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六年庚寅正月十一日记

光绪十五年四月,福成奉出使英法义比四国之命。五月二十一日陛辞请训,并奏准赏假两月省墓。六月初一日出都,道出津沪,皆小作句留,二十三日始抵苏垣。是时,因无锡无房屋可居,故眷属暂寓苏垣也。而伯兄抚屏,因中风不语,已奏请开副都御史缺,亦于五月杪出都,六月十五日抵无锡。福成于二十八日回锡,则伯兄病已革矣;七月初二日,遂至不起。赶为料理丧葬事宜,并至仁村寺头各乡省墓,以九月杪蒇事。方拟十月初旬出洋,而疟疾遽发。调治弥月,甫经痊愈,新病之后,湿热乘虚下注,两脚肿痛异常,又医治旬馀,迺以十一月十四日力疾抵沪。酬应稍烦,感受新寒,复于二十一日大吐大热,勺水不能进口者五日。皖人周汝诚(字道明),良医也。延之制方,颇见明效;又善调理,以培养本原为主。方拟于十二月十四日乘坐法公司“扬子”轮船启行,已购船票矣,忽接前任出使大臣刘芝田中丞来电云:德法时疫正盛,英亦传染,望明正起程为妥。同时李傅相亦接是电,遂为电奏请旨。接准电开:“奉旨,李鸿章电奏请旨已悉,薛福成著准于明正起程,钦此。”因复居沪静养一月,购定法公司“伊拉瓦第”船票,以是日戌刻登舟。

眷属同行者,内子与第二女也。参赞则候选知县许玨静山,随员则廪贡生顾锡爵延卿、举人赵元益静涵、直隶候补县丞钱恂念劬、优廪生张美翊让三、浙江候补盐大使杨振镳叔平、江苏候补县丞沈翊清逋梅、候选通判左运玑子衡、候选府经历潘承烈景周,翻译学生则举人胡惟德馨吾、候补千总王凤喈仪亭、附生王丰镐省山、同文馆学生世增益三、临生郭家骥秋坪,供事则候选直隶州王锡庚鹏九,武弁则赵占魁、王铎也。

其馀尚有家人二名、庖丁二名、成衣一名、整容一名、女仆二名、婢一名。复有参赞、二品顶戴、分省补用道黄遵宪公度,翻译、候选直隶州知州那三华祝,籍隶广东;随员、内务府员外郎联豫建侯,赴粤省亲:皆订明在香港守候。随员、补用直隶州知州王咏霓子裳,在丁忧期内,订明俟明年服满出洋;学生、举人陈星庚钧侯,俟会试后出洋。

“伊拉瓦第”船能儎三千五百三十二吨,在公司船中号为中等。其大者能儎四千三百吨。闻法国公司船在中国海面者共有十馀号,约计成本五六百万金,揽儎客货所入尚不敷所出,由国家每年津贴一千三百万佛郎,盖其意在练习水手,俾熟谙海道沙线,为用武之备也。

伊拉瓦第一作伊鲁埃提,又作厄勒瓦谛,即缅甸大金沙江之别名,在暹罗湄南河之西、印度恒河之东南,流入马尔达般海湾。法公司船,大抵以地球诸大江为名,如“扬子”等船是也。船长一百二十七法尺(每一法尺即一迈当,合工部营造尺三尺有一寸),广十三法尺有半,马力二千四百匹,气力(气力即压力)得马力四分之一,吃水七十二法尺,每一点钟行十四海里(每三海里抵中国十里)。船主布礼戴,乃法国水师中之有官级者,派充公司船主。其管事及水手等,并系水师中员弁兵士,俾在海面练习风涛、沙线、驾驶、测量等事,其用意亦深矣。法公司船,行澳大利亚及马达加斯加者八;行中国日本者十三;行安南者五;行大西洋者六;行地中海者二十五;共五十七艘。已有船名,造而未成者,五艘。

十二日记

晴。巳初展轮,巳正二刻出吴淞口,南行。申初,入浙江境,望见诸岛,西名果腊夫(近普陀山)。船主至此始自能识涂,不须引港人矣。酉正,过镇海口。两山对峙,形势自雄。舟右视虎蹲山塔灯甚近。入夜,风浪较大。

十三日记

晨,微雨;午后,晴。午前舟颇簸荡,晕者吐者较多。舟南行,偏西二十七度。午正,在赤道北二十六度三十一分,北京偏东四度八分(即巴黎偏东一百十七度十七分)。戌正初刻,舟右诸山绵亘,已抵福建泉州境,盖当台湾之西北云。自昨日午正至本日午正,共行三百三十二海里,寒暑表六十三度。(每日寒暑但记午正。)

十四日记

晨,大雨;午后,晴。风浪平静。辰正过汕头。巳刻,舟行偏西七十四度。舟右诸山隐见。午正,在赤道北二十二度四十八分,北京偏西一度二分(即巴黎偏东一百十三度五十七分)。自昨午至本日午正,共行三百四十一海里。寒暑表六十七度。复行一百二十七海里,戌正抵香港下碇,在赤道北二十二度十五分,北京偏西二度十七分。由上海开行,越六十点钟而达此,计程八百七十海里。

香港与九龙山对峙,山势四面回抱,极占形胜。英人以为绝好“哈勃”,涎睨已久。“哈勃”者,译言航海避风处也。道光壬寅年为英所据,初祇一荒岛耳,周围仅数十里;英人招徕垦辟,尽力经营,遂成巨埠。洋楼攒倚山岭如蜂窝,有上环、中环、下环之名。其内大街名维多利亚,尤为贸易总汇。瑰货骈集,阛阓云连。居民凡十二万人,船户三万人,总计十五万人。内西洋人仅有三千,其馀皆华民也。又水陆操练兵三千,由英调来。香港为闽粤逋逃薮,虽与粤垣相距咫尺,而华洋隔绝,中国官不能拿问;必须设一领事官,严缉奸宄,保护商民,即合公法,最于中国公事有益,然前任使臣屡争之不能得也。此事当相机待时而行之。

十五日记

晴。寒暑表七十四度。翻译那三华祝、随员联豫建侯,由粤省来登舟。余遣那华祝、世益三,先赴英总督署中,告以将订时往拜。午正二刻,英署以小火轮来迓。抵岸,英兵约七八十名排队作乐为礼,炮台声炮十五,以轿迎余至署。余与总督傅卫廉相见,各道寒暄数语。傅君言:仰慕已久,渴欲一见。并言驻港二年,身体不甚舒畅,拟附下次法公司船回国养病。申初三刻,傅君率将弁澳屏、翻译官梅埃,来船答拜。坐谈片刻,款以酒果而散。香港有学堂,有监牢,郭筠仙侍郎已记文。又有兵房,有大花园,有博物院,随员等皆往观之。香港对面有船坞,似另建一小岛上,盖与九龙山相近。余欲往观而未得暇,望见之焉。

十六日记

晴。寒暑表七十四度。参赞黄遵宪公度,携一子一仆由嘉应州来登舟。午正一刻,开行。未初二刻,出口。风顺船平,水见黑色。

西士傅兰雅,纂《格致汇编》,介赵静涵请序于余。余以沪馆事冗,即嘱静涵代拟一稿,已为点定,送交傅君矣。兹者,风和日丽,舟平如砥,复取前稿讽玩数遍,酌加删润,附志于此。序曰:

格致之学,在中国为治平之始基,在西国为富强之先导,此其根源非有殊也。古圣人兴物以前民用,智者创,巧者述,举凡作车行陆,作舟行水,作弧矢之利以威天下,所谓形上形下,一以贯之者也。后世歧而二之,而实事求是之学不明于天下,遂令前人创述之精意,潜流于异域。彼师其馀绪,研究益精;竞智争能,日新月盛。虽气运所至,亦岂非用力独专欤?方今海宇承平,中外辑睦,通使聘问,不绝于道。西国之讨论中外经史者,不乏其人,而吾儒亦渐习彼天文、地舆、器数之学。涉其藩,若浩博无涯涘;究其奥,则于古圣人作述之原,未尝不有所见焉。甚哉,格致之功之不可不穷其流也。西士傅兰雅先生,英国之通人也,航海东来二十馀年矣,通晓中华语言文字,于翻译西书之暇,取格致之学之切近而易知者,汇为一编,按季问世。不惮采辑之烦、译述之苦,傅君之用心,可谓勤且挚矣。顾吾谓中国数千年以来,材智迭兴,固未尝无好学深思之士造乎其极者;第自《周礼·冬官》一书既佚,而操艺者师心自用,擅其片长以眩于世;学士大夫又鄙弃工艺而不屑道,而古先圣哲所作述之绝学遂亡。讵知泰西各国,殚亿兆人之智力,潜窥造化之灵机,奋志经营,日臻富强以雄视宇宙邪?闲尝考其大凡:其齐动力之轻重疾徐而制器者,曰重学,即攻木攻石攻金之工也。剖别物质,各殊其剂以程材者,曰化学,即冶人廾人之业也。以火化水,使积力而生动者,曰汽学,即蒸釜酒龙之制也。凹凸晶镜,令光点迁就而利视者,曰光学,即阳燧铜鉴之各适其用也。其他磁石引针,琥珀拾芥,即电学之权舆也。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即几何学之妙用也。吾华读书之士,明其道者忽其事;工师之流,习其业者昧其理。多未明晓西法,故不能互相引证,抉其精要,然其学未尝不可攻而能也。傅君《汇编》出,而人知格致之实用,庶几探索底蕴,深求其理法之所以然。风气既开,有志之士锲而不舍,蕲使古今中西之学,会而为一,是则余之所默企也夫!

