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六个月的奋斗与努力,在非洲的美国人终于实现了这一目标。当它真的到来时,仿佛是一场无法形容的雪崩。大批战俘堵塞了道路。缴获的物资占了好几英亩。

真的像过节一般,尽管每个人都继续工作。我们都突然感到内心自由了,心里的担忧已经解除了,就像小时候在农场,父母出人意料地说活干完了,要去州里的展会上玩一天。当我们整天盯着那么多德国人,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的德国人,我们真的觉得自己去了趟展会。

我们看到,有的德国人独自在公路上行走:有的德国人挤在我们的吉普车里,只有司机是美国人;几百个德国人像挤地铁一样,挤在他们自己的卡车里,司机也是德国人。在前线,一英里又一英里的“展会”上,德国人比美国人要多得多。到处都是德国人。站在人群中央,作为几十个德国士兵旁边唯一一个美国人,我感到有点晕眩。我不用害怕他们了,他们的88毫米大炮被遗弃在一旁。死去的德国人仍然躺在田野的草丛里。路边数十辆坦克和卡车仍在燃烧。垃圾堆也着了火,德军的指挥所一片狼藉。投降前,他们尽可能地破坏了一切。

但这些都是小意思,真正的大场面是,无数穿着奇怪制服的官兵,要么站在道路两旁,要么淹没了农家院落,要么黑漆漆一片站在田地里,等着我们告诉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德国的高级军官们显然对战役的悲惨结局感到沮丧。我们看到有些人在流泪。军官们为过去几天里死去的士兵而哭泣,他们在战场上没有做错什么,但此刻却只能沉默地站着。

而德国的普通士兵则不然。我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没有感觉到他们有什么悲伤。跟兴高采烈投降的意大利人不同,他们只是接受了失败,尽管这场仗他们打得不错——为什么我这么肯定是这样的呢?因为他们很友善。非常友善。作为战俘,他们肯定要表现得友善,但他们的友善仿佛是真诚的。就像法国兵和美国兵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们开始学习英语单词,还教我们德语单词。

但情况不允许他们和我们的部队有太多的交流。与他们直接接触的美国人给出必要的命令,把他们赶上卡车。其他美国人都好奇地盯着他们走过。我很少看到他们对战俘们有多亲善,却也没什么挑衅的举动,没有听到嘘声和欢呼声。但我确实听到过许多人说:“就应该这样。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

德国大兵对我们很好奇,就如同我们对他们一样好奇。每次我停下脚步,就会有人围上来。几乎每堆人里都有说英语的。老实说,我说不出他们的举止或性格跟类似的美国兵有什么不同。他们给我们香烟,也接受了我们给他们的,都是因为好奇。他们会查看吉普车,问我们关于制服的问题。如果我路过一个独自行走的德国人,他通常会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一位美国高级军官告诉我,他觉得自己为他们感到难过,直到想起他们是如何埋地雷杀死了他这么多士兵,又是如何在几天前用子弹将他压制住的,然后他开始憎恨他们。

我总是同情输家,但不知为何,我从来没有为那些战俘感到难过。他们也没有表现出需要我们为之悲伤的样子。他们对自己的国家忠心耿耿,为自己的失败感到遗憾,但现在,对他们来说,一切已经结束了,他们似乎很高兴能够从战争中解脱。

在比塞特-突尼斯前线大投降的第一天过去之前,我相信,这里的美国人,至少有一半人都有了某种德国纪念品,但能称得上洗劫式的物资抢夺却几乎没有。德国人给出了头盔、护目镜和地图盒之类他们不再需要的东西。普通士兵得到一些战利品是合法的,因为根本不足以补偿他们在战争中的付出。

几乎每一辆美国卡车的散热器上都系着德国人或意大利人的头盔。我们的摩托车装饰得像嘉年华一样,挂着法国国旗和五颜六色的小旗子,上面印着黑黄相间的骷髅头,是德国人用来给埋雷区域做标记的。

许多士兵的枪套里都有了新的手枪。我们的许多人都戴着德国人的野战帽在周围打闹。德国人的护目镜经常出现在美国人的头上。我也有了一件纪念品,一件美妙绝伦的纪念品。那是一辆小汽车,是的,一辆真的能开的汽车。那天晚上,我开着我的德国“大众”回到营地。纳粹开大众,就好像我们开吉普车一样。这是一辆敞篷的双座车,发动机后置,车身是脏兮兮的棕色。它是第一装甲师送给我的,正如他们所说,“这辆车整个冬天都在法伊德隘口和我们一起奔波。”当我开着它从前线回来时,美国人看得目瞪口呆,惊愕不已,激动得想打起来。不过,看到开车的是美国人时,他们就笑着挥手。我一生中有过六辆汽车,开着它们上街时,从未像开着那辆嘎嘎作响的大众一样自豪。

