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二

论语【下之五】

子张第十九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此一章书见论人者当观其大节也子张曰士之为士贵在立身果於死生利害之关幽明始终之际实心勘透不但可以验学问之纯亦可以徵品行之?今之为士者若能见危难则委命以赴公家之急絶无瞻顾之心见财利则思义之当得与否絶无苟且之念至於祭祀则思敬以追远而恪将其如在之诚居丧则思哀以慎终而极致其思慕之笃光明俊伟外行既极其刚方仁孝诚敬内行复极其恺挚其可谓之士也矣兹数者为士修己之大闲可以对明廷而质寤寐亦国家取士之大法将以敦气节而励修

能若不务立乎其大徒拘拘於小亷曲谨之行是岂可以衡量天下之士哉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此一章书见为学者存乎量之广而志之坚也子张曰理得乎心谓之德德必执而後有守执必宏而後有成若使既执持其德而轻喜易足不复加以扩充之功是能执而不能宏也理所当然谓之道道必信而後无惑信必笃而後不移若使既信从乎道而鋭始怠终不复操以坚忍之志是能信而不能笃也夫不宏则所执者小而德无由以新不笃则所信者虚而道无由以进是人也将终无所成就有是人不足为当世重焉能为有无是人不足为当世轻又焉能为无乎盖为学之道知与行而已有所得而执之太狭则行未尽有所闻而信之不笃则知未深故学者能始事善於信终事善於执则知之真行之力卓然为斯世可有不可无之人而吾道庶几其有托也否则泛泛悠悠迄无成就亦何关於得失之数哉

