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处境——西克斯图斯四世对佛罗伦萨的仇视——帕齐家族和美第奇家族之间的分歧——帕齐家族开始搞阴谋——为实施阴谋所作各种安排——蒙泰塞科的乔万·巴蒂斯塔被派往佛罗伦萨——教皇参与阴谋——那不勒斯国王也伙同——阴谋分子的姓名——阴谋分子多次试图谋害洛伦佐和朱利阿诺·德·美第奇,但都未成功——他们的最后安排——阴谋的日程。

本卷开始于两个阴谋案件之间。在米兰发生的那一件前已述及,另一件则尚未着笔。按我们一向的习惯,看来我们在此刻把这些惊心动魄的事件的性质和重要性解释清楚也许是适宜的,假如我们在别处还未曾讨论过这个问题,或者可以用寥寥数语就都概括了,那我们倒是乐于这样做的。但是,由于这样的问题需要多多考虑,而且在别处也已有所阐述,因而在此地就只好从略,还是继续叙述下去吧。美第奇家族掌握的政府为了保持他们那个家族的权力完整而不分散、保持他们超乎其他公民之上的优越地位,在收拾了所有公开作对的敌人之后,这时又感到必须镇压那些在暗中搞阴谋的人了。当美第奇家族和其他一些在名望和权力方面跟他们不相上下的家族进行较量的时候,这些妒忌他们的权势的人们在最初出现敌对局面时还能够公开反对他们,而没有遭受镇压的危险;因为那时政府中有两派,除非一派被另一派压倒,否则官员们还都是独立自由的。但在1466年胜利之后,政府各部门完全由美第奇家族集中掌握,他们取得的权力如此之大,使得那些心怀不满的人只好默然忍受;或者,如果想消灭他们,也只能以秘密手段暗中策划。但这些阴谋极少成功,反而往往导致参与阴谋的人的毁灭;而他们想谋害的对象却常常因此进一步扩张权势、提高地位。因此,一位遭到阴谋集团攻击的城邦君主,除非是像米兰公爵那样被刺死(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否则往往总是取得更大的权力;而且他原来的善良心肠也往往变坏。他的敌人的行径使他有理由提心吊胆,他一担心害怕就感到需要采取措施保护自己的安全,从而导致伤害别人。由是仇恨滋生,而且常常导致他自身的覆灭。由此看来,这类阴谋活动往往很快招致阴谋者自身的灭亡,但不可避免地迟早也会伤害他们准备谋害的主要对象。

如前所述,意大利已分裂为两派。教皇和国王为一方;威尼斯人、公爵和佛罗伦萨人为另一方。虽说战火尚未燃起,但每天都在发生一些新的情况可能引起战火。特别是教皇,他总是千方百计使佛罗伦萨政府恼火。于是,当比萨大主教菲利波·德·美第奇去世之后,美第奇家族的一个死对头弗兰切斯科·萨尔维阿蒂就被委派继任,这和佛罗伦萨执政团的愿望正好相反;因此,他们不愿意把领地交给他,于是在这件事情解决以前,他们和教皇之间就产生许多得罪对方的新的原因。此外,教皇在罗马只要一有机会,就给帕齐家族许多恩惠,但却反对加恩于美第奇家族。这时,帕齐家族不论就门第的高贵或财力雄厚来说,都可算是佛罗伦萨最显赫的了。这个家族的首领是亚科波,人民由于他各方面很超群出众,推举他为骑士。他除了一个私生女之外,别无子嗣,但却有许多侄子,都是他的两个弟弟皮埃罗和安托尼奥的儿子。其中较为年长的有古利埃尔莫、弗兰切斯科、里纳托、乔万尼,其次有安德雷阿、尼科洛和加莱奥托。当年科斯莫·德·美第奇因看到这个家族的财富和门第,曾把他的孙女比安卡嫁给古利埃尔莫,希望这桩婚事能够把两大家族联系起来,从而消除由于互相猜忌而不断产生的敌对和冲突。

不料事与愿违(人们的愿望竟然如此靠不住和虚幻),这件婚事竟引起十分不同的看法:洛伦佐的顾问们向他指出:使如此巨大的财富和势力在同一批人身上结合起来该是多么危险,对他本人的权威该有多么严重的危害。结果,亚科波和他的侄子们都未能取得任何荣誉职位,而在其他公民心目中,这些名位本来是应当给他们的。这样就招致帕齐家族的愤怒,从而也使美第奇家族放心不下;帕齐家族的气愤越大,美第奇家族的顾虑也就越多。每当帕齐家族成员同其他公民竞争名位时,即使他们的资格很强,官员也要把他们弃置一旁。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当时在罗马,八人委员会由于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强迫他回到佛罗伦萨,但并未按照一般对待显贵公民那样尊敬他;于是帕齐家族成员就到处激烈地抱怨他们一家受到恶劣的待遇,这样就引起别人疑虑,结果使他们自己遭受更多祸害。乔万尼·德·帕齐曾娶乔万尼·布昂罗梅伊的女儿为妻;这位布昂罗梅伊十分富有,去世时,由于并无其他子女,财产都归了这个女儿。但是,他的侄子卡尔洛强占其中一部;他们为这件事打官司,政府通过一条法令,按这条法令乔万尼·德·帕齐的妻子被剥夺了继承的遗产,卡尔洛却得到了遗产。在这件不公道的事件当中,帕齐家族一眼看穿其背后有美第奇家族的势力在起作用。朱利阿诺·德·美第奇常常向他哥哥洛伦佐抱怨这件事;说他很担心,操纵太多的结果可能是丧失一切。

洛伦佐少年气盛,又有权力,一定要左右一切;并决定不论办任何事情,都要受他的势力的影响。门第如此高贵和富裕的帕齐家族,无法忍受这许多侮辱,于是就开始想法子进行报复。首先谈到反对美第奇家族的意图的是弗兰切斯科。他比其他人更敏锐和果断。下定决心:要是不能争得不许他取得的一切,就是丧失自己原有的一切。由于佛罗伦萨政府对他的伤害十分严重,他几乎一直住在罗马。他在那里和其他佛罗伦萨商人一样,经营着规模很大的商业。他是吉罗拉莫伯爵的密友,二人经常在一起就美第奇家族所作所为发牢骚。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开始考虑:为了保住伯爵的领地,为了保住帕齐家族在佛罗伦萨城邦的权益,有必要改换佛罗伦萨政府。他们认为:除非把朱利阿诺和洛伦佐二人干掉,不然这件事是无法成功的。他们推想,劝说教皇和国王同意一定不难,因为这件事易于实现,他们两位都不难说服。他们有了这些想法之后,就透露给比萨大主教弗兰切斯科·萨尔维阿蒂。这位大主教颇有野心,而且新近又受到美第奇家族的触犯,于是欣然同意他们的想法。为了促进计划的实现,他们考虑下一步应当取得亚科波·德·帕齐的赞同;如果得不到他的认可,他们担心计划就做不到。

为了办这件事,他们决定让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去佛罗伦萨。大主教和伯爵二人留在罗马,以便作好准备,一遇适当机会,就把这件事告诉教皇。弗兰切斯科发现亚科波·德·帕齐很小心谨慎,并不像原先设想的那样易于被说服,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在罗马的那些朋友时,人们认为他是希望在某些权力更大的人物认可之后,才能被说服接受他们的观点。针对这一情况,大主教和伯爵就把整个事情透露给蒙泰塞科的乔万尼·巴蒂斯塔;这个人是教皇军队的一位指挥官,在军事上颇有名望,曾受恩于教皇和伯爵。但在他看来,这件事似乎不但困难而且危险。大主教为了排除他的异议,就向他指出,教皇和国王将如何大力支援这一事业;佛罗伦萨人对美第奇家族如何愤恨;萨尔维阿蒂和帕齐两大家族将争得如何众多的朋友站在他们一边;那两位年轻人常常不带随从就在城里走动,毫无提防,因而刺杀他们很容易;然后改组政府也不难。对他所说的这一切,乔万尼·巴蒂斯塔并不相信,因为他从许多佛罗伦萨人嘴里听到的说法和这些正好相反。

当他们正在审议这些问题之际,法恩扎君主卡尔洛病倒了,人们对他的生命感到忧虑。在大主教和伯爵看来,这情况倒是派乔万尼·巴蒂斯塔去佛罗伦萨的好机会,从那里再去罗马尼阿,伪称此行目的是要把被法恩扎君主占去的原属伯爵的某些领地收回。于是伯爵就委派乔万尼·巴蒂斯塔前往会见洛伦佐·德·美第奇,代表他就在罗马尼阿境内的领地问题向洛伦佐请教如何处理为好,然后再去见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和他一起再协力说服他叔叔亚科波接受他们的意见。为了利用教皇的权威促成此事,伯爵还命令乔万尼·巴蒂斯塔在出发以前,把此事告知教皇,教皇答应尽一切可能想办法支持他们的事业。乔万尼·巴蒂斯塔到达佛罗伦萨之后,得到和洛伦佐会见的机会,受到洛伦佐极其和蔼的接待;关于他受命征询意见的事,也得到了明智而友好的回答。这一切使他很惊异:他发现洛伦佐原来是一位和人们向他描绘的完全不同的人物,认为他不但十分贤明,而且富有感情,对伯爵的态度也颇为友善。他发现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已经到卢卡去了,于是就自己找亚科波谈了。开始时亚科波十分反对他们这项计划,但在分手以前,教皇的权威似乎已在他身上发生影响,使他的态度转变:他对乔万尼·巴蒂斯塔说,他可以去罗马尼阿;在他回来以前,弗兰切斯科就会回到他这里,到时候他们再一起仔细研究这个问题。乔万尼·巴蒂斯塔去罗马尼阿后,不久就又回到佛罗伦萨。先是假意和洛伦佐商谈伯爵的事情,然后就和弗兰切斯科一起与亚科波·德·帕齐会面。亚科波这时对他们的计划表示赞同。

然后他们又讨论实现计划的方式方法。亚科波·德·帕齐认为他们兄弟二人都留在佛罗伦萨时,这事就办不成;因此,最好等到洛伦佐去罗马之后再说——因为据了解他有意去罗马一趟;在那种情况下,他们的目的就很容易达到了。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并不反对趁洛伦佐在罗马时下手,但假如他放弃此行,他认为他们弟兄俩还是会被刺杀的,不论在某一婚礼上,在剧院看戏时或在教堂里,都不难办到。至于外援问题,他认为教皇可以集结兵力攻占蒙托内要塞,从卡尔洛伯爵手中夺取这个要塞是有理由的,因为他造成了锡耶纳和佩鲁贾两地的骚乱,前面已经谈到。但仍没有作出具体安排,只决定乔万尼·巴蒂斯塔和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应当到罗马去和教皇商定一切。于是这件事又在罗马讨论起来。最后决定:除了出兵进攻蒙托内之外,教皇军队的另一名将领乔万·弗兰切斯科·达·托伦蒂诺应当带兵进入罗马尼阿,洛伦佐·达·卡斯泰洛进入塔韦雷河谷。他们应各自率领本国的军队,随时准备执行萨尔维阿蒂大主教和弗兰切斯科·德·帕齐的命令,这二人将去佛罗伦萨,在蒙泰塞科的乔万尼·巴蒂斯塔的帮助下,作好实施计划的一切准备。国王费兰多答应通过他的大使尽一切努力促成他们的事业。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和大主教到达佛罗伦萨之后,说服亚科波·迪·波焦参加他们这一伙,他是一个受过很好教育的青年,颇有雄心,热望变革,被拉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位青年;名字都叫亚科波·萨尔维阿蒂,一位是大主教的弟弟,一位是他的亲戚。他们还争取到贝尔纳尔多·班迪尼和纳波莱奥内·弗兰泽西这两个大胆的年轻人,他们都曾受帕齐家族的重恩。除了上边提到的这些人之外,参加的还有安托尼奥·达·沃尔泰拉和一位名叫斯泰法诺的神父,他是教亚科波·德·帕齐的女儿拉丁文的。里纳托·德·帕齐是一位严肃而谨慎的人,他深知这种事情会招致恶果,拒绝参与这项阴谋的一切活动;他对这种事很厌恶;于是,他在不出卖亲属的情况下,竭力加以抵制。

教皇曾送吉罗拉莫伯爵的一个侄子拉法埃洛·迪·里阿里奥到比萨学院学习寺院法;当拉法埃洛还在学院学习时,就把他提升到枢机主教的尊贵职位。这些阴谋家决定把这位枢机主教弄到佛罗伦萨,因为这样就可以更巧妙地掩饰他们的阴谋,需要调到城里的人都可以很容易地装扮成他的一部分随从人员,而且他本人的到来也会使他们更便于完成他们的计划。枢机主教来到之后,由亚科波·德·帕齐接待住在佛罗伦萨附近的蒙图吉镇他的别墅里。阴谋者计划借助于他,把洛伦佐和朱利阿诺二人一起弄来,什么时候办到,就在什么时候下手刺杀他们。于是他们就邀请美第奇两兄弟到他们在菲埃索莱的别墅里会见枢机主教;但朱利阿诺,也许是有意的,也许是由于别的事情妨碍,没有来到。这次计谋失败之后,他们就考虑:如果邀请两兄弟在佛罗伦萨城内赴宴,他们一定都会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订于1478年4月26日星期天大摆宴席,决定在席上行刺。这样决定后,阴谋分子就在星期六晚上开会,安排第二天的全部行动。