德国人成百上千地坐在田野里,等待着。他们躺在大衣上休息,脱下衬衫晒太阳,脱下鞋子歇歇脚。他们疲惫不堪,却并非不伦不类的部队。他们装备精良,制服也很好,还有许多私人物品、钱、香烟和食物。他们的装备是用最好的材料制成的。有个士兵长得像英国人,他的指甲钳上镶嵌着宝石。他说,这是他1939年在纽约花了25美分买的。

有些人胡子刮得很干净,有些人看上去三四天没有剃须了,和我们的士兵一样。他们中的许多人由于缺乏睡眠而眼圈发黑。总的来说,他们似乎比我们的士兵年轻,但平均看来,他们的块头没我们大,这让我很吃惊。不过,他们看起来确实伙食很好,身体很健康。

他们认为美国人是优秀的战士,只是并无恶意地瞧不起他们的盟友意大利人,就像有个人说的:“不光是说意大利人不会打仗,而是德国人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意大利人。”

无论美国记者在哪里驻足,战俘们都会立刻围上来。他们的精神状态似乎都很好,就连那些一个英语单词都不会说的人,都努力地想告诉我们一些事情。

德国人投降的那天,有一个小场景让我很想家。成百上千的德国人在一个农家院旁边,或站或坐,零星有几个意大利战俘,还有一些美国、英国和法国士兵四处跑腿干活,的确是一派国际大聚会的景象。农家院里有一台风车,风车大风扇上印的字看上去很不协调,我不得不抄下来:“弗林特和沃林制造有限公司,印第安纳州肯达尔维尔。”少了我们印第安纳州人,一切就不够国际化。

一个会说英语的德国士兵问我为什么要抄下来,我告诉他,因为这台风车来自我的家乡。他笑着说:哦,是的,他也去过印第安纳州好几次!

德国战俘给我的主要印象是,他们和别人一样,是人,基本上都很友好,有点虚荣。当然,他们不是超人[1]。无论什么时候,他们聚在一起,美国士兵就会拿出相机,拍一张纪念照,每次旁边所有的战俘都会像孩子一样挤进画面。

一个德国大兵看到谷仓旁边靠着一把破旧的扶椅,他坐了上去。我经过时,他咧嘴一笑,指了指他的脚,又指了指椅子的扶手,头往后仰,好像在说:“兄弟,这椅子真舒服!”

那天晚上,成千上万的战俘仍在路边的田野里游荡。我们的卡车和他们的卡车都不足以立刻把他们运走。他们只能等着,被送到集中营。他们用不着守卫来阻止他们夜逃。他们已经跑够了,只是谦卑而怀着好奇的渴望,等着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德国的投降比别的一切都更好地提升了美国的士气。在战斗中获胜,就像打扑克牌赢了或者钓到很多鱼——真他妈的令人愉快,让人振作。因此,在北非的数十万美国人都成了幸福的人,在欢笑中工作,精神状态焕然一新。

战争的结束对每个人都产生了明确的影响。起初,人们热情高涨。几天之后,情况有所缓和。每个人都意识到,一旦放松下来,就会感到多么疲倦,就像是绷得太紧的橡皮筋。一种反高潮的感觉笼罩着他。我听到许多次这样的话,“我彻底神经了”“我没有一点力气了”和“我想动起来,不在乎去哪里,只要走起来”。

留在突尼斯,就像马戏团表演结束后继续坐在帐篷里一样。每个人都想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当然,德国人也想知道。我可以保证的是,如果他们对我们的计划知道的没有记者和大部分部队多,那他们就处在完全的黑暗中了。我们这些普通人对下一步行动一无所知。我们只能希望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因为那种中场休息的感觉让我们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在一件事上德国人不太道德,那就是投降后他们继续破坏自己的装备和物资。车辆被纵火焚烧,士兵们沿途在桥墩上折断自己的步枪。有时,他们的疯狂破坏甚至是可笑的。我看到一个德军的露营地,他们把所有的大炮、十轮车、所有的重型装备都完好无损地留在那里,却把诸如个人收音机、如厕用具、椅子甚至手风琴之类的东西全都毁坏。不过,他们的举动也是微不足道的。德军的溃败来得太过迅猛,他们的大部分东西都完好无损地被拿走了。我们在突尼斯的高速公路上看到过长长的德国卡车车队,但开车的是美国人,车身侧面还画着美国军队的黄色星标。我们的宪兵迅速采取行动,在所有缴获的补给站周围设置守卫,并对其进行保护,直到我们的部队能够收集、整理和使用所有缴获物资。

