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战争更经常是政治事件的起因而不是其后果,所以,比较有益的做法是穷追军事局势的进展情况直至迪穆里埃的倒台,至于君主政体的灭亡,我们下周再讲。

1792年2月17日,英国首相皮特告诉下议院,欧洲的局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全可以有把握地说,将继续维持和平。他还没有认识到法国新宪法所带来的危险。根据新宪法,任何政府,除非它致力于自由,否则就不能被认为是合法的;政府的全部权力均来自国民的意愿。除此之外的一切权力都是僭权,而面对一个僭权的统治者,奋起反抗乃是一种义务。人权应该普遍地适用,就像乘法表那样,而不仅仅适用于法国。这些权利不取决于民族性格和民族的历史,其基础是理性,是所有人都具有的普遍的理性。革命从根本上说是普遍的、具有进攻性的;尽管这些革命基本原则的逻辑推论经常受到国民议会的压制,但立法议会却公开地宣扬这些,从而招来了感受到威胁的欧洲列强之干预。除了这一让人极度激动的起因之外,这场国际性冲突的爆发并没有什么决定性因素。帝国皇帝所强调的不过是阿维农问题,在阿尔萨斯拥有地产的日耳曼统治者受到的伤害,法国在比利时混乱状态中的串通活动,以及当法国否弃欧洲政体之根基之际欧洲团结的必要性。

迪穆里埃提议,如果奥地利不再集结更多兵力,法国将从边界地区撤退其军队;然而,就在这个时刻,王后却送来了法国准备进攻列日 (1) 的消息。此刻法国提出这个条件似乎是背信弃义,于是,双方的对立情绪更加严重了。玛丽·安托瓦内特派出那个在国王一家逃往瓦朗纳斯途中离开岗位的戈居厄拉特去恳请列强进行干预。她也告诉梅西她对奥地利应该发表的声明的构想。在这封注明写于4月30日的信件中,并没有担心的迹象,也没有说,法国将会因为有人利用过分的威胁手段而被吓倒。希望与奥地利开战的迪穆里埃竭力想离间奥地利与其盟友。他请国王仲裁阿尔萨斯纠纷,并承诺会给他予以奖赏。他提出,将会扩大君权,使那些王公贵族免受追究,将会允许流亡者回国。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Frederic William)却不为这些好处所动,他想吞并阿尔萨斯和洛林以抵消他的两个盟友的影响,而且他觉得自己能够成功,因为他的军队是欧洲所有军队中最卓越的。他希望继续留住这些流亡者,他们会支持他对付奥地利,他们也尊敬他,因为他建立了在法国已经崩溃的那种秩序。他们说,“失去一个省要好过生活在那样一部宪法之下。”

同盟军由不伦瑞克(Brunswick)公爵指挥,他是那个时代最受人尊敬、也最有名的亲王。他自己的盛名反倒使他无所作为。很多年前,麦克马洪元帅曾对一位军官说,一支军队,如果是由从来没有闻过火药味的士兵,富有经验的、而又未受军衔的军官,以及靠自己的能力挣取荣誉的将军组成,就是最好的军队。而不伦瑞克则是在伟大的国王手下挣来名声的,他总是担心会失去这一名声。成就功业的渴望,反倒使他不适合担任这一职务,尽管没有人怀疑他的才能。在法国,人们也认为他是指挥同盟军的合适人物,甚至可以担任更高职位。尽管发生了我后面将要描述的惨败,普鲁士人仍然信赖他,当他们与拿破仑相遇的时候,他又成为他们的领军人物。他统帅的这支渡过莱茵河的军队,人数还不到预定的35000人。新登基的皇帝弗兰西斯并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不伦瑞克就在这种各国心怀鬼胎的状态下,开始了远征。

