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表姥雪与四郎于四月十一日黄昏带领一个随从,与照文等一同离开稻村,从附近的码头上船,由水路去往下总的市川。当夜忽然起了狂风巨浪,船逆风行驶几次被吹回,在十二日拂晓好歹才到了上总的木更津,在那里暂且靠岸等待顺风,可是那一天的风浪还很大,不得渡海。他心里十分焦急,想从陆路走,但是船夫们劝他说:“等风停了还是乘船去顺当。倘若急于动身,就如同不走弓弦走弓背一样,要多耗费五六天时间,还是再稍等等吧。”与四郎听他们说得有理,就这样又白过了一天。带来的那个随从,因昨夜通宵风浪甚大,晕船盖着席子在躺着,也不能立即启航。从黄昏时分起,风已渐弱,很快将变成顺风。但是那随从如同死过去一般,饭不吃,准备的药也喝不下去。与四郎只好扶着他登陆,将他留在这个码头的客栈将息,不能带他去下总,心想等到船返航时,他的病也许稍好些,那时再让船夫们把他送回稻村。于是托付店家照看他后,与四郎又急忙上了船,这时天已经黑了。从亥中时,风向变好,船夫们才把船驶往市川。十三日晨船到了市川犬江屋的河岸,与四郎谢过船夫们一路辛苦,并把那个随从之事也嘱托给他们,自己提着行囊下了船。船夫们把船驶回,当晚又在上总的木更津靠岸,有一两个船夫上岸到那座客栈去探望与四郎留在那里的随从,对他说:“你的病不会马上就好,不便总留在这里,我们将你扶上船,送你回安房吧!”于是扶着他上了船,次日拂晓回到安房。他们向稻村城的有司禀报了此事,将那个病人送回城内。因此稻村的有司已知道与四郎虽然为风浪所阻,但于昨日已平安到了市川。那个随从约莫过了十来天才能起身,因耗时过久,不便再去下总寻找与四郎。有司也知道与四郎在市川不会久留,即使再派随从到那里去也没用,便没再提此事,只将与四郎水路遇到风浪,但已平安到达市川的消息告诉了在泷田的音音等。家属们听了且惊且喜。虽说他不是长期外出,但对他离开市川后之事和几时归来,却无时不在牵念着。

闲话休提,却说与四郎那日去依介家,报了姓名想与他见面,可是不凑巧,依介已跟着货船去了江户。据说他的妻子水澪也去香华院扫墓,家中只有个耳聋的做饭的老媪看家,船夫一个都不在,问那老媪什么也不知道,无从得知亲兵卫是否来过。他心里虽很着急,但只好等待主人回来,别无他策。他心想:“那么只好在这一带遛遛,一会儿再来。”于是暂且离开那里,想去拜拜此地的神社佛阁,但这里不同于城市,没有寺院和古迹可看,只好多次从犬江屋走过来走过去地往里边看,可是除了那老媪别无他人。这时已到了晌午。他又去问问,恰好依介之妻水澪刚回到家中,她急忙出来迎接,先将与四郎让至客房,报名相见后,献上茶果殷勤款待。提起六年在富山有抚育亲兵卫的知遇之缘,水澪对此深致谢意。这时依介也回来了。他听说是想不到的贵客与四郎来了,便把卸货之事交给船夫们,换上衣服前来相见。二人互道寒暄,欢喜万分。与四郎对主人夫妇说,他这次是奉了稻村将军之命同照文一起去召还亲兵卫。彼此去向不同,他从水路往这里来,遇到风浪耽误了些时间,问亲兵卫是否到此来过?依介便告诉他说,亲兵卫到此逗留了几天,昨日清晨离开这里,说立即去结城的、大庵,一定会见到那七位犬士,便匆忙地走了。与四郎很高兴地说:“这就有办法可找了。