、枪牌阵图,各有定法。

  今悉以为具文;条教虽明,遵行不力。此方今之大病也。宜严责总兵官,各营每月由副将亲考一次,明着等差,牒上省治;视其优劣,分别赏罚,以劝惩之。如此营伍自肃,兵卒可收实效,亦免惰游滋事矣。至于班兵到台,分营、分汛,各有本管官。向以并无练习日期,兵士任意出营他往;而各汛军校不时更易,非以公过迁就处分,则揣量肥瘠以为利薮者。

  故往往本管官不识头目,更无论兵卒。前书所云:将不习校、校不习兵者,此也。今宜分定营汛,责成本管官约束,使兵无妄出;军校各守营汛,不得任意更易。总兵官随时察其贤否勤惰,功过有所归,而兵不难治矣。此三者,至为浅易,而力行之甚难;故必赖有贤能将也。废弛已久,必有力言非宜、多方阻挠者;无为所惑,即严劾以警。庶几惠威着,令可行。谚曰:“慈不掌兵”;惟执事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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