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伯顿勋爵接连几天没有在奥斯蒙德夫人的客厅中露脸,伊莎贝尔不能不注意到,她的丈夫并未提起收到他信的事。她也不能不注意到,奥斯蒙德一直处在期待的状态,尽管他不愿流露这种心情,他还是觉得,他这位尊贵的朋友使他等得太久了。四天过去后,他提出了他不见踪影的事。

“沃伯顿怎么啦?他把我当作讨账的商人,避不见面,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情形我一点也不了解,”伊莎贝尔说,“我还是上星期五在德国人的舞会上见到他的。他对我说,他打算写信给你。”

“我根本没收到他的信。”

“我猜想是这样,因为你没有提起过。”

“他是个古怪的家伙,”奥斯蒙德说,表示对他很了解。由于伊莎贝尔没有回答什么,他接着便打听,这位勋爵写一封信难道要花五天时间不成:“他写东西有这么困难?”

“我不知道,”伊莎贝尔简单地回答,“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信。”

“从来没有?我觉得,好像有一段时间你们还经常通信呢。”

伊莎贝尔回答,事实不是这样,谈话到此便结束了。然而第二天下午,已经很晚了,她的丈夫又走进客厅,谈起了这件事。

“沃伯顿勋爵告诉你,他打算写信给我的时候,你对他怎么说的?”他问。

伊莎贝尔迟疑了一会儿,“我记得,我叮嘱他别忘了。”

“你看,有没有这种危险?”

“不知道,正如你所说,他是一个古怪的家伙。”

“显然他忘记了,”奥斯蒙德说,“最好你能提醒他一下。”

“你是要我写信给他吗?”她问。

“随你怎么办都可以。”

“你希望我做的事太多了。”

“是的,我对你的希望很大。”

“恐怕我会使你失望。”伊莎贝尔说。

“我的希望大多是不致失望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只能使自己感到失望!如果你真的想抓住沃伯顿勋爵,你最好亲自出马。”

奥斯蒙德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说道:“如果你在中间跟我作对,这事就不好办了。”

伊莎贝尔吃了一惊,觉得浑身哆嗦起来。他有一种眯着眼睛看她的习惯,似乎他在考虑她,但又不在看她,她认为这包含着极其险恶的用心。它仿佛表示,他不得不考虑这个使他不快的人物,但他并不承认她的存在。现在这种意思表现得特别明显。她说:“你大概怪我搞了什么卑鄙的勾当。”

“我只是怪你辜负了我的信任。如果他没有再跨前一步,那是因为你拦住了他。我没有认为那是卑鄙的勾当,这种事一个女人经常认为是可以干的。我毫不怀疑,你根本不把这当作一件不好的事。”

“我告诉过你,我会尽力而为。”她继续道。

“是的,这使你赢得了时间。”

伊莎贝尔听到这话,不禁回想起来,她过去把他想得多么美好。她蓦地大声喊道:“你原来这么希望得到他!”

这话刚一出口,她立即发现了它们的全部意义,这是她在讲它们以前所没有意识到的。它们把奥斯蒙德和她自己作了对照,突出了一个事实:人们所觊觎的这件宝物,一度曾落在她的手里,可是她认为自己那么富有,以致抛弃了它。一时间她异常兴奋——她看到自己刺痛了他,感到又惊又喜,因为他的脸色马上告诉她,她这声喊叫深深震动了他。可是他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迅速地说道:“是的,我对这事抱着很大的希望。”

这时一个仆人走了进来,似乎是领一位客人来的。跟在他后面的是沃伯顿勋爵,后者看到奥斯蒙德,显然停顿了一下。他很快看了看男主人,又看了看女主人,这个动作表示他不想打扰他们,或者甚至已发觉了当时那不祥的气氛。然后他走上前来,以英国人的方式向他们致意,在这种方式中,他那略带羞涩的态度成了良好教养的表现,它的唯一缺点只是不够灵活而已。奥斯蒙德有些手足失措,他不知讲什么好,但伊莎贝尔灵机一动,立即说道,他们正在谈这位客人呢。于是她的丈夫跟着补充道,他们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甚至担心他已经走了呢。“没有,”沃伯顿勋爵说,一边含笑看看奥斯蒙德,“我只是正预备离开这儿。”然后他解释道,他突然有事,不得不回英国去了,明天或后天就得动身。最后,他叹了口气:“我非常遗憾,只得把可怜的杜歇丢在这里!”