第二天早晨,弗兰切斯科接到通知说朱利阿诺又不能到席。针对这一情况,阴谋家又开会研究,认为执行计划的日期不能再往后拖了,因为参与的人这么多,秘密怕难保住,于是就决定在圣雷帕拉塔大教堂里下手,到时候枢机主教既然到场,美第奇二兄弟也会和往常一样都去参加。他们希望蒙泰塞科的乔万尼·巴蒂斯塔负责刺杀洛伦佐,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和贝尔纳尔多·班迪尼负责刺杀朱利阿诺。但乔万尼·巴蒂斯塔拒绝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和洛伦佐已很熟识因而产生了对他的同情,也许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他说他缺乏果断精神足以在教堂里干这种事,这是在叛逆罪之外又加上渎神罪。这就造成他们的事情失败:因时间紧迫,他们不得不另外找两个人顶替:一个是安托尼奥·达·沃尔泰拉;另一个是那位神父斯泰法诺。这两位人选不论就性格和习惯讲,是最不适当的了。因为如果说任何杀人流血的事都需要坚定果断的精神和老练的经验的话,那么这次也是需要这些的。而且常常有这样的情况:那些擅长用兵,曾经在战场上见到过各种死亡的人,却不能执行这样的事。执行的时间既已确定,于是就又规定以作大弥撒的神父参加圣礼的瞬间为下手的信号;与此同时,萨尔维阿蒂大主教就要带着他手下的人们、还有亚科波·迪·波焦等人去占领宫殿,以便在这两个年轻人死后,使执政府自愿或被迫进行协助。

第二章

朱利阿诺·德·美第奇被刺死——洛伦佐逃脱——萨尔维阿蒂大主教力图占领执政团宫殿——他被捉住吊死——阴谋分子的计划全部失败——佛罗伦萨人支持洛伦佐·德·美第奇的种种表现——阴谋分子受惩处——朱利阿诺的葬礼——教皇和那不勒斯国王向佛罗伦萨开战——佛罗伦萨被开除教籍——洛伦佐·德·美第奇对佛罗伦萨公民讲的话。

枢机主教和洛伦佐都已到达圣雷帕拉塔大教堂之后,阴谋分子也就去了。这时教堂里的人已很拥挤,在朱利阿诺来到之前,礼拜式就已开始。被指派刺杀朱利阿诺的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和贝尔纳尔多·班迪尼二人去到他家里;见到他后,就热切地央求他,说服他跟他们一起到教堂里去。说起来真使人吃惊,弗兰切斯科和贝尔纳尔多对朱利阿诺如此刻骨仇恨、而且企图用极其凶残的手段把他杀死;但居然能掩饰得很好,声色不露;在陪伴朱利阿诺走向教堂的路上以及到达教堂之后,一直都跟他谈笑风生,说得很高兴。可是弗兰切斯科并没忘记假装亲热,用胳膊紧紧拥抱他,为的是弄清楚他的衣服下边是否有护身甲或其他自卫的东西。朱利阿诺和洛伦佐都明白帕齐家的人仇视他们,企图剥夺他们在政府中的职位;但他们确信:任何这类企图都得公开端出来,而且还得和政府官员相勾结。因此,他们并不担心自身的安危,弟兄俩都装作和他们很友好的样子。

刺客已作好准备,一个个都已走到事先规定的位置,由于教堂里聚集的人极其众多,他们守在那里并未引起任何怀疑。后来,预定的下手的时候到了。贝尔纳尔多·班迪尼立即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短刀刺入朱利阿诺的胸膛,朱利阿诺走了几步就倒在地上。弗兰切斯科·德·帕齐扑到他身上,又一股劲地刺了几刀。然而,他好像被自己的狂怒弄花了眼,居然在自己的腿上也深深扎了一刀。安托尼奥和那位神父斯泰法诺攻击洛伦佐,猛击了好几下,只在他喉咙那里划破一个小口子。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二人不够果断,洛伦佐发现自己遭到攻击后,就灵活地使用武器自卫;也许是由于他近旁的人们的救援,结果刺客白费劲。于是他们就逃开,躲藏起来;但随即被人发现、以使他们丢脸的方式处死,他们的尸体被人们拖着游街。洛伦佐带着他近旁的几个朋友躲到教堂的圣器储藏室里。贝尔纳尔多·班迪尼刺死朱利阿诺之后,又把美第奇家族最亲密的朋友弗兰切斯科·诺里砍死。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以前就有旧仇,也许是因为诺里曾力图援救朱利阿诺。他杀死两人还不满足,又去追赶洛伦佐,打算靠自己的果敢机敏来弥补另外两人的软弱无能。但他发现洛伦佐已躲进圣器室内,无法下手。

在发生这些骇人听闻的暴行时,教堂里一片凄厉的喧嚷声,仿佛足以把教堂震塌,压在众人们头上。枢机主教里阿里奥紧靠着祭坛,那些神父好不容易才保住他的安全。直到骚乱缓和之后,执政团的人才把他带到宫中,他在那儿一直十分胆战心惊,直到最后获释时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佛罗伦萨城内有一些佩鲁贾人,他们是因为闹党争被迫离乡背井来到这里的。帕齐家族答应将来把他们护送回国恢复职位,因而取得了他们的援助。萨尔维阿蒂大主教,同亚科波·迪·波焦和他的党羽萨尔维阿蒂家族成员一起,带着这些佩鲁贾人去夺取宫殿。到达宫殿后,他叫一部分人留在楼下,命令他们听到吵嚷声时,就占领宫殿入口处;他自己带着大部分佩鲁贾人走上楼去;发现执政团成员正在吃晚饭(这时天色已晚),在外边稍等了一会儿,后来正义旗手切萨雷·佩特鲁奇准许他进去。他只带着少数几个随从进去,剩下的那大部分人进入大厅之后,就被关在里边出不来了;因为这个大厅的门是这样设计的,只要一关上,无论从里边从外边就都不能打开,只有用钥匙才能开。大主教见到正义旗手,伪称教皇有话通知他,但他讲话时吞吞吐吐、语无伦次,面色多变,正义旗手立即对他发生怀疑,于是急忙跑出去喊人支援;遇上亚科波·迪·波焦,立即揪住他的头发,把他交给侍从人员拘押起来。执政团听见发生骚动,立即抓起当时能找到的武器,结果所有跟随大主教上楼来的那些人,一部分被捉住关押起来,一部分吓破了胆,当时就被砍死或从宫殿窗户里活活扔了出去。大主教、那两个名叫亚科波·萨尔维阿蒂的人和亚科波·迪·波焦都在那几个窗户上被吊死。大主教原先留在楼下的那些人,在控制住警卫之后,已占据宫殿门口以及整个楼下;因此,那些听到喧嚣声急忙跑来宫殿的公民等,既不能支援执政团成员又不能向他们提任何建议。

弗兰切斯科·德·帕齐和贝尔纳尔多·班迪尼看到洛伦佐业已逃脱,起事的主要人员已负重伤,立即感到自己处境危殆。于是贝尔纳尔多就像刺杀美第奇家人时豁出一切那样,这时又拼命保全自身,逃脱性命。弗兰切斯科身负重伤,只好回到自己家里,竭力想往马背上爬,因为原先规定他们要骑马走遍全城,号召人民拿起武器为自由而战。但由于伤势太重、流血过多,发现自己无力爬上马背;于是就脱光衣服,赤条条摊在自己床上,乞求亚科波·德·帕齐去扮演他自己已不能扮演的角色。亚科波虽已年迈,而且很不惯于干这种事,但他为了尽最后一把力,还是骑上马、带着约一百名手持武器的随从(这些人都是在事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集合起来的),急急忙忙驰往宫殿广场,高喊“人民!”“自由!”企图用这些口号召集支持者。但因美第奇家族家财万贯,慷慨大方,“人民”对他们这些吼叫充耳不闻;至于“自由”,佛罗伦萨人根本不知其为何物。因此,亚科波并未找到任何追随者。占据着宫殿上层的诸位执政享他以石块并威吓他。正当亚科波犹疑不决之际,突然碰上他的内弟乔万尼·塞里斯托里,他责怪亚科波不该发动骚乱;然后就劝他回家,因为其他公民都和他一样,也是珍爱人民和自由的。亚科波考虑:洛伦佐既然还活着,弗兰切斯科又已负重伤;而且,也没有谁愿意追随他;在一切希望都破灭之后,他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如果可能,就逃跑。于是就带着跟他到广场去的那些人离开佛罗伦萨,企图逃入罗马尼阿境内。

这时,全城居民都已拿起武器。洛伦佐·德·美第奇在大批护卫陪同下回到家里。宫殿业已收复,攻打宫殿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囚。全城到处都是高呼美苐奇这个名字的声音。阴谋分子的尸体的一部分被到处乱扔在街上,或用长矛挑着示众。这时,人人都对帕齐家族愤恨得很,到处追杀他们,毫不留情。平民占据了他们的家宅,他们发现弗兰切斯科赤身露体,就把他拉到宫中,吊在大主教和其他那几个尸体旁边。人们在路上以及到达宫中之后,曾对他不断辱骂拷打,但都不能诱使他吭一声,他只是呆呆地瞪着周围的人,低声叹息。洛伦佐的姻兄弟古利埃尔莫·德·帕齐逃到他家里,一来因为他无罪,二来因为他妻子比安卡求情,得免于死。这时候,公民们不论属何等级,都一个个前来拜见洛伦佐、表示愿为他效劳。这个家族的慷慨大方精明慎重的态度深得人心、鸿运亨通。

这一事件发生时,里纳托·德·帕齐正在他的别墅里。他得知这个情况后,就设法化装逃跑。但在路上被抓住押回佛罗伦萨。亚科波·德·帕齐在穿越罗马尼阿境内的山区时被捕;因为这一带的居民听到发生的事情后,见到他正在逃跑,就向他发动攻击,把他捉住押回佛罗伦萨。他一路百般央求在路上把他处决,但他们不理他。他和里纳托二人在朱利阿诺被刺后的第四天被判死刑。虽然杀死这么多人,街上到处是残尸断肢,但没有哪个死者引起人们惋惜,只有里纳托是例外。人们都认为他是一位聪明而善良的人;一点也没有帕齐家族其他人的出名的傲慢自大的态度。好像是为了指出这一事件与一般情况不同,亚科波·德·帕齐的尸体埋在祖坟之后,又被人们像对待被革除教籍的人那样挖了出来,扔在城墙外边的一个坑里;后来人们又从这个坟坑里把它弄出来,用原来曾把他吊死的那根绞索拖着这具赤条条的尸体游街;而且,好像他不配埋葬在陆地上似的,大伙儿又把他扔到当时河水正在暴涨的阿尔诺河里。

这么一位家财巨万、享尽人间幸福的大富翁,竟然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如此彻底毁灭、一落千丈,真是命运变幻无常的骇人听闻的一个事例。据说他有些恶习,他十分喜好赌博和用不敬神的话骂人。但他十分乐善好施,足以弥补这些过失而有余;他曾解救过不少遭遇困难的人,为敬神事业也曾捐献大笔钱财。有一件使人对他好感的事也应当记录下来:在朱利阿诺被刺以前星期六那天,为了使别人不至于因为他的不幸而受牵连,他清偿了自己所欠一切债务;凡是他占用的属于别人的财物,无论是在他家里还是在他那些店铺里的,他都仔细查出,一件一件归还原主。蒙泰塞科的乔万尼·巴蒂斯塔经过长时期审讯之后被杀头。纳波莱奥内·弗兰泽西逃脱了惩处;古利埃尔莫·德·帕齐被放逐;他那些保得性命的堂兄弟都被关在沃尔泰拉要塞里。骚乱平定、阴谋分子也已受到惩办之后,就为朱利阿诺举办葬礼;全城哀悼。因为他待人十分慷慨仁慈,这是人们对于像他地位这么高的人所能期望的。他留下一个私生子,是他死后几个月才出生的,名叫朱利奥。朱利奥得天独厚,他的品德和幸运,现在闻名全世界。这些情况,我们到时候就会详细叙说,但愿上帝能允许我活到那一天。那些在洛伦佐·达·卡斯泰洛带领下聚集在塔韦雷河谷以及在乔万·弗兰切斯科·达·托伦蒂诺指挥下聚集在罗马尼阿境内准备支援帕齐家族的那些人,都向佛罗伦萨开来;但当他们听说阴谋已经失败,就都撤回本国去了。

教皇和国王指望佛罗伦萨政府的变动既未发生,就决定用战争实现他们用阴谋未能办到的事。他们二人都尽速集结兵力来攻打佛罗伦萨所属各个地区;公开宣称:他们只希望公民们起来除掉洛伦佐·德·美第奇;在所有佛罗伦萨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是他们的敌人。国王的军队已越过特隆托河,教皇的军队也已进入佩鲁贾。为了使佛罗伦萨公民不但受到俗世武力的威胁而且还感到宗教神权的谴责,教皇革除了佛罗伦萨人的教籍,还诅咒他们。佛罗伦萨人看到自己遭到这么多军队的攻击,就竭尽全力准备自卫。洛伦佐·德·美第奇因为敌人的军事行动据说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于是他决定首先召集执政团成员和权势最大的公民到宫中开会。他对着这三百来人,讲了如下的话:

“最杰出的执政们,还有你们,高贵的公民们:我不知道我是更有必要因为最近发生的事件和你们大家一起痛哭呢,还是应当因为出事后发生的情况而感到高兴。当我想到敌人如何串通一气、以可恶的欺诈手段、恶毒地袭击我并刺死我弟弟的时候,我当然只能感到悲伤,从内心、从灵魂深处感到悲痛。但当我想到全城邦人民如何迅速、急切而热情地一致行动起来为我弟弟报了仇并保卫了我时,我不只是抑制不住地感到高兴,而且感到自己受到尊敬和抬举;因为,如果说这次事件使我认识到我的敌人比我料想的还多;那么,这次经历也证明,我所拥有的热情而坚定的朋友则更是超出了我所曾期望的人数。因此,我应当和你们在一起为其他受到伤害的人们感到悲伤;也为你们对我表示的热爱而欢庆。不过,我对敌人对我们的伤害更感到恼火;因为这些伤害和侮辱是如此异乎寻常,史无前例。而且,我相信你们大家也会判断这并非我们罪有应得的。

“高贵的公民们,试想,我们就是在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亲戚当中,而且就是在上帝神圣的殿堂里,居然发现了自己最凶恶的敌人;恶运竟使我们一家落到如此可怕的地步。人们遇到危难就要向朋友们求助、找亲戚们帮忙,而我们却发现我们的亲戚朋友手持凶器一心要毁灭我们。人们受到迫害,不管是出于为公或为私的目的,一般都逃到祭坛去避难;可是就在对别人是安全的地方,我们却遇上刺客;就在叛逆者和刺客们得以保命的地方,美第奇家族却遇上凶手。不过,还是上帝,至今仍未把我们全家拋弃的上帝,又救了我们,维护了我们的正义。我们究竟干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使他们如此强烈的要毀灭我们的愿望能够言之成理呢?可以肯定地说,他们这些人虽然已经充分表明是我们的敌人,但却没有哪一个曾身受过我们的伤害。因为要是我们想伤害他们,他们就不可能有机会伤害我们了。假如他们把对国家的不满(假定有什么使他们不满的事)归罪于我们,那么他们就是对你们,对这座宫殿,对这个政府的尊严作出了更不公正的判断,认为你们各位为了我们一家的缘故曾不公平地对待哪一个公民。我们大家都很清楚,他们这样认为是完全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因为要是我们美第奇一家能够这样干,要是你们也能按我们希望的去做,那就决不会给他们造成如此可鄙的阴谋的机会。无论何人,只要对这些事情的真相进行调查,就一定会发现:我们一家总是受到你们的嘉奖,这仅仅是因为我们曾竭尽心力通过仁慈、慷慨和慈善的行为为全城人民谋福利。我们既然对陌生人尚且尊敬,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友?

“假如敌人采取行动是为了满足他们对权势的欲望(看情况似乎是如此,因为他们曾占领宫殿并把武装力量开进广场),那么,他们的野心勃勃的可耻可憎的动机就昭然若揭了。如果他们是出于对我家的权威的嫉妒和仇视,那他们所触犯的与其说是我家,还不如说是你们各位;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势力都是来自你们。篡夺权力当然应遭憎恨;但因仁慈、慷慨和高尚的行为而得到公众给予的荣誉则并非如此。而且,你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家族的人得到的任何荣誉职位,没有不是在这个宫殿里由你们大家一致推举的。我的祖父科斯莫从放逐中归来并不是靠武装暴力,而是由于你们大家一致的心愿和赞助才办到的。我父亲既老又多病,当时并不是他在那么多敌人面前保卫政府,而是你们大家运用你们的权威和仁爱行动保卫了他。在他死后,我当时还是个孩子,靠了你们的支持和指教,才保住了我们全家。如果没有得到你们的支持,我们也决不可能领导共和国的政务。因此,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仇视我家,也不知道他们的妒忌有任何合理的根据。还是让他们去仇恨他们自己的祖先吧,他们那些祖先曾经因为傲慢和贪婪的行为而声名狼藉;而我们的祖先却是靠截然相反的行为取得好名声的。姑且假定我们曾严重地伤害过他们,他们设法要毁灭我们也是有理的;那么,他们又为什么到这里来夺取宫殿呢?又为什么违犯本城邦自由独立的利益,竟然和教皇、国王都结了盟呢?

“为什么破坏全意大利长时期以来的和平局面呢?这件事他们是找不到任何借口的。他们应当只限于对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进行报复,而不应当把私人的仇恨和对公家的不满混淆不清。从而自他们失败之后,我们的不幸反而更大了:国王和教皇为了他们向我们发动战争。他们宣称:这场战争是针对我的家族和我个人的。但愿他们在上帝面前说的是真心话;那么问题的解决就很有把握、不至于难办了:因为我决不会是个如此卑鄙的公民,把个人安危置于你们大家的安危之上;即使我个人不可避免地立即遭到毁灭,我也会马上下决心保证你们大家的安全。但是,君主干坏事往往会用令人讨厌的伪装加以掩饰;他们之所以采用这个借口是为了掩盖更加丑恶的目的。不过,假如你们和我有不同的看法,我现在就在你们手中,你们愿意怎么处理我就可以怎么处理。你们都是我的父亲、我的保护人;不论你们命令我干什么,我都会全心全意执行。如果你们有必要要求我用自己的鲜血结束这场用我弟弟的鲜血开了头的战争,我也决不违抗。”

洛伦佐讲这些话时,公民们忍不住流下眼泪。他们在听他发言时产生的同情现在又在他们的回答中表现出来。他们当中有一位代表致答词,说道:由于洛伦佐本人和他的家族的优秀品德给全城邦带来许多好处,全体居民很感激;他鼓励洛伦佐完全可以指望他们:像保卫他本人和为他弟弟报仇的时候那样行动果断地保证他在政府中的权势;只要他们能保住国家,他也就不会失掉政府。为了表示言行一致,他们当即指派一批武装人员充当他警卫,严防内部敌人危害他的人身安全。

第三章

佛罗伦萨人为迎击教皇作准备——他们将向今后召开的宗教会议提出控诉——教皇和那不勒斯国王进攻佛罗伦萨——威尼斯拒不支援佛罗伦萨——米兰的动乱——热那亚叛离米兰公爵——向教皇求和未果——佛罗伦萨军队在比萨境内击退敌军——他们攻打教会辖地——教皇军队在佩鲁贸湖边被击败。

这时,佛罗伦萨人筹款招兵,召集尽可能大的一支军队准备迎战。由于跟公爵和威尼斯人之间都订有盟约,就向他们求援。佛罗伦萨人看到,既然教皇已表明他并非牧人而是一只豺狼,为了避免在捏造的罪名下被他吞掉,就利用一切论证来证明他们是正确的,他们在意大利到处介绍阴谋分子反叛他们的政府的经过情况,揭露教皇如何不敬神、不公正;他们使全世界确信:教皇既然以卑劣的伎俩窃取了教皇宝座,就要利用这一圣职做恶;他曾派遣被他提拔到最高职位的高级教士伙同一帮叛逆之徒到教堂里、在做礼拜恭行圣礼之际,干出了最骇人听闻的叛逆罪行;由于未能按照他的旨意杀害许多公民,改换政府,劫掠全城,他就禁止人民进行一切宗教礼拜祈祷;以教皇的名义诅咒共和国,进行恐吓和中伤。但是,如果上帝是公正的,是厌恶暴力的,那他对这位代理人就会很不满意,而允许这些不准向他祷告的受到伤害的人民直接向他祈祷。因此佛罗伦萨人不但不接受不服从驱逐出教会的命令,而且还强令神父们举行礼拜式,还把在他们辖区以内的所有托斯卡纳高级教士都召集到佛罗伦萨,举行宗教会议,向以后召开的普世宗教会议控诉教皇使他们遭受的伤害。

教皇也并未忽视找理由为自己辩护。他坚持说:制止暴政,抑恶扬善正是一位教皇的职责,应当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手段来执行这一职责。可是世俗君主无权扣留枢机主教、吊死大主教,杀害教士、砍杀他们并拖着他们的尸体游街,不分青红皂白、把无辜的人和罪犯一起屠杀。

佛罗伦萨人尽管作了这些控诉和指责,还是把他们扣留的枢机主教放回教皇那里。可是教皇却报以立即发动自己的和国王的军队进攻佛罗伦萨。这两支军队分别在费兰多的长子阿尔方索和卡拉布里亚公爵指挥下(后者有乌尔比诺伯爵费德里戈作为他的将领)开入基安蒂(这是在锡耶纳人同意下实现的,锡耶纳已站在敌人那边),攻占拉达和许多其他要塞;在抢劫那一带农村之后,又包围卡斯泰利纳。这些攻势使佛罗伦萨人大为震惊,因为他们当时几乎还没有什么兵力,而且各盟国又迟迟不来支援。公爵虽然派人前来援助,但威尼斯人却拒绝给佛罗伦萨任何支持,说他们是个人之间的争吵,而这种私人纠纷本来是不应当用国家开支来保卫的。佛罗伦萨人为了使威尼斯人对事情有较正确的看法,就派托马索·索德里尼作为使节去到他们的元老院;与此同时,还雇佣军队,委任费拉拉侯爵埃尔科莱来指挥全军。正当这些准备工作进行之际,卡斯泰利纳要塞因为受到敌军紧紧围困、居民感到救援又无指望,于是在坚持了四十二天之后,终于投降。敌人随即移兵阿雷佐并在圣萨维诺城外扎营围困。佛罗伦萨的武装力量这时业已准备就绪,于是就开赴前线迎击敌人。走到距敌军三英里时,使敌军惶恐不安,乌尔比诺的费德里戈因此要求停战数日,佛罗伦萨人同意了;这件事证明对佛罗伦萨军队是十分不利的,以至提出停战要求的敌方如愿以偿时反而大吃一惊。因为如果他们的要求遭到拒绝,他们就得被迫不体面地撤退。敌方取得这几天恢复元气后,等到停战限期一到,立即在佛罗伦萨部队眼皮子底下夺取了要塞。这时已入冬季。教皇和国王的部队退入锡耶纳境内方便的地方的兵营里;佛罗伦萨部队也撤到比较合宜的地点。费拉拉侯爵既未能为自己干点什么,为别人出力则更少,就撤回本国去了。

这时,热那亚叛离米兰,其情况如下:加利佐死时留下一个儿子,名乔万·加利佐。由于他年纪太小不能理政,于是在他的几位叔叔斯福查、洛多维科、奥塔维阿诺、阿斯卡尼奥等人和他母亲博娜夫人之间就发生冲突,各人都争着要充当幼年公爵的监护人。后来由于佛罗伦萨驻米兰宫廷大使托马索·索德里尼和前曾担任加利佐的秘书的切科·西莫内塔二人的规劝和调停,最后博娜夫人取得胜利。那几位叔叔都逃了。奥塔维阿诺在渡过阿达河时淹死了;其他几位被放逐到不同的地点。罗贝尔托·达·圣塞韦里诺也和他们一起被放逐,因为他在这场冲突中曾背弃公爵夫人、站到小公爵那几位叔叔那边。这件事刚发生不久,托斯卡纳境内就出现上述动乱。于是这几位叔叔就产生希望,认为新出现的局势可能为他们提供有利的机会。于是他们就擅自离开划定给他们的放逐地区,一个个都想方设法回到国内。国王费兰多发现佛罗伦萨人除了从米兰人那里取得援助之外,别无外援,于是就趁机给公爵夫人制造麻烦、使她忙于本国政府事务,无暇顾及援助佛罗伦萨。他串通普罗斯佩罗·阿多尔诺、执政官罗贝尔托和幼年公爵的那几位叔父,使热那亚摆脱了米兰的统治枷锁。只有卡斯泰莱托一地未叛离。公爵夫人信赖这个地方,派大批军队前往收复热那亚城,但被敌军击败。她看到战争如继续下去,她儿子和她本人都可能遭遇危险,因为托斯卡纳境内正处于混乱中,她唯一能指望的佛罗伦萨正陷于困境。于是她就决定:既然她不能仍使热那亚臣服,就争取它作个盟邦。因而和普罗斯佩罗·阿多尔诺的敌人巴蒂斯蒂诺·弗雷戈索达成一项协议:把卡斯泰莱托送给他,叫他当热那亚的君主;条件是他必须把普罗斯佩罗放逐,而且不能做任何支持她儿子的那几个叔父的事情。根据这一协议,巴蒂斯蒂诺就在卡斯泰莱托要塞和他自己的朋友们的支援下,当上热那亚的君主,并按照这个城市的惯例,获得“督治”的头衔。斯福查弟兄和执政官罗贝尔托被热那亚政府放逐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到达卢尼贾纳地区。教皇和国王看到伦巴第境内的动乱已平,就乘机利用他们这些人在比萨境内骚扰托斯卡纳,使佛罗伦萨分散兵力,从而被削弱。冬天刚过,他们就命令罗贝尔托·达·圣塞韦里诺离开卢尼贾纳向比萨进军。罗贝尔托照着办了,造成很大的骚动,劫掠很多要塞,蹂躏比萨附近乡间。

这时,皇帝、法国国王和匈牙利国王派往教皇处的使节一起来到佛罗伦萨。他们劝佛罗伦萨也派使节到教皇那里,并答应竭尽全力为佛罗伦萨争取到有利的和平条件。佛罗伦萨人并不拒绝试探和平,这既为了利用公共舆论为自己辩护,而且也因为他们真的想讲和了。于是就派使节前往,但未能解决任何分歧就回来了。佛罗伦萨人因为受到一部分意大利人的进攻,又遭到另一部分意大利人的背弃,就想取得法国国王势力的帮助,派多纳托·阿奇阿尤利为大使前往法国。这位大使是一位学者,精通拉丁文和希腊文,他的祖先在佛罗伦萨城内一直都是居于高位。但他中途死在米兰。为了抚慰他的家人并向他本人表示应有的悼念,就由公家开支隆重安葬,发给他的儿子们抚恤金,还给他的女儿们适当的嫁妆。后来又选派熟悉教皇和帝王事务的一位名叫圭德·安托尼奥·韦斯普奇的接替出使法国。