十七日记

晴。风顺,浪平。舟行偏西一二十度。昨夜已过琼州,巳正,入越南境。自昨午至今日午正,共行三百四十三海里。寒暑表七十四度。在赤道北十七度二十五分,北京西五度二十四分。水见翠蓝色。

日本人重野绍一郎与学生王丰镐谈。据称,日本驻法公使曰田中不二麿,驻英公使曰河濑真孝,日本国皇名睦仁。

十八日记

晴。风顺,浪平。舟南行偏西一二十度,水见绿色。辰刻后,舟右诸山,或远或近,连绵不断者数百里,其崖皆童,其土或赭色。午初所过者,曰平顶山,属越南顺化府境。自昨午至今日午正,共行三百五十四海里。寒暑表七十六度。在赤道北十一度四十九分,北京西七度十二分,巴黎东一百六度五十七分。未初,过白大兰海角(洋文译为派达姆角)。有大鱼在舟右约十丈外,浮沈隐见,傍船而行。𬴃然跃起,长三四丈,扬鬐喷沫,有自得之意。或曰,轮船行处必有小鱼随之,俟船上掷下食物而食之,此鱼大者,盖来食小鱼者也。或曰,昔安南有王子溺水,两鲸鱼翼而起之,由此土人奉鲸鱼为神,相戒不敢捕,故鲸鱼尤大,斯殆鲸鱼也。亥初,舟右见塔灯,盖距西贡口近矣。

十九日记

晴。子正进西贡口,舟折而北,西望水面数十里,沙水浅阻不能畅驶,惟顺东岸山麓,曲折缓轮而行。入口里许,半山凹处有法国兵房炮台,颇占形胜。寅初二刻,停泊码头。自昨午至进口,共行二百三十二海里。由香港至口,共行九百十五海里,又行十五海里而停泊焉。土人云,此口有七十二湾,与大沽口仿佛。其盘旋极狭处,祇容一轮。法人于此睥睨已久,咸丰、同治闲,越南杀教士之案起,法兵舰始往攻顺化,不克而退,遂入此口。凡启衅两次,割地六省,设西贡总督治之。越南有此险而不能守,宜其弱也。西贡出口货为麻、豆、米、糖、锡、象牙、胡椒、棉花、榆树、檀香、石油、树膏、槟榔、玉桂、燕窝。进口洋广货、鸦片、茶叶,而洋广货为大宗,上年价至洋银八十万员。民奉天方教者(即回教)居多。土人男女蓄发跣足,女子长衣窄袖,颈足饰圈镯,喜食槟榔。居民二十万,内有华民五万,印度人数万,其馀皆安南土人。法驻防兵三千,炮兵四百,越兵一千二百,法商二三百人。马路四辟,洋楼毗连。距此十里有巨市曰堤岸,粤人贸易之旧街也。土人惮与洋人往来,必藉粤人居其闲,故土货广货荟萃于斯,乃开铁路以火车载客,每一时往返一次。余先乘马车往游大花园,地极宽广,树木苍老,多百年物。广蓄禽兽水族百馀种,有虎、豹、狨、熊、猩猩、象、猿、狸、狼、羊、鹿、田鼠、山猫、箭猪、袋鼠、孔雀、鹦鹉、鹧鸪、鹤、鹰、鹅、鹳、鳄鱼、穿山甲之族。其花木则有木棉、秋海棠、梅、榆、蕉、竹、槟榔之族。

法人自得越南后,以西贡巡抚辖南圻六省,设东京巡抚辖北圻十三省;又设一巡抚名为“保护越南”,辖越南十二省;而柬埔寨一国已服属于法,亦设一巡抚名为“保护柬埔寨”,辖五十州;其原设之西贡总督,则改为总督四处,往来西贡、东京之闲。该总督现往东京,余乃于午后带那、世两翻译,往拜巡抚逮暖(一译作淡能尔,而法馆翻译则呼之曰达大人)。逮君先遣其武员以马车来迎,复导游花园及总督署,然后与逮君相晤。须臾即来答拜,各叙谈片时而别。逮君人颇诚悫;惟接任未久,不娴外务,并未声炮相迎,为失礼焉,余固谅其非有意慢余也。

戌刻,香山人、道衔、兼办招商局务张霈霖,以马车迎余及参随等赴堤岸美南楼聚宴,述西贡近事颇详。霈霖字沃生,居西贡三十年,以商致富。有十子,两子已举于乡。沃生为人诚笃,款中国过客尤殷挚云。

西贡在赤道北十度四十六分,北京西九度四十六分,进口港与澜沧江下游(一名柬埔寨江)平行,相距甚近。其地旧名柴棍,西音译转为西贡,而越南土音谓柴曰堤、谓棍曰岸,故其内街又名堤岸。有公所五,曰广帮、潮帮、琼帮、嘉应帮、闽帮,凡华民五万;而分居法属各省者,尚有二十馀万人。土产以米为大宗,馀则燕窝、鱼肚、槟榔、豆蔻等物。法人征税凡六项,曰进口税、地基税、招牌税、身税、贸易税、房税。华人身税分三等,上等每年八十五员,次四十员,次九员半。出口货无税,惟米有税,每石洋银一角半,上年出口米至一千八百万石之多;而鸦片烟税每年征一百二十万员,酒税每年收六十万员。

柬埔寨有五十州,地约二千里。从前入贡越南、暹罗两国。在西贡之西,暹罗之东。今法既设官保护,几已夷为法之属地,国王坐食廪禄而已。土产多鱼、米、棉花、象牙、犀角、豆蔻之属。

柬埔寨国,土音转为金波乍国,又因金波之音转为金边国。或曰:该国建都金边埠,国其俗尚佛教,多建高塔,饰之以金,故又名金塔国,亦曰甘孛智国,实即古之真腊国也。又因地产棉花,土名高棉国,而地图或遂讹写为高蛮国。由西贡至柬埔寨,轮船二日程,由柬埔寨至暹罗,轮船四日程,

二十日记

寅正一刻展轮,辰正二刻出口,舟南行,偏西十五度。午正,寒暑表八十度。船左见小岛数座。自展轮至午正,行九十九海里,在赤道北九度二十九分,北京西九度三十二分。未初,舟右见山,盖柬埔寨角也。船在西贡,添法国换防回国兵百五十名,皆居三等舱,盖彼戍兵二年一换班也。兵头袖口有金线四条。

是日晴,风逆舟荡。午正,阴。

二十一日记

晴。风顺,船平。寒暑表八十六度。自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四十五海里,在赤道北四度四分,北京西十一度十一分(巴黎东一百零二度四十七分)。

偶阅《瀛环志略》地图,念昔邹衍谈天,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乃天下八十一分之一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所奠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各为一区,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为天地之际焉。司马子长谓其语闳大不经,桓宽王充并讥其迂怪虚妄。余少时亦颇疑,六合虽大,何至若斯辽阔?邹子乃推之至于无垠,以耸人听闻耳。今则环游地球一周者,不乏其人,其形势方里,皆可核实测算。余始知邹子之说,非尽无稽;或者古人本有此学,邹子从而推阐之,未可知也。

盖论地球之形,凡为大洲者五,曰亚细亚洲,曰欧罗巴洲,曰阿非利加洲,曰亚美理驾洲,曰澳大利亚洲,此因其自然之势而名之者也。亚美理驾洲分南北,中间地颈相连之处,曰巴拿马,宽不过数十里,皆有大海环其外,固截然两洲也。而旧说亦有分为二洲者,即以方里计之,实足当二洲之地,是大地共得六大洲矣。

惟亚细亚洲最大,大于欧洲几及五倍。余尝就其山水自然之势观之,实分为三大洲。盖中国之地,东南皆滨大海,由云南徼外之缅甸海口,溯大金沙江直贯雪山之北而得其源,于是循雪山、葱岭、天山、大戈壁以接瀚海,又由瀚海而东接于嫩江、黑龙江之原,至混同江入海之口,则有十八行省、盛京、吉林、朝鲜、日本及黑龙江之南境、内蒙古四十九旗,西尽回疆八城暨前后藏,剖缅甸之东境,括暹罗、越南、南掌、柬埔寨诸国,此一大洲也。由黑龙江之北境,讫翰海以北,外蒙古八十六旗及乌梁海诸部,西轶伊犁、科布多、塔尔巴哈台,环浩罕、布哈尔、哈萨克、布鲁特诸种,自咸海逾里海以趋黑海,折而东北,依乌拉岭划分欧亚两洲之界,直薄冰海,奄有俄罗斯之东半国,此又一大洲也。雪山以南,合五印度及缅甸之西境,兼得阿富汗波斯阿刺伯诸国、土耳其之中东两土,此又一大洲也。

夫亚细亚既判为三洲,余又观阿非利加洲内,撒哈尔大漠之南有大山,起于大西洋海滨,亘塞内、冈比亚之南境、几内亚之北境、尼给里西亚及达尔夫耳之南境,延袤万馀里,直接于尼罗江之源,此其形势,殆与亚洲之雪山、葱岭界划中外者无异;尼罗江又曲折而北以入于地中海,是阿非利加一洲显有南北之分矣。今余以《志略》所称北土中土者,谓之北阿非利加洲,《志略》所称东土西土者,谓之南阿非利加洲,此又多一大洲也。而南洋中之噶罗巴、婆罗洲、巴布亚诸大岛,则当附于澳大利亚一洲。

夫然则大九洲之说,可得而实指其地矣。虽其地之博隘险易不同,人民物产之旺衰不同,然实测全地之方里,谓其八十倍于昔日之中国,自觉有盈无缩。所谓裨海者,若红海、地中海皆是矣;即有沙无水之瀚海,亦可谓之裨海;即中国东隅之黄海、渤海,有日本三岛障其外,亦可谓之裨海;是裨海与大瀛海,殆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而彼所谓大九州者,在邹衍时岂非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乎?

