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义

仪礼》存者有《聘礼》一篇,而此明其义也。《仪礼》十七篇,自高堂生五传而至小戴氏,其间师儒讲说,各有引伸以明其义,惟丧礼四篇祭礼三篇其说之为尤详。此记自《檀弓》以至《丧服四制》,明丧礼之义者十三篇;自《郊特牲》以至《祭统》,明祭礼之义者四篇;其冠、婚、饮、射、燕、聘之义各一篇。凡此三十三篇发明推广《仪礼》之意,或戴氏得之于先师,或戴氏集先师之讲说而笔记之,虽非先圣之作,而实礼经之羽翼也。其《仪礼》之存者尚有《士相见》《公食》《觐礼》三篇无义,则或记者之所未逮,抑或有而后复亡之,要以礼由义立而义于礼成,则不特此三篇之可以类推,而凡天子、诸侯五礼之亡佚者,无不可以其理通焉。故曰:礼非由天降,非由地出,而生于人心,尽其心以几于复礼,则天则无不可见矣。后有圣人者起而建极锡民,以远人于禽兽,虽百世可知也。此篇之义。凡三章。

聘礼:上公七介,侯伯五介,子男三介,所以明贵贱也。介绍而传命,君子于其所尊弗敢质,敬之至也。

“上公”,王者之后。“贵贱”,犹言尊卑。“绍”,继也。“质”,简略也。此言行聘之君敬所聘者,多立介以将命,宾传上介,以次相传至末介,达之末摈,传至上摈,以告于主君也。然诸侯之使相聘,上摈与宾相为致词,其余介摈皆即位而不绍传,谓之旅摈。而此云然者,缘其设介之意本用相尊敬如此,虽让而不行其礼,意则然也。摈之数不必如介,自以主君之爵为多少之数。

三让而后传命,三让而后入庙门,三揖而后至阶,三让而后升,所以致尊让也。

“三让传命”,辞不敢当陈摈,时在大门外。“三让入庙”,辞不敢当庙受,时在大门内。“三揖”者,入庙门揖,当阶北面揖,当碑揖也。“三让而升”,宾三让而主君先升也。此谓宾尊主君而让,不敢当宾礼也。“致”,尽也。

君使士迎于竟,大夫郊劳,君亲拜迎于大门之内而庙受,北面拜贶。拜君命之辱,所以致敬也。 竟,居影反。劳,郎到反。

“竟”,远关也。“劳”者,慰问其勤劳,用束帛将命。“拜迎”,拜宾之至也。“庙受”者,不敢受于朝,所谓“惠徼先君之福”也。“拜贶”者,宾致圭将命而主君当楣北面再拜。“拜君命之辱”者,主君问宾之君,宾答而主再拜也。此谓主君敬其君以及其使,敬无不尽也。

敬让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故诸侯相接以敬让,则不相侵陵。

承上二节而言主宾各尽其敬让,所以交奖于君子之道,而侵陵之患息矣。

卿为上摈,大夫为承摈,士为绍摈。君亲礼宾,宾私面私觌。致 饩,还圭璋,贿赠,飨、食、燕。所以明宾客君臣之义也。 还,似宜反。食,祥吏反。下并同。

“摈”,公五人,侯伯四人,子男三人,一卿,一大夫,余皆士也。“承”,次也。“绍”,继也,末也。“亲礼”者,将聘事毕,君亲酌醴以礼之。私见大夫曰“面”,见君曰“觌”,皆有币及庭实。“致”者,遣使致之。牲杀曰“饔”,生曰“饩”。“还圭璋”者,返其聘君之圭、聘夫人之璋也,还玉则将行矣。“贿赠”,所以赆行也,用束纺。“飨”,于庙备牢鼎,献酢而不酬,设席而不坐。“食”以食,“燕”以酒,皆于寝,详见《仪礼》;《公食》《燕礼》篇。一食再飨,燕无常数。上数者君亲之,以著宾主之道,使人致之以正君臣之等,各因其义之所安而行之,义各明也。

故天子制诸侯,比年小聘,三年大聘,相厉以礼。使者聘而误,主君弗亲飨食也,所以愧厉之也。诸侯相厉以礼,则外不相侵,内不相陵。此天子之所以养诸侯,兵不用而诸侯自为正之具也。 使,所吏反。

“小聘”使大夫,其礼简。“大聘”使卿,其礼备。“比年”“三年”之制,聘天子也。诸侯之邦交则殷相聘耳。“主君弗亲飨”,又以诸侯言之,互相发明也。“弗亲飨食”,使人致具于其馆。“厉”,勉也。礼行而兴让,则争怨无自起,兵不用而各安侯度矣。

以圭璋聘,重礼也。已聘而还圭璋,此轻财而重礼之义也。诸侯相厉以轻财重礼,则民作让矣。

子、男聘以璧,而独言“圭璋”者,统辞也。凡争之起率由财兴,财轻则自勉于礼矣。

主国待客,出入三积。饩客于舍,五牢之具陈于内;米三十车,禾三十车,刍薪倍禾,皆陈于外,乘禽日五双,群介皆有饩牢;一食再飨,燕与时赐无数,所以厚重礼也。古之用财者不能均如此,然而用财如此其厚者,言尽之于礼也。尽之于礼,则内君臣不相陵,而外不相侵。故天子制之,而诸侯务焉尔。 积,子赐反。乘,食证反。尽,慈忍反。