科尼茨现在已经82岁高龄了,他对欧洲事态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入,他对他的新主子的政策提出了批评。他认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与什么样的人作战。路易十六从来就没有说明过,宪法作什么样的变动可以让他满足。光有不满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对于一个已经消亡的制度,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8月2日,科尼茨宣布退职,为那个企图肢解法国、从而希望在北方看到一个萎缩的君主政体、在南方看到一个结盟的共和国的人让路。

最后集结起来参与入侵的军队人数达到了8万人,其中一半是普鲁士军队。他们集结在莱茵河畔时,觉得有必要向法国人民解释一下:他们为什么要进入法国,他们打算干什么。同盟军总部设在法兰克福,路易十六派来的一位可靠的密使马莱·迪潘(Mallet du Pan)赶来。他既不像柏克或梅斯特(de Maistre)、根茨(Gentz)那样是出色的学者,也不像西哀士那样是一位原创性的、建设性思想家;相反,他是所有见证过法国大革命的政客中最有洞察力的一位。作为一位出生在日内瓦的共和派人士,他通过对法国问题没有偏见的研究而转向了君主政体、贵族制和天主教。一开始,他跟穆尼埃和马卢埃一样是自由主义者,后来也跟他们一样遭到敌视。在他的事业失败之后,他的那些本来还算开明而明智的证词,变得越来越阴郁而单调,那些与他交往的奥地利政治家也对他越来越狭隘的想法厌烦了。他最后定居于英国,并老死于此。看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提出愚蠢建议的人,所以,人们对他的建议还是比较看重的。他提议,同盟国应当宣布,他们是向雅各宾主义开战,而不是与自由为敌;在国王重新获得他的正当权力之前,是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如果国王受到伤害,那他们将遭到可怕的报复。

就在聚集于法兰克福的欧洲外交官们研究马莱之建议时,玛丽·安托瓦内特通过费桑搅乱了他们的考虑。王后当然知道如何控制她的笔,并抑制情绪化措辞。但6月20日之后,她已经毫无保留地相信,另一场更为狂暴的暴乱正在逼近,她相信,共和派这次的目标是想要国王的命。她用来表达自己想法的那些词句,压倒了那位冷静的日内瓦人的建议,她写道:“救救我们,趁现在还来得及;但已经刻不容缓了。”她要求宣言的措辞必须非常严厉,从而压垮巴黎的放肆。蒙莫兰和梅西都相信,她的看法是正确的。在保王派政治家中,只有马卢埃预计,她所提出的措辞有害无益。代她前来求情的费桑请一位名叫利蒙(Limon)的流亡人士帮他为此而起草了一份宣言,得到梅西信任的利蒙将他起草的宣言交给了同盟国君主。他宣称,共和派将被消灭,巴黎将被摧毁。而柏克早已写过下面一段话:“如果有哪位外国君主踏人法国一步,那他就进入了一个充斥着暗杀者的国家。法国不会实行文明战争的模式,也不应该指望法国人在目前的体制下会奉行这种模式。”马莱·迪潘本人也宣称过,不应当有任何有害的仁慈,讲究人道就是犯罪。事实上,他的论调与那些取代他的狂热分子之间,没有多大差别。

这份由王后提出、经过费桑、梅西、布伊莱等人认可的宣言,立刻被皇帝接受了。普鲁士人进行了一点修改,最后不伦瑞克于7月25日签字画押。当时他就有点忧惧,他后来曾后悔,他为什么没有在落笔签字前就死去。梅西也曾希望用另一份宣言取代它,但为时已晚。普鲁士大臣们没有让这份文件在柏林发表,他们听任他的起草者陷入贫困和默默无闻状态。而他是根据流亡人士的精神写那份文件的。