大部分德国战俘都被赶出了突尼斯前线。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往西面去了。管理他们,为他们提供饮食,肯定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把数以万计的战俘从非洲送走需要很多的运力,但如果把他们留在非洲,我们就不得不占用宝贵的船运空间给他们运送食物。他们就像是我们手上的一头华而不实的白象。尽管如此,正如有人说的,我们想要的是五十多头那样的白象。

虽然他们通常都很友好、愉快,但我们发现,战俘们基本全都认为,德国会在二战中获胜。他们说他们现在输了,是因为我们在突尼斯战场上的兵力超过了他们。但他们嘲笑我们入侵欧洲大陆的想法。总的来说,他们根本不理解美国为什么要参战,认为这不关我们的事。这究竟是出于纳粹处心积虑的宣传,还是纯粹的传言,我不清楚。但战俘们脑子里有许多错误的消息。比方说,有些人听说,日本和俄罗斯打了六个月,已经把俄国人赶出了西伯利亚。还有人听说,德国空军轰炸了纽约。当被告知这些消息有多荒谬时,他说他自己并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

来自布鲁克林梅纳汉街183号的二等兵比尔·康奈尔与一个会说英语的战俘聊过一次,发现了一件事,用二等兵康奈尔的话说就是,“我们有共同的熟人”——意思是,他们曾经在布鲁克林是邻居,康奈尔住格罗夫街251号,那个德国人住格罗夫街253号。但这一巧合并没有唤起他们的老伙计情谊,因为这名战俘是个顽固的纳粹分子,康奈尔感到非常厌恶,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

我们部队与战俘的初次接触非常愉快,实际上,愉快到美国军官们开始担心,因为士兵们觉得德国人很讨人喜欢。但如果美国人和他们交谈得足够久,就会发现我们打这场仗的真正原因,那就是他们的种族优越感,他们自负地认为,自己拥有管理世界这部分地区的神圣权力。跟一个德国战俘有一点点接触,就好像只掌握了一点点知识一样,是件坏事,但我想,我们部队中那些有机会与德国人长谈的人,事后都会更加憎恨这些敌人。

缴获的物资表明,德国人在所有装备中都使用了优质的材料。但在我们看来,他们自诩的效率还有改进的余地。他们在设计上的重复和杂乱比我们多。他们有十轮的大型运兵车,座位是交叉的,但对于它提供的服务来说,这种设计太多余了。除了运送士兵,它不可能另做他用。即便如此,它也很容易被攻击,因为人们都是露天坐着,而且车速很慢。他们也有一种类似摩托车的小玩意,后面不是两个车轮,而是两条小履带。这个设计很新颖,但正如有人说的,它只能载三个人,而浪费的材料足以制造一辆小坦克。

在某个供给站闲逛时,我发现了一堆小册子,叫作《一千句意大利语》。我拿起几本,想学点蹩脚意大利语,没想到这些小册子把意大利语翻译成了德语。我们不得不承认,德国人做事很认真。原来,我手上的几本并不是简单复制同样的内容,而是一套供部队学习的教材,足以跟大学里的意大利语课程媲美了。

这看上去是在烧钱,但我觉得,这样一来德国人能更好地侮辱自己的盟友了,用的还是人家的语言。

之前我描述过冬天的突尼斯战场,说到战争过去后,乡村并没有留下多少战斗的痕迹。当时我说的是突尼斯中部的战场,我们整个冬天都在那里。但是在大投降之后,我们有了一个新战场,那就是北部战场,它留下的战争痕迹比中部要多得多。原因有两个:这里的战斗更加集中,规模更大,德国人溃败得太快,没有时间像在中部战场那样撤回车辆、打扫战场。

在马特尔战役后,突尼斯北部的一些道路上到处都是被烧毁的车辆。有时坦克或大卡车的残骸就直接停在路中间,我们不得不绕过它。有些地方,我们还看到二三十辆毁坏的坦克散落在一英里(1.6千米)宽的山谷中。许多地方的道路到处都是弹坑。

战斗结束后的一两天里,我们偶尔还能看到盖着毯子的尸体躺在路边,经常能看到一两个德国坟冢,埋葬着在飞机扫射中死去的人。一路开着车,我们的鼻子不时地告诉我们,掩埋尸体时漏掉了一两个。

在高速公路上被大炮和飞机扫射杀死的狗和骡子,多到让我不断感到惊讶和难过。基本上,突尼斯北部所有的桥梁都被炸毁了。遇到小溪流,我们可以绕着走,但碰到更大的河流,只能由美国和英国的工程师们临时搭建钢桥,或者铺设浮桥。

