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诗叙(据己畦集)

古书多用韵语,不独诗为然,其工拙总在理胜。后世以用韵者为诗,不必用韵者为文,且于词句中较工拙,于是遂有限之以体式声调,将历代所作断以己意,大约尊古而卑今,其所从来旧矣。凡此皆未覩乎诗之原也。嘉善叶子星期,诗文宗匠,着有原诗内外篇四卷,直抉古今来作诗本领,而痛扫后世各持所见以论诗流弊。娓娓雄辩,靡不高踞绝顶,攧扑不破。岁丙寅九月,招余至其草堂,出而见示,促膝讽诵竟日。余作而叹曰:『今人论诗,龂龂聚讼,犹齐人井饮相捽;得此方有定论矣!』记余少时,未读南华、楞严,每私拟宇宙间必有此一种大义理,惟以不见于经传为疑。及得二书读之,恍若不出鄙意所揣。今星期所著,悉余二十年来胸臆中揆度欲吐、而不能即吐之语,一玩味间,不觉鼓掌称快,如获故物,虽欲加赞一词而不可得。乃知古人之诗,皆宇宙所必有之数,不必相师。即星期原诗内外诸篇,亦未始非宇宙所必有之数,不必相谋也。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此作诗之原,亦即论诗者之原。千百年中,知其解者,旦暮遇之矣。是为序。晋安同学弟林云铭西仲撰。

原诗叙(据己畦集)

诗自唐以后迄于有明,六七百年中间,非雄才自喜、力能上薄风骚者,不敢扬跞以进;然且偏畸间出,余子或附离以起,亦不数数称也。非若元嘉迄唐,四百余年间,人握铅椠者比。且以有唐之盛,间按其时作家所论次,大率谓宗工崛起,学者得其门而历堂奥、探骊珠,当代不过数人。其严若此。是必专门师匠,口传心授,有诗之所以为说者存;非其说,虽工弗尚也。惟其不敢不慎,而诗存。今则不然:手翻四声,笔涉五字、七字皆诗人,稍稍致语属缀,其徒輙自相国色,则以家骥人璧而诗亡。不特此也,诗亡而益曼衍乎诗,沿讹扬波,以逢世而欺人,浸淫不止,非世道人心之忧乎哉!忧不独在诗。然自古宗工宿匠所以称诗之说,仅散见评骘间,一支一节之常者耳;未尝有创辟其识,综贯成一家言,出以砭其迷、开其悟。何怪乎羣焉不知蜀道之巉曲,而思宿舂粮以驱毂者之贸贸哉!星期先生,其才挥斥八极,而又驰骋百家。读『己畦诗』,风格真大家宗传。其铦锋绝识,洞空达幽,足方驾少陵、昌黎、眉山三君子。乃复悯学者障锢于淫诐,惄焉忧之,发为原诗内外篇。内篇,标宗旨也。外篇,肆博辨也。非以诗言诗也;凡天地间日月云物、山川类族之所以动荡,虬龙杳幻、鼪鼯悲啸之所以神奇,皇帝王霸、忠贤节侠之所以明其尚,神鬼感通、爱恶好毁之所以彰其机,莫不条引夫端倪,摹画夫毫芒,而以之权衡乎诗之正变与诸家持论之得失,语语如震霆之破睡。可谓精矣神矣!其文之牢笼万象,出没变化,盖自昔南华、鸿烈以逮经世观物诸子所成一家之言是也。而不惟是也。若所标示胸襟品量之说,不特古人心地之隐,由诗而较然千古;抑朝廷可以得国士,交游气类中可以得豪杰硕贤,尘俗世故之外可以得浩落超绝之异人。功在学术流品,岂小哉!读先生是编,使知古人严为论诗之旨、与作者慎为属诗之义,则诗之亡者以存。诗存而距塞其逢世欺人之浸淫,则世道人心之系,亦以诗存。嗟乎,彼宗工宿匠所不肯举其心得之储,俾学者捆载以去;先生乃不靳开左藏以贷贫,而抑以援其溺,斯其胸襟品量何等耶!康熙丙寅冬十月年通家世侍海宁沈珩拜手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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