执政官罗贝尔托对比萨的袭击完全出乎佛罗伦萨意料,使他们十分狼狈。他们正在抵挡由锡耶纳方向攻来的敌人,不知道对比萨地区该怎么办。为了使卢卡人继续效忠、防止他们向敌人提供金钱或粮食,佛罗伦萨派皮埃罗·迪·吉诺·卡波尼出使。卢卡人接待他的时候,戒备心很重;因为他们过去曾受到佛罗伦萨人的伤害,并一直心存畏惧,因而总是怀恨在心。所以,这位大使有好几次差点被群众打死,这样他这次出使并未能使双方更和好一致,反而造成互相仇视的新因由。佛罗伦萨人召回费拉拉侯爵,并聘请了曼图亚侯爵;还急切要求威尼斯人把布拉乔的儿子卡尔洛伯爵和亚科波伯爵的儿子德伊福博派来;拖了很久之后,威尼斯人才答应照办,因为他们已和土耳其人达成停战协议,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要是撕毁盟约,则极不体面。卡尔洛和德伊福博两位伯爵带来的兵力相当可观;又从正在牵制卡拉布里阿公爵的费拉拉侯爵所率部队中尽可能抽出一些多余兵力和他们会合起来,向比萨推进,迎击正率军队抵达塞尔基奥河附近的执政官罗贝尔托。这位执政官虽曾宣称要等待他们前来交战,但敌军真来时,他却撤到他开进比萨地区以前曾驻扎过的卢尼贾纳营房里去了。于是卡尔洛伯爵就把这一带曾被敌人占领的土地全部收复。

佛罗伦萨人从而解除了从比萨方向受敌攻击的威胁,于是就把从科莱到圣杰米尼阿诺一线全部兵力集结起来。但是,自从卡尔洛伯爵到达后,这支部队内部就既有斯福查派又有布拉乔派的人,他们之间的世仇宿怨很快就爆发了。人们考虑,如果让双方长期在一起,一定会互相打起来;于是就决定把他们分开。这样祸害小些。于是就派卡尔洛伯爵率领的一部分兵力进入佩鲁贾地区;而派另一部分驻扎在波吉本齐,在那里修造坚固的营房,以阻挡敌军侵入佛罗伦萨领土。他们也打算用这个办法强迫敌人分散兵力。这是因为,谁都知道卡尔洛伯爵在佩鲁贾城内有许多党羽;人们料想,若不是他去占领了佩鲁贾,就是教皇被迫派出大批兵力去防守。为了使教皇处于更加困难的地位,他们又命令原先从卡斯泰洛城被放逐出来的尼科洛·维泰利率领一支军队去攻打现在正在他的敌人洛伦佐·维泰利统治之下的这个城市,打算把他这个敌人赶出去,使这个城市不再服从教皇。战役开始时,幸运似乎是支持佛罗伦萨人这一方:卡尔洛在佩鲁贾地区进展迅速;尼科洛·维泰利虽然未能进入卡斯泰洛,但在战场上还是占了上风,他在附近乡村到处劫掠未遇任何抵抗。在波吉本齐地区,军队也不断扫荡直至锡耶纳城下的广大地区。不过,他们这些希望也并未实现。因为第一,卡尔洛正在节节胜利的高潮中死了。他的死本来也不至于给佛罗伦萨带来多大危害,但他死前所取得的胜利却因为别人举措失当而完全被抵消了。

伯爵的死信传开之后,原已集中在佩鲁贾境内的教会军队就认为有希望战胜佛罗伦萨了,因而推进到距佛罗伦萨部队不到三英里的湖边扎营。在佛罗伦萨部队这边,军事委员亚科波·圭奇阿尔迪尼根据罗贝尔托·达·里米诺(卡尔洛伯爵死后,这个人就当了总指挥官,他知道敌军期望血战一场)的意见,决定前往迎击敌军。在湖边一带,就在当年迦太基将军汉尼拔大败罗马军的那个著名的古战场上,把教皇的军队打败。这次胜利给指挥官们带来很大荣誉;消息传来,佛罗伦萨全城欢欣不已。要不是驻在波吉本齐的队伍内部发生骚乱,使得全军慌张,整个战役就要顺利结束。一个人的英勇取得的好局势却被别人的可耻的行径抵消而有余。因为在锡耶纳境内获得了大量战利品,曼图亚和费拉拉两位侯爵之间为分这些东西发生争吵,双方人马极其猛烈地火并起来。佛罗伦萨官员看到已不能利用这两支部队为自己服务,就允许费拉拉侯爵带着他的人马回国去了。

第四章

卡拉布里亚公爵在波吉本齐击败佛罗伦萨军队——佛罗伦萨战败引起市民情绪沮丧——卡拉布里亚公爵的进展——佛罗伦萨希望议和——洛伦佐·德·美第奇决定去那不勒斯和国王谈判——外号叫摩尔人的洛多维科·斯福查和他的兄弟们被召回米兰——结果引起该城邦政府的变更——热那亚人占领塞雷扎纳——洛伦佐·德·美第奇到达那不勒斯——和国王定立和约——教皇和威尼斯人同意和约——佛罗伦萨人对卡拉布里亚公爵行动的忧虑——土耳其人的征战——他们占领奥特朗托——佛罗伦萨和教皇和解——他们的使节在教皇宫廷——教皇向大使致答词——那不勒斯国王将所占诸要塞全部归还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军队因此遭到削弱,因为没有将领,全军各个部分都一片混乱。这时正带着部队在锡耶纳附近驻扎的卡拉布里亚公爵决定乘机立即向他们发动进攻。佛罗伦萨军队得悉敌军逼来,惊慌失措;虽然他们人数比敌人多、武器比敌人的好、所占阵地也十分强固,但这一切都不足以使他们产生信心;老远看到敌军开近扬起的灰尘,还没来得及看见敌人的影子,就奔逃四散,把车辆、大炮以及弹药等等全部留给敌人。怯阵怕死、无纪律,是当时的军队常见的现象;有时只是因为一匹马把头一调或把尾巴一扬,就足以决定一支远征大军的命运。这次溃败使国王的军队满载战利品而归,佛罗伦萨人则是一片沮丧情绪。因为当时除战争之外,城里还正闹鼠疫;疫病蔓延范围广泛,所有在郊区有别墅的人都逃往别墅躲避死亡。这就使战败的消息更增加恐怖的气氛;因为这些逃到佩萨河谷和埃尔萨河谷一带的别墅里躲避瘟疫的人们,一听说军队在战场惨败,立即尽快拼命逃回城里,不但把孩子和财物一起带回,而且连雇工也都带了回来;在城里的人们看来,好像敌军随时就要冲进城里。

奉命指挥战争的人们看到全城如此惊慌失措,就下令在佩鲁贾地区取得胜利的军队放弃在那个地区的任务,转移到埃尔萨河谷阻挡敌军;这批敌军打了胜仗之后就在这一带大肆劫掠,如入无人之境。虽然佛罗伦萨这支部队原已紧逼佩鲁贾城下、眼看就要把它拿下;但是,人们总是宁愿先保护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夺取别人的。这支军队就这样放弃追求他们的好运,开到距佛罗伦萨不到八英里的名叫圣卡斯恰诺的一个要塞。因为指挥官认为在被击溃的许多军队重新集结起来以前,只能在这里站住脚,敌军那方面,在佛罗伦萨军队已经撤走、佩鲁贾地区既已不再遭围困之后,就更加壮起胆子,在阿雷佐和科尔托纳等地更大肆劫掠。与此同时,卡拉布里亚公爵阿尔方索指挥下的敌军在波吉本齐附近取胜之后,又将该城占领,并洗劫维科和切尔塔尔多;在这一番攻城略地之后,就在科莱要塞外边扎营围困。一般认为,这个要塞十分强固,守军又既英勇又忠于佛罗伦萨,佛罗伦萨人因而希望在共和国能够把兵力集结起来之前,它能顶住敌军。佛罗伦萨军队驻扎在圣卡斯恰诺,而敌军继续竭尽全力攻打科莱;于是佛罗伦萨部队决定向科莱靠拢一些,以便使科莱居民在抵抗敌人方面更坚定,也使敌军在攻城方面不敢太贸然。根据这项计划,他们把营地从圣卡斯恰诺迁至距科莱约五英里的圣杰米尼阿诺;每天派轻装骑兵和其他适当部队骚扰公爵营地。然而,所有这些活动都不足以解救科莱军民;因为他们的粮草已经消耗殆尽,终于被迫在十一月十三日投降;佛罗伦萨人闻讯十分悲伤,敌方则欣喜异常;特别是锡耶纳人,他们除了一向仇视佛罗伦萨人之外,还特别痛恨科莱人。

这时已是严冬季节,天气极不适合打仗。教皇和国王,也许是为了使对方感到和平有望,也许是为了更安然自在地享受胜利的战果,就向佛罗伦萨提出休战三个月的建议,还允许他们在十天的期限以内考虑答复。佛罗伦萨人急切地接受了这项建议。但是,人们都知道,创伤在血液凝固之后比刚刚受伤时更使人感到疼痛;因此,就在这短暂的休战期间,佛罗伦萨人更加痛切地感觉到他们经受的不幸。公民们公开互相指责,指出在指挥战争中所犯种种错误,无益地消耗大量钱财,不公平地摊派捐税。人们不但在私下里,而且在政务会议上也大胆议论这些事,有一位竟敢面对洛伦佐说道:“城邦业已筋疲力尽,再也经不起战争,因此必需考虑讲和了。”

洛伦佐本人也已体会到有讲和的必要。于是就召集他最信得过的忠诚可靠而又明智的朋友们商量,当时很快作出结论:由于威尼斯人不热心,不可靠,公爵是在他的监护人掌握中,而且忙于解决国内纠纷;因此,最好是寻找新盟友以促使局势好转。他们起初拿不准究竟是和国王还是和教皇结盟较好;但在对问题进行了全面的研究之后,认为还是和国王结盟为好,这样较适当又可靠。因为:教皇的任期一般都很短,每次更换教皇都要带来许多变化;教会对世俗君主漠不关心,教会的规定更是明显地流露出对君主毫不尊重;使得世俗君主不能信赖教皇,和他共命运也不可靠;因为要依附教皇只能在胜利中结伴;一旦失败,自己就孤立了,而教皇还有宗教权力和势力的支持。他们既已认定国王的友谊对他们最有用,就认为如由洛伦佐亲自出面,取得他的友谊必将最容易、最有把握。因为对他表示的信任越大,他就越有可能抹掉旧日的仇恨。洛伦佐决定亲自前往那不勒斯,把城邦和政府大事都托付当时的正义旗手托马索·索德里尼。他于十二月初离开佛罗伦萨,到达比萨后,给政府官员写信通知他们这次出发的原因。执政团为了表示对他尊重,使他能更有效地和国王谈判,就任命他为全佛罗伦萨人民的使节,授予他全权作出他认为对共和国最有利的安排。

这时,罗贝尔托·达·圣塞韦里诺带着他的两个弟弟洛多维科和阿斯卡尼奧(他们的大哥斯福查已死)再次攻打米兰,企图恢复他们的政权。他们攻占托尔托纳之后,米兰城里和整个城邦都已武装起来。这时,有人劝博娜公爵夫人答应恢复斯福查的弟弟们在政府中的职位以平息内争。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一位名叫安托尼奥·塔西诺的费拉拉人,他出身微贱,来到米兰后就投到加利佐公爵手下,公爵把他送给公爵夫人作侍从。也许是由于他长得好看、诱惑人,或是有点神秘的力量,在公爵死后,他对夫人影响很大,可以任意统治城邦。这个情况使大臣切科极为不满,他为人慎重且具有丰富可贵的阅历,于是就竭尽全力设法减少塔西诺对公爵夫人和政府其他官员的影响。塔西诺知情后,为了进行报复,就弄了一些人来保护自己反对切科,劝公爵夫人召回斯福查兄弟。公爵夫人未曾把意图告知这位大臣,就下令把他们召了回来。切科看到事已如此,就对公爵夫人说,“您采取的这个步骤不但将使我丧命,而且也将使您失去政权。”这一情况不久果然发生了。切科被洛多维科处死;塔西诺被逐出公国。公爵夫人非常气愤,离开米兰,把对幼子的监护权放弃,让给洛多维科。洛多维科从此便成了公国的唯一统治者,以后我们就会看到,他造成了全意大利的崩溃。

洛伦佐·德·美第奇已出发赴那不勒斯。停战协定仍然有效期间,洛多维科·弗雷戈索暗中串通塞雷扎纳城里某些人,完全出乎人们意料地,率领军队偷偷潜入城内并予以占领,把佛罗伦萨驻该城总督拘禁起来。佛罗伦萨执政团闻信异常愤慨,认为整个事情是得到国王费兰多默许才干的。他们向率领军队驻扎在锡耶纳的卡拉布里亚公爵控告,说这是对停战协定的破坏。公爵又写信又派使节,竭力证明这件事情的发生,他和他父亲都毫不知情。然而,佛罗伦萨人却陷入十分困难的处境;因为国库业已空虚,共和国首脑又落入国王掌握中,全国又正处在同国王教皇长期交战状态,新近又和热那亚开战,而且又无任何盟国支援,他们对威尼斯人不信任,而米兰又变幻无常极不稳定,使他们感到担心。因此,他们只剩下一线希望,即指望洛伦佐和国王的谈判能够取得成功。

