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缘人情以制礼,而为之节文,抑其太过,引其不及。父慈子孝,夫义妇顺,兄爱弟敬,谓之礼。揖让、进退、应对、周旋谓之仪。习其仪,而无其实,谓之不知礼。故曰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礼时为大顺次之称,次之礼从宜,事从俗。然则君子欲化民成俗,舍礼其何以哉。盖民含五常之性以生,而不能无血气心知之欲。好恶取舍,动静无常,随上下之情欲为变化,故匡俗之道,不可狃於已然,不可急改其本然。移而易之,由主治者正一心,以正人之心,人心正,则礼可得而复也。上有急功近利之心,则下有争夺凌暴之习。上有恭俭辞让之德,则下有愿朴敦厚之俗。虽曰近城者习薄,而每畏法。居乡者质厚,而失之野。使薄者厚,而野者文,其惟导之以礼乎。然后俗正民和,刑省而讼息矣。南平承四贤之遗教最深,士服诗书,农安耕凿。男习於业,女不出阃。踬踬然有端谨风,讦讼亦视他邑为简。今也华洋交通,服食器用,渐染欧风,识者不无奢侈之叹!而古礼几等弁髦也。有风俗之责者,如何激励裁抑之,使进於礼,则吾邑犹为易治云。故考其礼,叙其俗,以志於篇。

古者,男子二十冠而字,自明以后久废。清朝文武应试,入府县庠者,皆择吉冠带谒祖,敦请师友戚族,开樽宴贺,有冠礼之遗意。

婚姻之礼重门户,虽世契,非媒妁不自缔结。先以男女庚帖相配合,名为合婚。合则男家以手钏或金器投女家,谓之插髻。女家立议单聘金,以四十、六十两为率。完娶先帖送吉期,纳采具乾坤书、聘金、兼鱼肉果品,女家报币,以帽靴金珠衣裙,次日赍送妆奁,丰俭各视其家,一古六礼之遗俗也。星期彩舆入门,登堂夫妇行四拜礼,三日而后庙见,旋马夫妇偕入岳家,在乡惟壻往,然后乃执妇事,亲中馈云。

亲始死,跣而哭散发,具沐浴奉含,为馀阁之祭。殓以新服,亲朋毕至,告成服。七日而受吊,日上食三,朝夕哭。既葬,反而虞。俗尚浮屠,昏则延僧道诵经燃灯,吊日以三七、五七日,亲友男女毕至。每七,设斋供拜忏,六旬糊舟焚之。百日辍哭,哭惟朔望晓昏。葬则匍匐扶榇而行,扬旗鸣铙,导以鼓吹,诗礼之家,不作佛事,不鸣铙,鼓吹或用之葬。择地卜期,牵於堪舆、日者之言,有数十年未窀穸者,虽富贵家,亦所不免。或经地方官严催始葬。东西郊有义厂义园,皆以停柩。今日迷信渐破,停柩颇少,乡居则七日即葬,以其山便省费故也。

家祭,以牲醴而已。特祭,以豕羊。忌日,品无恒。宗祠之祭,以春秋二仲,或冬至。墓祭,多以清明、白露节,城乡皆然。五祀之祭,惟腊祭中霤祀灶,以腊月廿三、廿四日。神庙之祭,皆以诞日庆祝之。

庆吊

贺礼,遇亲族长者寿诞,先仪物,傍晚则往上烛,清晨则往拜寿,必具衣冠,躬亲为敬,以三拜为率。婚姻往贺,前辈尚具衣冠,而今已鲜。贺者多以长揖。入泮登科,则必具衣冠往贺,亦以长揖。吊礼,以香烛纸箔,或具银钱为仪,及期素服往奠,行三叩礼,午备酒馔款宾而后散,若长亲至戚故,小敛备裯衾,妇女亦往。夭扎灾眚,则躬亲慰问而已。

乡饮

乡饮之礼,邑令偕学官为主人。先期速宾,凡捂绅耆儒,年至古稀耋耄者得预焉,谓之介宾。乾隆间盛行,嘉庆中叶,犹举其礼,自后遂熄,而古道不复矣。士人相见皆揖,宾朋自远方来,初见置酒曰洗尘,饯别曰祖道,今尚有行之者。

民行

民之属有九儒、农、工、商贾、吏书、卒徒、巫、僧、转徒执事者。儒为上,五步一塾,十步一庠,朝诵暮絃,洋洋盈耳。农胼胝汙邪,硗确崎岖,垦辟殆尽,器用朴素,市无奇技淫巧难致之物。吏役视官长为进退,其为谖亦易烛鲜骠犷。巫僧习经忏,无幻惑术。其君子尚节操,而少脂韦。其小人朴遬,而吝啬畏法,而不敢为非。妇女事针黹不出户,非盛礼不加饰,道路乘篮舆,行必导以男子。编氓虽穷,守死而不鬻男女。亲戚相保,尊卑以序,不以贵贱殊异。睦任恤之行,财产或不足,而情意有余。贫贱之党,戚谊弥笃。

言语

闽省土音,府殊而县不同。南平城内外,独无土音,但语言直朴。上游诸乡,与顺昌、建宁相通。樟湖坂以下,则与省会音近。

衣食

南平日三餐皆饭,以食粥为耻!惟夏晚间食之。民茹蔬菜,虽富者不常珍,间御珍亦无兼味。无茶坊菜馆,酒惟乡居有家酿,如峡阳、西芹、徐洋、南溪、樟湖坂、大横,皆有库酒发扛。樟湖坂酒如福州造法,生纳瓮中,以笼糠煨熟。峡阳之酒则从延制,酿窨尚如法。城中市酤酒,人或煎蔗糖为膏,益之火烧,以助色增酽。或加酒母,酒母者,压糟逾年润回之汁也,入酒味重,饮之令人头眩,又有入药者,酒坏则捄以石灰,皆损人。一种白酒,厚者名双醅1,年来米贵,双醅转下昔之短白。前辈2谚云:“无客不提壶。”胥徒多嗜酒,有不粒食,而终日醉乡者。近里居,亦罕不提壶之家。