一时他的两个朋友谁也没说什么,奥斯蒙德只是靠在椅背上听着。伊莎贝尔没有看他,她只能想象他的神色。她的眼睛停留在沃伯顿勋爵的脸上,它们在那里比较自由,因为勋爵的眼睛一直在小心避开它们。然而伊莎贝尔还是相信,只要她能遇见客人的目光,她就能看出它们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她听得她的丈夫用相当轻的声音说道:“你最好带着可怜的杜歇一起走。”

“他还是应该等天气暖和一点再说,”沃伯顿勋爵回答,“目前这时候,我不想劝他动身。”

他坐了一刻钟,谈的话好像他不会再看到他们了——确实,除非他们到英国去,这是他热烈欢迎的。为什么他们秋天不到英国去呢?他觉得这是一个出色的主意,他一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他们——他欢迎他们到他家里去住上个把月。奥斯蒙德,据他自己说,只到英国去过一次,对他这么一个清闲而又聪明的人说来,这未免是美中不足。那是一个对他很合适的国家——他在那里肯定会过得很舒服。然后沃伯顿勋爵问伊莎贝尔,是不是还记得她在那儿度过的那一段有趣的日子,是不是还想到那儿去玩玩。她希望再看看花园山庄吗?花园山庄实在是不错的。杜歇没有好好照料它,但那种地方,哪怕你不去管它也仍然很美。为什么他们不去玩玩,拜访一下杜歇呢?他应该邀请过他们吧。没有邀请他们?这家伙真是不懂得礼貌!沃伯顿勋爵一定要向花园山庄的主人提出抗议。当然,这只是偶然的疏忽,他肯定是欢迎他们的。跟杜歇过一个月,跟他也过一个月,再认识一下应该认识的人,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挺有意思的。沃伯顿勋爵又说,奥斯蒙德小姐一定会同样感到有趣,她对他说过,她还从未到过英国,他向她保证过,这是一个值得她去看看的国家。当然,她在哪儿都会受到欢迎,不一定非去英国不可,这是她的命运,但在英国,她一定会获得极大的成功,只要奥斯蒙德小姐愿意,她会疯魔整个社交界呢。他问道,她是不是在家,他能不能跟她道别?他并不喜欢道别——他总是回避这些事,这一次他离开英国的时候,就没有向一个人辞行。他本来打算在离开罗马的时候,不来打搅奥斯蒙德夫人,跟她最后话别的。还有什么比最后的会见更索然无味的?你要讲的话,总是忘了讲,直到事后又统统想了起来。相反,只因为你不得不讲点什么,你又总是讲了一大堆不必讲的话。这种情形实在糟糕,常常弄得人哭笑不得。他现在也是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奥斯蒙德夫人觉得他有什么话讲错了,请她谅解,这是他心乱如麻的缘故。跟奥斯蒙德夫人告别,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确实不想离开这儿。他本来想写封信给她,不亲自上门,不过他肯定还会写信给她的,因为他离开以后,一定会想起许多话忘了讲。请他们务必考虑到洛克雷去玩玩的事。