洛伦佐由海路抵达那不勒斯,不但受到国王费兰多,而且受到全城的隆重欢迎。他的到来激起人们极大的希望;因为一般都认为发动这场战争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搞垮他。他那些敌人的巨大势力使得他的名字更为增辉。国王接见他的时候,他讲了许多关于意大利的情况,关于各国君主和人民的意向,以及他对和平的期望,对战争的后果担忧等等。他讲得恰如其分;费兰多对洛伦佐这样伟大的人物、机敏的天赋、沉着而明智感到很惊讶,这一切都是费兰多过去在他身上从未见到过的;因而对他倍加尊崇。他开始认为:不但不能把他当作一个敌人加以扣留,反而觉得作为朋友简直不愿和他分离。不过,他还是找到各式各样的借口使洛伦佐从12月逗留到3月;不只是为了在这期间尽可能深入地了解他本人的思想观点,而且还要了解他那个城邦的人们看法如何,因为他并不是没有敌人,这些人可愿意国王像对待亚科波·皮奇尼诺那样对待洛伦佐;而且,他们表面提出同情洛伦佐的观点,指出采取这一方针可能产生的(或者宁可说是他们这些人盼望产生的)一切后果;但同时却在会议上反对一切可能支持洛伦佐的建议。通过诸如此类的办法,有个看法占了上风:如果洛伦佐在那不勒斯滞留时间长一些,佛罗伦萨政府就会发生变动。这就使国王推迟本来要放他回去的时间,想看看佛罗伦萨是否会出现动乱。但后来费兰多发现佛罗伦萨一切都安定如常,于是就允许他于1479年3月6日离去。他十分厚待洛伦佐,一再向他表示关怀,力图争取他的友谊,并和他签订永久性的共同防御同盟条约。洛伦佐回到佛罗伦萨、出现在群众面前时,他在群众心目中早已形成的印象好像使他周围庄严的光环更灿烂了,他为了使自己的国家重获和平,不惜冒生命的危险立下功勋,足见他品德超人;人民群众兴高采烈出迎,这完全是他应得的。他回国两天之后,公布了佛罗伦萨共和国和那不勒斯国王之间订立的条约;双方保证共同防卫对方领土;那不勒斯在战争期间从佛罗伦萨夺取的领土将按国王的意思予以放弃归还原主;在沃尔泰拉监狱中囚禁的帕齐家族成员将获释;佛罗伦萨在一定期限以内付给卡拉布里亚公爵一笔钱。

和约一经公布,教皇和威尼斯人都异常愤怒。教皇认为自己受到国王的怠慢;威尼斯人对佛罗伦萨也有类似不满;他们抱怨说,在战争中两国既然是伙伴,缔和时却不让他们参与。国外到处流传这一情况的传闻,佛罗伦萨人听了完全相信;引起大家普遍担心这样取得的和平可能会导致更大规模的战争。因此,政府领导成员决定把研究国家最重大问题的权力限制在少数范围以内,为此组成由七十名公民参加的政务会议,授予重要权力。这一新规定使那些急切思变的人们的心情安定下来,使他们认识到他们是徒劳无功。这个政务会议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首先批准和国王签订的和约,然后又派安托尼奥·里多尔菲和皮埃罗·纳西为使节进谒教皇。但是,尽管和约业已签订,卡拉布里亚公爵阿尔方索仍然带着军队留在锡耶纳;伪称由于居民内部纠纷把他留住了;据他说纠纷已发展至异常严重程度,他本来住在城外,后来居民逼着他进入城内充当双方仲裁的。他趁机以罚款名义对富裕市民勒索了一大批钱,还监禁了许多人,放逐了另一些人,并处决了几个人。因此,不只锡耶纳人,就连佛罗伦萨人都一致怀疑他怀有篡夺锡耶纳主权的阴谋。但当时又没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因为共和国刚刚和国王订立新盟约,并与教皇以及威尼斯人为敌。不但大部分佛罗伦萨人民有这种疑虑——他们一向善于剖析某些表面现象——而且政府要员也都有类似担心。大家一致认为:城邦还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大的失掉自由独立的危险。幸亏上帝在佛罗伦萨处于类似的困境时总是要把它保存下来的,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教皇、国王和威尼斯人的目光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无心顾及托斯卡纳境内的事。

事情是这样:土耳其皇帝穆罕默德二世亲率大军前往围困罗德岛,持续达数月之久。但是,虽说他的兵力雄厚,他本人也英勇无敌,但他终于发现他这支大军还不是被围困者的对手。守军如此英勇顽强抗击他的进攻,最后他被迫很不光彩地撤走了。土耳其军撤离罗德岛之后,由帕夏阿什梅特率领的一部分军队开进韦洛纳,后来在沿意大利海岸航行时,或许是因为看到当时情况易于取胜、或许是执行他的皇帝的命令,他突然率领四千士兵登陆,攻打奥特郎托城,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劫掠之后,又把全城居民尽行屠杀;然后就在城市和海港构筑工事;在集结大批骑兵之后,又劫掠附近一带地区。国王获悉情况后,深知入侵者力量可畏,立即派使者到周围各国说明情况,要求派兵抗击共同敌人,并下令仍在锡耶纳的卡拉布里亚公爵立即率领军队回国。

土耳其人这次入侵,尽管使公爵和意大利其余地区感到恼火,却使佛罗伦萨和锡耶纳感到十分欣幸。锡耶纳庆幸它已恢复自由;佛罗伦萨人则庆幸因此逃脱了一场使它险遭毁灭的大风暴。公爵也并非不知道他们的这些想法,这就使他在撤离锡耶纳时更感遗憾;他责怪命运之神不该用一件出人意外的莫明其妙的事件使他失去统治托斯卡纳的机会。这一情况同时也改变了教皇的态度。他原先虽曾拒绝接见佛罗伦萨派来的任何使节,现在态度却缓和下来,极愿意听取他们为和平提出的任何建议;还向佛罗伦萨人暗示,如果他们能谦卑地向教皇乞求宽恕,就一定能得到宽容。佛罗伦萨人认为抓住这个时机和教皇和解是得策的,于是就派遣十二位大使进谒教皇。教皇以各种借口使他们滞留着,后来才予接见。但最后还是达成协议,规定平时战时双方各应作出的贡献。然后教皇举行极其庄严隆重的仪式,在枢机主教们簇拥下,允许使节们前来跪拜在他脚下。使节们为过去发生的事情向教皇赔不是:首先说明,佛罗伦萨当时是出于迫不得已;然后又谴责别人干的坏事和老百姓的愤怒和他们义愤;随即详尽诉说那些被迫进行战斗、献出生命的那些人所遭受的不幸情况。为了免遭灭亡,他们曾经受极端的苦难,曾遭受战争和被驱逐出教的痛苦以及近来的种种事件给他们带来的其他各种麻烦。这为的是使自己的共和国免遭奴役,一个自由城邦受人奴役就等于灭亡。不过,如果说他们过去迫不得已采取的那些行动曾对教皇有所冒犯,他们极愿意赎罪;相信教皇仁慈宽厚,会按照天上的救世主的榜样,把他们接进自己慈悲的怀抱。

教皇的答词愤激而傲慢。他一再历数在近来的事变中所有冒犯教会的罪行;然后说道,为了遵照上帝的教诲,他将赐给他们所乞求的宽恕;但要他们明白:他们的职责就是服从;如果再发生任何违抗,他们就不可避免地要丧失不久前几乎要失去的自由,这完全是他们罪有应得的;因为只有坚持行善拒绝做恶的人才配享有自由;自由一旦被滥用,则不只害己而且害人;目无上帝更无教会者绝非自由人该做的事;只有蠢人、喜欢做恶而不向善者才会这么干;纠正这些人的罪过不但是各国君主的职责,也是每个基督教徒的义务。因此,关于近来发生的事情,他们只能怪罪自己,由于他们的恶行才招致战争;他们更恶劣的行为又使战火扩大;战争得以结束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有什么功德,而是由于别人的善心,然后就宣读了协议条款和祝福词。后来,除了双方业已讨论开同意的那些条款之外,教皇又说,如果佛罗伦萨人希望享受他的宽恕赐给他们的果实,只要土耳其人一天不停止对那不勒斯王国的战争,他们就得提供经费维持十五艘大战船,把它们都装配好并武装起来。使节们诉说除了协议中规定的以外,再加这笔负担就太重了,但未能取得减免的许可。不过,当他们回到佛罗伦萨之后,执政团又派新近从法国归来的圭德·安托尼奥·韦斯普奇为大使前往谒见教皇。由于他审慎行事,使一切事情都得到和解的结果,还从教皇处得到许多恩惠,人们认为这是将出现更亲密的和解的预兆。

佛罗伦萨和教皇之间的问题既已解决,锡耶纳又已恢复自由;在卡拉布里亚公爵撤离托斯卡纳之后,佛罗伦萨本国也不必再对国王有所畏惧。在和土耳其人之间的战争仍在进行之际,佛罗伦萨就催促国王把卡拉布里亚公爵撤走时留在锡耶纳人手中的那些要塞尽快归还。费兰多考虑:如果拒绝这项要求,恐怕他们就要退出两国同盟,并和锡耶纳重新开战,从而使他失去他希望从教皇和意大利其他各国得到的支援;于是他这才同意归还这些要塞,此外还给佛罗伦萨一些别的好处,企图拉拢他们支持他的利益。由此可见,使各位君主守信用的并非条约或义务,而是出于力量对比和需要。

要塞业已归还,新同盟业已建立。这时洛伦佐的名望才告恢复,在战争进行期间以及以后缔结和约时,当时国王的意图令人怀疑,他曾因此丧失声誉。在那一时期,有不少人曾公开对他进行诽谤,说他为了保住自己不惜出卖国家;说在战争中使他们丧失国土,在和平中使他们失掉自由。但在诸要塞业已收复、和国王签订的体面的盟约也已批准、城邦从而恢复往日的声威之后,佛罗伦萨人们谈论的风气就完全改变了;这个城市一向闲谈成风,在人们谈论中,对一个人的行为的判断是看它是否成功,而不是看他在指导行为方面的才智;因此,这时公民们又过分地吹捧洛伦佐,宣扬说靠他的智虑明达,在战时困难情况下丢掉的一切,他在和平中又全部收回了;还说,由于他处事审慎,判断准确,他办到的事,胜过敌人千军万马所能取得的业绩。

第五章

意大利新战争的起因——费拉拉侯爵和威尼斯人的争论——那不勒斯国王和佛罗伦萨攻打教皇辖地——教皇的防守措施——那不勒斯部队被教皇军队打败——威尼斯在进攻费拉拉侯爵中取得进展——教皇缔和并参与反威尼斯的联盟——联盟和威尼斯打仗——威尼斯军队在本德诺被击溃——他们的损失——联盟国间不团结——洛多维科·斯福查和威尼斯签订和约——和约获得其他各国批准。

教皇和威尼斯因佛罗伦萨和国王签署和约而被激怒,眼看就要爆发战争的时候,由于土耳其人的入侵,才把战争推迟。不过,正像入侵开始得突如其来并且对佛罗伦萨有利那样,它的结束也出人意料地迅速并且为害不小;因为穆罕默德突然逝世,他的几个儿子发生冲突,在普利亚的那些土耳其军队被他们的指挥官丢下不管,这些土耳其人就把奥特郎托放弃归还国王。原来束缚着教皇和威尼斯人手脚的忧虑因而也解除了;人人又担心要出现新的麻烦。一方是教皇和威尼斯的联盟,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热那亚、锡耶纳和其他一些小城邦;另一方是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国王和米兰公爵,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还有波洛尼亚人和其他许多君主。威尼斯人企图控制费拉拉,并认为他们要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因而希望能够成功。他们和费拉拉侯爵的分歧是这样引起的:侯爵坚持他并无义务从威尼斯输入食盐,也无义务接受他们派来的总督;因为它们两国之间有约,规定七十年后这个城邦就可以摆脱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这两项义务。威尼斯一方则说,只要他一天还占有波莱西内,他就有义务输入他们的食盐、接受他们派去的总督。侯爵拒绝照办。威尼斯就认为他们动武是有理的,而且眼下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因为教皇对佛罗伦萨和国王都很愤怒。为了进一步靠拢教皇,他们对当时正在威尼斯的吉罗拉莫伯爵极其尊敬,先是给予公民的特权,后来又把他捧到元老院议员的高位——这是威尼斯元老院所能授予的最高荣誉。为了准备战争,他们增收新税,委任罗贝尔托·达·圣塞韦里诺统帅全军。这个人因触怒了米兰的统治者洛多维科,逃到托尔托纳去,在那个地方又惹起一些动乱,之后又到热那亚;威尼斯人就是从热那亚把他请来当司令的。

