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愛孟夫子[2],風流天下聞[3]。紅顔棄軒冕[4],白首卧松雲[5]。醉月頻中聖[6],迷花不事君[7]。高山安可仰[8],徒此揖清芬[9]。

【注釋】

[1]孟浩然:唐代詩人,襄州襄陽(今湖北襄陽市)人。李白詩友。詳見前《黄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詩注。新、舊《唐書》有傳。

[2]孟夫子:指孟浩然。夫子,古代對男子的敬稱。

[3]風流:儒雅、瀟灑的風度。《世説新語·品藻》:“(韓康伯)居然有名士風流。”《晉書·王獻之傳》:“少有盛名,而高邁不羈,雖閑居終日,容止不怠,風流為一時之冠。”《三國志·蜀志·劉琰傳》:“(劉備)以宗姓,有風流,善談論,厚親待之。”

[4]“紅顔”句:在青壯年時就絶意仕宦。《新唐書·孟浩然傳》:“少好節義,喜振人患難,隱鹿門山。年四十,乃游京師。嘗於太學賦詩,一座嗟伏,無敢抗。張九齡、王維雅稱道之。維私邀入内署,俄而玄宗至,浩然匿牀下,維以實對。帝喜曰:‘朕聞其人而未見也,何懼而匿?’詔浩然出。帝問其詩,浩然再拜,自誦所為,至‘不才明主棄’之句,帝曰:‘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因放還。采訪使韓朝宗約浩然偕至京師,欲薦諸朝。會故人至,劇飲歡甚,或曰:‘君與韓公有期。’浩然叱曰:‘業已飲,遑恤他!’卒不赴。朝宗怒,辭行,浩然不悔也。”紅顔,紅潤的臉色,指青壯年時代。軒冕,古時公卿大夫的車駕和禮帽,後用以代指官位爵禄。

[5]卧松雲:指隱居山林。《南史·宗測傳》:“眷戀松雲,輕迷人路。”

[6]“醉月”句:醉月,月夜醉酒。中聖,《三國志·魏志·徐邈傳》:“徐邈,字景山,燕國薊人也。……魏國初建,為尚書郎。時科酒禁,而邈私飲,至於沉醉。校事趙達問以曹事,邈曰:‘中聖人。’達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遼將軍鮮于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濁者為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後遂以‘中聖人’或‘中聖’稱酒醉。‘中’本應讀去聲,但此需讀平聲才合轍。

[7]迷花:迷戀丘壑花草。

[8]“高山”句:《詩·小雅·車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以仰望高山喻己對孟浩然的景仰。

[9]“徒此”句:徒,只能。宋本作“從”,據他本改。此,這樣。揖,拱手為禮,表示致敬。清芬,喻高潔的德行。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八:首句:亦非概用。又評“紅顔”二句:矯然不變,十字盡一生。

劉克莊《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七《詩話後集》:世謂謫仙眼空四海,然《贈孟浩然》云:“吾愛孟夫子……”則盡尊宿之敬。

謝榛《四溟詩話》卷三:凡作詩文,或有兩句一意,此文勢相貫,宜乎雙用。……至於太白《贈浩然》詩,前云“紅顔棄軒冕”,後云“迷花不事君”,兩聯意頗相似。劉文房《靈祜上人故居》詩,既云“幾日浮生哭故人”,又云“雨花垂淚共沾巾”,此與太白同病。興到而成,失於檢點。意重一聯,其勢使然;兩聯意重,法不可從。

袁枚《詳注圈點詩學全書》卷三:美孟之高隱也。“夫子”之“風流”聞天下者,以少無宦情,老不改節。五、六言其高尚不仕。末二尊禮之辭。

高步瀛《唐宋詩举要》引吴曰:一氣舒卷,用孟體也;而其質健豪邁,自是太白手段,孟不能及。

按:此詩當為開元二十七年(七三九)李白過襄陽重晤孟浩然時所作。其時孟浩然已届暮年,次年即患疽背卒。首聯點明題旨,總攝全詩。“愛”字是詩眼,是貫串全詩的抒情線索。“風流”二字是孟浩然品格的總概括,全詩圍繞此展開筆墨。頷聯和頸聯申説“風流”所在,描寫孟浩然的高士形象。“紅顔”與“白首”對舉,概括從青壯年到晚年的生涯,從縱的方面寫;“醉月”與“迷花”對舉,概括隱居生活,從横的方面寫;而“棄軒冕”與“不事君”是風流的核心,如果没有棄軒冕、不事君,那麽“卧松雲”、“醉月”、“迷花”就顯示不出高潔和脱俗,所以這兩聯的深意是耐人咀嚼的。前人多批評此兩聯詩意重複,失于檢點,其實這是從兩個不同角度描寫的。頷聯由“棄”而“卧”是從反到正寫法,頸聯由“醉月”、“迷花”而不事君,是從正到反寫法。縱横反正,筆法靈活,摇曳生姿,將孟浩然的高潔形象描繪得非常充分,同時也深藴着詩人的敬愛之情。於是尾聯就水到渠成,直接抒情。孟浩然的品格像高山屹立,仰望不及,故有“安可仰”之歎,只能對着他的高潔品格揖拜而已。這就比一般的贊仰又進了一層。此詩直抒胸臆,情深詞顯,自然古樸,格調高雅。巧用典故,無斧鑿痕。從抒情到描寫回到抒情,從愛最後歸結到敬仰,意境渾成,感情率真,表現出詩人特有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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