如果在他拜访的过程中,或者在他宣布离开时,大家感到有些别扭,那么这并没有表面化。沃伯顿勋爵谈到了他的不安心情,但他没有在其他方面把它表现出来。伊莎贝尔看到,由于他已决心退却,他会干得很漂亮。她非常感激他,觉得他相当好,因此但愿他能顺利地渡过难关。在任何场合,他都能做到这点,这不是由于他诡谲狡诈,而是由于他老成练达。伊莎贝尔发觉,她的丈夫已给他这种手腕弄得无可奈何。她坐在那儿,心里有两种活动在同时进行。一方面,她听他们的客人谈着,也对他相应地讲几句,从他的话里捉摸他隐藏的意思,还在猜测,如果他跟她单独见面,他会怎么说。另一方面,她充分体会到了奥斯蒙德的心情。她几乎为他感到难过,他不得不在失败面前忍气吞声,把痛苦往肚子里咽。他本来抱着多大的希望,可现在只得眼睁睁看它化为泡影,还得装着笑脸,无能为力地坐在那儿。不过他没有装得兴高采烈,一般说,他在这位朋友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淡漠的脸色,这在他这样一个聪明人说来,是最合适的。确实,奥斯蒙德能够这么不动声色,这是他聪明过人之处。然而他现在的表情并不是承认失败,这只是他的习惯的一部分,因为他愈是抱着强烈的希望,便愈是表现得冷若冰霜。他一开始就对这位大人物抱有希望,但是他从没让他的迫切心情从美丽的脸庞上流露出来。他对待他选中的女婿跟对待任何人一样——仿佛对这个人的兴趣只是为了这个人自己,不是为了吉尔伯特·奥斯蒙德,奥斯蒙德已经称心如意,无所需求了。现在,尽管美好的前景业已消失,他仍克制着由此产生的内心的愤怒,不让它有一丝一毫、一分一厘的流露。但这一切瞒不过伊莎贝尔,她不能不感到满意。她感到满意,这是奇怪的,非常奇怪的,她希望沃伯顿勋爵在她丈夫面前取得胜利,同时她又希望,她的丈夫在沃伯顿勋爵面前表现得高人一等。奥斯蒙德也有他值得赞美的地方,他像他们的客人一样,有一套处世方法。他不是老成练达,应付得当,但他的方法同样出色,那就是装得无求于人。他靠在椅背上,若无其事地听另一个人谈他那友好的邀请和委婉的解释,仿佛这些话都是对他的妻子讲的,他只是在旁边奉陪罢了。他一边听,一边心里在想,虽然他失去了一切优势,至少还可聊以自慰,因为他没有亲自插手,现在更可以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保持超然物外的一贯姿态,使它显得更加优美。这种态度似乎表示,辞行者的行动根本没有在他心头掀起一点涟漪。这位客人当然干得天衣无缝,但奥斯蒙德的表演从它本身的特点来看,更加完美无缺。沃伯顿勋爵的处境毕竟是容易的,他完全有理由离开罗马,他有过良好的意愿,但它突然无法实现,好在他还从未许诺过什么,他的荣誉是没有问题的。奥斯蒙德对邀请他们到英国去,在他那里住一段时间的提议,对他提到的帕茜可能从这次访问中得到的成功,似乎都兴趣不大。他随口表示了感谢,却让伊莎贝尔回答说,这是一件需要郑重考虑的事。然而伊莎贝尔在这么说的时候,仿佛看到,一个伟大的前景已突然在她丈夫的心头展开,出现在这前景中心的便是帕茜那小小的身影。

沃伯顿勋爵曾要求向帕茜道别,但伊莎贝尔和奥斯蒙德都没有派人去叫她。他的神情似乎在告诉他们,他的拜访不能太久,他坐在一只小椅子上,仿佛只打算待一会儿,还把帽子拿在手里。但他老是不站起来,伊莎贝尔奇怪,不知他在等什么。她相信,他不是要见帕茜,她的印象是他实际宁可不跟帕茜见面。那么他当然在等她,想跟她单独谈什么。伊莎贝尔并不想听,因为怕他向她解释,她完全不需要解释。然而奥斯蒙德立即站了起来,仿佛一个懂得礼貌的人突然想起,一位善于交际的客人总是要向夫人单独表示一下最后的殷勤的。“我在饭前还得写一封信,”他说,“请原谅我不能奉陪了。我会去看一下,我的女儿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她会到这儿来看你。当然,今后你到罗马来的时候,想必总会来看我们的。伊莎贝尔会跟你商量去英国旅行的事,这些事都是她决定的。”

他说完这短短几句话之后,没有跟他握手,只用点头的简单方式跟他告别,这基本上是符合这个场合的要求的。伊莎贝尔心想,他离开屋子以后,沃伯顿勋爵是没有理由说“你的丈夫非常生气”的,这样的话会使她很不高兴。然而,万一他说的话,她可以这么回答:“算了,你不必担心。他不会恨你,他恨的是我!”

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沃伯顿勋爵显得有些手足失措,他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随手摆弄着旁边的两三件小玩意儿。“我希望他能叫奥斯蒙德小姐出来,”他随即说道,“我非常想见她一面。”

“我很高兴这是最后一次。”伊莎贝尔说。

“我也这样。她并不喜欢我。”

“是的,她并不喜欢你。”

“我对这不感到奇怪,”他回答。然后岔到了旁的事情上,“你会到英国来吧?”