7月27日,各国君主发布了他们自己起草的一份声明,它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不仅巴黎将遭到军法的严厉管制,而且,凡是国王被从首都赶出后可能会停留的那些城镇,都将受到这种惩罚。布勒特伊尔尽管觉得入侵者们已经展示了一种令人无法容忍的仁厚,但他也不同意这第二条。而利蒙则要求摧毁瓦朗纳斯,流亡者希望,国王所经行的地方的人口中,70%的人应处以刑罚。利用恐吓手段的想法如此丑恶,必然激起三百英里方圆内的恐慌,而事实证明,这种想法对于那些提出者才是致命的;对于那些正在从土伦(Toulon)和布勒斯特(Brest)向巴黎进军并最终袭击了杜伊勒里宫的革命者来说,危险是眼前的,无所作为的后果是确定的。而再确定不过的事情是,国王不可能自己保卫自己。这份宣言是这个事业归于失败的一个令人痛心的根源,他们当时没有搞明白,更明智、更温和的措辞会更有好处。在8月3日之前,巴黎一直没有发表宣言文本。同盟军离得还很远,因而他们的威胁没有被认真对待,他们还不必对他们已经准备付诸实施的行动并希望看到的结果承担责任。但他们的宣言却强化了丹东的权力,确保了那些狂暴的派系的胜利,并向他们表明:需要将恐怖运用到革命中。这份宣言推动了君主政体的垮台,更导致了三周后保王党人遭受大屠杀。它锻造了某种武器,自己却不能使用,结果被他们的敌人所用。他们的努力不过是让自己走向灭亡而已。

这份宣言让法国人民团结起来反对他们的国王。该宣言试图恐吓并予以谴责的共和派,现在却被委任为国防领导人,共和派的事业现在跟国家的安全画上了等号。为了抵抗侵略,为了使巴黎免遭耶路撒冷的命运,军队开始成为主宰一切的力量。保王分子被从部队中清理出去。拉法耶特作出了最后一次坚持宪法的努力,但他的手下背弃了他。他后来逃进帝国领土,被作为宪法的始作俑者而监禁起来 (2) 。迪穆里埃继承了他的总司令位置,并效忠于新政府。在国王军队中服役的9000名军官中,有6000人已经离职了,其中大多数逃亡国外,他们的位置均由新人填补。1791年,已经征募了10万志愿人员,他们还享有选举自己的军官的特权。这成了一支大众的军队,在募集士兵的时候也执行这一原则。在这支军队中,纪律非常严厉,而新当选的指挥官也不为外界所知。这些从行伍中提拔上来的军官终于证明了,比起他们取而代之的那些绅士军官来,他们是更为优秀的职业战士。有才能的人终于有了脱颖而出的机会。1791年和1792年的这些志愿人员中有很多人在后来漫长的战争中飞黄腾达。拿破仑手下的26位元帅中共有17位出自这些人中。

8月19日,在宣战4个月后,同盟军终于通过摩泽尔河 (3) 一线进入法国领土。在他们的左翼梅斯,有一支法国军队,在他们的右翼,沿沃邦(Vauban)的一连串要塞,也有法国军队防守,中间则是一个无人防守的地带。为了拓宽这一地带,同盟军包围了一座距离最近的有堡垒的地方——隆维(Longwy),在打败了一些软弱无力的守军之后,于8月24日攻占该地。当消息传到巴黎的时候,一度引起了恐慌,国防委员会曾考虑撤出首都。丹东宣称,他宁愿一把火烧毁巴黎,也不会把它拱手让给敌人。那个在隆维防守不力的将领拉韦纳(Lavergne)后来被判处死刑。令他伤心欲绝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他妻子的哭喊,她表示自己愿与他同死,法官最后成全了她。在上刑场的路上,她竭尽全力让他放松,给他勇气,最后两人一同上了断头台。

普鲁士军队从隆维逼近韦登(Verdun),在经过一天炮击之后,该城于9月2日投降,现在,在他们与首都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防御的城堡了。过了韦登几英里往西的道路,就横亘着阿尔贡纳河(Argonne),一片森林密布的低山地带,五处隘路将其切开,这里比较容易防御。过了这一带后,就是香槟省开阔的田野,然后是梅纳(Maine)谷地,直通巴黎,再也没有任何自然或人为的屏障可守了。