这些情形被敌方联盟了解到之后,也激起他们的备战活动。米兰公爵任命乌尔比诺的费德里戈统帅他的军队;佛罗伦萨聘用佩扎罗君主科斯坦佐。国王费兰多为了试探教皇的意向,了解威尼斯向费拉拉开战是否得到他的同意,就派卡拉布里亚公爵阿尔方索带着他手下的军队越过特隆托河,请求教皇允许他过境进入伦巴第支援侯爵,遭到断然拒绝。于是佛罗伦萨人和国王对于教皇的意图就没有什么疑问了,他们决定叫他为难,或是逼他参加他们这一边,不然就在他进军的道路上设置障碍阻止他支援威尼斯人。这时威尼斯军队已开上战场攻打侯爵,侵入他的领土,在一个十分重要的名叫菲加鲁洛的要塞外边扎营围困。卡拉布里亚公爵为了执行佛罗伦萨和国王的计划,在科隆纳家族(奥尔西尼家族已站在教皇一边)的支持下,劫掠罗马周围的农村,造成极严重的破坏。同时,佛罗伦萨军队在尼科洛·维泰利配合下,包围并占领了卡斯泰洛城,放逐为教皇守城的洛伦佐·维泰利,扶植尼科洛当君主。

教皇现在发现自己陷入极大困境;因为罗马城内已被党争搅乱,乡村则到处都是敌人。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态度果断;任命罗贝尔托·达·里米诺统帅他的军队;在把他请到他的军队集结所在的罗马后,就对他说:假如他能把教会从国王的武力下解救出来、并解决教会面临的其他种种困难的话,那该是多么伟大光荣的事,不仅他本人,而且今后继位的一切教皇都要感谢他;不但全人类,而且上帝本身也将对他表示感激。罗贝尔托贵人考虑了教皇兵力的情况和已经完成的各项准备工作之后,就劝教皇尽可能招募一大批步兵;这件事毫未拖延,尽速办到了。卡拉布里亚公爵就在附近地方,经常带领军队在罗马附近的乡间进行骚扰,一直搞到城门口,从而使公民们极为愤慨,大批的人因而纷纷主动前来支援罗贝尔托,他表示感谢,把他们都接受下来。公爵听说他们作这些准备之后,就从城边稍稍后撤;目的是使对方认为他已撤走,这位罗贝尔托贵人就不会追击他们;同时也是为了等待他弟弟费德里戈,他们的父亲派他率另一支军队来增援。但是,罗贝尔托看到自己的骑兵几乎已和公爵的骑兵势均力敌,步兵则已占优势,于是就大胆开出罗马,在距敌营不到二英里的地方摆开阵势。

公爵发现敌军已经逼近,觉得非打一仗不可,否则就只能不体面地撤退。作为国王的儿子,撤退有失身份,于是决定前往迎敌。接着是一场大战,由早晨一直打到中午。在这场大战中,双方都表现得很英勇,这是五十年来的任何战役都不能比的。战场上留下一千多具尸体。最后是教会的军队打了胜仗,这是因为他们那大量的步兵不断骚扰公爵的骑兵,终于迫使公爵一方撤走。阿尔方索本人也险些落入敌手,幸亏有一队土耳其士兵把他救了,这些土耳其兵是原来没撤走,留在奥特郎托的,那时在公爵手下服役。在这次取胜之后,里米诺君主凯旋罗马,但他未能长久享受他的英勇带来的胜利果实,因为正当战斗激烈进行之际,他喝了大量生水,结果得了痢疾,不久就死了。教皇下令为他举行极其隆重的葬礼;几天之后,派吉罗拉莫伯爵到卡斯泰洛把该城归还洛伦佐,还要力图夺取里米诺——该城在罗贝尔托死后已留给他的遗孀和幼子——教皇陛下认为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果不是有佛罗伦萨部队保护着夫人,事情当然是这样。但佛罗伦萨部队极其有力地抗击,从而使他攻打卡斯泰洛和里米诺两地都未成功。

当罗马和罗马尼阿境内发生这些事情时,威尼斯军队夺占了菲加鲁洛并渡过波河。米兰公爵和侯爵的营地都陷入一片混乱;因为乌尔比诺伯爵病倒了,被送到波洛尼亚养病时死在那里。伯爵的处境因而很不幸;而威尼斯人却越来越有希望夺取费拉拉。佛罗伦萨和那不勒斯国王竭尽全力争取教皇支持他们,用强力既未能成功,他们就以宗教会议来胁迫他。皇帝已在巴塞尔召开这次宗教会议。在皇帝派来的使节们的支持和希望和平的一些首要的枢机主教协力合作下,教皇被迫转而致力于促成全意大利的和平。既有这个看法,又感到很忧虑,而且确信威尼斯势力的扩大会毁了教会和意大利,于是就竭力和联盟议和,派使节到那不勒斯,在那里由教皇、国王、米兰公爵和佛罗伦萨各方签署一项为期五年的条约,并为威尼斯留下一个参加的机会,在他们认为适宜时可让它加入。条约订完后,教皇就告诉威尼斯人,他们应当停止和费拉拉的战争,威尼斯拒绝照办,反而比过去更积极地为实现他们的计划作各种准备。他们在击败公爵和阿尔詹塔侯爵的部队之后,就紧逼费拉拉城下,甚至在侯爵的花园里搭起帐篷。

联盟各国认为他们决不能再拖延,应当给予侯爵有力的帮助,于是就命令卡拉布里亚公爵率领他自己的和教皇的军队开往费拉拉;佛罗伦萨军队也朝同一方向出发。为了更有效地指挥作战,联盟各国在克雷莫纳召开一次会议,出席的有教皇的代表、吉罗拉莫伯爵、卡拉布里亚公爵、执政官洛多维科·斯福查和洛伦佐·德·美第奇以及意大利其他许多君主。会议决定解除费拉拉之围的最好办法就是使敌人分散兵力;然后又充分讨论了应当采取的措施;联盟希望洛多维科由米兰方向攻打威尼斯军队。但因为他恐怕这样可能会把战火引到公爵的领土上,到那时再想扑灭可就难了,因而拒绝同意,于是联盟就决定各国部队合力向费拉拉推进。在集结四千骑兵和八千步兵之后,就开始追击威尼斯军队。敌军共有重骑兵两千、步兵六千。联军首先攻打停泊在波河上的威尼斯战船队,将船队击溃,共击毀船两百余艘,并俘获船队后勤官长安托尼奥·尤斯蒂尼阿诺。威尼斯人发现全意大利已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声望,就聘请洛林公爵带领部队前来支援。洛林公爵率领重骑兵两百前来参战。在船队遭受严重破坏后,威尼斯就派公爵带领部分威尼斯军队顶住敌军;命令罗贝尔托·达·圣塞韦里诺率领其余军队渡过阿达河向米兰挺进,命令他们到达米兰后,在高呼“要公爵和他的母亲博娜夫人!”的口号,打算用这个办法使米兰政局发生新的变化,因为他们相信洛多维科和他的政府很不得人心。

这一进攻开始时曾引起米兰人惊慌失措,并使公民们拿起武器;但后来形成的结局却对威尼斯的计划很不利。因为洛多维科这时极愿意进行他曾拒绝他的盟友们要求他做的事。他留下费拉拉侯爵防守自己的领土,自己带着四千骑兵两千步兵,和卡拉布里亚阿公爵率领的一万两千骑兵、五千步兵会合一起,开进贝加莫领土,随后又进入布雷西亚和维罗纳地区,无视威尼斯军队,在整个地区大肆劫掠。罗贝尔托带着他的军队要保住这几座城市十分困难。费拉拉侯爵这时也收复了他的一大部分领土,因为前往攻打他的洛林公爵只带着两千骑兵和一千步兵,抵挡不住他。就这样,在1483年一年当中,联盟各国的事务一直都在顺利发展。

冬季平静地度过后,各方军队又开上战场。联盟各国为了震慑敌方,就把各国部队联合在一起。假如战争能像去年那样进行,就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使威尼斯人丧失他们在伦巴第境内占据的所有地方。这是因为,洛林公爵因服役期满业已离去,威尼斯人只剩下六千骑兵和五千步兵;而联盟各国却有骑兵一万三千和步兵五千可供调遣。但是,正如常有的情况那样:战争如果是由几位拥有同等权威的人联合指挥,往往就会因为意见不统一而使敌方得胜。原先曼图亚侯爵费德里戈权势很大,可使卡拉布里亚公爵和洛多维科·斯福查等就范;由于他已去世,他们之间就产生分歧,后来竟发展成为相互妒忌。米兰公爵乔万·加利佐这时业已成年,已能亲自掌政;他已和卡拉布里亚的女儿结婚。卡拉布里亚希望由他的女婿而不是洛多维科掌握政府。洛多维科了解到公爵的计谋之后,考虑如何才能阻止他实现这个计谋。威尼斯人了解到洛多维科的处境之后,就打算利用这个情况为自己谋利益;他们希望像他们过去就经常干的那样,在和平时期收回在战时丢掉的一切;于是就秘密和洛多维科进行谈判,于1484年8月达成协议。当这件事被联盟其余各成员国了解到之后,他们都极感不满。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发现协议规定原先从威尼斯人手中夺得的那些地方都要归还他们;还答应他们保有他们从费拉拉侯爵手中夺去的罗维戈和波莱西内;此外,还要保留威尼斯旧日曾拥有的对费拉拉的优越地位和统治权。这样一来,人人都看得清楚,各盟国曾从事的是一场耗资巨大的战争,在战争进行过程中虽曾争得荣誉,但战争却不体面地结束了。因为,从敌人手中夺得的一切地方都要归还,而他们自己丢失的地方却不能收复。不过,他们还是被迫批准了条约;因为他们各自的财力已不充裕,而且别人的错误和野心也使他们不甘心再拿自己的命运去接受考验。

第六章

教皇的大事——他和尼科洛·维泰利和解——科隆纳和奥尔西尼两大家族倾轧不和——各种事件——塞雷扎纳战争——热那亚被它的大主教强占——西克斯图斯四世去世——选出英诺森八世——阿戈斯蒂诺·弗雷戈索把塞雷扎纳送给圣焦尔焦银行——圣焦尔焦银行概况——为塞雷扎纳问题向热那亚开战——佛罗伦萨为攻打皮埃特拉桑塔所施的策略——皮埃特拉桑塔的困境及最终投降——卢卡人要求把皮埃特拉桑塔归还它——拉奎拉城反叛那不勒斯国王——国王和教皇之间的战争——佛罗伦萨站在国王一边——教皇和国王缔和。

当伦巴第境内发生上述事件时,教皇派洛伦佐围困卡斯泰洛城,目的是驱逐尼科洛·维泰利,这个地方原来是联盟各国为了诱使教皇站到他们一边而放弃给他的。被围期间,尼科洛曾带领守军冲出城外攻打教皇军队,并打败了他们。由于这个情况,教皇从伦巴第召回吉罗拉莫伯爵,命令他先在罗马补足兵员,然后开往卡斯泰洛城攻打敌军。但经再次考虑后,觉得与其再与尼科洛开战,还不如把他拉过来作个朋友为好;于是就和他达成协议:由他继续保有卡斯泰洛城;教皇则尽可能设法安抚洛伦佐。教皇之所以采取这两项行动,与其说是出于热爱和平,还不如说他担心出现新动乱,因为他已看出:科隆纳和奥尔西尼两大家族之间正在发生新的纠纷。

在那不勒斯国王和教皇之间打仗时,国王曾从奥尔西尼家族手中夺得塔利阿科佐地区,把它给了赞助他的事业的科隆纳家族。和约签署后,奥尔西尼家族按条约规定要求收回这个地区。教皇一再向科隆纳家族表示,这个地方应当归还原主。但是,他们不但不答应奥尔西尼家族的要求,也不怕教皇的威胁;反而又和奥尔西尼家族打起仗来。教皇再也不能容忍他们这样蛮横无理,就把他手下的军队和奥尔西尼家族的人马联合起来,对科隆纳家族在罗马城里的各处住宅进行劫掠,把守护这些住宅的所有的人杀死或监禁起来,夺取了他们大部分的堡垒。这次纠纷得以平息,主要是因为一方已被彻底征服,而不是因为另一方有任何和平意愿。

热那亚和托斯卡纳境内也不是平安无事。佛罗伦萨命令安托尼奥·达·马尔恰诺伯爵留在塞雷扎纳边界上;在伦巴第境内的战争进行期间,他不断用突袭或小规模冲突的办法骚扰塞雷扎纳人民。热那亚督治巴蒂斯蒂诺·弗雷戈索由于对大主教帕戈洛·弗雷戈索很信赖,结果反而被大主教把他连妻子和孩子一起都拘禁起来,并被篡了权。威尼斯战船队曾攻打那不勒斯王国,夺占加利波利,并骚扰附近地区。但在订立伦巴第全境和约后,意大利各地动乱随即也都平息。只有托斯卞纳和罗马两地例外。因为教皇在和平条文公布后的第五天就去世了,也许是一般正常的死亡,但也可能是和平的实现把他气死的,因为他一向反对和平。

教皇一死,罗马全城居民立刻拿起武器。吉罗拉莫伯爵把他的军队撤入要塞。奥尔西尼家族深恐科隆纳家族要为他们新近所受伤害进行报复,科隆纳家族则要求把他们的住宅和要塞退还他们;于是在几天之内,全城到处发生抢劫、杀人、放火事件。众枢机主教要求伯爵把要塞交给枢机主教团,撤走他的部队,使罗马从他的武力造成的恐怖中解脱出来;伯爵为了讨好未来的教皇,就服从了,带着手下人马撤到伊莫拉。众枢机主教这时已排除了恐惧情绪、贵族之间的争吵也无望得到支持,于是就开始进行新教皇的推选工作;经过一些讨论之后,马尔费塔枢机主教、一位名叫乔万尼·巴蒂斯塔·奇博的热那亚人被推举为教皇(1484年),称英诺森八世。这位新教皇温和仁厚、慈悲为怀,他设法使人们停止敌对行动,使罗马暂时恢复和平。

