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卜算〗(净幅巾、便服上)好事逼人来,天与行方便。红裙情愿配袈裟,不待旁人劝。

我是空这几日正在这边熬不过,要想一个法子,骗杨小姐成亲。谁想天赐奇缘,倒因祸而得福。只因黄天监被他考倒,几乎弄出把戏来,亏得妙香那个丫头,将错就错,倒与他说出真情。他道是空师父体态又风流,人物又标致,当初到我家走动,累我害了年把相思,只恨不能到手。他如今既要娶我,是极妙的了,为甚么不自己出面,把这个厌物来伴我?你可教他拣个好日,自己过来成亲,不要耽搁了好事。我是空听见这几句话,好像火炙糕见了滚汤,竟打顶上酥到脚底。我想既有这样的机缘,还要拣甚么好日?莫说今晚的日子还好,就是极凶极恶的日子,犯了克夫的关煞也说不得,定要过去成亲的了。岂不乐哉!

〖醉扶归〗把诚惶诚恐都变做诚欢忭,从今后天鹅到口免流涎,不住的磨拳擦掌耸双肩。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健!今夜呵,千金一刻不须眠,把生平本事从头献。

这桩事不消说得了。只是黄天监那个狗才,当初我要用着他,所以把酒饭与他吃、衣服与他穿、大船与他坐,如今新郎是自己做了,还要他做甚么?本待要把衣服剥下来赶他上岸,只是我明日到了京中,没个家人服事,不像体面。我如今生个法子摆布他,不愁他不投靠我。已曾分付船家,唤他过来讲话,待他走到,先要发作一顿,做个下马威,才好与他做事。

〖番卜算〗(丑飘巾、艳服上)一任好清官,谢事无留恋。纤毫库帑未支销,好把原封验。

(见介)老师父,恭喜!

(净坐不动介)我去银子娶的老婆,成亲是我分内的事,要你恭甚么喜!

(丑)起先还要候缺,如今是现任的新郎了,怎么不要恭喜!

(净)我是候缺的,你就是出缺的了。怪道坐在舱里唤你不动,想是还要做几时么?

(丑背介)呀!这些话来得古怪。

〖醉扶归〗为甚的弥陀忽变做金刚面?好教我低眉菩萨费周旋!我巴不得早交一日胜千年。他反道我情难割舍将他恋。这的是覆盆底下诉沉冤,有天无日谁听见。

(净)我且问你,你这一身衣服是那里来的?

(丑)是你做与我的。

(净)我为甚么做与你?

(丑)要我代做新郎,做来打扮的。

(净)却又来,自古道装龙龙像,装虎虎像;不会念经,休做和尚;不会上鞋,休做皮匠。我只说你在风月场中走过,这些应对的口才,件件是来得的,所以把酒饭供给你,把衣服打扮你。谁想一窍也不通,画又不会看,字又不会写,诗又不会做。若不亏我有个即溜的丫鬟,几乎被你弄出大事。如今事体既做不来,就该把衣服交付与我,还穿在身上做甚么?

(丑)我替你效了一场劳,不指望别样的酬谢,这身衣服就见赐了也罢。

(净怒介)啐!放你娘的狗屁!我如今做新郎,现在要穿,有得送你?快把皂靴脱下来。

(丑)也罢!我做了一任清官,临去的时节,也原该脱靴,就脱还你。(脱靴介)

(净伸脚介)替我穿起来。

(丑)怎么?脱还你也罢了,又要我替穿?

(净)快些,不要多话!

(丑叹介)不怕你离任的官儿清似水,脱靴还要替后人穿。(代穿介)

(净)这双靴呵,

〖皂罗袍〗都是你大脚将来蛮楦,把靴尖挣阔,难配金莲。如今把方巾除下来。(丑)怎么,方巾也要除了去?(叹介)也罢!我谢事因知当事苦,弹冠不似挂冠高。就拿了去!(脱巾付净介)(净戴巾,摸介)这几根头毛好不知趣,长又不长,短又不短,搠在这方巾外面,只怕不十分雅观。蒙茸短发似青毡,根根现在方巾面。(丑)这件衣服要不要?(净)凭你就是了。(丑)上面没有方巾,下面没有皂靴,就穿了也不相称,索性脱了去罢。(脱衣付净,净着介)宽袍大袖,飘飏似仙;长摇大摆,轻狂欲颠。只愁飞上清虚殿。

(对丑拱手介)如今请上。

(丑)请上甚么?

(净)请上岸。

(丑)上岸去做甚么?

(净)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乡。我出家人是吃十方的,没有闲饭倒把别人吃去!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请上岸去自寻头路。

(丑惊介)呀!你原说携带我进京,怎么来到半路,忽然变起卦来?

(净)我当初说你做得些事,故此带你进京;如今一些用也没有,我要你做甚么?

(丑)我只除新郎不会做,其余的事都是来得的。

(净)你说会做甚么事?

(丑)我上船会撑篙,上岸会扯纤;冬天会烧火,夏天会打扇。晚间会关门,早间会开店。赌会记输贏,嫖会做篾片。就是你到京中趁大钱,也要几个随身牙爪寻事件。把几碗残茶剩饭养工人,一来又当行方便,为甚么原故就要赶逐起来?

(净)岂有此理,皇帝也难白用人。你若要服事我,只除非写一张卖契,待我把几两身价与你,才好使唤。

(丑)待我商量回话。(背介)且住。我若不依他,他定要赶我上岸。腰间没有盘缠,往那里去好?不如且骗他几两上腰,到前途脱身便了。(转介)既然要我卖身,把多少身价与我?

(净)少也拿不出手,就是齐头数罢。

(丑)这等是十两了。既然如此,拿纸笔过来。(写介)

〖前腔〗强写卖身文券,为穷途落魄,手内无钱。(写完介)请看。(净看介)既写了身契,就要行个主仆之礼。过来磕头!(丑背介)既要他的银子,也说不得,只得要拜施主。黄金落在膝头边,只当低头去拾难辞倦!(磕头毕,旁立介)如今契也写了,头也磕了,银子赏与我罢。(净)怎么?你从杭州跟到这里,一路上的饭钱、酒钱、轿钱,算来岂止十两?不要你找出来也勾了,还问我要身价?好放肆的奴才!我今晚要过去成亲,好好替我收拾行李搬过船去。若有半点失落,都要你赔!(连骂“奴才”下,丑呆介)怎么,白白的骗我卖身?半厘骚铜也没有,还要开口“奴才”,闭口“奴才”!(叹介)我只道他婆心佛手,扶人上天;又谁知狠心毒手,推人下渊。这是我时乖遇着逢人骗!

难道这张身契被他骗了去,就是这等罢了不成?少不得要生个法子,出口怨气。权且跟随他,相机行事便了。

求荣得辱恨难当,枉把清官做一场。

早识世间公道少,便须染指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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