9月7日,皮特写信说,他希望不伦瑞克能够不久就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在他的正前方已经没有敌人了,而在他的侧翼,迪穆里埃仍然固守着边界线上的堡垒,迪穆里埃相信,只要他威胁到布鲁塞尔的普鲁士军队,他就能遏制住这次入侵,而在布鲁塞尔,由于最近发生过起义和内战,防守比较薄弱。法国政府拒绝了他提出的这个太过冒险的计划,而命令他向夏隆方面移动,防御法国的心脏地带。在色当(Sedan),迪穆里埃已经能够听到远处的重炮开炮的声音了。他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计划,放弃了比利时,不过,并没有离开太长时间。他绕到森林的通道后面,此举很快令他一举成名。他说,“这里是法国的温泉关,而我要做得比列奥尼达 (4) 更好。”

布勒特伊尔在韦登组织了一个新的管理当局,然而此时,不伦瑞克的军队却行动迟缓,向南进军推迟了10天,结果给了法国人充裕的时间来加强其防守。在出发之前,不伦瑞克指着地图上他打算在16日拿下的地方,他的手下第一次听说了这个地方历史上的名字——瓦尔米(Valmy)。14日,克雷法伊特(Clerfayt)与普鲁士军队一起突破了一条隘路,绕到法军左翼。夜幕降临的时候,迪穆里埃非常迅速地撤出了他的温泉关,而没有成为一位可以媲美列奥尼达的人物。他在与通往夏隆的道路相交叉的地方布下防线,对面就是阿尔贡纳的南隘路,这条隘路一直延伸到克雷蒙特和圣梅纳乌尔德之间。正是在这里,德鲁厄追上了路易国王。迪穆里埃的步兵部队与普鲁士骑兵遭遇并溃散。他写道,他的1万将士被1500名普鲁士轻骑兵打得四散而逃。

拿破仑后来在圣埃勒纳说,他相信,尽管他比当时的任何一位将军都大胆,但他永远不会大胆到采取迪穆里埃所采取的那种态势。迪穆里埃的军队在数量上被人超出,是一对三;在谋略上,他也被人超出,他被同盟国最有进取精神的将军们打得根本站不稳脚跟。他招募的士兵不敢与敌人对阵。他一度自己都对自己丧失了信心,而他在韦登浪费的时间又让他的对手得以从容采取行动。他向率领梅斯军队的克雷芒(Kellermann)和率领由里勒(Lille)赶来的1万部队的伯尔农维勒(Beurnonville)求援,他们也在19日及时赶到了。当伯尔农维勒从望远镜中看到一支排开战斗队列的常规军时,便惊慌起来,立即撤退,他以为这一定是不伦瑞克的军队。其实,那是迪穆里埃的军队,9月20日上午,他统帅着53000人,在他的正对面则是同盟国军队。普鲁士军队已经通过他放弃的一个隘路穿过了森林地带,他们现在回过头来面对着他,他们的身后就是广阔的卡塔洛尼亚平原,通往巴黎的大路就从这里穿过。他们已经进入法国境内一个月了,他们没有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拉法耶特已经被抛弃了。军事方面的衰弱是如此明显,那位从隆维跑出来的步兵团上校投河自尽了,韦登市长则开枪自杀。