我乘的船如果是顺风的话,昨天早晨到这里就相遇了,把机会错过实在可惜。即使那七犬士不去结城参加法会,无疑犬江少爷十六日也定会在那里。既已知道少爷的去向,则不便久留,今日就去结城。”依介拦阻道:“您太性急了。今天是十三日,即使明天一早走,十五日也会到达那里。如此难得见面的佳宾,这样就走,让少爷知道多么不好,水路遇到风浪,很劳累,最少住上一宿再走。”他们说话间,水澪已把饭做好端上来,说:“已过了用饭时间,您一定饿了,虽是粗茶淡饭,也请用吧。”有酒有肴,煎的竹鱼,还有竹笋,怕他咬不动把硬的去掉了,款待得很殷勤。此外还有大虾和鱼米之乡盛产的贝柱,以及刚下来的黄瓜、茄子等新鲜的应时菜蔬,夫妇二人坐在两旁频频劝酒劝菜。与四郎对这等好意也不便推辞,喝着酒话也就多了。他提起了伏姬神女的显灵冥助;亲兵卫举世无双的文武全才,立了大功;他的孙子以及音音、曳手、单节等家人之事;同时又说他有幸得到富山神女和主君的厚恩等等往事。依介和水澪也讲了亲兵卫来这里的情况和有关妙真之事。彼此闲谈,不觉过了很长时间,已到了黄昏时分。与四郎便依着他们的意见,说好明日动身,并打听去结城的路。依介答道:“从这里到结城有一百三四十里,可以坐船顺利根河逆流而上到关宿,不用走旱路,而且很近,由小可送您,就请放心吧。”与四郎很高兴,便在这里过夜。次日天明,依介唤醒两三名船夫,做出船的准备。水澪让与四郎用早饭。饭前,与四郎出了卧室,漱洗完毕,整理好行装,到犬江家的祖先龛前,向房八和沼蔺的灵牌祈祷片刻,把昨夜准备好的一两黄金分成两包,悄悄献上后退了出来。因为与四郎深感主人夫妇盛情相待,从昨日到今朝殷勤地备办酒饭,并要用船将自己远送到关宿,怎能没一点答谢就走呢?然而给钱他们决不肯受。这次出来的仓猝,也未带礼物,心想留下这点金子奉献于龛前,岂不是一举两用?当时水澪没有注意到,过后才发现,纸包上写的姓名没有错,心里十分感谢。等到晚间丈夫回来,向他告知此事,依介也非常感佩与四郎的诚意,这都是后话。

却说与四郎急忙向水澪告别,登上依介准备好的船。虽然天还没亮,但两个船夫和依介开船时,却鸟未啼而月已落。在利根河中逆流而上,船行一里多路东方已经发白。在这日的申时下刻,船到了关宿,与四郎向依介等致谢告别后,独自上岸,仅走七八里路就到了掌灯的时候。心想今宵就住在堺驿旅店,次日天不亮就动身继续赶路。这里距结城五六十里,他年纪虽老但身体强健,一直不停步地往前行。这日的未时左右到了结城城下,向村民打听、大法师的草庵,竟无人知晓。他很惊讶,在长长的城下街,边走边问,正焦急地往前走着,忽然身边有人呼唤说:“这不是姥雪老爷吗?请您留步。”与四郎回头一看,不是别人,乃是近日才认识的照文这次带来的随从。与四郎大为喜悦,急忙摘掉斗笠用手提着等他,那个仆人跑过来施礼,微笑着告诉与四郎说:“我家主人十一郎在这城下街的客栈里,见老爷走过去,吩咐小的将您唤住,小的是来迎接您的,请吧!”他说着在前边带路。与四郎说:“如此凑巧,太走运了。”他向那人致谢后,因在这里不便细问,便由那人领着,顺原路往回走了一百多米,来到照文下榻的旅店。他见客店的白墙上写着小乘屋,是一座小矮楼。与四郎脱掉草鞋洗了洗脚,被领着登上二楼,来到照文住的房间。客店的女侍提来水让与四郎喝茶,室中没有同宿的客人。隔壁住的是照文的随从和士兵。