至于禹迹之九州,要不出今之十八行省。若福建、广东、广西、贵州诸省,则《禹贡》并无其山川。今以置余以上所叙一州之中,约略计其方里,要亦不过得九分之一。然则禹迹之九州,实不过得大地八十一分之一;而《禹贡》所详之一州,又不过得大地七百二十九分之一,其事殆信而有征也。舟中无事,睹大海之汪洋,念坤舆之广远,意有所触,因信笔书之。

二十二日记

丑正到新嘉坡停轮候潮。卯正进口,泊码头。在赤道北一度二十分,北京西十二度三十八分。自昨日午正至北,行二百海里,距西贡六百三十七海里。领事官、盐运使衔、分省知府左秉隆子兴,率其侄、随员、即选知县左棠树南来谒,御亮纱袍褂、纬帽、翎扇,据云终岁衣服如此。左君在此为领事九年,精明干练,熟谙洋语,与英官皆浃洽,办事颇称稳惬,盖领事中之出色者。巳初,以马车迎余及参随各员,登岸行四五里,到领事府宴叙。午正,余率领事及翻译那华祝,往拜英巡抚施密司。未刻,施君带一武员来领事府答拜。施君在广东多年,熟悉中国之事,人亦练达,颇致殷勤,云须于出口时声炮相送。有顷辞去。

英国官制,驻香港、新嘉坡等处者,谓之“搿物纳”,犹中国巡抚也。驻印度者,曰“搿物纳萃乃兰”,犹中国总督也。巡抚管理新嘉坡、槟榔屿、麻六甲全境,其下有按察司、辅政司管理民事。水陆兵房二所,约有兵丁三千。有机器厂大小五所,书院三所;而中国亦有一所,曰“萃英书院”者,商人陈金钟所创也。设领事于此者,凡十六国。中、法、荷、意、德、美、日本、西班牙八国,系特派;俄、奥、比、葡、瑞典、挪威、巴西、暹罗八国,系商人兼充。

新嘉坡南北十四洋里,东西倍之,旧名“息力”,本柔佛国地。嘉庆二十三年,英以兵船夺据之,其王退居近岛。今国王颇有能名,通英法语言文字,善于酬应,常游欧洲,广交英国名公巨卿及各国领事;所在英不废之,认为自主之国,然与他国交涉,仍须听英之命。英人不税进出口货物,以示招徕,由是商舶云集。十五六年前,华民居此者八九万,今则十五六万矣。此闲人民最杂,约有十数种,如闽、粤、琼州、嘉应州,印度暨噶罗巴所辖诸岛如西里百、爪哇(今亦称爪华)、吉宁,言语格不相入。除华民外,巫来由族及印度人约有十万,英人三千。巫来由,土著、最旧,其人黧黑,蠢陋如鹿豕,男女同蓄发,赤足,腰短裤而披红袱,右鼻孔恒穿一铜环,耳轮则穿六七;负物皆以顶戴,无肩荷者,运重以双牛挽车。

英人于山南山北皆设兵房,炮台因山叠垒,绝居形胜。今祇抽洋药税、酒税,每月可得八十五万员。贸易之盛,岁值至千馀万员。土产锡、铅、蔗糖、槟榔、胡椒、椰子、沙藤、紫菜、甘蜜(《瀛环志略》谓之甘沥,即槟榔膏,用入药品)、犀角、象牙、降香、苏木、江珧柱、燕窝、翠羽、螺蚌、文贝之属。不生五谷、棉花,俱由他埠运来。地气极旺,最宜养生,为南洋群岛之冠。余偕子兴等往游胡家花园,前领事黄埔胡璇泽故园也。园中多蓄珍禽异物,郭侍郎《使西纪程》已略志之,故不复赘。

新嘉坡、麻六甲、槟榔屿全境,英总名“司曲来脱舍脱门此”──“司曲来脱”译言海峡,“舍脱门此”译言埠也。各国领事皆兼三埠,中国则专司新嘉坡事,缘设领事之初,忘叙及两埠。然麻六甲、槟榔屿华人有事,亦有来告领事者,但与英官辩论较多周折耳。此事当俟机会更正之。

英巡抚近奉本国政府檄,以新嘉坡出款浮于入款,欲筹养兵之费,俾商民任四之三,本国任四之一。巡抚举华商之公正者为董事,福建五人,广州二人,潮州四人,琼州一人,欲令商办筹饷事,闻商民尚未允也。

闽商、候选道兼暹罗领事官陈金钟来谒。金钟字吰音,原籍海澄,居新嘉坡数世矣,以商致富数百万金,其祖若父并受暹罗显职。金钟颇疏财好义,即创萃英书院者也。丁丑晋赈,捐银十馀万,系丁雨生中丞派人来劝者;及左文襄公劝办海防,复捐万金。年六十馀,有十子,尚中国衣冠,惟言语不通,须用人传话。自称不忘中国,日后有事极愿效力,余颇奖励之,以备他日之用。

酉初一刻启碇,炮台相距较远。遥望见冒白烟,风又不顺,谛听似有十数声。是日晴;午后雨,即止。寒暑表九十二度。

二十三日记

晨雨,旋晴。风微,舟平。寒暑表八十六度。自展轮至今日午正,行二百六十二海里,在赤道北三度二十九分,北京西十六度十五分(巴黎东九十七度五十四分)。舟向西北,过麻六甲海峡,盖右麻六甲而左苏门答腊也。水见淡蓝兼黄色。

二十四日记

黎明薄雾,频响气筒。不一刻,即出雾界。舟西北行。午正,在赤道北五度四十七分,北京西二十一度四分(巴黎东九十三度五分)。自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四十一海里。寒暑表八十六度。船右见山,树木葱翠,洋人名之曰“渭”;船左岛上有塔灯,乃苏门答腊之西北尽处,西名“勃腊司”也。过此,入印度洋矣。

是日晨,大雨,旋晴。屡逢阵雨,风逆,舟荡。

二十五日记

乍雨乍止。舟指正西,风大,舟甚荡,呕者极多。寒暑表八十四度。昨午至今午,行三百三十一海里,在赤道北六度四分,北京西二十六度三十一分(巴黎东八十七度三十八分)。

余与同人谈及,昨所经之香港、新嘉坡等埠,五六十年前皆荒岛也。洋人藉经营商务,辟荒岛为巨埠,而英人尤擅能事,以英人于商务最精也。当缔造之初,必审其地为水陆要冲,又有泊船避风之澳,有险要可以扼守,有平地可以建屋;于是招致商民,创辟市廛。未几,而街衢、桥梁、阛阓、园林无不毕具;又未几,而电线、铁路、炮台、船坞无不毕具;寖至商税之旺,民物之殷,辄与中国之上海、汉口相颉颃。夫商为中国四民之殿,而西人则恃商为创国、造家、开物、成务之命脉,迭著神奇之效者,何也?盖有商,则士可行其所学而学益精,农可通其所植而植益盛,工可售其所作而作益勤:是握四民之纲者,商也。此其理为从前四海之内所未知,六经之内所未讲;而外洋创此规模,实有可操之券,不能执中国“崇本抑末”之旧说以难之。因思神农氏日中为市,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以王天下;齐太公劝女红;管子正盐䇲而诸侯敛袂朝齐。是商政之足以奔走天下,古之圣贤有用之者矣。盖在太古,民物未繁,原可闭关独治,老死不相往来;若居今日地球万国相通之世,虽圣人复生,岂能不以讲求商务为汲汲哉!

二十六日记

乍雨乍晴。舟仍西指,风微,舟稍平。寒暑表八十四度。昨午至今午,行三百十三海里,在赤道北六度七十七分,北京西三十一度四十八分(巴黎东八十二度二十一分)。

余观火轮舟车之迅捷,因念人心由拙而巧,风气由朴而华,固系宇宙闲自然之理。自开辟以后不知几何年,古圣人始创为舟车,为弧矢;乃阅四千数百年以迄于今,弓矢变而为枪炮,舟车改驶以火轮。从前中国小说家言,有所谓腾云者,有所谓千里眼、顺风耳者,谓不过荒唐悠谬之言,断难征之实事。今则乘气球者,非所谓腾云乎?电线、德律风,传数万里之报于顷刻,不更捷于千里眼、顺风耳乎?即轮船日行千馀里,轮车日行二千馀里,虽腾云之速,当亦不过如是。盖世事递变而益奇,昔之幻者今皆实矣。夫古圣人制作以来,不过四千数百年,而世变已若是;若再设想四五千年或万年以后,吾不知战具之用枪炮,变而益猛者为何物?行具之用火轮舟车,变而益速者为何物?但就轻气球而论,果能体制日精,升降顺逆,使球如使舟车,吾知行师者水战、陆战之外有添云战者矣,行路者水程、陆程之外有改云程者矣。此外,御风、御云、御电、御火、御水之法,更当百出而不穷,殆未可以意计测也。

二十七日记

晴。风小、舟平。丑正,过包恩得葛拉(似即曾侯《日记》之“巴德夹”),印度之东南境也。卯初,舟右见来无塔灯,盖锡兰东南境,山峦起伏,障海而西。午正,抵锡兰岛之克伦伯(一作格仑坡,曾侯《日记》谓应作科郎埠)。自昨午至此,行三百五十三海里。寒暑表八十七度。埠无码头,檥舟海中。锡兰一岛,长二百五十英里,阔百五十英里,周围得二万五千方英里,人丁二百五十万。克伦伯,其大埠也,距新嘉坡一千五百九十七海里,人丁二万有奇,种类约有六等,英吉利人、新格里人、印度人(一名探未尔,一名麻矮司)、新嘉坡人、荷兰人,惟新格里人最旧。昔有新格里王,居开殿城,初为葡萄牙所吞并,继属荷兰,嘉庆元年英又夺踞之,垦筑招徕迄今。克伦伯有炮台、兵房、教堂、书院、铁厂、医馆、监狱、关署、花园、博物院,铁路自山顶(地名挪拉里)至开殿山之中闲,自开殿至克伦伯埠南挪野止,计程二百英里。居民本崇佛教,近则天方、耶苏、天主各教皆有之。英、法、德、荷、奥、阿刺伯、巫来由各种人皆备,而印度人尤多,其人民粗陋与新嘉坡等。

克伦伯海面宽阔,水势湍激,英人以西门土筑堤,约长一里以障洪涛,始能泊舟,渡船抵岸,亦臻平稳(工程经始于曾侯出使时,至今始成)。土产洋药为大宗,及宝石、象牙、玳瑁、加非、桂皮、柠檬、香蕉、波罗蜜、椰子油;出米亦多,近兼种茶;西北海湾麦那儿,尤饶蜃蛤。英有官驻克伦伯,职视知府;其大酋驻开殿(译音似作澉淀),即《使西纪程》所谓高诺者也。英人称其大酋曰“格浮男”,译之犹曰管理人,中外人称之曰总督,或曰巡抚,皆以意会之云尔,其香港新嘉坡等处亦然。