伦巴第境内的和平恢复后,佛罗伦萨人并未保持安静。因为他们觉得,让一位并无官职的人士夺去了他们的要塞塞雷扎纳实在丢脸。既然和平条款允许,不但可要求收复失地,而且,可以对阻挠收复失地的人开战。根据这一条,他们立即筹集款项招兵买马准备收复塞雷扎纳。占据塞雷扎纳的阿戈斯蒂诺·弗雷戈索看到这情况,由于无力防守,就把这个要塞送给圣焦尔焦银行。因为以后还要常提到圣焦尔焦银行和热那亚,而且热那亚又是意大利主要城邦之一,所以现在我们略谈一谈那个地方通行的规章和惯例也不能算不适当。多年以前,热那亚在和威尼斯打了一次大仗之后媾和时,由于共和国无力偿还那些曾借给大批款项供作战用的人的债务,就把关卡(称为“多加诺”)的税收让给这些债权人,使他们按照各自债权大小共分税收,直至全部清偿为止。为了给这些人提供一个集合地点,就把关卡上面豪华的房子拨给他们使用。这些债权人成立一个管理机构,指定一个由一百人参加的议事会指导业务,还组成一个八人委员会作为执行机关,执行议事会作出的各项决定。他们把债权分为若干股份(名叫“卢奥吉”)。整个机构定名为圣焦尔焦银行或公司。

他们组成这样的管理机构之后,城邦又陷入新的财政困难,于是就向圣焦尔焦银行要求援助。银行既有雄厚财力,又善于经营,是有能力满足政府的财政援助的要求的。另一方面,热那亚城邦政府就像当初把关卡税收让出去那样,这时又指定一些城镇、要塞或地区作为向银行借款的抵押。由于城邦常缺钱用,圣焦尔焦银行又有款可贷,这样的做法发展到这个地步,圣焦尔焦银行竟将热那亚领域内大多数城镇置于它的管辖之下。这些城镇由银行派人治理和保卫;银行每年选出自己的代表前往各地主持政务,共和国政府丝毫不能加以干涉。这样一来,公民的感情就由政府一边转到圣焦尔焦银行一边;这也是因为政府官员暴虐、而银行则采用良好的规章制度管理。共和国的政府因此也经常更换,时而由本地一位公民充当首脑,时而又由一位外乡人担任,因为是由长官们而不是银行使政府发生变更。弗雷戈索和阿多尔尼两大家族一旦发生对抗,共和国政府也是他们争夺的对象,大部分官员都自行引退,把政府留给胜利的一方。圣焦尔焦银行对这样的事的唯一干预是,当一方压倒另一方从而控制政府之后,银行就要求他们遵守它的法律,这项法律迄今仍未改变。因为银行拥有金钱和势力,还有武装部队,这些法律是改不得的,要改动时,必然立即引起极其危险的暴乱。像圣焦尔焦银行这样的机构的例子,在古今学者所曾撰述或想象过的任何共和国当中都是从来都未曾有过的。在同一个社会中、在同一批公民中,竟然出现自由和暴政、廉洁和贪污、公正和不公正两种不同的现象:因为圣焦尔焦银行保留着许多历史悠久的古制。假如这个机构能够(早晚很可能)占有整个共和国的话,那么这个共和国一定会比威尼斯共和国还要优越。

阿戈斯蒂诺·弗雷戈索把塞雷扎纳让给圣焦尔焦银行时,银行欣然接受并负担起它的防务。派一队战船队到海上,把军队派到皮埃特拉桑塔,以阻挡佛罗伦萨人夺取该城的任何企图,佛罗伦萨军队的营地就在不远处。皮埃特拉桑塔位于塞雷扎纳和比萨之间;佛罗伦萨人认为必需占领此地,否则即使夺得塞雷扎纳也无多大价值。但如果他们对皮埃特拉桑塔径直发动围攻又有违条约规定。只有当那里的居民或驻军出来阻拦他们收复塞雷扎纳时才可下手。佛罗伦萨人为了诱使敌方这么干,就从比萨弄了一批粮草和其他军用物资向自己的营地运来,只派为数极少的人护送,以使皮埃特拉桑塔人无所顾虑,因受不住这么丰富的战利品的引诱而出来攻打运输队。后来果不出所料,计划成功了;皮埃特拉桑塔居民在丰富战利品诱惑下夺取了运输队的物资。

这就给佛罗伦萨部队提供了攻打他们的合法理由。于是他们就撤离塞雷扎纳开到皮埃特拉桑塔城下扎营围困。这个城市人口众多,抵抗英勇。佛罗伦萨部队把大炮安在平原上;在小山上也修起一道壁垒以便也可从这一方向攻打该城。当时部队的军事委员是亚科波·圭奇阿尔迪尼。在皮埃特拉桑塔被围困期间,热那亚军队夺取瓦达要塞并放火烧毁;部队登陆后还在附近地区进行劫掠。本姜尼·姜菲利阿齐奉命率领一批步兵和骑兵去攻打他们,压下他们的狂妄气焰,使他们不敢再那样大胆劫掠。战船队继续活动,到达里窝那,利用搭浮桥等办法直抵新建的城堡;炮轰数日,但不起什么作用,他们就又撤走。

与此同时,佛罗伦萨部队攻打皮埃特拉桑塔进展缓慢;敌军鼓起勇气出击,攻占小山上的工事。敌军这次胜利异常出色,使佛罗伦萨部队惊慌失措,几乎就要撤围,实际上已经后退四英里,因为他们的将领认为这时已是十月,打算撤入营房过冬,开春以前不再打了。

这次失利的消息传到佛罗伦萨时,政府十分恼火;为了鼓起部队进行这场战斗的勇气并恢复军队的声誉,政府立即指派安托尼奥·普奇和贝尔纳尔多·德尔·内里为军事委员,他们携带大批款项来到部队;向大家表示,如果部队不回到城边,执政团和全城的人都会极不高兴;假如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有这么众多的将领,只要对付为数很少的守敌、还不能打下这么虚弱的微不足道的地方,那该是多么丢脸的事。他们还说明,夺取这个地方将得到什么样的眼前的和长远的利益。他们这一席话讲得极其有力,全军上下急于重新展开攻势。他们决定首先夺回小山上的壁垒。在这次战斗中充分显出指挥官的对部下的仁爱、和蔼和恳切的态度对战士的思想情绪有多么巨大的影响。安托尼奥·普奇对这个士兵进行鼓励,对那个又作出许诺,和这个人握手,和那个人拥抱,激励得全体官兵勇往直前猛烈进攻,结果很快就把壁垒夺回。不过,这次胜利也并非全无不幸:安托尼奥·达·马尔恰诺伯爵被炮弹打死。这次胜利使城内居民极其惊恐,开始请求有条件投降。为了使这次投降仪式庄严隆重,洛伦佐·德·美第奇亲临营地。不数日后,要塞就投降了。这时已到冬季,远征军将领认为在开春以前不宜再进行征讨,特别是因为秋季气候恶劣,许多官兵都已病倒。安托尼奥·普奇和本姜尼·姜菲利阿齐已患病死亡。安托尼奥在皮埃特拉桑塔一战的表现赢得全军爱戴,他的死使全体官兵十分惋惜。

卢卡人见佛罗伦萨夺取了皮埃特拉桑塔,就派使节到佛罗伦萨,要求把这个城市划归他们共和国,因为这个地方原先是属于他们的;他们说,和约的条件规定:凡是他们这一方占领的地方都应归还原主。佛罗伦萨人并不否认这些条款;但回答说,他们正在和热那亚人讨论订立条约,还不知道根据这个条约将来是否会把城市让给别人;因此,关于这个问题目前还无法作出回答。不过,假如这个地方将来要归还原主的话,卢卡人首先应偿还佛罗伦萨所支出的费用、补偿他们所受的损失——他们曾有大批公民为此捐躯。只有在这些事情都得到妥善安排之后,他们才可能有希望收回该地。

整整一冬,佛罗伦萨人和热那亚人都在进行谈判。由于有教皇插手,所以谈判是在罗马进行的。但到开春时,谈判仍未取得结果。要不是因为洛伦佐·德·美第奇病倒,教皇和国王又打起仗来,因而受阻,佛罗伦萨本来就要攻打塞雷扎纳。洛伦佐不只患有他们家庭成员中似乎带有遗传性的痛风病,而且他的胃痛也十分严重,不得不去温泉疗养。

更重要的原因是由于教皇和国王之间又打起仗来,战争的起因是:阿奎拉城(阿奎拉德利阿布鲁齐)虽然属于那不勒斯王国,但多少有点独立性。蒙托里奥伯爵在该城有很大势力。卡拉布里亚公爵带着他的重甲兵驻扎在特隆托河岸,借口平定农民当中出现的某些骚乱,实际上却是企图压制阿奎拉,使它完全服从国王的统治。公爵派人去请蒙托里奥伯爵,装作是要和他商讨他伪称手头正要处理的事;伯爵毫无怀疑,应命而去;到达后立即被公爵逮捕起来,押往那不勒斯。这件事情传到阿奎拉后,居民十分愤怒,拿起武器杀死国王派驻该城的委员安托尼奧·琴奇内洛,还把居民当中大家知道是国王的党羽的一些人杀害。阿奎拉人为了给他们的反叛找一位保护人,就举起教会的旗帜:派代表到教皇那里,把他们的城市和全体居民都献给教皇,乞求教皇把他们当作自己的臣民那样予以保护,免遭国王暴政。教皇欣然答应保卫他们,因为无论从公私两个方面他都有理由仇恨那位国王。圣塞韦里诺的执政官罗贝尔托是米兰公爵的仇敌,已被解聘,教皇派人请他立即来罗马,任命他为教会军队司令。他还要求蒙托里奥伯爵的亲戚朋友们不要再效忠国王;还劝阿尔蒂穆拉、萨莱诺和比西尼阿诺诸君主拿起武器反对国王。

国王突然发现自己已卷入战争,就向佛罗伦萨和米兰公爵求援。佛罗伦萨人对是否采取行动的问题犹疑不决,他们感到放下自己的事情去管别人的事不合适;而且,和教会打仗似乎要冒很大风险。不过,由于对盟国负有义务,他们还是首先考虑到荣誉,而顾不得自己的方便或安全了。他们雇用了奥尔西尼家族的人,并由皮蒂利阿诺伯爵率领本国全部武装力量开向罗马支援国王。国王把自己的军队分为二支:一支在卡拉布里亚公爵率领下向罗马推进,和佛罗伦萨军队会合后即与教会部队对阵。另一支军队由他本人率领攻打贵族们。战事进行中、双方各有胜负。最后,由于国王全面获胜,在西班牙国王派来的使节斡旋下,于1486年8月间缔结和约,教皇也同意了;他发现命运之神跟自己作对,因而不想再招惹它了。在这项条约中,除了热那亚,意大利所有国家都参加了。热那亚被排除是因为它反叛米兰公国,而且非法地占据了佛罗伦萨的领土。在战争进行期间,圣塞韦里诺的罗贝尔托曾是教会的不可靠的盟友,也不是教皇的敌国的强敌;和约批准后,他就带着自己的部队离开罗马。公爵和佛罗伦萨的军队尾随追击,越过切泽纳之后,他发现追兵已逼近,就赶快逃到拉文纳,剩下不到一百名骑兵。他手下人马一部分被公爵收留了,一部分遭到农民抢劫。国王和他本国的贵族和解之后,处决了亚科波·科波拉和安托内洛·德·阿韦尔萨以及他们的儿子们,因为他们在战争进行期间曾向教皇泄露他的机密。

第七章

教皇亲近佛罗伦萨——热那亚人夺占塞雷扎内洛——他们被佛罗伦萨人打败——塞雷扎纳投降——热那亚屈从米兰公爵——威尼斯人和荷兰人之间的战争——奥西莫叛离教会——富尔利君主吉罗拉莫·里阿里奥伯爵被谋杀——法恩扎君主加莱奥托被妻子谋害——城邦政府让与佛罗伦萨——锡耶纳的动乱——洛伦佐·德·美第奇去世——对他的颂扬——他的家族的家产——洛伦佐购置房地产——他为佛罗伦萨的防务操心——他对文学艺术的爱好——比萨大学——其他君主对洛伦佐的尊敬。

由于教皇在战争进行期间注意到佛罗伦萨人信守盟约,热心而果断地和盟友站在一起;虽然他当时曾由于和热那亚人友好而反对他们,而佛罗伦萨人也曾支援过国王,但这时他却对佛罗伦萨人作了十分友好的表示,接待他们的使节时也比过去亲切得多。洛伦佐·德·美第奇得悉教皇感情上这些变化之后,他十分热心促进这种变化;因为他觉得如果在与国王友好之外又和教皇亲善,当然会有很大好处。教皇有一个儿子名叫弗兰切斯科,他打算给他这个儿子一批领地,也给他拉一些朋友,以便在他本人死后对其子有用。在物色这样的朋友时,他认为在意大利再没有比洛伦佐更为可靠的了。于是就劝洛伦佐把他的一个女儿嫁给弗兰切斯科。成了姻亲之后,教皇就要热那亚人把塞雷扎纳让给佛罗伦萨。他坚持说,热那亚人无权扣留阿戈斯蒂诺已经出卖的地方;阿戈斯蒂诺把并非属于他自己的城市出卖给圣焦尔焦银行也不合理。但是,教皇陛下未能使热那亚人按他的意旨办事。相反,正在罗马进行这些交涉之际,他们就武装起几艘战船,瞒着佛罗伦萨人,派三千名步兵登陆,攻打位于塞雷扎纳上游的塞雷扎内洛,并抢劫焚烧了附近一座城镇;然后以大炮瞄准要塞,猛烈开火。对佛罗伦萨人说来,这次袭击是没有料想到的新情况。他们闻信立即在比萨集结军队,由维尔吉尼奥·奥尔西诺率领;并向教皇提出控诉说:正当教皇在努力建立和平时,热那亚人却重新向他们发动进攻。然后他们又派皮埃罗·科尔西尼到卢卡坐镇以使那个城市仍忠于佛罗伦萨;还派帕戈洛·安托尼奥·索德里尼到威尼斯去了解该共和国的态度。他们要求国王和执政官洛多维科支援,但都没有得到,国王表示他担心土耳其舰队再来,洛多维科也只是推推诿诿,不派援军。