克雷法伊特的胜利与次日敌军的溃败增加了日耳曼人的希望,他们在19日写道,他们正在追击敌人,只要敌人还有胆量等着他们进攻,肯定会被消灭。拉法耶特在卢森堡监狱中希望普鲁士人尽快推进,他设想,这样一来,迪穆里埃或许会与他们合作去拯救国王。史新纪元的一个开端的人。就靠这36000人的军队和40门大炮,法国人阻止了欧洲的推进,他们靠的不是纯熟的策略或冷酷无情,靠的是他们遭遇到截止到目前欧洲最为训练有素的军队时表现出的那种坚毅。法国人现在发现,整个欧洲大陆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一场最初是为了拯救君主政体的战斗,却变成了扩大共和制度的战争。这种制度是在巴黎建立的,但在瓦尔密获得了巩固。而如果没有军事行动,它不可能获得决定性胜利。法国人坚守了自己的阵地,因为没有人来进攻他们;而他们之所以没有遭到进攻,是因为他们坚守了自己的阵地。普鲁士人遭到了一场战略上的而非战术上的失败。由于他们退出了战斗,他们就背弃了他们投入这场战争的目标本身,背弃了他们所占领的省份和弗里德里希大帝的荣誉。他们不再占有人数上的优势,而如果没有人数上的优势,他们就不可能逼近巴黎。

侵略的目的通过武力是不可能实现了,但有些东西是可以在武力还没有完全失败之前通过谈判得到的。就在他们因为疾病和供应匮乏而不断损兵折将的时候,法国招募的新兵正在源源涌入军队。因此,迪穆里埃希望赢得时间。国王的秘书被抓住了,迪穆里埃派他带了一封主动示好的信给普鲁士国王,信中说,原定推进到巴黎的计划已经没有实现的希望了,与普鲁士有更多共同利益的是法国而不是奥地利。普鲁士国王威廉立刻放弃了原来的要求。他现在才不管法国未来的政府是什么样,早也忘了跟流亡者的协议。他只要求保留路易十六,因为这样对法国更好,而革命的宣传也应当就此结束。这种宣传是法国人用来制约和牵制欧洲绝对君主制奉行者们的一件武器,而很显然,这种宣传从瓦尔密的胜利中得到了鼓舞。按理,对于被囚禁的国王来说,这是一个光荣的时刻。然而,这场胜利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关系了。迪穆里埃在一份报纸上发布了一道废除君主制的政令。没人知道同盟国现在呆在法国的领土上还有什么用。不伦瑞克说,“我们只想替国王做点事情,然后我们就走人。”哪怕国王只是一位执政者,奥地利人都会心满意足。克雷芒曾许诺,只要国王回到杜伊勒里宫,就可以实现和平。但所有这一切都太晚了。同盟国侵入法国所要拯救的这位君主,现在已经成了掌握在其敌人手的一位人质。他们现在所能做的,不过是乞求这些革命者不要将革命扩散到外国。他们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危险,迪穆里埃的权势越来越强大。

到9月底,弗里德里希·威廉放弃了路易十六,让他听天由命。同盟国入侵法国导致路易十六遭到废黜,而他们离开法国则让路易十六遭人杀害。国王并不觉得,自己应该蒙受这么大的屈辱。如果奥地利人像最初答应的那样派遣10万大军,那么,在一位强悍的指挥官的率领下,或许还可以打进巴黎。国王完全可以正当地说,他确实支持过那个勇敢大胆的方案,但这个计划却让那位犹疑畏缩的总司令给搞砸了。这位总司令企图在不再蒙受任何进一步损失的情况下撤出法国,因此放出了中立的口风。迪穆里埃则知道,每次进攻都会使同盟国更紧密地团结起来,所以他克制自己,没有去妨碍他们撤退。10月初,他们撤离被占领省份,回到莱茵河地区,后来只有零星的射击;与此同时,迪穆里埃则赶回巴黎,作为整个国家的救世主而受到热烈欢呼。