在突尼斯中部,只有少数城镇真正被炮火摧毁,但在突尼斯北部,战线沿途的所有城镇都被摧毁了。比塞特是我见过的破坏最严重的地方。那是一座大城市,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它被摧毁后的样子。如果你还记得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凡尔登之类的城市的照片,比塞特就是那样。遭受了长达数月的轰炸之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存下来。那些说城市不可能被轰炸摧毁的人,应该去看看比塞特的惨状。

突尼斯战争一结束,阿拉伯人就开始涌回家乡。先前双方都把他们从战区清理了出去,一是防止他们受伤,二是双方都不信任他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是被疏散到后方的安全山丘,但那些可疑的人被抓了起来,在战斗进行时被关在室外的拘禁营地。

他们赶着长长的大篷车回来。每一群都有几十个阿拉伯人,还有他们的羊、牛、驴子和孩子。他们看上去脏兮兮的,神情沮丧。破烂物品堆在两轮手推车上。我看见一辆大车上拴着十四头牛。妇女们通常背着大包袱。偶尔会有拉伯人比画着胜利的手势用法语说:“你好”。但大多数人都是沉默地走过,因为德国人在突尼斯的宣传已经深入人心。

美国人和英国人解放费里维尔和突尼斯时,这两个地方举办了盛大的仪式。

我和联合新闻社的克里斯·坎宁安共用一个帐篷,在北方战役中,我们经常一起出行。克里斯身材魁梧,留着黑胡子。他看起来很强硬,实际上很害羞。当他开着吉普车驶入费里维尔时,他立即被欢呼雀跃的男男女女和孩子包围,他们向他扔鲜花,高喊着“法兰西万岁!”和“美国万岁!”。

在这喧闹声中,一个衣着华丽、神情端庄的老派法国绅士来到现场。他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用不赞成的目光审视着人们热情爆发的场面。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双手左右开弓,把人群扒拉到一边,好像在游泳一样。他把身子探进吉普车,先在克里斯一边脸颊上吻了一下,接着又在另一边脸颊上吻了一下。这一切都做完后,他转身大步离开。克里斯至今不明白是为什么。

自从跟那帮开“飞行堡垒”的朋友分开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经常看到他们在数英里高的突尼斯天空中艰难跋涉,我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他们的情况如何。战斗结束后,我再次拜访了他们。

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不过不是很多。实际上,每个人的军衔都提升了。有些人被派回国训练新的团队。许多人已经完成了分配的任务,完成了一段时间的战斗飞行,被分配了地面任务。

几乎所有人都戴着勋章,大多都是杰出飞行十字勋章和紫心勋章[2]。有些小伙子看上去很疲惫,而那些还没飞够任务的老飞行员们则急于完成任务,然后休息。

我的许多士兵朋友都拿到了津贴。1月份留起来的胡子大部分被剃掉了,机械师们过去穿的厚重的呢子大衣也换成了无袖上衣,他们晒得皮肤黝黑。小狗们也长大了。

这里有了许多新面孔。他们的到来,填补了牺牲的人和完成飞行任务并开始执行地面任务的人的空缺。每个人对自己的工作都比以前了解得多。我感觉他们更加自信了,无论是在地面上还是在空中,这种信心是因为他们长期做这件事,已经很熟练了。

突尼斯战役结束后不久,飞行员们被放了三天假,这是他们抵达北非以来的第一次休假。有些人坐吉普车或卡车到最近的城市去玩了玩。其他人则乘飞机去后方更远的大城市。许多人去海滩游泳,消磨时光。许多人去了突尼斯,亲眼查看整个冬天他们谨慎又冒险地造成的大破坏。

他们发现,在地面上观看这个地方——以前他们只在几英里高的天空中看过,周围满是高射炮弹和战斗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们去了被他们摧毁的比塞特,还有他们在无数次突袭中摧毁了码头的费里维尔和突尼斯。对所看到的一切,他们感到欣慰,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在精准的破坏工作方面做得很好。

“杰克逊之家”——在离开英格兰之前我就一直跟随的“飞行堡垒”机组,已经不再是一个“家庭”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已经被分散并被吞噬了。两名老成员牺牲了,有些人晋升了。其他人完成了指标,开始执行地面任务。剩下的几个人被指派到别的机组。

他们现在都是老兵中的老兵,以前开的“堡垒”也不复存在了。将近一年前,一个痛苦的日子里,他们从美国一路开来的“地狱恶魔”在帕勒莫坠毁,但当时飞机上只有一个“杰克逊之家”的成员。