奉佛教者名刹有三,一曰开来南庙(译音似作“坎垒尼阿”庙,一曰考脱海拿庙,一曰梅搿开恩殿庙。开来南庙距岸七英里,余与翻译随员等乘马车往游焉。庙有如来卧像一尊,长二丈外。僧云,百五十年前所塑。又侍者坐佛二尊,其一云系二千四百年前所塑。入庙者,皆脱帽献花为礼。此地当即古之狮子国,为释迦如来佛成道之所,或系涅槃之所,而非释氏生长之地也。巨塔一座,高十馀丈,围四五丈,谓系释氏真身所在,或曰爪也。寺僧约十馀人。经文旁行,皆以贝叶,绳贯而版夹之。余购贝叶经数部,每部或百馀叶,或六七十叶,或二三十叶不等。院内有菩提树,大可逾抱,高三四丈,相传佛氏降生时先栖此树,亦二千数百年前旧物,今人呼之为圣树云。凡登岸赴庙者,必过一浮桥,以船联成,名曰船桥。此江名开来南江,江水颇深,宽四丈许。马车价,每辆一点钟一罗比;渡船价,四人一罗比。每英磅易十三罗比有奇。每一马车过浮桥,英人收税洋一角。

二十八日记

子初开行,至午正,行一百七十五海里,在赤道北七度三十二分,北京西三十九度三十一分(巴黎东七十四度三十八分)。是日晴。风小,船平。寒暑表八十四度。

自过香港以后,历观西贡、新嘉坡、锡兰岛诸埠,虽经洋人垦辟经营,阛阓云连,瑰货山积,而其土民皆形状丑陋,与鹿豕无异,仍有榛狉气象。即所见越南、缅甸之人,及印度、巫来由、阿刺伯各种之人,无不面目黝黑,短小粗蠢,以视中国人民之文秀,与欧州各国人之白皙魁健者,相去奚啻霄壤。

余因思南洋诸岛国,自古未闻有杰出之人才,无不受制于人,今乃为欧洲诸国所蚕食。盖地在赤道以下,有暑无寒,精气发泄,终岁无收敛之时,所以人之筋力不能勤,神智不能生,颓散昏懦,无由自振。

即如五印度地方万里,物产丰饶,在昔未闻有强盛之国。元明以后,蒙古翦之;近者,英人并之。至瞿昙氏之所生长,窃意当在中北两印度离赤道稍远之地。虽锡兰亦有佛迹,恐系游踪偶到,或曾在此住持而已。

大抵地球温带为人物精华所萃;寒带之极北,则人物不能生;热带之下,人物虽繁而不能精。而温带近寒带之地,往往有锺毓神灵、首出庶物者,则以精气凝敛之故也。

二十九日记

晴。寒暑表八十三度。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三十九海里。舟西北行,浪静风微,海天如镜。午正,在赤道北八度三十一分,北京西四十五度二分(巴黎东六十九度七分)。

二月辛未朔记

晴。西行少北。舟平如砥。寒暑表八十三度。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四十海里,在赤道北九度四十九分,北京西五十度三十五分(巴黎东六十三度三十四分)。

初二日记

晴。西行少北。风小,船平。寒暑表八十一度。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四十海里,在赤道北十一度十二分,北京西五十六度八分(巴黎东五十八度一分)。

初三日记

西行偏北。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四十六海里。寒暑表八十一度。在赤道北十二度三十四分,北京西六十一度四十八分(巴黎东五十二度二十一分)。舟左傍沙各脱腊山(《使西纪程》作苏克得拉岛)。是岛亦隶英国,长六十洋里,阔二十洋里,土著约四千人,俱阿刺伯种也。山脚有一德国轮船,搁滞浅沙几及两年,规模尚未全损。西人因言,由此山起,至阿非利加之山角(名曰嘉特分)止,海底沈沙倏忽聚散,行船者俱有戒心焉。

是日晴。夜半,舟微荡。

初四日记

舟指西北,水深蓝色。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三十九海里。寒暑表八十度。在赤道北十二度四十五分,北京西六十七度二十九分(巴黎东四十六度四十分)。海面两飞鱼飞入舱中,长不盈尺,背有两翅。《吕氏春秋》:雚水(注:雚水在西极)之鱼名鳐,其状若鲤而有翼,殆即此耶?

是日晴。风小,舟平。

初五日记

寅正抵亚丁湾,进口下碇。在赤道北十二度五十二分,北京西六十七度三十分(巴黎东四十六度四十分)。克伦伯至此,计程二千一百十七海里,由昨日午正至此,行二百三十八海里。童山不毛,奇峰壁立,水深绿色。英人建屋东南山麓,为往来舟舰接济煤水之所。本阿刺伯海口,山后故城在焉。道光十八年(西历一千八百三十八年)为英人所据,缔造经营。建炮台三座于山上,开山凿径,由山脚以至山顶,盘旋曲折,筑石城,设铁门,置巨炮,徙印度犯罪人于此,令修炮台。山顶有蓄水池,近行蒸水之法,以海水化为淡水焉。道上颇多驼、驴、牛、马。驼小而矮,背皆独峰。马皆精壮雄健,盖阿刺伯马,素有名者也。土人黧跣,而齿奇白;女则蒙面穿鼻;男女项闲,均挂佛珠。民人约有二万,大约多奉回教,均阿刺伯、印度种也。英官知府一员驻此,属孟买巡抚。戍兵约有二千。土无所产,仅产加非及驼鸟卵羽而已。海面有沈舟一,名“爱纳特”者,去年七月法公司两船相碰,失事于此,而其一无恙云。辰正大雨,约一刻止。闻此闲从前二三年一雨,今则半年一雨。而余此日独遇雨焉,殆偶然欤。自西贡至亚丁,土人皆驾独木小舟;并见群儿戏游海面,如鱼如蛙。因郭侍郎《纪程》、曾侯《日记》已详著之,故不复赘。午正,寒暑表八十五度。酉初启轮,子正入红海口。海颈名“勃白尔门”,又名“哭海颈”(中国地图曰“流泪门”)。两山南北矗立,以海面望之,约三洋里;然水底皆有礁石,中闲可行者仅一洋里也。由欧洲入中国者,此颈坏船最多,故以“哭颈”名之。南山名丕立姆,英人亦设炮台,有兵百馀扼守,兼设塔灯二座。行五六洋里。初入红海,两边尚见岸,左阿非利加而右阿刺伯也。

初六日记

晴。风小,舟平。寒暑表八十三度,午后八十七度。开轮至午正,行二百八十九海里。舟右见小岛突出海面,皆沙石,无草木。午正,在赤道北十五度十八分,北京西七十四度三十四分(巴黎东三十九度三十五分)。海水不见红色,仍深蓝色,两面不见涯岸。

初七日记

晴。寒暑表七十九度,最凉时七十三度。昨午至今午,行三百三十三海里,在赤道北二十度,北京西七十七度三十七分(巴黎东三十六度三十二分)。入夜,风大浪涌。

初八日记

晴。舟指北少西。东北风大,颠簸殊甚。寒暑表七十三度,最凉时六十九度。旧云红海炎热,而此次气候独凉,盖因北风来自欧罗巴也;倘南风从阿非利加而来,必热矣。两洲空气冷热悬殊,风之激荡,挟空气以俱来也。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零七海里,在赤道北二十四度二十五分,北京西八十度十六分(巴黎东三十三度五十三分)。自入红海以来,两边并不见岸,海水由深蓝变深青色,日光所映翻出波浪,亦闲有似淡红色者,惟谛视之则非耳。

偶与黄公度谈及美国限制华民之事。公度言:前为旧金山领事时,查银行汇票总簿,华民每年汇洋银至广东者,多则一千五六百万员,少则一千馀万员,四年扯算,每年洋银入中国者可一千二百万员。然此仅就旧金山言之耳,他如古巴、秘鲁、西贡、新嘉坡及南洋诸巨岛,华民不下数十百万,其商佣所得之银输回中华者,奚啻数倍于是。盖近年通商,以出入货相准,华银每岁流出外洋者,约二千馀万两,惟出洋华民商佣所得,以之相抵,尚觉有赢无绌。近闻新金山有华民四五万,英人援美国之例,亦有限制苛待之意。此事终恐棘手,必不得已,祇可另筹抵制之法。

初九日记

子初,过来北赖灯塔。辰初,过阿要腊非灯塔,已进苏彝士海湾矣。船左右皆有山罗列,直接至新开河止,海面阔仅十馀里或二十馀里不等。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二十海里。寒暑表六十八度,午后七十五度。申刻后,日光斜照,浪无微纹,如蕉之翠,如镜之清。时有水母浮沈海面。此处为土耳其之埃及总督所辖,埃及即麦西也。麦西古称名国,观其山水清华,人亦明秀,颇有江浙景象,宜其开西洋文物之先声矣。惟地多沙漠,尚近红海之尾,每东南风一起,挟阿非利加之空气以俱来,令人异常烦热耳。午正,在赤道北二十八度四十三分(巴黎东三十度三十九分)。

又行七十九海里,酉初,抵新开河(即苏彝士河)口,距亚丁一千三百二十八海里,有小轮舟来收进口税。是船能容三千五百吨,应纳税洋银七千员;又船上约有人五百,应纳税洋银一千员;计纳八千四百馀员,合三万五千佛郎,其费可谓重矣。然经理此河者,费用亦巨。河中挖泥机器船分布各段,恐浮沙之淤积也;岸旁电线相接,十里设一电局,见有来船则电告前船,使停泊以相待,以两船不能并行也;又于江路窄处,悬球于杆,大如瓜,以为表识,与电线相表里者也;入夜,红绿灯沿河排列(红左绿右),恐黑暗不能见浮筒也。所收之税,除费用外,各股主均分其利,每岁不下数百万镑。闻赖赛朴斯(一作里息勃斯)开河之时,每股分票一纸五百佛郎者,今已涨至三千佛郎矣。戌初进河口。(河长八十七洋里,广七八丈,深约三丈。)亥初,船主导观电灯及罗盘、星图、地图之属。(从前禁止夜行。近有电灯,夜间并不停泊。电灯在船首,照耀可二三里。)苏彝士埠,乃新开河之南口也。有市镇,贸易颇盛,距口八里,通以铁路,在赤道北二十度五十七分,北京西八十三度五十七分。埃及总督本属土耳其,今立为附庸之国,故亦称王,岁纳贡税而已。埃及有海口三,曰达每太,曰苏彝士,曰亚勒散得。

初十日记

晴。舟甚平。寒暑表八十六度。水翠绿色。乍行乍止,因来往舟甚多,随处停避,且缓轮而行。夹岸沙滩,昼时适值南风,热气随风沙扑面,令人躁闷难受。此河之东为阿刺伯,西为埃及地。