就是这样,佛罗伦萨在自己的战争中几乎总是不得不孤军作战。找不到友军支援;人家并不像他们那样随时准备给予支援。但是他们并不因为盟国这样背信弃义(这种事对他们说来的确并不新鲜)而感到泄气。他们集结了大批部队,在亚科波·圭奇阿尔迪尼和皮埃罗·韦托里率领下前往迎敌。敌军驻扎马格拉河上,同时以地雷等各式各样方式围攻塞雷扎内洛。军事委员下定决心解救这个地方。随即打了一场大仗。热那亚军队被击溃;洛多维科·达尔·菲埃斯科和其他数名重要将领被俘。塞雷扎纳人虽然战败,但并未沮丧到愿意投降的程度,而是顽强地准备进行防卫;佛罗伦萨军事委员也继续指挥军队进行作战。双方都出现一些英勇事例。由于时运变化不定,围城战役拖了很长时间。洛伦佐·德·美第奇决定亲临营地督战。他的到来使部队得到新的鼓舞,而敌军士气低落。因为他们看到佛罗伦萨军队进攻顽强,而热那亚援军又迟迟不来解救,于是就向洛伦佐投降,也未要求任何条件。除了两三个反叛头目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未受到严厉惩处。围城期间,洛多维科曾派兵到蓬特雷莫利,装作是前来支援佛罗伦萨军队的样子,暗地里却和热那亚城内有的人串通;有一派人起来,在他这些部队的支持下,把城市献给米兰公爵。

这时荷兰人向威尼斯人发动战争。教会辖地马尔凯区奥西莫城的博科利诺带领市民反叛教皇,篡夺城邦主权。经过时运变迁,他又在洛伦佐·德·美第奇劝说下,把城邦归还教皇,自己则来到佛罗伦萨,在洛伦佐保护下住了很久,很受尊重。后来他又去米兰,但未受到同样宽厚的款待,因为洛多维科设法把他弄死了。在特伦托城附近,威尼斯军队被荷兰军队击溃,他们的指挥官罗贝尔托·达·圣塞韦里诺阵亡。威尼斯战败之后,由于一贯运气较好,在跟荷兰人讲和时,取得极其光荣的条件;好像他们并非战败一方,而像是胜利者。

大约就在这时,罗马尼阿境内发生严重动乱。在富尔利城邦很有权威的弗兰切斯科·德·奥尔索遭到吉罗拉莫伯爵的猜忌,还经常受到他的威胁。因此他一直处于危惧不安中,他的朋友们劝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应当立即采取措施使他今后不再对伯爵有任何畏惧。他们在一起研究了这个问题并决定采取行动之后,就选定了富尔利集市的日子起事,认为这日子最合适,到那天,他们的朋友们必然从农村来到城里,可以乘便请他们援助;不必明显地为这件事去邀请他们来。当时正是5月间,意大利人都趁天黑以前吃晚饭。阴谋家认为最方便的时间就是在伯爵吃过饭后,因为那时他的家人正在用饭,他极可能是独自一人留在自己房间。下手时刻既经决定,弗兰切斯科就来到伯爵住处,把同伙留在大厅里,自己向伯爵的房间走去,要求侍从人员通报说他求见伯爵。他在被允许进入后、敷衍了几句话之后,就把伯爵刺死;随即招呼同伙,把侍从人员也刺杀了。正巧在这时宫殿长官来找伯爵谈话,他带着几个人进屋之后也被杀害。刺杀这些人之后,就在一片喧嚣骚乱中,把伯爵的尸体从窗户里扔了出去,高呼“要教会!要自由!”的口号,号召人民(人民仇恨伯爵的贪婪和残暴)拿起武器。劫掠了伯爵的住宅后,还把伯爵夫人卡特丽娜和她的孩子们禁闭起来。只剩下一处要塞需要拿下,整个事情就成功结束了,但要塞司令拒绝投降。这些人请伯爵夫人劝他依从他们的要求。她答应去做,如果他们允许她进入要塞,留下孩子们作为保证她执行诺言的人质。阴谋者信了她的话,允许她进入要塞。但她刚一进去,立即就威胁他们说:为了替丈夫报仇,她将处死他们或施以各种酷刑。他们威胁她说要把她的孩子都杀死,她回答说她有办法再生一些。阴谋者发现教皇并不支持他们,伯爵夫人的叔叔洛多维科·斯福查又已派兵前来援救。他们害怕起来,就把他们能带走的财物尽量带走,逃往卡斯泰洛城。伯爵夫人收复城邦,以极其残酷的手段为她丈夫报仇。佛罗伦萨人听说伯爵已死,就乘机派一些军队去收复原先伯爵从他们手里夺走的皮安卡尔多利要塞。但在围城时,出名的技师切科阵亡。

在罗马尼阿地区,除了这一起骚乱之外,另有一起也很重要,应补述一下。法恩扎君主加莱奥托曾娶波洛尼亚君主乔万尼·本蒂沃利之女为妻。她也许是因为妒忌或是受丈夫虐待,也许是因为她本人天性邪恶,极端仇视自己的丈夫,竟然下定决心要使他丧失性命和财产。她假装重病卧床不起,诱使加莱奥托前来探视;他一进屋,她事先埋伏下的刺客就把他刺死。她事先曾把这项计划通知他父亲,她父亲希望在女婿死后,由他本人当法恩扎君主。这桩谋杀事件传开后,城内大哗,这位寡妇带着婴儿逃入要塞。人民拿起武器。乔万尼·本蒂沃利带着特为这事件雇用米兰公爵的一位佣兵队长贝尔加米诺率领大批人马进入法恩扎。佛罗伦萨军事委员安托尼奥·博斯科利当时也在此地。正当这些领导人在一起商议这个城市如何治理时,瓦尔迪拉莫纳的居民听到发生的情况之后一致奋起攻打乔万尼和贝尔加米诺,杀了后者,俘虏了前者,然后高呼“阿斯托雷和佛罗伦萨人!”把城市献给军事委员。这些情况传至佛罗伦萨后,普遍认为不当;不过,他们还是把乔万尼和他的女儿释放了;根据人民群众的普遍愿望,将该城和阿斯托雷置于佛罗伦萨的保护下。除了这些动乱之外,在诸大国之间的主要纷争调停解决之后的几年期间,在罗马尼阿、边区和锡耶纳境内都曾出现其他一些骚乱,但因重要性不大,也就无需记述了。在1478年的战争结束、卡拉布里亚公爵离开锡耶纳地区之后,该地的骚乱更加频繁。在此起彼伏的许多变动中,先是庶民获胜,后来又是贵族占了上风,最后贵族一直保持优势。在贵族当中,要数潘多尔福和亚科波·佩特鲁奇拥有的势力最大。前者以明智著称,后者以果断闻名;他们几乎成了城邦的君主。

在塞雷扎纳之战以后,佛罗伦萨极其繁荣昌盛,直至1492年洛伦佐·德·美第奇逝世。这是因为,他在结束了意大利内部各城邦之间战争之后,又运用自己的智慧和权威建立了和平;随后就把注意力转到增进他本人和城邦的利益方面。他给自己的长子皮埃罗娶了卡瓦利埃雷·奥尔西诺的女儿阿尔芳西娜。他设法将次子乔万尼升到枢机主教的尊贵职位。乔万尼刚刚十四岁就被枢机主教团接受为其成员之一,通过这一举而使他的家族享有人间最崇高的荣誉。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因而更加引人注目。他未能给第三个儿子朱利阿诺作出任何具体安排,因为这孩子还太年幼,洛伦佐本人也已不久人世。他那些女儿,有一个嫁给亚科波·萨尔维阿蒂;另一个嫁给弗兰切斯科·奇博;第三个嫁给皮埃罗·里多尔菲;第四个女儿,他为了使自己的家族团结一致,就把她嫁给乔万尼·德·美第奇,不久后她就死了。他在经商方面很不走运,因为他那些代理人行为不端,他们办事不像普通老百姓,俨然摆起君主的气派;因此,他在许多地方的财产都被他们挥霍掉了;他不得不用国家大批金钱来使他摆脱困境。

为了避免这类麻烦的事情,他退出商业经营,把资金转投在房地产方面,因为这种事业较稳定。在普拉托、比萨和瓦尔迪佩萨等地区,他大量收购房地产,也修建许多建筑。这些建筑富丽豪华,用途合乎王公气派。然后他就进行改建城市的工作。城内仍有许多空间地面,他在这些地方修建许多很美丽的新街道,从而扩大改进了居民的居住便利条件。他为了在安全和宁静的环境中享有自己的权力,在距离较远的地方战胜或抵挡住敌人,于是就在通往波洛尼亚的方向,加强了位于亚平宁山脉中的菲伦佐拉要塞的工事;在朝锡耶纳方向,开始了波吉奥、伊姆佩里阿雷的重建和设防工程;通过对皮埃特拉桑塔和塞雷扎纳的占领,他把来自热那亚方向的敌人抵御于上述两地之外。为了使城邦更加安全,他还一直津贴佩鲁贾的巴利奧尼家族和卡斯泰洛城的维泰利家族,并亲自控制法恩扎政府。这一切对佛罗伦萨的安宁和繁荣起了很大作用。在和平时期,他常常大摆宴席招待市民,举办各式赛会和古典凯旋式游行;目的是使全城供应充足,人民团结,显贵受到尊重。他还是一位伟大的艺术精品鉴赏家和文学家的保护人。他对阿尼约洛·达·蒙泰普尔恰诺、克里斯托费罗·兰迪尼、希腊作家德梅特里乌斯·查尔孔迪拉斯等人的关怀就足以证明。就是由于这一点,具有几乎是超人天才的乔万尼·德拉·米兰多拉伯爵在遍访了欧洲所有帝王宫廷之后,终于受到洛伦佐慷慨大方的吸引,定居于佛罗伦萨。洛伦佐对建筑、音乐和诗歌十分爱好;他写的关于这些艺术的许多评论文章和诗歌作品仍然留存至今。为了促进佛罗伦萨青年研究文学,他在比萨创建一所大学,由意大利最卓越的人物主持。圣奥古斯蒂内修道团有一位名叫马里阿诺·达·基纳扎诺的修道士,善于传布上帝福音;洛伦佐特为他在佛罗伦萨附近修建一所修道院。洛伦佐享有上帝和命运之神赐给他的许多恩惠;他举办的一切事业结果都很兴旺发达;他的敌人则常遭不幸。例如,除了帕齐家族搞的那次阴谋之外,巴蒂斯塔·弗雷斯科巴尔迪也曾企图在卡尔米内教堂里刺杀他;另一次类似的阴谋是巴尔迪内托·达·皮斯托亚企图在他的别墅里行刺他。但这些人都和他们的同谋者一起送了命,这是他们罪有应得的。他的灵活的手腕、智虑明达、时运亨通,不只是受到意大利诸君主,而且也受到远方各国的帝王的公认、赞赏。例如匈牙利国王马蒂阿斯就曾有许多表示证明他对洛伦佐有好感;苏丹曾派遣使节送给他许多珍贵礼物;土耳其大王曾把谋害他弟弟的凶手贝尔纳尔多·班迪尼送回他手中。这些事情进一步提高了他在全意大利的声望。他那明智审慎的美名更是与日俱增。他在政务会议上发言敏锐而善辩、英明果断;执行时迅速而坚定。虽然他贪图女色,喜欢同滑稽而好讥刺的人在一起,还喜以婴儿室嬉戏取乐,人们常看见他和自己的孩子们玩耍、参加他们那些幼儿游戏;和他这样一位伟大人物的身份,显然不相称。然而这些缺点都瑕不掩瑜。凡是考虑到他严肃的一面和欢乐的一面的人,都会发现在他身上存在着互不相容的两种性格。他晚年疾病缠身,除痛风外,胃痛也经常折磨他,终于在1492年4月,死于胃病,终年四十四岁。在佛罗伦萨、甚至在全意大利,从没有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像他这样出名;也还没有一个人的去世引起人们这样普遍地感到哀痛。他逝世后不久,巨大的灾难接踵而至;老天事先就已显示许多明显的征兆。其中之一就是:圣雷帕拉塔大教堂最高的尖顶被雷击中,大部坍塌,使人人感到惊恐。佛罗伦萨全体公民、意大利所有君主都为他的逝去而哀悼;各国都派使节前来和全城公民一起吊唁。他们感到悲哀的理由不久之后就很明白了。因为在失去他的劝导之后,还活着的人既无法满足又不能制止米兰公爵的监护人洛多维科·斯福查的野心。因此,在洛伦佐死后不久,罪恶之树就开始发芽,不久就毁坏意大利并使之长期颓败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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