1792年的入侵唤醒了一头蜷伏的狮子:在那么轻易地击败了同盟国入侵之后,法国转向了进攻。同盟国军队在进攻的时候是那么软弱无力,但在撤退的时候是那么高敖,它仍然保持着实力,不过,革命者对欧洲的征服已经开始了。达尔托瓦伯爵的义父萨丁尼亚国王一直奉行反对革命的政策,并积极支持进攻里昂的方案。自古斯塔夫被谋杀之后,在欧洲所有君主中,他是对革命最为仇视的。于是,孟德斯鸠(Montesquieu)统帅的一支法国军队攻占了萨沃伊和尼斯,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因为人民早就准备实行新制度了。一周以后,屈斯蒂纳(Custine)攻占了莱茵河左岸,这里分裂为很多世俗和宗教地区,根本没有凝聚力,很容易被征服。古弗尼尔·莫里斯曾经说过,历史将会证明,《人权宣言》要比约书亚 (5) 的战鼓更有力量。10月21日,门茨(Mentz)陷落,居斯蒂纳攻占了法兰克福,补充了自己的军用物资。这种深入帝国腹地的行动,并不是国家的政策所授权的。下面的观念已经开始初现端倪:法国的安全需要可以防守的、历史上形成的莱茵河的天然屏障;而与奥地利的大冲突将会转向意大利。因为德国是个全民武装起来的国家,因此,最好先把它放到一边。而在意大利,奥地利军队只能靠自己带的物资装备打仗。意大利最致命的一点是它属于帝国最边远的领地,它离维也纳那么远,而离巴黎是那么近。

现在,迪穆里埃已经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动进攻了,他希望以此来阻止敌人的入侵,就仿佛当年西庇阿登陆非洲从而迫使汉尼拔撤出意大利一样 (6) 。通过将战争引向这个方向,他就可以攻占帝国领土,却又不会激起普鲁士的怨恨。这个国家将不再有和平可言了,它将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特征,保守分子和自由主义者将既被看成爱国者,又被视为反叛者。在这个国家,不满推动了战争,而欧洲革命的进程此刻已在这个国家开始了。10月19日,迪穆里埃统帅一支7万人的大军出现在那个他从侧翼进攻阿尔贡纳之前曾经占领过的那个地方。他的部下中有一位中尉是秘鲁的冒险家米兰达 (7) ,他的使命是运用欧洲的这场运动去解放西班牙人统治的美洲。另一位人物是那位大出风头的老平等亲王 (8) ,迪穆里埃和丹东两人已经预示了他辉煌的未来。

在香槟省的战斗进行之时,奥地利军队已经开始围困里勒,在潮流变换之后,他们撤出了边界线,在蒙斯(Mons)之前的热马珀斯(Jemmapes)构筑了坚强的防御线,共有13000守军。克雷法伊特再次成为他们的指挥官。11月6日,他看到法国军队正在逼近,大约有4万人,他像纳尔逊在死亡前那样,佩戴着自己的全部勋章和金色绶带出现在战场上,他想,这种情形,可能会激发他的手下的斗志。但他仍被打败了。次日晚上,在蒙斯剧院,佛兰芒爱国者对迪穆里埃欢声雷动。一周以后,他出现在布鲁塞尔,到月底之前,他已经成为比利时的主人。荷兰几乎没有什么防御能力,他提出占领荷兰,但安特卫普已经处于法国人的控制之下了,他的政府担心英国人将会赶来保护荷兰人。他们下令他进攻科隆,完全占领莱茵地区。

根据11月19日的政令,国民公会(Convention)对每个在为自由而战的战斗中牺牲的人予以表扬并提供帮助。不过,吞并领土的马脚很快就暴露出来了,政府公开承认,战争还将继续进行下去,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满足法国的财政需求,代价则由那些法国军队所解放的人来承担。这些东西冒犯了迪穆里埃的政治甚至道德情操;他与国民公会出现了裂痕。国王被处死后,英国投入战争,法国却没有考虑到保卫荷兰的政策。法国军队入侵荷兰,但很快就失败了。奥地利军队在科布尔格(Coburg)——就在这一天,在科布尔格的住宅中发现了大量财宝——率领下又杀了回来,在靠近兰登(Landen)和拉米里埃(Ramillies)战场的纳埃万登(Neerwinden)发生了战斗。在这里,3月18日,克雷法伊特重创迪穆里埃的左翼,迅速收复了比利时各省,跟他4个月前丧失这些地区一样地迅速。