这艘忠实的飞机坠毁时,执行的是第42次任务。它参与了多次突袭任务,鼻子上都没有地方画白色炸弹标记(每个标记代表着一次任务)了。它曾经战绩累累。

我以为,小伙子们会对它的离去感到痛苦悲伤,但他们似乎没有。

曾经,我认识在北非执行战斗任务的每一组飞行员。但那种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们的团队迅速地壮大,没有一个人能全部认识他们了,即便他投入所有的时间。

当我在机场四处走动时,我觉得自己老了。那些最初手捧火炬的人,现在仍然留在这里的已经很少了,而且成了现在飞翔在天空中的那群人的“祖辈”。这是好事,因为它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

来自密歇根州兰辛的罗伯特·汤普森中士是一个“飞行堡垒”机场的摄影组组长,他手下有四个人。他们配合得很好,为以后的工作做好了准备,其中一个人会说意大利语,还有一个会说德语。

我之所以提到他们,是因为他们打造了一个暗室,这在非洲可是独一无二的。那是一个10英尺(3米)深的地下掩体。大部分都是坚硬的岩石,他们没有用到任何爆破设备,五个小伙子花了十天时间手动挖掘。

从入口往下走几层台阶,沿着一条又深又窄的壕沟,右转,再右转,在地下有一片3英尺(0.9米)厚的土石方作为屋顶,用于轰炸防护。那片区域从未被突袭,而他们以前驻扎的地方经常遭到突袭。

暗室里的一切都是自制的。流动水是从一架B-17飞机液压系统的弯管里过来的,管子末端是一个酒桶的水龙头。他们所有的显影化学品都保存在旧香槟瓶里,显影托盘是用汽油罐切割而成的,胶卷盒是用炸弹碎片做成的。他们的红色安全灯是吉普车的车灯。投弹手控制箱盖上的电气开关,用“飞行堡垒”驾驶员座位的橡胶垫垫着。

除汤普森外,这组人员还有圣路易斯的班尼特·塔克下士、新泽西州卡特雷特的二等兵哈罗德·哈林顿(他是爱尔兰人)、威斯康星州普利茅斯的一等兵奥托·辛格拉夫(他是德国人)和纽约的一等兵约翰·马丁尼(他是意大利人)。

他们都住在同一个帐篷里,虽然是这样一个国际化的大家庭,但他们对五个人共同的成就表现出的自豪感是你从未见过的。

另一个特别优秀的,是田纳西州马利维尔(诺克斯维尔郊区)的A.D.豪威尔上尉。在这里,人们都叫他迪克西·豪威尔,但在参军之前,从没人这么称呼他。我们早在1月份就认识了,每次我碰到他,他都有新鲜事。他接二连三地受了好几次轻伤,得到过一枚紫心勋章,发明了一种清理雷区的新方法,因为勇敢被授予过勋章,还晋升为队长,在一次俯冲式轰炸中,被炮弹碎片伤到了拇指。

战前,豪威尔上尉为美国铝业公司工作。他的岳父是美国铝业的区域经理。年轻的豪威尔本来用不着吃苦受累,虽然他的生活境遇很好,但早在珍珠港事件之前,他就志愿加入了加拿大陆军,并在两年多前去了英国。1942年秋天,他转到了美国陆军。

他一直在最前线,是地雷和诱杀装置方面的专家,手下有一个战地工程师团队。他和北非的所有人一样,对德国人那些更为凶残的爆炸物了如指掌。他有一卡车各式各样的地雷、诱杀装置、照明弹、火箭、手榴弹、恐吓口哨和其他装置,用来教人们该如何应对。有一次,艾森豪威尔将军亲临前线,我看到他在给将军展示他这些本领。

豪威尔上尉已经有两年半没有见到他的小女儿和美丽的妻子了。他说要是能看到她们,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但他不想在下次战斗结束前回家,不管那是什么战斗。

他有许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远远超过了他应该承受的份额。他在持续不断的炮火下工作了一个小时,在一座桥上安装爆炸装置,桥被炸毁时,正在急冲锋的德国人离他只有400码(365.8米)远。他因此获得了银星勋章[3]。

他只是这里成千上万的人中的一个,他们做了你们在国内的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他们疲惫不堪,却仍然愿意继续做下去。

我最喜欢的轶事之一,是一个士兵在前线站夜岗,那是他的第一次。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立即朝它开枪,然后喊道:“谁在那里?”