“我想我们还是不去的好。”

“你还没来看过我呢。你本来应该再到洛克雷去一次,可你始终没有去,你还记得吗?”

“从那时以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伊莎贝尔说。

“就我们而言,肯定没有向坏的方向变化。能够在我的家里看到你,”他迟疑了一下,“我会感到非常愉快。”

她曾担心他会向她解释,但是他只提到了这一点。他们谈了一会儿拉尔夫,帕茜便进来了,她已经穿好晚餐的礼服,两个脸颊有一点发红。她跟沃伯顿勋爵握了手,一直带着微笑望着他的脸——这种微笑,伊莎贝尔是懂得的,虽然勋爵不一定想象得到,它是随时会变成啼哭的。

“我快走了,”他说,“我希望跟你说声再见。”

“再见,沃伯顿勋爵。”女孩子的声音显然在发抖。

“我还想告诉你,我多么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谢谢您,沃伯顿勋爵。”帕茜回答。

他迟疑了一会儿,向伊莎贝尔瞟了一眼,“你应该非常幸福,因为你的身边有一位守护天使。”

“我相信我会幸福。”帕茜说,那是对一切抱着乐观态度的人的口气。

“这样的信念会给你带来远大的前途。但是如果发生了什么困难,你可以记住……记住……”沃伯顿勋爵不知怎么说好,停了一会儿。“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他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他跟伊莎贝尔握了手,没有讲一句话,立即走了。

他离开屋子后,伊莎贝尔认为,帕茜一定会放声大哭,但事实上后者表现的态度完全不同。

“我相信,您是我的守护天使!”她用非常甜蜜的声音喊道。

伊莎贝尔摇摇头,“我根本不是什么天使,我至多只是你的一个好朋友。”

“那么您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因为您要求爸爸待我温和一些。”

“我没有向你的爸爸要求什么。”伊莎贝尔说,感到诧异。

“他刚才通知我到客厅来的时候,非常亲切地吻了我一下。”

“啊,”伊莎贝尔说,“那完全出于他自己的想法!”

她非常了解这种想法,它是很有特色的,她还会看到它的许多表现。哪怕在帕茜面前,奥斯蒙德也不让自己显得有丝毫错误。那天晚上,他们得出外赴宴,饭后又参加了另一个招待会,因此直到晚上很迟的时候,伊莎贝尔才单独跟他在一起。帕茜去就寝以前,跟他亲吻时,他拥抱了她,态度甚至比平时更为亲切。伊莎贝尔感到纳闷,不知他是不是想用这行动来表示,他的女儿由于继母的阴谋陷害,受到了欺侮。它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他继续对妻子所抱的希望。伊莎贝尔正打算跟在帕茜后面离开客厅,他突然喊住她,要她留下,他有话跟她说。然后他在客厅里踱了几步,她披着斗篷,站在那儿等待着。

“我不明白你想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我希望你告诉我,这样,我可以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我想上床去。我非常疲倦了。”

“坐下,休息一会儿,我不会把你留住太久的。别坐在那儿,找一个舒适些的座位。”于是他把本来散置在大沙发上的许多靠垫整理了一下。但她没有坐在那里,只是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炉火已经熄灭,宽敞的屋子里显得光线暗淡。她把斗篷裹一裹紧,她觉得非常冷。“我认为你是要让我丢脸,”奥斯蒙德继续道,“那是非常荒谬的行为。”

“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种意思。”伊莎贝尔说。

“你背着我耍了一个很大的花招,你的手段非常高明。”

“我耍了什么花招?”

