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克和沙瓦尔也在里面。老穆克自从女儿穆凯特和儿子穆凯死去以后,仍然当他的马夫,没有说过一句惋惜和抱怨的话。他一看到艾蒂安,突然怒上心头,热泪夺眶而出,经常嚼烟而变得紫黑的嘴里迸发出一连串的咒骂。

“混蛋!猪猡!人面兽心的家伙!……你别走,你必须给我的可怜的孩子们偿命!非弄死你不可!”他拾起一块砖头,一磕两半,扔了过去。“对,对,收拾收拾他!”沙瓦尔喊道,他嘲笑着,十分兴奋,对于这种报复感到特别痛快。“这回该轮到你了……看你往哪儿跑,坏蛋!”于是,沙瓦尔也用石块向艾蒂安砸去。顿时响起一片野蛮的喊叫,人人拿起砖头,磕开扔出去,打算像砸那些大兵一样把他砸死。艾蒂安不知所措,他没有逃跑,他面向他们,打算说几句话,使他们安静下来。从前受到那样热烈欢迎的语词,现在又涌到他的嘴边。他又讲起从前他像管理一群听话的绵羊那样掌握着他们时所讲过的那些使他们陶醉的话。但是,他已威信扫地,回答他的只是一阵砖头瓦块。他的左臂受了伤,他已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开始向后退,不久,他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万利酒馆的门前。拉赛纳已经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

“进来。”他简短地说。

艾蒂安犹豫不决,认为躲到这里心里太憋气。

“快进来,我去说服他们。”

艾蒂安接受了,躲到店堂里面去。这时候,酒馆老板把宽阔的肩膀一横,挡住了门口。

“我说,朋友们,请你们冷静一些……你们现在明白了吧,我拉赛纳从来没有骗过你们。我一向主张采用和平方法,假使你们当初听我的话,保险你们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拉赛纳摇晃着肩膀和肚子,继续说了很久,滔滔不绝地讲出像温水一样动听的话。他又取得了往日的成功,他毫不费力地、自然而然地又恢复了他的声望,好像一个月以前同事们根本没有斥责过他,也没有把他看作过胆小鬼。有不少人表示赞成:“对极了!我们赞成他,这样说话才对!”接着,爆发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艾蒂安在后面感到浑身瘫软,心里痛苦不堪。他回忆起拉赛纳在森林里所作的预言,那时候,拉赛纳曾警告他,说群众会忘恩负义的。这是多么愚蠢的野蛮行为!把他当初给予他们的帮助全部丢置脑后!这简直是一种不断自我倾轧的不明是非的力量。他恨这些野人破坏了他的事业,同时又有一种失望的心情,觉得自己完全垮台了,他的雄心大志只落得悲惨的结局。怎么,这就算完了吗?他记得,在山毛榉树下,他曾听到过三千人的心同他自己的心互相呼应,一起跳动。在那一天,他享有稳固的声望,群众属于他,他感到自己是他们的领袖。当时,他陶醉在狂妄的幻想当中:蒙苏在他脚下,巴黎在望,或许当上议员,在议会的讲坛上以第一篇工人演说把资产阶级骂得体无完肤。现在,一切全完了!他清醒过来,他感到悲哀,感到人们唾弃他,方才用砖头把他赶到这里的,正是他的群众。

拉赛纳提高嗓门说:

“采用暴力从来不会取得成功,不能一天工夫就把世界改造好。那些答应你们一下子改变一切的人,都是轻浮之徒,或者是流氓!”

“对!对极了!”群众喊道。

艾蒂安自己问自己:“那么,谁是罪魁呢?”这个问题更使他痛苦。这场使有的人遭受穷困,有的人被杀害,妇女和儿童挨饿消瘦,使他自己也流了血的灾难,真的是他的过错吗?在这场灾难发生以前,有一天晚上,他就预见到了这种悲惨的景象。但是,有一种力量催促着他,他自己和同伴们都被这股力量冲昏了头脑。再说,他从来也没有领导过同伴们,而是同伴们推动他,迫使他作出他绝对不会作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些乌合之众在后面敦促他的话。每次采取暴力行动的时候,他都处于茫然不知所措之中,因为他既没有预料到,也没有愿意,比方说,他能够预见到有一天矿工村他的那些信徒用石头砸他吗?这些狂人指责他曾经许给他们温饱和懒散的生活,那是他们在胡说。另外,在这种辩解中,在这种试图消弭良心责备的推理中,他隐隐地感到不安——认为自己没有担当领导的能力,产生了经常折磨着一知半解的人的那种疑惧。然而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勇气,甚至和同伴们不同心了,他害怕他们,害怕这支不明是非和不可抗拒的巨大人群。他们如同一种自然力量,所到之处,横扫一切,不讲什么规则和理论。一种反感使他逐渐脱离这群人,他的那些文雅习气害了他,他已经慢慢走向上层阶级。

这时,拉赛纳的声音淹没在激昂的喊声中:

“拉赛纳万岁!只有他是好样儿的,好,好!”

人群散去,酒馆老板把门关上。两个人默默地互相望了一会儿,各自耸了耸肩膀。最后,他们一同喝起酒来。

在这同一天,皮奥兰大排喜宴,庆贺内格尔和赛西儿订婚。头天晚上,格雷古瓦夫妇就吩咐把饭厅的地板打好蜡,把客厅打扫干净。梅拉尼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烤肉做汤,香味扑鼻。车夫弗朗西斯被分派帮助奥诺里纳侍候宾客。园丁的老婆负责洗涮盘碗,园丁专候开门。这座古色古香的大房子,还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一切都非常顺利。当蒙苏的公证人殷勤地提议为未来的新夫妇的幸福干杯的时候,埃纳傅太太对赛西儿表现得十分亲切,并且向内格尔微笑着。埃纳傅先生也表现得十分殷勤。他那笑容可掬的样子引起每个客人的注意,听说他重又得到了董事会的宠信,不久即将获得四级荣誉勋章,以嘉奖他镇压罢工的果断。人们对最近发生的事件避而不谈,欢乐中充满了胜利的气氛,喜宴变成了庆贺胜利的正式盛典。现在,人们总算得救了,又可以平平安安饱吃酣睡了!但是,有一个人谨慎地提到把鲜血洒在沃勒矿井土地上的死者,说这是一个必然的教训。格雷古瓦夫妇补充说,现在每个人都有责任到矿工村去,为受伤的人包扎伤口,这时全场的人一致表现出极为感动的样子。至于格雷古瓦夫妇,已经恢复他们往日的亲切和平静态度,原谅他们的善良的矿工,好像已经看到矿工在矿井里表现出百多年来所固有的那种良好的驯服榜样。现在,不再惊慌不安的蒙苏的名流们,一致认为必须审慎地研究工资问题。在吃烤肉的时候,胜利达到了顶峰。埃纳博先生宣读了主教的来信,内称已把兰威神甫调走。当地的资产阶级都激动地议论着这个把士兵说成是凶手的神甫。在用饭后的点心的时候,公证人硬装出一副自由思想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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