十一日记

子正舟抵波赛(一作钵碎),亦名波脱赛德──“波脱”译言埠,“赛德”其地名也,在赤道北三十一度,北京西八十三度五十九分,为苏彝士河之北口,距南口八十七洋里。是处有大湖,出口即地中海也。泊舟甚多,居民约三万有奇。其西为达每太,又西为尼罗江口,又西为亚勒散得。按尼罗为地球大江之一,与苏彝士河并行,相距约九十洋里,发源阿非利加南境,盘屈曲折而入埃及,北流入地中海。盖天下大江,以美之密昔昔比(一作密司失毕)为最长,四千四百洋里,入墨西哥海湾;次南亚美理驾之阿美上,入大西洋;次尼罗江,长三千六百洋里;次俄之远尼舍,入北冰海;次中国之扬子江,长三千三百洋里,实中国之万一千里,入太平洋。

停波赛三点钟,寅初解缆入地中海,舟指西北。午后,为薄雾所迷。舟人测水浅深,知西行太过,复拨舵而东。申初二刻,始抵亚勒散德(埃及总督驻此)下碇,在赤道北三十度九分,北京西八十六度三十五分,居民十万馀人。洋房毗连,帆樯云集,近岸处东西长堤各一,以障风涛,炮台塔灯,参差罗列,土耳其所属一大口岸也。波赛至此约有一百八十海里。寒暑表七十五度。水翠绿色。是日逢土耳其国王诞辰,各舟皆满悬彩旗为贺。酉初,小雨即止,展轮复行。有公司行派运淡水来船之小火轮,缆挂船尾未及解放,被撞顷刻沉没,幸未伤人,足见行海之险。

十二日记

晴。风大舟荡,向西北行。昨酉至今午正,行三百三十九海里。寒暑表六十八度。在赤道北三十三度三十四分,北京西九十度二十四分(巴黎东二十三度四十五分)。戌正,舟右横山一带,塔灯荧然,乃土耳其之开恩特岛也(一作康第岛,在希腊境外)。自入地中海后,水淡蓝色,骤望之似黑色,盖深故也;日光耀之,或作淡绿色,入夜,舟荡尤甚,呕吐者十有七八。

十三日记

晴。东北风仍大。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十六海里。寒暑表六十一度。在赤道北三十六度五分,北京西九十五度五十五分(巴黎东十八度十四分)。酉初,风息,船平。

十四日记

清晨船向西北,过枚息那海峡。左为昔昔利(一作细细来)岛,其巨镇曰梅新;右为意大利之南省卡腊勃来(一作铅来勃山),其巨镇曰而爱及。两岸皆山,火车往来如织,丛林滴翠,楼阁参差。岭头积雪未消,舟人谓春夏之闲,花放满山,香闻百里,诚胜境也。昔昔利岛之南约六十海里,即英属之麻尔太岛。其北一岛,中有火山,恒腾烟雾,望之在舟之右。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四十四海里。寒暑表五十八度。在赤道北三十八度四十五分,北京西一百零一度五十二分(巴黎东十二度十七分)。午后,大风雷雨,约逾时止。入夜,风浪尤恶,船倾侧时,至二十九度。半边轮盘,但闻干响。船外波涛震撼之声,与船内器皿毁坏之声,终夜不止,令人心悸。丑正,过意大利之拿波利海口。昔许竹筼星使由此登岸,乘火车至伯灵。拿波利西北一百二十洋里,即意大利之罗马都城也。

十五日记

晴。黎明风渐息。昨午至今日午正行三百十五海里。寒暑表五十八度。在赤道北四十二度四十八分,北京西一百零六度四十一分(巴黎东七度二十八分)。船左望见考息卡岛,山巅积雪,高与云齐,乃法之属岛也。入夜,西北风大作,同人皆惊晕呕吐,狼狈不堪,惟余尚无恙。

十六日记

晴。卯正抵马赛。计昨午至今凡行二百三十二海里。在赤道北四十三度十七分,北京西百十一度七分。距亚勒散得一千四百零八海里。马赛开地最古。考西历前五六百年,希腊人由亚细亚而来者,先至是处,遂成都会。以后法人得阿尔及耳(在马赛对岸,隔地中海,阿非利加地,西一千八百三十年属法),而商务日盛;开苏彝士河,而帆舶又加多焉。驻法二等参赞陈季同敬如,由法馆前来相迓,并照料一切。辰刻登岸,进客店,名“搿项戴特马赛”,译言马赛之大客店也(一译店名“搿蓝恩化探而”,“搿蓝恩”即高大之意,“化探而”仕商行台之谓也)。街名“而路拿爱利”。店房在二十六号,楼七层,层层精洁华美。马赛海口居民四十馀万,规模虽稍逊巴黎,然街市繁华在上海租界之上,洋房俱六七层。寒暑表六十度。

十七日记

晴。寒暑表如昨。午后法国工部所派管理桥道工员二人,邀余观马赛海口,二人盖陈敬如友也。余约敬如及黄公度、许静山、胡馨吾、王省山同往。车至河滨,易小轮舟沿岸而西,至老海口。两岸炮台南北对峙,一名纳可来,一名其恩。复折而北,河面甚窄,在新筑长堤之内。过水栅四,皆有铁桥,机轮开合,甚为便捷。最后一栅,河面较宽,铁桥亦最巨,系前年造成,长七八丈,阔二三丈,重一千四百吨,此为欧洲桥工之最大者。以水压力运动开合,中一枢纽,铁练盘转,桥即横亘。余入观其机器房,一人以羊角吹之,机器即能吸水灌于桥下两大铁管,练自运动,桥即与之俱动矣。百馀万斤之力,一人可以运之,可谓至巧。新筑长堤两道,形如曲尺,用障海中风涛。两端一指西,一指南,长一千一百十丈,以塞门土杂以小石筑成。堤砌石街,阔近一丈。闻法人经营长堤铁桥,用费一万二千万佛郎,谓之新海口,而老海口遂仅泊帆船矣。自筑新海口后,各国公司轮船以其停泊稳便,多集马赛,关税大旺,岁入至六千万佛郎云。又观起重机器,亦用压水机器运转之,水力至极处,可标二百丈。又观船坞,不甚广大,祇容四艘。又至一山顶大礼拜堂,山脚至顶共一百七十九级,马赛全镇一览无馀矣。东南北三面皆山,西面即地中海。口外灯塔一座,正对山之西巅,离岸约五十洋里。

十八日记

晴。酉初二刻,余挈眷属及参随、翻译等乘马车至火车栈,坐半时许,酉正二刻登火车,又十五分展轮。马赛铁路,处处通行,遥望之几如蛛网。东至意大利,至苏彝士;东北至比国之劳而林;北至梅恩;西北至巴黎;西至劳而来脱,至开埃;西南至开恩脱而,至爱维隆。一路行车,过各镇皆停轮,共停轮五六次,每次停五分钟,多则十分钟,丑初三刻,抵一镇名培弗脱,市肆繁盛,灯火辉煌。丑正,抵里昂,又名立墉,为法国第二雄富之城,水陆通衢,商贾辐凑。

十九日记

卯刻大雨,辰刻晴。巳初二刻抵巴黎火车栈,旋易马车至使馆。前任使臣、新授广东巡抚刘芝田中丞,在馆设香案跪请圣安,然后再行相见礼,谈使馆事甚悉。酉正,中丞邀余及参随等,赴功邸那达尔饭庄吃大餐。

巴黎在赤道北四十八度五十分,北京西一百十四度九分;在北京之北八度五十七分,在伦敦之东二度二十分。

二十日记

刘芝田中丞寓居客店,余往答拜,适洪文卿星使自柏林至巴黎亦往访之,畅谈良久而散。驰观巴黎风景,其街道之宽阔,阛阓之闳整,实甲于地球。有石表峨然矗立,拿破仑第一伐埃及时所得,竖之道中以旌其功者也,高二十七丈。

二十二日记

辰正,接受大清钦差出使大臣铜质关防并法馆文案卷宗。余亦派参赞陈季同,将木质关防一颗送交刘中丞接收,以便带回呈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循旧章也。

二十三日记

拜发行抵法国接印日期叩谢天恩一折,及移交木质关防一片。

二十五日记

札留总兵衔、福建补用副将陈季同仍为驻法二等参赞官,知府衔、候选同知吴宗濂仍为法文三等翻译官。

是日,闻法议院因土耳其修约事,议员与外部尚书司毕赖等,各持一说,大相争闹,外部及政府等,纷纷有告退之势。

二十八日记

法之首相氐哈,及外部尚书司毕赖等,果皆已告退,朝局一新。兹将衔名照录于后:法总统噶尔诺,新简首相兼兵部尚书茀来西尼(上议院绅,原任兵部),内部尚书恭斯唐(前任内部,又任中国公使,上议院绅),外部尚书李宝(下议院绅),户部尚书鲁维挨(下议院绅,原任户部),学部尚书布尔次亚(下议院绅,原任内部),刑部尚书范里挨(下议院绅,原任学部),海部尚书巴耳贝(上议院绅,原任海部),农部尚书德维里(下议院绅,曾任农部),工部尚书渠伊乌(下议院绅,原任工部),商部尚书罗热(下议院绅),藩部侍郎爱持恩(下议院绅,原任藩部侍郎)。

二十九日记

法与英隔海相望,沿岸胪列炮台五处,曰哈富,曰白海士登,曰削浦,曰罗淑佛,曰罗里温。棱棱齿齿,盖不特防英,亦防俄也。其南多郎,临地中海,各国舳舻往来要地,防守更严。其炮台分为三等:一曰常练之台,日夜防守者也;一为有炮无兵之台,临时调派者也;一为有基无炮之台,临时方造垒设炮者也。海港内既有石坝临时填塞,复有沈雷累累分布。其台统共三十馀座,由海口环上山巅,首尾相接。