子夏之门人问交於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此一章书见两贤论交之异也昔子夏?信谨守而於择交也严子张才高意广而於纳交也泛是以两贤论交所见遂各不同子夏之门人问交道於子张子张曰汝师子夏云何门人对曰子夏曰其人有益於已是可者也则与之交其人无益於已是不可者也则拒絶之子夏之说如此子张曰子夏此言异乎吾平日之所闻吾闻君子之交於人之才德出衆者则尊礼之至於庸衆之人亦含容而不弃於人之有善可取者则嘉奨之至於不能之人亦矜悯而不絶此不特可者为君子之所与即不可者亦未尝为君子之所拒也且吾反己而观拒之之说无论我之贤与不贤皆非可施之於交也我果大贤与於人何所不容而何必拒人我果不贤与则人将先拒乎我而如之何其能拒人也盖拒则隣於太廹容则几於太滥得拒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於刻得容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於流交道庶其无弊哉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此一章书见君子择术之严也子夏曰道之散着於天下者无穷正心修身以治人道之大者也专一家之业而治於人道之小者也然虽偏曲之小道其始皆由圣人之创造而各有一事一物之理以之济民生而资世用未必无可观者焉独是能於此者或不能於彼在百家衆技犹未可以相兼而况圣贤治平之大畧乎苟推而极之天下国家之远恐有窒而难通者矣是以君子以正心修身为务使愈远而愈通而於此小道有不为也盖惟有所不为斯无不可为君子一身内而性命之微外而经纶之业体用全备彻始彻终虽至技能之末未尝不可偶一试之然用心於其大者则大者举而小者亦可不废也故凡为君子者存乎其所用心尔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心学之功也子夏曰凡人之为学始患其因循而不求所未至继患其怠弃而不守所已然若此者殆骛乎学而未能好者也有能於每日之中审乎已所从事而未有得者切切焉深以为念而知其所亡更於每月之中审乎已所从事而既有得者兢兢焉永以自持而无忘其所能夫知所亡则功愈进而日益无忘所能则德愈积而日新此非笃於向进者能之乎可谓好学也已盖人有生之时皆学时也诚知日有所进月有所守以期无负此时则心常存而不放业日广而有功古人所以务时敏惜寸隂不敢有一毫之间怠也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求仁之实功也子夏曰人惟无所用其心则其心遂放逸而不存耳诚能於理之散着乎事物者博以学之使广其闻见而且志之必笃不徒泛骛以求焉理之着乎日用者切以问之使得其周详而又思之自近不为旷远之谋焉之四者乃为学之事非求仁之事然仁人心也心存於内则为仁驰於外则非仁今既用心於学问志思则心不驰於外矣不驰於外则存於内者自熟矣虽未及乎力行而仁自在其中矣可见圣贤求仁之道不越乎心学者从事於仁亦纯其心以求之可耳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此一章书是见君子非学无以造道之极也子夏曰吾人凡有所为必志向有定功力克纯而後可以获效如百工各执一技若迁於异物而不专务其业则事何以成惟居於官府造作之肆耳目之所接在是心思之所营在是故得尽巧尽力以成其事焉君子以道自命若夺於外诱而不专用其心则道何以致惟习乎穷理尽性之学一事之未知期於必知一事之未行期於必行故得日积月累以致其道焉盖道不远人原聼人之自致而天下不皆致道之人有学有不学故也苟欲求尽乎道之全体非实从事於学何由哉甚矣人之不可不务学也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此一章书是子夏为文过者戒也子夏曰人非上圣孰能无过知其过而改之则不至终於过矣若小人之於过也明知有悖於理而徇於私欲不能迁善以自新复恐人之知其过则必曲为文饰以着其善而匿其非以为可掩人之耳目孰知其欲盖而弥彰也可不以是为戒哉盖君子有过幸人知之而不敢自欺以欺人故卒改而为善小人之过惟恐人知而徒欺人以欺已故卒流而为恶信乎过之宜改不宜文也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聼其言也厉此一章书是形容君子中和气象也子夏曰君子盛德在躬容貌辞气各当其可故相接之时其形於身者顷刻变异计之约畧有三方远而望之手?而足重俨然有威之可畏焉以貌若此宜不可得而亲矣及近而即之心平而气和则又见其温焉以色若此宜可得而亲矣及聼其言也义正而词严是是非非确乎其不可易则又见其厉焉不滞於声色不偏於刚柔此其所以为君子乎夫君子岂有心於变哉自望之即之聼之者则以为俨然而又温温而又厉在君子实不知其然而然也盖君子道全德备履中蹈和故其着为形容徵为词气俱有以协隂阳之极而备四时之宜诚中形外又何疑焉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後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事上使下之道也子夏曰君子於君民之际必诚意交孚而後可以有为如劳民之事本非民所乐为惟平日爱民之意实可质之於民而民无不信我之爱然後不得已而劳其民则民原其平日之爱皆知其出於不得已而无所怨矣若使未信於民而劳之虽事之当劳而民不喻其心则以为病已也谏君之言本非君所乐闻惟平日爱君之意实可通之於君而君亦以是信我之爱然後不得已而谏其君则君鉴其平日之爱深知其出於不得已而无所嫌矣若使未信於君而谏之虽事之当谏而君莫察其隐则以为谤已也夫必信而後劳信而後谏将未信而终不可劳终不可谏乎非也其有待於信者理也其无待於信者势也为劳民谏君者计则无不当以信为归若为所劳为所谏者趋事赴功乃其常分聼言纳谏乃其正理又何容计及於信与未信之间也倘以民情未孚而公家急廹之役亦寝而不举君志未格而荩臣披沥之言俱匿焉莫吿自古迄今有是理耶