“出入”,来去也。“积”者,饩之于道。“舍”,馆也。“五牢”,饪一,腥生各二,皆大牢。“内”,宾馆大门内之西。“米”,以给徒卒;“禾”“刍”,以给马;卿行旅从,故必三十车也。“外”,弋门外。“乘”,匹也,谓群匹队行之。“禽”,鹅鹜也。食飨惟以礼宾,介不与。燕则介为宾,宾为苟敬。“时赐”,《聘礼》所谓“俶献新异之品”也。“不能均如此”,谓君子俭以制用,他事不皆然也。“尽之于礼”,毕用而无所吝也。人之有财,不足则忮,有余则骄,骄忮相构,争陵起矣。“尽之于礼”,所以消骄忮之萌而已乱也。

右第一章。

聘、射之礼,至大礼也。

“射”,乡射、大射。言聘、射二者,礼文盛大也。

质明而始行事,日几中而后礼成,非强有力者弗能行也。故强有力者将以行礼也,酒清,人渴而不敢饮也;肉干,人饥而不敢食也;日莫人倦,齐庄正齐而不敢解惰,以成礼节,以正君臣,以亲父子,以和长幼。 几,渠希反。干,古寒反。莫,漠故反。“齐社”之“齐”,侧皆反。解,居隘反。长,丁丈反。

“清”,冷也。“肉”,谓脯醢。“干”,风晾燥也。“莫”,晏也。“齐庄”,容貌肃也。“正齐”,班位整也。礼成则竞躁偷安之心消,而以行乎君臣、父子、长幼,无不敬以和矣。

此众人之所难而君子行之,故谓之有行。有行之谓有义,有义之谓勇敢。 “有行”之“行”,胡孟反,下同。

“有行”者,行成于己也。“有义”者,胜欲而尽其所当为也。“勇敢”,果于为义也。

故所贵于勇敢者,贵其能以立义也。所贵于立义者,贵其有行也。所贵于有行者,贵其行礼也。故所贵于勇敢者,贵其敢行礼义也。

先王示其所贵尚,使勇敢有行义者皆必以礼为贵,则恃力袭义而矜独行者,无不变化气质以勉于礼矣。

故勇敢强有力者,天下无事则用之于礼义,天下有事则用之于战胜。用之于战胜则无敌,用之于礼义则顺治。外无敌,内顺治,此之谓盛德。故圣王之贵勇敢强有力如此也。勇敢强有力而不用之于礼义、战胜,而用之于争斗,则谓之乱人。刑罚行于国,所诛者乱人也。如此则民顺治而国安也。 治,直吏反。

礼义素著,则亲上死长,以为国御侮,而无敌于天下矣。“争斗”,谓恃力私斗。“刑”,所以济礼之穷也。盖封建之国各成其势,而山川风气人力强弱之不齐,势必相倾,力必相轧,是以有战争之患,而先王制之以礼,登进其强勇者,使试乎人之所难行,成其行义以自见其长,斯以善用势力,纳诸顺治,而久安长治之休著矣。后世惟其不能以礼为立国之本,而患天下之难制,乃废封建,销兵戎,将以弱天下而天下愈裂,是岂知人之有材,一皆强于为善之资,而固然其不可遏抑乎!

右第二章。

子贡问于孔子曰:“敢问君子贵玉而贱 者,何也?为玉之寡而珉之多与?”孔子曰:“非为 之多故贱之也,玉之寡故贵之也。 为,于伪反。与,以诸反。

“ ”,美石,似玉。《聘礼》以圭璋为重,故记者引此以明之。

“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 夫,防无反。知,珍义反。坠,直类反。孚,缚谋反。尹,于伦反。陈氏读如字,误。

“温”,不寒。“润”,津莹。“泽”,丰美。“缜”,致也。“密”,体之细也。“栗”,坚实。知,知之审也。“廉”,稜也。“刿”,割也;方正而于物无伤也。“队”,古“坠”字,通用。“如队”,有谦抑善下之意。“越”,发也。“长”,谓远闻。“诎然”,无余声。《乐记》曰“止如槁木”;乐之节也。“孚”,与浮同。“尹”,竹上青,言光采外发,如筠而浮动。“旁达”,表里如一也。

“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 见,贤遍反。

“白虹”,日边白气长垂似虹。“精”,英也。“神”,气也。宝玉所在,其上有气如白虹,是与天通气也。产玉之所,山川草木津润丰美,[是]与天地通精也。德者得之于天,玉之七德与天地相为流通,故仁义礼智忠信乐之象著焉。天之理,物之材,人之性,推其本原,一而已矣。非知德者不能知也。

“圭璋特达,德也。

此下言君子之用玉也。“特达”者,聘礼执以致命,不以币将之,惟其有德之可贵,故不复以币为重也。

“天下莫不贵者,道也。

达之天下皆以玉为宝者,惟其兼备七德,有可贵之道也。

“《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

引《诗》总结上文。

右第三章。

礼记章句》卷四十八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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