法国出产,古以钟表为大宗,今各国皆能自制,其利遂分。惟葡萄酒以保朵所出为最,各国乐用之,尚可得息。然农务久废,黍米稻麦须由美购来。煤炭亦须购于比国。其馀里昂之丝,卢恩之布,织造虽佳,出口有限。一切材料亦少,所仗者制造耳。制造有二,织布、造糖、玻璃、瓷器、时样衣饰、奇巧器物,尚其小者;船炮、机器,其国所制,种种皆佳,不让于英之安蒙士唐、德之克鹿卜诸厂。国人生计,恃此一著。钢甲之厂,无地不有,最巨者为科鲁苏厂,有滊锤力一百吨,天下罕有其匹。所链之北斯迈炉钢,质纯而坚,性匀而脆,各国制机、造炮,咸喜购之,谓其不亚于克鹿卜之罐钢也。造船官厂五,曰多郎,曰白海士登,曰罗淑佛,曰罗里温,曰削浦。所制快船、炮船,但供国用,不转售也。铁舰则属民厂,曰地中海厂,曰保朵厂,曰哈富厂,曰马赛地中海分厂,曰卢华河厂。五厂之制,各有所长,各国多取资焉。造炮官厂二,一名布呵次,一名卢爱里。造枪官厂名汕答佃。向俱为官专造枪炮,不准私授外人;近因军需已足,工匠赋闲,遂下准代他国承造之令,未及四年也。此外尚有民厂,皆须请官准示,方能承领他国工程。官药亦然,除爆药有限制章程外,其馀火药均准造售。鱼雷为奥商怀德脱秘制,法人得其诀较早,然尚以购者为便宜,故至今无制雷之厂。雷艇仅足守口,不能出洋;虽可攻铁甲,然铁甲可施铁网以隔其穿,又有电灯以阻其进,复有荷炮以使之沈。彼雷艇装煤无多,经浪不起,固非持久之具。法人知此,遂不多制。近来英、德制造,与法并驾齐驱,分其厚利。法人嫉之,常假他事与相龃龉。

三十日记

法之国债,共三万三千兆佛郎,每年匀还,并纳息金。法国每月入口之货,食物为最,材料次之,制造之物又次之,共值三百二十五兆佛郎。出口之货,制造之物为最,材料次之,食物又次之,共值二百四十馀兆佛郎。其全国税课,每年约估可得三千零二兆六万九千零八十一佛郎,合库银五百兆二十九万三千零十三两。

闰二月辛丑朔记

候补翻译、武巡捕、守备衔候补千总王凤喈,前以出洋学生,从陈荔秋星使赴美国学堂肄业八年,英文英语皆能精熟;又在天津水师学堂当教习八年。去年咨调出洋,派充武巡捕兼候补翻译。讵意舟到锡兰时,即因遇风寒抱病;及抵马赛,病渐沈笃。既到巴黎,延医调治无效,遽于是日申刻奄逝。从行于数万里之外,席未及暖,一病不起,良可悯也。

酉刻,往拜法外部尚书李宝,订以初四日五点钟递国书。

初二日记

比利时国与法接壤,其人长于制造,于炮台工程尤为著名。其司来地方有钢铁大厂曰廓克立耳,包造轮路火车诸料,及兵商轮船汽机等物,兼制小钢炮。厂地依山,山有煤矿,挖煤、链铁、链钢,皆萃于一地。西国推为克虏伯厂之次,英法名厂尚无此宏博也。其安佛斯尔地方,有陆路炮台二处。其制,外为斜坡,内为有水之濠;其内为外堡,堡内有濠,内为内堡。工料皆用砖,而墙外墙面,均蒙厚土一丈数尺以御敌炮。海口有铁甲炮台,夹岸对峙,每台三座,每座二炮。

初三日记

西国制造,皆有验器之器。大要船则验之驶行,枪炮则验之演放,机器则验之旋动;惟锅炉不准试烧,则以水代火验之。验船之法,以平水测定海里之地,推其速率;以指力表计其马力;以涨表定其汤气涨力。其至密者,以实试侧度,较其摆心、重心距数。验枪之法,量其口径,审其准尺与枪管中线是否平行;既放后,拆卸后门机簧,察其药气之渗漏,挺针之坚软。验炮之法,合炮耳炮膛中线,以观角度;合炮身炮柱,以观垂线。演放时(每炮九响),历试昂俯各度,历配钢铁各弹,测以电线表尺而得速率、涨力、重积力,烛以电火回镜而观螺线,抽其后门环托而观药气。验火药之法,秤以定其重力,烘以定干湿,化分以定各种相宜之性,分演枪炮以定速率、涨力。验锅炉之法,以机压水入锅试其涨力,以砝码较其平门挺力。验子弹则以大小铁规试其圆周(枪弹每一千个抽五十炮弹)。验机器之法,则试以尺寸合符、关捩灵便而已。

初四日记

法国伯理玺天德噶尔诺于四点半钟派其接引大臣穆拉,以双马朝车及副车率马队来迎。余恭赍国书,率参赞官陈季同、随员联豫、翻译官吴宗濂、学生世增,于五点钟诣其勒立色宫。

宫门外陈兵秦乐。余入门鞠躬,伯理玺天德免冠握手,鞠躬肃立。余宣读颂辞,呈递国书。伯理玺天德躬亲接授,宣述答辞,慰劳殷勤。礼成而退。

兹将国书及颂辞、答辞照录如左。国书云:

大清国大皇帝,问大法民主国大伯理玺天德好。贵国与中国换约以来,夙敦睦谊。兹特简二品顶戴、候补三品京堂薛福成,出使为驻札贵国钦差大臣,亲赍国书,以表真心和好之据。朕稔知该大臣忠诚素著,明练有为,办理交涉事件,必能悉臻妥协。朕恭膺天命,寅绍丕基,中外一家,罔有歧视。嗣后,愿与大伯理玺天德益笃友睦,长享升平,谅必同深欣悦焉。

颂辞云:

大清国钦差大臣薛福成,钦奉简命,出使贵国。恭维大法民主国大伯理玺天德,勋高望重,深得民心,使臣久有所闻,实所钦佩。今日亲奉国书,上呈尊览,以为永敦和好之据。惟冀大伯理玺天德,体中国大皇帝之意,彼此益加辑睦,永享隆平,使臣不胜庆幸之至。

答辞云:

承送国书,欣知大清国大皇帝派贵大臣为大清钦差出使大臣,驻札敝国,具见大皇帝意在永敦和好,实深感荷。敝国自当仰体大皇帝之意,益加辑睦,庶两国往来日加亲密,永享承平。敬烦贵大臣转为奏闻。至贵大臣驻札此邦,凡一切交涉公务,敝国必竭诚优待,赞成大功,以副大皇帝厚望焉。

初五日记

中国自在法设使馆以来,十馀年中出使大臣已六易任,积存文卷,颇多关系重要之件。兹于从公之暇,发而观之。或日阅一二卷,或一二日阅一卷,因摘其要领,随手录之,以备寻绎。

查旧卷,法国前伯理玺天德葛赖飞,于光绪十三年十月退位,是月十九日,由上下议员公举噶尔诺为伯理玺天德。

初六日记

查旧卷,光绪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前任刘大臣接总署电云:使费支绌,本署新奏定限制,除电费仍另款核计外,馀费每年限定英、俄九万,德、法等国八万,美、日、秘十一万,明年元旦为始。因文函太缓,故先电知。各使馆可将本年销册,截至除夕止;并可豫定明年各员薪俸裁减之法,或一律减成,或有少减多减之分,或得力者不减,听使者自酌。

初七日记

未刻率参赞往拜会上议院首领鲁亚耶,及意大里国头等公使梅那贝、土耳其国头等公使爱萨德。鲁亚耶言:中法方睦,如有公事交涉,愿竭诚相助。义使言:为本国首相及外部多年,今老矣,本欲退闲,藉出使事稍简,可以休息。又言:中国最为有名大国,教化最盛亦最古,且闻中国派驻英法使臣,向皆系有名之人,夙所仰慕,其礼意尤为殷挚云。土使则叹息痛恨于英、俄诸国之恃强相陵。大抵谓,今之时势,一铁舰枪炮之世也,未有势不强而可立国者,盖王道之不讲久矣!所谓公法条约者,皆不过欺人之谈耳,奚足恃哉!其寄慨之旨如此。

初八日记

未刻率参赞往拜会英国头等公使,及法国下议院首领福禄格、西班牙头等公使加司氐乌、俄国头等公使摩亨海牳。英使人似老成,闻系有学问者。福禄格亦云,将来如有交涉公事,愿相帮助。西使曾为外部尚书,自云公使事简,稍资休息。俄使年老而话颇烦,然其性敦厚,交谊亦似殷挚。

初九日记

未刻率参赞往拜会奥国头等公使乌衣乌、教皇所派头等公使娄德礼。奥使意颇殷拳。教使之服饰谈论,与中国和尚相似。

十一日记

拜发暂驻法国呈递国书日期一折,及留用前任使臣所派参赞、翻译各员一片。

十二日记

未刻率参赞往拜会伯理玺天德之夫人,寒暄三十馀语而别。申刻拜会德国头等公使闵思德。据云,首相毕士马克今年年七十有五,顷虽因年老告退,然德皇之意,凡毕相所规画设施,一切当仍旧贯,不稍变也。

十三日记

饭后偕世益三往观东方博物院。院内中国、日本、越南、柬埔寨、波斯、印度、罗马之物,各分一室。其物有佳有不佳,非必皆精美者。中国室中,有圆明园玉印二方,一曰保合太和(青玉方印,稍大),一曰圆明园印(白玉方印,稍小)。

十五日记

壬午癸未以前越南未属法国之时,其全境分南北左右四圻。以广治、广义两道为左右圻。此外二十八省,以清华、乂安、河静、宣光、广平、宁平、南定、兴安、河内、兴化、海阳、广安、北宁、谅山、太原、山西、高平十七省为北圻,以其在横山广平关之北也。山之南,即富春省,国都也。都城以南,广南、富安、广和、平顺、边和、嘉定、安江、河仙、永隆、定祥十省为南圻,以其在国都之南也。边和、嘉定、安江、河仙、永隆、定祥六省,已早为法踞,南圻所存,不过四省而已。红江上源在云南。过洱江,其色变黑为红,故称红水江,亦称为洱江。两岸即山西、宣光、兴化三省辖地。江流自西北合宣江之水东南流,又合洮江之水东南流,故亦称为三江。三江合众小水流,至河内之西,汇为浪泊湖,亦称西湖。又分流环绕河内,趋海阳入海。江北止宣光、高平、谅山、广安、海阳、北宁六省,其馀北圻十一省一道均在江南。