子夏曰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

此一章书言人当先立其大者也子夏曰吾人一身毋论大与小而莫不尽善者上也然或不能必於大德所在如君臣父子之伦进退出处之节咸各得其正而於当然之规矩无少踰焉则本原立矣其他动静语默及凡事物细微皆小德耳虽偶有出入未尽合理亦无害也若拘拘於小亷小节而於大者不无遗憾斯亦不足观也已盖观人与治身之道不同观人者务得其大治身者不遗乎小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正未可谨於大而忽於细也魏徵谏怀鹞程颐规折柳皆是此意盖修身克己贵乎严密虽须臾之顷毫髪之微俱有不容放过处一或放过便亏欠本体缺陷工夫先儒曰克勤小物最难信哉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後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此一章书见施教当有序也昔子夏以笃实自守故其教人先从下学切近处用功子游不知其意而讥之曰学有本有末务末而失本者非为学之要也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及应对与进退之间仪节详习则诚有可观矣抑此特小学之末节也其於大学正心诚意之本务则无有如之何其可哉子夏闻之而叹曰噫言游过矣君子教人之道孰以为先而传焉孰以为後而倦焉在教者之心固无不欲徧物而示之也但学者所至自有浅深譬如草木之有大小其区类判然各别是以因材而授不能无分先後耳苟不量其造诣之浅深不问其功夫之生熟而概以高且远者强而语之则是诬之而已君子教人之道焉可诬也彼洒扫应对小学之始事也正心诚意大学之终事也合始终而一贯不俟积渐而遂极其至者惟圣人为然若以此责之门人小子不失其序乎盖事有大小理无大小无大小则学不可驰骛而进有大小则教不可凌躐而施故洒扫应对毋论理之所难忽而亦事之所当先者与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此一章书见仕与学当先尽其事而後及其余也子夏曰仕要於称职学主於进修二者理实相资而事期各尽当仕之时大君责其报政小民望其有为仕则有仕所应尽之职故凡仕者必先夙夜匪懈求不负乎君民之意自是而有余力则益励乃学以益其闻见而廸其才能庶几更有禆於仕也若仕未优而学则於仕为旷官矣虽学亦何为乎当学之时致知以穷其原力行以践其实学则有学所务尽之功故凡学者必先黾勉不遑务深造乎知行之极自是而有余力则始出而仕以措其经纶而广其利济庶几得以展所学也若学未优而仕则於学为废业矣虽仕亦奚益乎盖学而後仕尽人知之既仕而犹不忘乎学则人所易忽也故子夏首为仕者告以仕而优则学夫已仕者尚不可不学则未仕者必学优而後可仕明矣人主任官授职必得夫学而後仕仕不废学之人而用之则道德之真儒经济之实効庶几两得矣