在突尼斯战役期间,我只有一次机会拜访第9师。那个师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开车进入他们隐蔽的指挥部,带着一种孤独的不安感,就像一个人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大城市时一样。但当我走下吉普车,一个宪兵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篇我写的专栏,那是一篇关于宪兵的文章。他笑着说,他已经等了我很久,还说他知道宪兵很好,但没有我写的那么好。

这个特别的士兵就是二等兵沃尔特·沃尔夫森,家住在纽约西181街714号。他以前是咖啡经销商,喜欢演广播剧,战事兴起后,他当了兵。沃尔夫森的家族在纽约市有一家咖啡进口公司。实行定量配给后,报纸上刊登了人群在他家公司门口排队买咖啡的照片。他离开后,他的母亲和兄弟经营着这家公司。沃尔夫森的中士谈到他时说:“如果他卖咖啡时能像他拦停汽车一样出色,他的生意一定不错。”

在参军之前,沃尔夫森参加了“彩虹之家”项目。他背诵了很多诗歌和歌剧,经常在营地周围朗诵吟唱。

沃尔夫森的中士是查尔斯·哈林顿,战前是印第安纳州加里的面粉厂工人。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挖圆形散兵坑而不是方形散兵坑的人。他说,挖圆形的散兵坑,从字面上看,扫射子弹很难击中他,因为魔鬼无法把他逼到“墙角”。他说,他确信这句话是真的,毕竟“散兵坑里没有无神论者”。

认识了这两个人,我进入这个指挥所就很方便了。跟他们分开后,我就去了帐篷,记者们总是在那个帐篷里逗留,打听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在那里看见谁都很合理,除了鲍勃·罗伯少校。他是我在旧金山博览会上认识的一个好朋友,那时他正在报道这个盛大的博览会。我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一年半以前,在金门大桥。当时他还是一名中尉,在普雷西迪奥的部队公共关系部门工作。很快,他就被那里的喧闹混乱逼疯。为了逃离那个环境,他要求去海外工作——天哪,他居然得到了批准!他正好赶上了突尼斯战役后期战事最吃紧的时候,有了生命中的高光时刻。

二等兵沃尔夫森、哈林顿中士和罗伯少校和部队里每一个士兵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认为自己所在的分支部队是最好的。我是没有编制的人,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我都同意。

二等兵约瑟夫·洛伦兹是我在第一师的好朋友,他的家在加利福尼亚州英格尔伍德市霍利街963号。他是个亲切、安静、友好的家伙,战前在一家家具厂工作。步兵师夜以继日地在马特尔西面的山丘上作战时,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我想把洛伦兹写进文章里,但我告诉他,要想把他写进文章里,就得有一些让大伙儿都感兴趣的小故事。因此,当炮弹在我们头顶上不停地飞来飞去时,一等兵洛伦兹和我坐在散兵坑里想啊想,看是否能想到一个跟他有关的故事,即便他经历了四场大战。最后,我说:“好吧,不管怎样,我都会把你写进去的。你住的地方离我的朋友卡瓦诺只有半英里(804.7米),所以我会想办法把你跟他挂上钩的。”

你们可能还记得我的朋友卡瓦诺。一战时,他才16岁,在法国打仗。二战中,他报效祖国的方式是,给我写许多有趣的信,讲述国内前线的情况,鼓舞我的士气。在其中一封信中,他说:“现在这里变成了一个适合居住的国家。没有汽油,没有轮胎,没有推销员,没有小工具,还有足够的威士忌。钱变得一文不值,我很高兴我能活着看到这一天。跟你说话的每个人,都怀揣着军事机密。我已经做好了战后的生活计划,里面没有你。祝你那虚弱的身体有个好运气,我的朋友,找个时间回英格尔伍德吧,给我带罐鲑鱼也不错。”

所以有一天,一等兵洛伦兹和我会脱掉鞋子,躺在卡瓦诺家后院的草地上,跟他讲述我们在428号山上死里逃生的经历,如果他试图插话,给我们讲他在凡尔登和维米岭作战时的情景,我们会做出根本不想听的样子。

在这场战争中,人类和机器都没法再混日子,至少在北非是这样。不能胜任工作的士兵基本上都被淘汰,被分配了别的工作。办公室里仍然有一些不称职的人,但在一线部队中,经验丰富的人让那些脆弱的人、古怪的人和不适应的人没有了立足之处。

设备和武器也是如此。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几乎毫无用处,有些东西则异常完美,要想改变设计,工程师们不得不绞尽脑汁。

在非洲战场的机械设备方面,有三种美国设备脱颖而出,那就是吉普车、GMC两吨半卡车和道格拉斯DC-3货机。DC-3货机在部队里被称为C-47,我想它是最能干的飞机。它不仅载重量令人难以置信,还承受了崎岖田野、野蛮搬运和过度使用的巨大打击。几乎所有的飞行员都会告诉你,它是有史以来最好的飞机。