越南地形如杵,南北极宽,中有高山横亘,西界滇、缅、暹罗。山北至山南不下千里,皆系野人,向无行人来往。山之东头至海,山巅为广平关,关北为广治道,其北十七省,皆北圻也。

咸丰八年,法兵船突至广南之{氵曩}沱汛,未能逞志,转向南圻。同治元年,攻取嘉定、边和、定祥三省,强与越和。六年,袭取安江、河仙、永隆三省,仍迫与立约。光绪八年,复袭取河内、宁平、海阳、南定四省,因遂胁服为属国。

十六日记

法国东界比利时、日尔曼、瑞士、意大利,西界大西洋,北界英吉利海峡,南界地中海,西南界西班牙。地土肥沃,天气温和。产麻、丝、棉花、金线、绒毡、宝石、瓷器。酒则有葡萄、白兰地两种为土产,葡萄养胃滋生,白兰地提神化食。巴黎跨赛纳(一译作赦尼)江上,闳整巨丽,称于欧洲。教堂、技艺馆、博物院、藏书阁无不美备。而服用之精,器具之巧,为他国所效法。里昂居民大半业缫丝。抱度(一译作保朵)产酒。金范产瓷。马赛临地中海,为法国第一贸易口岸。

泰西立国有三类:曰蔼姆派牙,译言王国。主政者或王或皇帝;曰恺痕特姆,译言侯国,主政者侯或侯妃;二者皆世及。曰而立泼勃立克,译言民主国,主政者伯理玺天德,俗称总统,民间公举,或七岁或四岁而一易。法向称侯国,咸丰二年,拿破仑抱那怕脱之侄拿破仑第三始称王,改国制。至同治九年,又废王改民主焉。

十七日记

法国幅员西北至东南六百六十洋里,东北至西南六百十五洋里,共二十万三千立方洋里。海岸一千二百洋里,所辖海面则有鼻斯开海臂、英吉利海峡,在地中海则有里昂海湾。地角则有搿里、拿辣好克、备豆阑是。海岛则有犹尼抛、坦犹雪,在白立坦乃之极东;备雷斯而、宥而、雷、奥粒奥,皆在鼻斯开海臂。其山界意大利者,曰安而浦;界西班牙者,曰非来尼;界瑞士者,曰忙脱付腊。在境内者,则有舍尼痕,高五千英尺;奥佛,高六千英尺;佛柔,高四千英尺,最高处五千英尺。其江,则有赛纳,发源北界,过巴黎,流四百七十洋里入英吉利海峡;曰洛阿而,发源舍尾痕山,流六百洋里入鼻斯开海臂;曰搿阿奥痕,发源南界,过非来尼山,流三百六十洋里,入鼻斯开海臂;曰郎痕,发源东南境,流五百三十洋里入地中海。

十八日记

查旧卷,乙酉十月总理衙门奏明:“自办理海防以来,一切军器,各省委员赴上海等处购买,洋行既居奇抬价,或华人居中说合,剥蚀愈多,有以贱价收积年存货而诡为新制者,有贱价贩自外洋而浮冒报销者,若不豫杜弊端,漏卮何所底止?近来船只、枪炮、军火等物,购自德、美、英三国之厂居多,此皆有出使大臣驻扎。请令各该大臣,就其参赞随员内,选派熟悉制造精通汽机之学者,每国一二人,平时常与制造厂讲求探讨。各省有采买之件,由该督抚筹款,知照南北洋大臣转行出使大臣,即饬专管此项之员,径向该洋厂购办,议价订限,包运来华。尤须出使大臣亲验是否适用,以专责成。并于上海、天津等海口,设局验收。万一造成之际,略伏瑕疵,应由出使大臣亲验时驳回另造;若运送抵华中途伤损,即由海口验收局员指明具报,或扣付价值,或责包送洋人重修,候南北洋大臣酌夺办理。”

二十日记

许竹筼同年,于泰西制造之学励志研求,上次出使德、法诸国,经办船炮,故其考之尤详。查旧卷,竹筼于丙戌二月条陈海军船炮应办事宜一疏,颇多精要之语,兹录其大略云:

一、大沽海口宜设铁甲炮船也。西国巡海快船而外,另有炮船一类,其大者亦能行远,小者专以往来浅水,扼守口隘。英国号曰“蚊子船”;俄、美等国护以铁甲,号曰玛尼托耳船。吃水不过十英尺内外,船置巨炮或一或二,力能洞击铁甲。嗣德国以蚊子船无甲,易为敌炮击毁;玛尼托耳船系旋台旧式,不合近制;乃造“威斯伯”等船,改用露台水线带之式。法国近造“胥塞”等船,亦仿其制。盖海口阻浅之处,敌人往往用吃水甚浅之船,袭逼滩岸;必有铁甲炮船游弋策应,乃足增炮台之声援,济大舰之不逮。查大沽北塘一带,距口二三十里,闲有拦沙界隔,水深三四英尺,潮汛大时亦祇十三四英尺。现在新造甲船吃水最浅如“济远”者,祇能悬泊口外。该处屏蔽畿疆,形势最关重要,而内口空虚,不能收铁甲之用,似非所宜。拟请仿法、德新制,增设铁甲炮船六号或四号,合以旧有蚊船四艘,足成一军。设遇战事,以铁甲船快船鏖逐海中,以炮船蚊船专扼内口,并附近狙击,庶几重关叠锁,屹若金汤。

一、铁甲船快船吃水不宜太浅也。中国海岸不如外洋之深广,船身吃水须有限制。然所限尺寸,取其可以收口而已;若过于求浅,则煤斤不能多装,铁甲不能厚护,汽机舱不能宽深,船遇风浪摆侧较多,放炮不易取准。大沽海口,仅容十二三尺之船,若造外海战舰,无论如何节缩,断不能办。至旅顺一口,二十尺以内之船,可以乘潮驶行;近时拦沙挖深,出入尤便。此外,烟台、吴淞、福州、广州诸口,则视旅顺为深。是铁甲船快船吃水之数,应但准旅顺口为度,无庸过为缩减,转致利不偿病。上年七月闲,李鸿章致臣书,商榷船制,谓吃水不可深于十六尺至十八尺,实斟酌得宜之论。拟请嗣后造次等兵舰,应限船载,全重时吃水不得过十八英尺,造一等战舰,应略准“定远”“镇远”等船吃水之制,则造船既得展舒,屯船仍无窒碍,固两利之术也。

一、铁甲船式宜分别仿制也。泰西铁甲竞求新制,船式屡变。其初,列炮船之中腰,周环以甲,谓之炮房;嗣于船面环甲为台,下有机轮,使台炮俱转,谓之旋台;其后,又有水线带、铁甲堡二式,而改旋台为露台。水线带者,通船水线上下,围甲如带也。铁甲堡者,船中腰围甲为堡,前后参用穹面平甲者也。近时,渐有全用穹甲,以兼快船之用者。除穹面旧式不论外,现式又分为二:两旁为斜坡,中作平顶,高出水线以上者,英船用之;就平面为弧形,其穹处略与水线相等者,德船用之。以上诸式,旋台费甲过多,新式长炮难于安置;炮房不如台炮之灵便。此二式者,各国近渐停造。其馀三式,则兼施并行,各有所取。惟作铁甲堡者,费较水线带稍省。作穹甲者,欲增汽机之力,则用英制;欲取斜度之少,则用德制。拟请嗣后造船照外洋近用各式,审择订制。

一、海军炮位宜一律也。西国从前铸造大炮,皆用熟铁,后乃以钢为内管,熟铁为外箍,英国阿姆斯脱郎厂最为著名。但钢铁殊性,冷热涨缩不能融洽,演用岁久,或致箍管松离之病。德国克虏伯厂,始创钢管钢箍之法;近阿姆斯脱郎亦改用钢箍,并称利器。惟二厂之炮,后膛门塞各殊,炮架用法全异。其口径相同者,以药弹速力参差,度尺亦不能合一切测算之准,演放之程,迥若分门别户。若一军之中,船各异炮,既难通力而合作,亦恐迁地而弗良。臣经涉诸国,询悉义国则陆炮用阿姆斯脱郎,船用克虏伯;和兰则船炮新改克虏伯;奥则小炮自制,水陆大炮均用克虏伯。方今整练水军,炮为当务之急,拟请嗣后兵船专用克虏伯炮,而陆路参用阿姆斯脱郎炮,使将卒得以专门练习。至兵船应备连珠小炮,旧有美之格林、英之虏登飞二种,口径太窄,均不及哈乞开司之良,嗣后亦应一律购配,方为周密

一、船厂机器局制造,宜由渐扩充也。十馀年来,各省厂局讲求制造,正宜开拓规模,广营新制,以为自强根本。然谋之太亟,亦有二弊。西法制造,全借机器而成,一求其备,则增购机器之款,先已不赀,其弊在于縻费。铁甲船推测重心,谋算速率,虽本学术,亦资阅历。后膛大炮链钢套箍,洋厂各有秘法,勉强为之,不适于用,其弊又在于无术。窃计目前办法,宜在外购料而自我举工,宜就小者试为而后及于大者。福建船厂造巡海快船,均系铁胁木板。现在外国新制,多用钢铁以取轻利,船之下舱,另覆钢板以护汽机,近时又有穹面之式,宜令嗣后改造新式。其钢板片角条等料,仍暂在外洋购买,无庸自制。其铁甲宜用康邦式,应暂与船料一并购买。北洋前年在德厂购造鱼雷艇数号,系令拆运到华,雇洋匠合拢,颇省运费。若仿式自制,当更简便。该艇汽机精巧,如厂匠未能猝办,应订定速率,暂在洋厂包造。至快船、铁甲船所用汽机,如轮轴、曲拐等件,洋厂皆非一一自制。试造之始,如遇厂内机器不及应用者,亦可酌量购买。此扩充造船之大概也。上海机器局曾仿阿姆斯脱郎式,造铁箍钢管前膛大炮;金陵局曾用熟铁,仿造克虏伯式后膛小炮。此类炮式,外洋均已停造。是各局造炮,亦须仿制纯钢后膛,方能得力。查克虏伯自链罐钢,既秘为独得,即他厂所用西门士与别色麻钢,亦难骤精其法。应就英法名厂定购钢料,先造克虏伯式十生的以内后膛小炮。必俟所造确有成效,再造十二、十五生的等炮,再推及二十一生的以上之炮。此扩充造炮之大概也。至刷次考甫之鱼雷,哈乞开司之五管炮,及乌哈戚育司式之钢铜炮各种,或工细而繁,或需用非亟,均暂无庸自制,庶免骛博不精之失。