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此一章书是子游示人以崇本之意也子游曰凡事文质相须而居丧尤人子之大节徒尚文而畧质失其实矣以吾观之人子执亲之丧但能於哀痛之诚致之以至乎其极如是而止安事文饰乎哉盖哀既有余则礼虽不足无伤也要之丧固贵於哀而礼之节文亦不可废子游特为专事乎文者言耳岂真欲废文也与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此一章书见子游规朋友之义也子游曰心驰於外者踈於内吾友张也有过高之才人所不能为者而张独为之是为难能也然而少诚实则无以全乎心之德少恻怛则无以全乎爱之理其於仁则犹未也曷不反而图乎切近者耶由此知求仁之道惟专事乎内者乃可有成若不事乎内而徒骛乎外虽功名甚盛文采可观亦君子之所不许也故学者以鞭辟近?为吃紧工夫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此一章书是曾子救子张之失也曾子曰友所以辅仁然必以笃实为务者乃可相助有成若堂堂乎张也徒用心於威仪容貌之文而於己无体认密察之功於人无切偲观感之助盖难与之共为仁矣夫仁本於心惟求之至近而修其在内者为足以几之故从事於仁者宁内有余而外不足勿外有余而内不足也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则圣人之论仁亦可知矣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此一章书是曾子使人自识其良心之意曾子曰吾尝闻之夫子人之一心本自真纯恻怛苟能随事尽心则心之所至力亦随赴自有不容己者然人往往情迁物诱失其本心未有能自推致者也必也父母之丧乎盖父母天性之戚而又当不幸大故居丧之时哀痛廹切?乎至情乃能内尽其诚外备其礼不待勉强无少遗憾此良心?见至真至切固非情迁物诱所能夺也诚能即此心而推广之人伦物理之间无一念之不实无一事之不尽亲亲仁民爱物随处触?随处充满虽仁育天下无难也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此一章书是曾子引言孟庄子继述之孝也庄子鲁世卿名速其父孟献子相鲁有贤德曾子曰有家虽与有国不同然其培养人材建立法度以为子孙之计其道则一吾尝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生事死葬致爱致慤人犹可能也惟是献子所用之臣皆贤臣所行之政皆善政庄子於父没之後继志述事畧无更改不敢适已自便树私人以间老成作聪明以乱旧法世济其美不忝前人是为难能也庄子之能立身行道显亲扬名光缵先业者以此书曰人惟求旧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曾子之言岂但为有家训哉推而广之治国平天下不外乎此矣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此一章书是曾子教人恤刑之意阳肤曾子弟子士师治狱官名孟氏使阳肤为士师来问曾子盖欲得明慎之要以求情法之平也曾子教之曰先王之世下之生业厚上之教化修民既足於仰事俯育而又当仁渐义摩之後亲逊成风锥刀不竞此所以犯法者寡渐至刑措不用也今也上失其教养之道一则饥寒所廹救死而不瞻一则礼义消亡扞网而不知始也以上之失道至於民心离散不相顾恤继也以民心离散至於忿争倾夺吿讦无己狱讼繁多因之而起为士师者苟得其犯法之情实则当原其所以致此之由纵不可曲法以庇民能勿惕然深省哀矜庶狱之不辜乎若以?奸摘伏沾沾自喜非仁人长者之用心也曾子之吿阳肤如此虽然阳肤一士师耳民之生死科条具在不得意为出入也独计为民上者何以使百姓有廹於不得已陷於不自知之事且使治狱之吏虽疾痛惨怛而束於文法莫可奈何何如使百姓丰衣足食向风从善自不犯法之为愈乎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此一章书是子贡借纣以警戒後人之意子贡曰古今言淫虐无道者莫过於纣以予观之纣之不善殆不如言者之甚也盖因纣当日为恶彰着故天下不善之名悉归之譬如地形卑下之处衆水於此锺聚虽欲却之其道无由是以君子知上逹之难下流之易时时省察在在制防诚恐忽不及持一陷身於下流则凡天下败名失检弃理畔义之事尽以归之至於独蒙恶声不可解免亦其所处污下有以致之使然也可见天下善恶两途如氷炭之不相入苟以善小而弗为以恶小而为之积而不返遂成不可复回之势惟知之明断之勇谨小慎微塞源拔本以入於尧舜之道不难矣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此一章书是子贡劝人改过迁善之意子贡曰人非圣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常人惮於改过一有乖违便多方掩饰惟恐人知是重其过也君子有过不妨昭示於人絶不隐讳如日月之食焉分杪亏缺人皆得而见之及其知过即改亦如日月亏而复圆贞明之体容光必照人皆得而仰之也是以君子平时反身克己常求无过倘检摄不到而有过未尝不知知则必改以省察刻励为先以因循隐蔽为戒如成汤之改过不吝子路之闻过则喜圣贤进德修业未有不由此也

卫公孙朝问於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此一章书是子贡言孔子宪章文武之学公孙朝卫大夫问於子贡曰仲尼於天下事事物物博闻广见无所不知果焉从受学而能之乎子贡晓之曰帝王之道备於文武其一代谟烈文章礼乐政教之类虽去今已远犹未至坠落於地不可讲求固在人也世有识见宏远之贤者则能佩服考订而识其大纲其识见浅近而不贤者亦以传闻习见而识其节目人之贤不贤虽不同而识大识小莫不有文武之道存焉吾夫子宪章文武故文武之道所在即夫子之学所在贤者识大即从而学其大者是谓夫子师贤可也不贤者识小则从而学其小者是谓夫子并师不贤亦可也而亦何常师之有哉此不独绍文武之谟烈且接尧舜以来之心传较之他人之学有定在师有常主者其大小远近不侔矣书曰德无常师主善为师以孔子生知之圣尚且问礼老聃问官郯子徵文考献好古敏求无非博求义理之无穷以为折衷反约之本信乎为万世圣学之模范也与