宴会向用高头,如古飨礼,示恭俭之意。肴取丰洁,不贵难致之物。近渐即於奢,殆于二簋可用享,八簋不可维宴云。

衣尚布,色惟青碧,鲜用帛。娶妇一制鲜衣,三时一袭,暑易以葛足矣。履袜多家制。面衣用禅,缊袍与裘皆鲜。近服渐美,往往履丝曳缟,少年袍袷备,或有重裘者。

居处

城中多傍山结庐,仅避风雨,雕甍画栋,曲槛回廊无有也。惟厓隒岻崿,举足有登陟之胜。烟岚缥缈,放眼得山水之观。向有藏春峡、水云村、观物园,今则或为庙为畦为墟矣。

处室之间,率一夫一妇,虽富贵,罕置侧室。供役代力,多用佣保,亦少常畜。南邑少远游之人,平居惮於应酬,荐绅皆扃户简出,淡素不改生平。

岁时

元旦五鼓,比屋净室焚香,陈果酒,焚楮币,拜神祇祖先。爆竹喧阗,谓之开大门。少长序拜,亲朋称贺,谓之贺春。三日市不列肆,谓之节假。五日各执所事,谓之开假。亲朋交相宴饮,谓之春叙。立春先一日,郡守令祀勾芒神於东郊,迎土牛於府,俟交春时鞭之,人兢取其土为宜年。

正月初九,传为玉皇诞辰,清晨净几焚香以奉之。

上元夜祀先,户各燃灯,谓之元宵灯。里社自初八九,各制花灯迎神,填塞街衢,箫鼓达旦。里人尚书刘璋,客中忆延平,有“最是元宵风景好,花灯万朵闹楼台”之句。

清明,妇女带柳。士庶祭扫先茔,牲醴外,用青树叶染秫米为饭团,或用饼果,果和艾,祭毕,以楮钱挂墓。

春三月,各坊社择吉,延黄冠设坛礼醮以祈福,迎所祀神,以祓不祥。端午,悬蒲艾于门,切蒲根和雄黄酒饮之,俗谓解毒。以箬叶裹米为粽祀先,兼用牲果分亲戚,谓之分节。合和香药,储以绣囊。制茧虎饰圆蒜,以锦结长命缕,令小儿佩之。邑人兢渡龙舟,先时游人或命侣泛舟,放标赌胜。近年百物翔贵,绝无此风。

夏五六月,乡人击鼓揭旗,诣溪源庵、披云道院等处乞香火,谓之保苗,若岁旱,则嗟呼於神以祷雨。

七夕,女儿备瓜果,祭牛女双星,乞巧於庭。

中元祀先,焚楮纸衣冠。大户设斋果馄饨及冥钱等物,延僧道,为焰口蒙山,谓之施食。

白露,祭扫坟墓,如清明。

中秋,前各里社设坛祀塔,或纸制或瓦垒,张灯结彩,笙歌彻夜,观者如市。士民祭墓,半於是日,携牲馔,拜祭如初。

重阳,士庶结伴登高,蒸栗糕,饮茱萸酒,以解恶气。

冬至粉米3为团,以祀其先,粘果树以达阳气。民间於先夕作团称庆。有服者,须亲眷之。

腊月,择日扫室宇,洁器物。二十四夜祀灶,里人传神升天,至除夜,燃香灯迎之。岁除,民间祀先,谓还年。以酒米牲果相,谓之分年。除夕,蒸饭储之,谓之岁饭。蒸米粉为糕,谓之年糕。儿女燃灯围炉达旦,谓之守岁。是夕各户门前,火光烛天,爆竹相闻,以辟鬼祟。

禁忌

胎教自古所尚,南邑尤忌工作。虽邻里,闻斧凿之声,必禁止。箍桶、糊窗、疏塞、补缺皆在所禁,犯之则堕胎,或生子不备,甚则伤孕妇。分娩后,忌锁钥,能令儿不乳。

杂俗

里图枌榆4之外,有蓝雷之族,是谓畲民,莫原其始。言语各殊,而质朴鄙俚。男女力作,垦山为业,租庸不及焉。自为婚姻,罕与外人酬酢。世际升平,亦佃民田耕耨,间有一二读书者。乾隆五年,编图隶籍,亦有入庠者,蒸蒸然染华风矣。依山傍谷,诛茅缚屋而居曰棚民,携山禾、山芋、桐、茶、杉、漆、靛、苎、蕃薯之种、挈眷而来,披荆棘,驱狐狸种之,率皆汀、泉、漳、永之民。三四年后,土瘠薄,辄转徙。岁时各随其乡之俗,其人犷悍,初至少谦谨,生齿渐盛,财用稍足,便自桀骜,为土人患。哀鸿遂为鹰鹯,识者虑之!

浮家泛宅,往来溆浦芦漪之间曰渔人。停泊多傍滩头,得鱼易粟,饱则酣眠,不必徵逐乡人,纪岁华也。

亦有游民,居无常业,衣食足,则靡所不为,子弟从之,往往流荡。譬如流水,何以坊之,庶无沦胥以败。

【校】

1.双醅:原本作“双倍”,今据改。

2.辈:原本作“辇”字,今据改。

3.粉米,原本作“纷米”,今据改。

4.枌榆:原本作“榆扮”今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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