一、山东之胶州湾,宜及时相度为海军屯埠也。外国屯扎水师,必不与通商之埠同在一口,则有事封港,无所牵掣。其规择形胜,必取外口严密、内澳深广,盖先令我之师船屯藏安固,乃可蓄锐以击敌船,兵法所谓自立于不败者也。西国兵船测量中国海岸,无处不达。每艳称胶州一湾,为屯船第一善埠。该处为大小沽河、胶莱南河会流入海之处,前明于此设立卫所,东曰浮山所,西曰灵山卫,以资控扼。其外群山环抱,口门狭仅三四里,口内有岛中峙,实为天然门户。周湾之地约数十里,水深八九拓至四拓不等。当烟台未开口岸时,航海商舶凑集颇盛,本非散地荒陬可比;且地当南北洋之中,上顾旅顺,下趋江浙,均一二日可达。若酌抽北洋江南海军,合以山东一军扎聚大枝,则敌舰畏我截其后路,必不敢轻犯北洋,尤可为畿疆外蔽。其胶莱南河与北河海口通连,元时海运曾由此取道,避成山大洋之险,将来浚治淤浅,使雷艇小轮船在内通行,则与直隶海面号令策应,更为灵捷。溯自浙之温州以北,至于青齐滨海各处,非口门坦漫,即港路浅狭;惟该湾形势完善,又居冲要,似为地利之所必争。应请渐次经营,期于十年而成巨镇。

二十二日记

法国于同治二年与土耳其所立条约,今年期满,另议修约。外部以其约与各国不同,税则无常,议改为一律仿照一千八百二年第九款条约,而上议院不允。其为首辩驳者曰贾来仪。首相氐哈,偏护外部,力与争论。院中是氐说者百十七人,是贾说者百二十九人,继又有二人议率由旧章为是,允之者百六十三人,非之者八十五人,于是氐相及外部司毕赖告退。厥后,李宝继为外部尚书,与议院辩明此事,仍照司毕赖之议立约。

二十三日记

与世益三同登法国新造之铁塔,高三百迈当,合中国之一百丈。乘机器而上,凡四换机器而至顶。每高一层,则下见川原庐舍人物车马愈小一倍,俯视巴黎,全城在目,飘飘乎有凌虚御风、遗世独立之意。

法国陆兵近六十万,户口三千六百万。

二十四日记

赴蜡人馆观蜡人。其法,以蜡仿制生人之形,自王公卿相以至工艺杂流,无不可留像于馆。或立或坐,或卧或俯,或笑或哭,或饮或博,无不毕具。凡人之发肤、颜色、态度、长短、丰瘠,无不毕肖,殆所谓神妙欲到秋毫巅真。闻其法,系一老媪创之,今盛行于欧洲各国,未百年也。

又赴油画院观普法交战画图。其法为一大圜室,以巨幅悬之四壁,由屋顶放进光明。人入其中,极目四望,则见城堡、冈峦、溪涧、树林,森然布列。两军人马杂遝,放枪者、点炮者、搴大旗者、挽炮车者,络绎相属。各处有巨弹坠地,则火光迸裂,烟焰迷漫。其被轰击者,则断壁危楼,或黔其庐,或赭其垣。而军士之折臂断足、血流殷地、偃仰僵仆者,令人目不忍睹。仰视天,则明月斜挂,云霞掩映。俯视地,则绿草如茵,川原无际。情景靡不逼真,几自疑身外即战场,而忘其在一室中者。迨以手扪之,始知其为壁也,画也,皆幻也。夫以西洋油画之奇妙,则幻者可视为真;然普法之战逾二十年,已为陈迹,则真者亦无殊于幻矣!

二十五日记

距使馆里许,滨赛纳江之南,有巨院曰安佛里特,法前王拿破仑第一陵寝在焉。其旁有历代兵器博物院。武库二,所列铜铁锁子甲千馀件,件各异制;刀矛弓剑,分映玻厨。有洋枪、手枪各一,遍嵌百宝赭石。炮台一座,兵房瞭台悉具。库之中又有二院。一为历代兵卒蜡像院。草昧之初,衣皮张革以卫身,削竹砺石以御敌。其人率非巨鼻深目,故考古者谓西人之种实来自东方,迨数世之后,服其水土,始渐变其形状云。进内一室,所列之像始有弹弓刀铤,身服甲胄。或仅露目,或半遮面,或脱上服,持盾以为捍。至火枪之制,距今仅二百年耳。一院之中,古今并列,于以验兵器之沿革焉。一为五洲兵卒蜡像院。地球人种有四,白种、黄种、黑种、红种也。其族有十五,陪而陪族、黑人族、北美印度族、中美印度族、南美印度族、柏布族、爱斯既马达族、欧洲印度族、乌拉朵阿尔堆格族、蒙古族、爱拿族、排思格族、达拉惟弟爱吴族、巫来由族、阿刺伯族也。红黑种类,形极丑恶,所操兵器,亦尚铦利。末室列中国楚军马队一人、乡勇一人、绿营兵一人、营将一人。一院之中,五大洲之人物具焉,于以考兵器之优劣,军事乌有不精者乎?

二十六日记

法属越南之南圻,本占城国地,初并于真腊,继入于越南,今属于法。原分六省,曰嘉定,曰边和,曰安江,曰河仙,曰永隆,曰定祥。光绪初年改为四镇。一曰西贡镇,属县五,曰嘉定、西宁、三目、边和、伯利;二曰美萩镇(即定祥),属县四,曰美萩、堤岸、坝港、西滩;三曰永隆镇,属县四,曰永隆、文德、茶永、沙田;四曰白沙镇,属县七,曰朱笃、河仙、东川、{艸伯}潦、芹苴、叔井、北柳。凡四镇二十县。考其户口总册,越南人一百六十七万有奇,柬埔寨人十四万有奇,华人七万有奇,洋人四千有奇,苗番杂夷二万有奇,此兼男女老幼言也。度支,岁入洋银七百五六十万员,岁出不及七百万员。岁入以出入货税为大宗,约得洋银四百万员,次地丁两税,次工商税,次杂税,次华民身税及进出口税、寄居执照税。岁出以俸饷为大宗。

二十七日记

南圻出产以米为大宗,商务亦以米为关键,岁产米除供民食外,出口米价约可得银洋一千二三百万员,均系运往中国与南洋各岛。售米经华商手者十之八九,故南圻米市之利,华商独擅之。法人论南圻事者,有“舍粟米无出产,舍华人无生意”之说。米麦麻豆之外,产皮革、材木、鱼、盐、木棉、骨、角、毛、羽、漆、丝、靛、椒、燕窝、鱼翅之类,岁得出口价约洋银四百万员。进口货以洋布、鱼网为大宗,次五金之属,次煤,次杂货。

二十八日记

越南之北圻,今归法国保护,仍列越南版图。除清华、文安、河静三省改属中圻外,其馀区画大致如旧。河内省为北圻总汇,水陆要冲,辖四府一道十七县,海阳省辖四府十九县,南定省辖四府十七县,北宁省辖四府二十七县,山西省辖五府十八县:是为北圻之五大省。兴化省辖四府九县十一土州,宣光省辖二府六县二土州,太原省辖三府九县二州,谅山省辖二府三县四州,高平省辖二府五县,广安省辖二府四县二州,兴安省辖二府八县,宁平省辖二府七县;河内之西,宁平之北,为寿伯省,置二府二州二县,乃新辟蛮孟土司之地也:是为北圻之小九省。凡近海之宁平、南定、海阳、兴安、广安、河内、北宁、山西八省,江河萦绕,为川泽之地,俗名江套者也。近山之兴化、宣光、太原、谅山、高平五省,崇峰峻岭,茂树深箐,为山林之地,俗名上东京者也。越南向于大省各置总督,小省各置巡抚,归总督节制,如宁平、寿伯隶河内,兴安隶南定,广安隶海阳,兴化、宣光隶山西,太原、高平、谅山三省隶北宁是也。自北圻归法保护后,越王添设北圻经略,驻扎河内,各省督抚咸受节制。法置总都护使(或又译为巡抚)于河内稽察北圻,一切政务仍归华印总督节制(华印总督即昔日之西贡总督)。此外,河内、海防、海阳、北宁、谅山、高平、保胜、山西、山罗(在兴化省)十城,各置都护正使;海宁、兴化、寿伯、兴安、陆南(在北宁省)、宁平、广安、太原、宣光、美德(在河内省)、太平(在海阳省)、白石(新设)十二城,置都护副使。越南之北圻经略以下,不过承法官指挥而已。

二十九日记

北圻户口约分三种。耕耨力田,佣工服役者,越人也;通货懋迁,开矿采金者,华人也;渔猎为生,兼务农事者,蛮孟人也。越人约一千万有奇,蛮孟人约十二三万,华人约七万有奇,共计北圻民数在一千一百万之谱。至土产则岁得稻米三千万石,除供民食外,每岁出口约五六十万石。蚕丝岁得一万七八千石,出口者约二千石。至甘蔗、白糖、油、烟、燕窝、鱼翅、咸鱼、竹、漆之属,除民用外,尚有盈馀为出口之杂货。近山各省,五金之矿甚多。上游诸山所产木料,如檀、乌、苏、楠、硬杉,以及黄松、紫榆、槟榔诸木三十馀种,均由华蛮之人采取,顺江流浮送各埠。法人视其优劣与尺寸,酌定官价以收税课焉。度支就地筹款,每岁不敷甚巨,岁入约洋银七百五六十万员,以地丁、杂课为大宗,洋药税次之,关税又次之,工商身税、邮政电局各款又次之。岁出约一千三百万员,以武职俸饷、水陆兵费为大宗,文武俸薪次之,工程经费又次之。出浮于入者约六百万员,由法国国家弥补者三百四十万员,由南圻经费弥补者二百六十万员。此其大较也。法国官绅每议北圻之事,皆以汰兵额、节经费、废总例、便商贾为言。盖兵额不减则糜饷耗财无所底止,总例不废则商务停滞税课减色也。况中圻瘠苦,向仰给于北圻,今利权悉归法人之手,中圻更有坐困之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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