叔孙武叔语大夫於朝曰子贡贤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是子贡尊圣人之意叔孙武叔子服景伯皆鲁大夫昔孔子道大德全鲁人莫或窥其底藴一日叔孙武叔语大夫於朝曰人皆称仲尼为圣人以我观之子贡之才辨博达殆更过於仲尼子服景伯闻此以吿子贡子贡曰人之浅深固不可以悬望而决叔孙之言非但不知夫子并不知赐矣试以人所易晓者喻之其譬诸宫之有墙乎赐也造诣未深才识有限墙之高不过及肩凡室中所有一器一物有目者皆能循览而得之若夫子之墙高至於数仞体势崇峻莫究莫殚苟非得其门而入焉则亦徒为面墙而已其中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礼乐制度损益乎百王政事文章黼黻乎万世又孰从而见之哉是则得夫子之门者或寡矣见赐易而见夫子难则必至轻视夫子而重视赐叔孙所云不亦宜乎子贡深折其儗人之失伦而更惜其所见之不远也从来惟圣知圣若武叔者又乌足怪哉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踰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踰焉人虽欲自絶其何伤於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此一章书是子贡深责武叔之毁圣也叔孙武叔前言仲尼不及子贡至是又复毁之子贡曰彼无用此为也人之分量不同或以流俗之毁谤而轻或更以流俗之谤毁而重仲尼则非流俗之可得而轻重者彼其道德高深冠絶千古固不可得而毁也盖他人之贤者如丘陵然自平地观之虽有差殊然其所至尚未峻絶更有高乎此者则得而踰之矣至於仲尼如日月然万物皆在其照临之下孰得加於其上而踰越之乎纵有庸陋无识之人欲自弃絶於圣人之教然圣人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日月高明之体必不能抑之使卑则於圣人曾何亏损祗见其不知分量於圣凡高下惛然莫辨徒为庸妄人耳子贡言此非徒戒其不当毁正明其毁之无益可谓晓之深而责之切矣夫道益高则谤益重圣人尚不能免况其他乎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於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此一章书亦子贡知圣之深尊圣之至也昔孔子道大难名及门之士如陈子禽者虽亲炙圣教尚未能升堂入室一日谓子贡曰子於平日每尊崇仲尼以为不可及此特推逊其师为恭敬耳仲尼岂果贤於子乎子贡斥之曰子何言之过也夫君子一言而当即成其为知一言不当即成其为不知知与不知关系於一言之间言不可以不慎也子为此言亦不知之甚矣子之意岂以夫子为可及乎吾夫子圣由天纵道冠百王大而化圣而神有非思勉所能至者殆犹天之轻清成象不可以阶梯之具攀跻而升也惟夫子穷而在下故有非常之道德而不见其非常之事功使或得邦家而治之其过化存神之妙岂可意量哉是即所谓立之斯立爱养方施而民生已遂也道之斯行教化未遍而民性已复也绥之斯来一为抚循而远至迩安也动之斯和一为鼓厉而时雍於变也其生也荣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其死也哀遏密八音如丧考妣也其德化感人之速入人之深如此正如天之显仁藏用万物自生自成於其中而不知所以然也如之何其可及乎子之言亦不知之甚矣子贡之语子禽者虽未然之事然当时孔子相鲁三月大治亦小试行道之端退而删定六经修明先圣之道法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要莫不备具後代帝王从之则治逆之则乱立道绥动之效传之千万世而无穷有天下者诚欲体尧蹈舜驾三代而轶汉唐舍诵法孔子其何道之从哉