GMC卡车在自己的领域也是如此。它可以运载大量货物,易于驾驶。在外面,卡车司机可以用它做任何事情。它很少卡住,即便卡住了,自己也能出来,再踉踉跄跄往前走。

还有吉普车,天哪,我觉得,没有吉普车我们就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它什么活都干,到处奔波,像狗一样忠诚,像骡子一样强壮,像山羊一样敏捷。它承载的重量,总是两倍于设计的承载量,甚至更多。开习惯后,我甚至不觉得它开起来费劲了。我开着吉普车,行驶了好几千英里,如果有人要求我为新车型提建议,我可能只能想到一两件小事。一个是手刹,它根本没用。他们应该设计一个能用的手刹,或者干脆不要,还可以节约一点金属。

在噪声方面,我希望他们能改进一下,这样在一定的速度下,沉重的轮胎发出的声音听上去不会像飞机正在接近我们。这个声音不止一次吓得我魂不附体。除了这两个小问题,吉普车是战时的交通工具之神。

我开吉普车开了很长时间,体验都不错,只有一次出了问题。那天,传动装置坏掉了,卡在低速挡上,换不了别的挡位。那时我们还在马特尔附近战斗,所在的道路遭到了德国炮弹的猛烈袭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穿过乡村,在炮火肆虐的地方绕一圈。我们开车穿过齐肩高的麦田,沿着一英尺(0.3米)宽的羊肠小道,翻过小山,沿着陡峭的河岸走,穿过小溪,越过巨大的岩层。就在我们终于走上主干道,马上又能自由行驶的时候,传动装置坏了。

我们还有20英里(32.2米)的路要走,除了继续低速行驶,我们别无选择。幸运的是,开了一英里(1.6千米),我们就看到一个小标记,那是一个装甲部队的修理站。我们只是去碰碰运气,果然,他们说能修好我们的吉普车。他们不仅修好了车,还给在一旁等待的我们提供了晚餐。这一切,他们都做得心甘情愿。

这个小组的组长是来自肯塔基州路易莎的乔治·P.卡特中尉。他本来打算当医生,甚至学完了医学预科课程,最后却成了重型机械的“医生”。他的团队给坦克做检查和维修,让装甲师里的重型设备运行得井然有序。对他们来说,修理吉普车,就像是锅炉工修理手表,但他们能修好。

给我们修传动装置的机械师是明尼苏达州瓦德纳的沃尔特·哈罗德中士。就在那天,他们小组已经被迫转移两次了。一次是他们进入了德国炮弹的射程,一次是遭到俯冲式轰炸。哈罗德中士一整天都在干活、转移、躲闪,那天晚上,他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但他对我们的吉普车却兴致勃勃,就像那是他自己的车一样。你可以从内心信任机械师,即便是在战场上,或者我应该说,尤其是在战场上。

突尼斯战役期间,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第一步兵师和第一装甲师身上。那是因为他们是最早抵达战场的部队,我对他们最为熟悉。但突尼斯也有其他部队,在最后阶段,所有部队都为摧毁德国人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第一装甲师是专门负责杀戮,并获得大量战俘的部队。不过,跟他们的战斗一样激烈、精彩的并不少,比方说在清理山区时损失惨重的第一步兵师,攻占了关键的609号山头,让最终的大胜成为可能的第34步兵师,在北部崎岖不平的沿海地区驱逐敌人的第9师,还有那些让敌人腿软的炮兵,或是给溪流架桥、让公路通行的战地工程师,还有无数的分支机构,没有他们的每一份努力,其他战斗单位可能都赢不了。

我们的前线部队从德国人那里得到许多小物件。差不多每个人都有某种纪念品,从机枪到信纸都有。

许多士兵用被击落的德国飞机的风挡玻璃给自己制作了新的手枪把。与常规的枪把相比,它的主要优点是透明,士兵们可以把心爱女孩的照片放进去,便于四处炫耀。

来自亚拉巴马州特洛伊市的吉布森·弗莱尔中士在他的点45手枪枪把两侧各放了一张妻子的照片。弗莱尔中士发现德国人在某些方面非常整洁,他们会在口袋里放小包的厕纸。他的战利品里有一把修指甲的剪刀,是远在大投降之前从一个战俘那里得到的。

在战争结束前的最后几天,弗莱尔中士有过一段经历,值得讲给以后的孙辈们听。当时,他在一个陡峭山坡上的散兵坑里。点88的炮弹落在离他3英尺(0.9米)远的地方,把他从洞里炸了出来。他失去了意识,从岩石山坡往下滚了50码(45.7米)。他似乎没有受伤,却没有了呼吸。他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他的胸口剧痛,腿也动不了。

一个医生走过来捅了捅他。弗莱尔中士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医生没再管他。很快,弗莱尔的两个好朋友经过,听见有个人在说:“那里有个弗莱尔中士,我想,他已经死了。”他们赶紧跑过去。过了一个多小时,弗莱尔才能动弹,不过几个小时后,他又恢复了正常。他说,如果他的妻子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故事,肯定会觉得他是个英雄。