迪穆里埃终于下定决心与帝国采取共同行动对付巴黎的那些弑君者。在被打败5天后,迪穆里埃通知科布尔格,只要他提供支持,他本人将率领军队打回巴黎,解散国民公会,建立一个立宪君主政体,不过,要将流亡者拒绝在外。他承诺,他的军队中大多数人将会追随他。他的军队中,志愿人员都是雅各宾党人,而常规军则看不起这些志愿者,他们会听从将军的命令。由于已经察觉到他的计划,那些对他抱有敌意的军官开始监视他,向巴黎报告新建的瓦伦斯泰因(Wallenstein)军营中正在发生的事情。雅各宾党人曾两次试图避免这个险情。他们邀请迪穆里埃到巴黎,这样,他可能自己成为吉伦特派领袖,压制吉伦特俱乐部中的多数派,他们就可以找人暗杀他。后来他们派出战争大臣,在四位国民公会成员的陪同下前去逮捕他。本来还有第五个人,但他没有及时赶到,而他的缺席却拯救了法国。因为迪穆里埃已经拘捕了国民公会密使,并把他们交给了科布尔格,作为保住王后性命的人质。那位没有赶到的议员是卡尔诺(Carnot)。在上述事件之后,迪穆里埃被他的手下废黜了,逃往奥地利军营。他又活了30多年。他成了拿破仑军事生涯的敏锐的观察家,他与威灵顿经常通信,讨论他理解得如此深刻的战争的艺术。在两人多变的一生中,曾与他进行过讨论的那位未来的“法国国王”始终对他保持着忠诚。在复辟之时,迪穆里埃曾提出一个要求,应该让自己成为一位元帅,高傲的迪穆里埃曾这样说过:“你怎么能认为人们已经忘了阿尔贡纳呢?”

次年6月20日,路易·菲力浦 (9) 从特维肯汉姆(Twickenham)赶到城里了解低地国家的消息。路易·菲力浦的儿子现在还记得他父亲看到他的老司令官的地方,当时,在位于汉默斯密斯的走廊上,这位老将军打着手势说着话。从这里他才知道了,那场大战是如何从瓦尔密的胜利开始,又如何以拿破仑的滑铁卢失败而告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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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iège,比利时东部城市。——译者

(2) 他在奥地利监狱被囚禁了5年,直到1797年才获释。——译者

(3) Moselle,源出法国东北部,流经卢森堡,在德国境内的科布伦茨注入莱茵河。——译者

(4) Leonidas,古希腊时代斯巴达国王,第三次希腊-波斯战争中,他率领约4000名伯罗奔尼撒士兵,扼守北中部希腊交界的Thermopylae,在大军溃散之后,与300勇士全部战死。——译者

(5) Joshua,旧约《圣经》中人物,摩西的继承者,以色列人的军事统帅。——译者

(6) 此指迦太基与罗马爆发的第二次布匿战争后期,罗马人派西庇阿率军攻入非洲,正在意大利作战之汉尼拔被迫撤出意大利返国驰援,终遭败绩。——译者

(7) Miranda,1750 1816年,西属南美殖民地独立战争领导人。参加过北美独立战争、法国革命,长期活动于欧洲,曾主持成立委内瑞拉第一共和国,后被西班牙逮捕死于狱中。——译者

(8) Prince Egalité,指路易·菲力浦·约瑟夫,1747—1793年,波旁王族奥尔良支系贵族,路易十六的堂兄弟,但支持革命活动,参加雅各宾俱乐部,放弃贵族称号,改名菲力浦·平等,投票赞成处死国王,但因其子与迪穆里埃逃亡而遭逮捕处死。——译者

(9) 上述平等亲王之子,与迪穆里埃一同逃亡。——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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