“然而你没有完全成功,我们还会见到他。”他站在她面前,两手插在口袋里,露出深思的神色,用他平常那种方式俯视着她,似乎要让她知道,她不是他思考的目标,只是偶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一件讨厌的物品。

“如果你认为,沃伯顿勋爵负有义务,非回来不可,那么你是想错了,”伊莎贝尔说,“他没有任何义务。”

“那正是我感到不满的地方。但是我说他会回来,不是指他出于责任感跑回来。”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事可以使他回来。我认为,罗马对他已经失去魅力。”

“不对,那是浅薄的判断。罗马的魅力是无穷无尽的。”奥斯蒙德又开始踱来踱去,“然而,关于那件事,也许不必急于下结论,”他又说,“他要我们到英国去,这个主意还不错。要不是我怕在那儿遇到你的表兄,我一定劝你去。”

“很可能你不会在那儿见到我的表兄了。”伊莎贝尔说。

“要是能肯定这一点就好了。不过我可以尽量相信这点。同时,我也希望看看他的房子,有一个时期你常常向我讲到它,它叫什么名字——花园山庄?那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还有,你知道,我十分怀念你的姨父,你使我非常喜欢他。我很想看看他生活和去世的地方。不过,那都是小事。你的朋友说得对,帕茜应该看看英国。”

“我毫不怀疑,她会对它发生兴趣。”伊莎贝尔说。

“但那是好久以后的事,现在离明年秋天还很远,”奥斯蒙德继续道,“不过有些事跟我们的关系更为密切。你是不是认为我非常骄傲?”他突然问。

“我认为你非常奇怪。”

“你不了解我。”

“是的,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侮辱我。”

“我没有侮辱你,我不会那么做。我只是谈了一些事实,如果提到这些事,伤了你的心,那么这不是我的过错。你把这件事全部掌握在你的手里,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你还想谈沃伯顿勋爵吗?”伊莎贝尔问,“他的名字已使我感到厌倦。”

“在这件事没有了结之前,你还得再听一下。”

她谈到他侮辱了她,但她突然发觉,这已不再使她感到痛苦。她看到他在向下堕落,堕落,这个幻象弄得她头晕目眩,它成了她唯一的痛苦。他变得这么奇怪,跟以前这么不同,他已经不能再触动她。然而,他那种病态的情绪发生的作用是异乎寻常的,它使她的好奇心越来越大,她想知道,他是凭什么来为自己辩解的。“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认为你要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值得我听的,”她过了一会儿回答道,“但是也许我错了,有一件事我还是值得听一听的,那就是请你干干脆脆告诉我,你对我的不满是什么。”

“是你破坏了帕茜和沃伯顿的婚事。这话算不算干脆?”

“正好相反,我对这件事非常关心。我已这么告诉过你。你对我说,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想你是这么说的——那时,我负起了这个责任。我很傻,我不应该接受,但是我接受了。”

“你假装接受,你甚至装得不太乐意,使我更加一心一意把事情托付给你。然后你就开始玩弄你的手段,使他从这条路上撤走。”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伊莎贝尔说。

“你告诉我,他要写信给我,现在这封信在哪里?”她的丈夫问。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没有问他。”

“是你中途拦住了它。”奥斯蒙德说。

伊莎贝尔慢慢站了起来。白斗篷拖到了她的脚上,裹住了她的全身,她立在那儿,就像一尊轻蔑之神,这是怜悯之神的堂姐妹。“啊,奥斯蒙德,一个曾经那么高尚的人!”她大喊着,发出了一声长叹。

“我从来没有你那么高尚!你做了你要做的一切。你使他退出了这条道路,还装得若无其事。你使我落到了你希望我落到的地步——一个想把女儿嫁给贵族,却碰了壁,闹了笑话的人。”

“帕茜并不想嫁给他,他的离开使她十分高兴。”伊莎贝尔说。

“那跟这件事毫不相干。”

“他也不想娶帕茜。”

“不见得,你告诉我,他想娶她来着。我不明白,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奥斯蒙德继续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我认为我并没有想入非非,我没有希望太高。我的希望是很小的,很简单的。这想法不是从我开始的,在我想到这事以前,他先向我表示他喜欢她。我把这事完全交托给了你。”

“是的,你心甘情愿把这事交给了我。今后你应该亲自来处理这种事。”

他瞅了她一眼,然后掉过头去,“我本来以为你非常喜欢我的女儿。”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喜欢她。”

“你的感情是有很大的附带条件的。不过,那恐怕也很自然。”

“你想跟我谈的是不是就是这些?”伊莎贝尔问,一边从桌上拿起一支蜡烛。

“你现在称心了吧?你对我的失望该满意了吧?”

“我想你并没有完全失望。你还会有机会来愚弄我的。”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证明:帕茜可以往高处飞。”

“可怜的小帕茜!”伊莎贝尔说,拿着蜡烛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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