尧曰第二十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此一章书是记者历叙帝王相传之道以见孔子与门人相授受者亦不外乎此也记者曰昔唐尧将禅位於虞舜其戒命之词曰咨尔舜自古天位相传之次第犹岁时节气之先後是谓历数今尔德当天心天之历数已属尔身矣然天位维艰命不易保必有道以安天下之民而後克永享禄位尔宜廓然大公心无偏倚凡万几之来因时顺应皆以中道处之自始至终信能执守而不失焉则民心悦安而天禄可常保矣苟不能执中而凡事徇一己之偏则政乖民乱四海困穷而怨叛将作尔所受於天之禄位亦永终而不可复享矣可不戒哉其後虞舜禅位於夏禹亦以允执厥中命之其间虽有人心道心惟精惟一之训无稽勿聼勿询勿庸之词无非所以?明尧之一言非有异也夫以尧舜禹三大圣人其授受之际叮咛吿戒不过如此则执中也者岂非万世人君之标凖哉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吿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此一节书是述汤吿诸侯之辞也记者曰继禹而膺历数者商汤也汤既伐桀而作诰以吿诸侯先述其初请命於帝而伐桀之词曰予小子履敢用黑色之牡牲敢昭吿於皇天后土之神今夏桀有罪已必讨之而不敢赦天下贤人皆上帝之臣己必用之而不蔽盖其罪其贤皆简閲在上帝之心已安敢违之而自任其私意乎予之初请命者如此今既为天子矣其责任尤有重焉者盖天以万方臣庶付之於我则朕躬若有过举而得罪是已不能奉若天道而致之万方小民何预焉若万方臣庶得罪犯法是已所以表率抚驭者未得其道其罪无可诿矣尔诸侯其共体之此汤吿诸侯之辞也观其请命之辞则代桀之举出於天观其告诸侯之词见天下之责在於已承天子民栗栗危惧视三圣之执中殆异世而同符也与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絶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此五节书皆述武王之事也记者曰继汤而膺历数者周武王也武王初克商时即反纣之所为散鹿台之财?钜桥之粟大赉於四海而万姓悦服然非人人而富之也惟有功德之善人则加厚而是富焉以示激?其赏善之公如此当其代纣之初誓师之词有曰纣虽有至亲亿万之多然皆离心离德不如我周家臣子皆仁厚有德之人同心同德而可恃也是伐纣有必克之理矣今我既获仁人若不往正其罪则百姓嗟怨归罪於我之一身盖谓百姓畏纣之虐望周之深而责武王不拯己於水火之中也其以除暴为己任如此又纣之时权量无凖法度咸隳百官不职武王既定天下於是取权之轻重量之大小皆谨而较之使归中正之则而官府不得以侵渔民间不得以欺诈若礼乐制度凡可损可益可因可革者皆审而定之使合义理之当然有官职废坠不举者则重新修理使在官百职一时尽举无复向日颓废之患由是王章所布在在遵守而四方之政无有壅遏而不行者焉武王之以义正天下如此纣之时灭人之国絶人之世逸民播弃而不用武王方有天下封黄帝尧舜夏商之後於其国土已灭者则裂茅土以兴之使享有国邑世系已絶者则取支庶以继之使绵其宗祀又释箕子之囚复商容之位贤人隐逸在下者则举用焉使野无遗俊三者皆人心所欲也武王行之由是德意所被人人欣戴而天下之民无不倾心而归向焉武王之以仁感天下如此至於加意民事非独一端而所尤重者则惟在食以养生丧以送死祭以追远之三者故制田里以厚民生定为丧祭之礼以教民孝所以维人心而厚风俗也由武王之事观之德泽周徧政教修明无非表建中德而无负上天宠绥之命也其接尧舜禹汤之中统良有以夫

寛则得衆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此一节书是统论帝王之道也记者既历叙尧舜禹汤文武之事因总论之曰二帝三王因时立政设施虽不同而为治之道不外寛信敏公四者人君以天下为量惟寛以有容而包涵无外则四海度内万物一体衆莫不归附之矣出治以至诚为本惟信以行政而内外如一则上以诚感下以诚应而民莫不倚仗之矣庶事所以丛脞者不能励精图治也惟勤敏而宵旰不遑则百度振举所为有功矣人心所以乖违者不能虚衷顺应也惟大公而好恶不作则举措合宜莫不悦服矣此四者帝王所以成唐虞三代之盛治也夫分言之曰寛信敏公约言之不过一中而已有天下者执此中而不失以比隆於二帝三王也何难之有