一天,在突尼斯的一个山坡上,我坐在一个箱子上,一个士兵理发师给我刮胡子、理发。剪好后,在这里为全美教育协会做战地速写的卡罗尔·约翰逊过来给我拍了张照片。我上一次在理发店拍照是在6年多以前,在白令海沿岸,阿拉斯加唯一的女理发师给我刮了胡子。那次,我也坐在一个箱子上。在这个世界上,我似乎没有任何进步。

给我理发的是二等兵帕特里克·菲茨吉布斯,以前住在纽约西97街315号。他做了17年的理发师,在远洋班轮上、好莱坞、百老汇。二等兵菲茨吉布斯把理发说成“剪头发”。他说:“我从15岁起就开始剪头发。当你习惯了剪头发,一天不剪,你就会想念。”

我告诉二等兵菲茨吉布斯,我可能会把他的名字写在我的报道里,他忙来忙去,在我身上多花了半个小时。他给我涂上剃须膏,清洗我的脖子,用剪刀一次又一次地剪我的头发。我想,如果我不注意的话,他可能还会给我洗个澡。

说到洗澡,在突尼斯战役结束后的几天里,我洗了六个星期来的第一个澡,打破了我冬天五个星期不洗澡的纪录。我发现,我是一个可以洗澡,也可以根本不洗的人。当然,不讲卫生并没有损害我的健康,因为在那些脏兮兮的日子里,我的感觉好得不得了。

在前线,我们发现了一件事,如果长时间不洗澡,跳蚤就不会来烦我们。显然,我们要么就是已经有了一层保护层,跳蚤们咬不透,要么就是太脏了,连跳蚤都嫌弃我们。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知道有些轻率的人偶尔洗个澡,就立刻被跳蚤袭击,而我们这些肮脏的人却可以免遭伤害。

有些小伙子的确觉得清洗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生活与时代》杂志的威尔·朗某天下午剪了头发,洗了头,第二天早上又去了同一家店,又洗了一次头。当我对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表示惊讶时,他说,为什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还看见过《科利尔》杂志的摄影师鲍勃·卡帕坐在椅子上,洗了三次头,一次接一次,每次都用不同香味的香皂。

威尔和我开着吉普车从前线回来,因为部队带走了我的德国大众轿车。最高司令部下达了一项命令,所有缴获来的车辆都必须上缴,所以我的车就被上缴了,虽然它曾经被正式地交给过我。

听到这个命令后,我的第一反应是,卸下它的轮胎并埋藏起来,拆下引擎,在前排座椅下放一颗手榴弹,为的是向军队表明,他们不能这样对我。但在见过我的律师后,我知道了,部队可以随意处罚我,所以我优雅地妥协了,把它停在一块耕地上,等着部队去处理。我不是真的在乎,那该死的东西也跑不到哪里去。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的吉普车被偷了,但12个小时后,宪兵队把它找了回来。真是太幸运,因为吉普车被偷掉后通常就永远消失了,因为它们长得都一个样子,宪兵队也区分不出来。不过,我们的车很容易识别,因为右侧风挡玻璃上的玻璃没有了,我们知道,偷走车的人对此也无能为力,因为我们曾经想要修好它,但那个地方根本没有玻璃。

吉普车盗窃的规模如此之大,以至于它基本上不算违法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吉普车从司机屁股底下被偷走,让司机悬在空中驾驶,但我听说过许多跟这同样糟糕的例子。我有些朋友站在人行道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吉普车被小偷偷走。在某个城里,士兵们偷走了一辆车身满是“宪兵”字样的吉普车。更糟糕的是,有个不开眼的士兵偷走了吉米·杜利特尔少将的车。

在突尼斯战役的后期,我从未听到过一句批评我们的战士的话。他们像老兵一样战斗。他们处理得很好,具备了必需的能力。一切都很完美,胜利的结局不可避免。我们永远不必为我们的美国战士感到羞耻。尽管他们一开始表现不太好,但人们从来没有质疑过美国人的勇敢。我们在失败中变得坚强,变得经验丰富。

突尼斯是我们部队一个很好的热身场地。在未来的战斗中,我们将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国内的人们对身在此处的我们造成的最大伤害就在于,他们认为我们终于渡过了难关。而事实上,在这里,我们都知道,最糟糕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1] “超人”概念来自德国哲学家尼采,美国人借此蔑称德国士兵。

[2] 杰出飞行十字勋章授予在飞行任务中表现英勇或有特殊功绩者,紫心勋章授予在战斗中受伤的人。

[3] 银星勋章颁给战斗中表现英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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