子张问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答子张问政之言以继帝王之统也子张问於孔子曰君子出而用世当何所作为斯可以居位而从政矣孔子曰治道不一端惟在审所取舍而已政有美而致治者五事诚能尊而行之则百姓蒙其福有恶而害治者四事诚能屏而絶之则百姓去其害斯可以从政矣子张又问曰何谓五美孔子曰凡施惠於人者未免有所费君子则惠而不费有益於下而无损於上其为美一也劳民之力者多致民之怨君子则劳而不怨既已劳民之力而又不拂民之心其为美二也人心有所欲易至於贪君子未尝无欲也而於已有所得於人无所求欲而不贪其为美三也人志意舒泰易至於骄君子虽泰然自得也而无一毫骄傲之意其为美四也人以威临民易至於猛君子虽有威可畏也而不至於猛厉而难堪其为美五也凡此五美皆为政者所当尊也

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衆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此一节书是详五美之事也子张闻五美之目而未知其实因问曰何谓惠而不费孔子备举而吿之曰凡施惠而捐己之财则费矣又安得人人而给之君子因天下之利以利天下之民制其田里教之树畜但就百姓本然之生理为之区画而已非分吾所有以予民也斯不亦惠而不费乎劳民而不量其力则民必怨君子用民之力不夺民之时不兴不急之务佚道使民又何得而怨之欲非其所当然则贪矣若仁覆天下之念不至兼济万物其欲不止则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欲者仁而得者即仁又焉贪君子无论人之衆寡事之大小一惟临之以敬谨而不敢有慢易之心则应务皆当而此心自安舒矣然本之兢业自持之内非侈然自放也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端正其衣冠尊肃其瞻视俨然於上人自望而畏之非作威以加人也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夫惠不费劳不怨施於人者也欲不贪泰不骄威不猛存於己者也为政内外始终之道备矣

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此一节书是详四恶之事也子张又问曰何以谓之四恶孔子曰为政欲民不为恶则当素敎之敎而不从乃可加刑苟不教而遽杀其民则残酷不仁而谓之虐凡有所兴作则当先期吿戒之使知奉行渐次整理乃可责其成功苟不戒而遽考其成功则急遽无渐而谓之暴凡有所徵求如赋税兴工聚衆之类必告戒谆切而後民知奉公若故意慢其令於前而刻期以急之於後是误民而必刑之以罔害其民也则谓之贼至若有功当赏则断然赏之而後足以劝若均之以物与人也而於出此纳彼之时迟囬顾惜悭吝而不即予则是有司为人守财不敢自专之事而非为政之体人不竞奋图功矣四恶之实如此皆为政者所为屏也记者叙此以上继帝王执中之治统孔子之为政从可知矣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圣学之始事也孔子曰修身处世之道固自多端然其要有三知命知礼知言而已盖人之有生吉凶祸福皆有定命必知命而信之尽人事以聼天乃能为君子若不知命则不顾义理而见害必避见利必趋徒丧其守而陷於小人之归矣何以为君子此命之不可不知也至於礼者可以消非僻之心振惰慢之气知之则德性坚定威仪检摄而有以自立若不知礼则耳目手足惶惑失措无以持身而自立矣此礼之不可不知也至於人之邪正已之取舍系焉不可不知而其要在知言盖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即其言语之当否可以知其心术之邪正若不知言则邪正何由而辨无以知人而定取舍也此言之不可不知也论语以是终篇诚示人以修己处世之要道必自知入矣盖惟精之功先於惟一格致之学先於诚正故朱子曰论轻重行为重论先後知为先譬如行路目先见而後足履之庶无冥行倾跌之患否则伥伥其何之矣奈何後之儒者混知行为一途而不以讲学明理为急务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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