与四郎立即含笑对照文道:“照文大人您来得早,在下在分手时所乘的那只船,出航不久便遇到风浪,十分危险,好歹船在上总的木更津靠岸,在那个码头呆到次日。我带的那个随从因卧病上岸,留在客栈。直到顺风时,十三日晨我到了市河的犬江屋,与依介夫妇见面后才得知亲兵卫的去向。他在那里小住了几天,为在结城的法会上能与其他犬士们相见,十二日拂晓就走了。因为谈话时间过久,被主人夫妇留在那里住了一宿。昨天依介用船将我送到关宿,昨夜住在堺驿的旅店,天明后五六十里的路程,一口气儿在未时就来到这城下。因不知、大法师的草庵,正在边走边问精疲力尽之际,不料被您看见,如不唤我就错过去了。您是几时到达此地的?见到、大法师了吗?犬士们来了吗?”他急切地这样问。照文打住他的话说:“请听我讲。我也在十一日夜因遇到狂风巨浪,船不得进,在危难中总算于十二日傍晚船才进了与武藏、下总交界的两国河。我因受风浪之苦身体不适,借了那河岸边艄公的房间躲着,不料遇到犬江仁,便立即传达了国主的旨意,把手谕也交给了他。”照文于是便把亲兵卫的同路人河鲤佐太郎孝嗣之事和孝嗣改名的想法,以及石龟屋次团太和向他学相扑的弟子鲫三之事,还有那河滩的豪杰向水五十三太兄弟和田税户贺九郎逸时与苫屋八郎景能等之事,都无一遗漏地说给了他。然后照文又小声对他说:“亲兵卫接到命令后,为了赶快消灭素藤,已于十三日拂晓,带领逸时、景能、孝嗣、次团太和鲫三,借了我那十名士兵中的两个,乘那五十三太和素手吉准备的快船,驶往上总。”他把所看到的情景,用手比划着对与四郎说。与四郎听罢,笑逐颜开地感叹说:“真太巧了。”照文又接着对他说:“我在河边目送犬江的船离岸后,便急于离去,可是我所住的那家的艄公、船夫和奴婢们,由于前夜之事吓得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不能不辞而别匆匆离去,便替他们看家。直到天亮时,艄公夫妇和奴婢们不知从哪里回来了。他们做了早饭,吃罢,太阳已高高升起。我便与艄公告别,付了犬江等人的房钱,带领士兵和随从速往千住那边去。早就想去穗北的乡士冰垣夏行家问问七犬士之事,但未能如愿。因为路不熟,往前走了一里多路,一问说已经走过很远了。十分后悔,便想先打发个随从去问问,我同士兵们在路旁的茶馆歇息。向那个名叫直冢纪二六的伶俐的年轻侍卫说明我的意思后,便派他去冰垣家。等了不到半晌,纪二六很快回来禀报了那里的情况。他说:‘小可去到那里说是您派去的,问那七位犬士是否还留在这里?’回答说:‘不知。’小可猜想是否因不明来历,不肯相告?估计不会错。小可便向他详细说明了我是里见的家臣蜑崎大人派来的,这才解除他的怀疑。他是冰垣家的老仆名叫世智介,站在房门前悄悄告诉小可说:‘蜑崎大人的姓名他早就听说过,所以也就不必隐瞒。你所问的七犬士,从春天起就在这里,逗留了很久,为赴结城、大草庵的法会,今晨天未亮〔四月十三日〕 便离开去那里。恰好主人残三突然中风,半身不遂,余之七也未能和那几个人同去结城。只有小可等一两个人,送了犬士们十来里路,方才回来。’纪二六听后便对主人的病危表示慰问,并祈祷望他早日康复,然后又说:‘主人照文是奉君命赶那个法会而代主公进香祈祷的,因公务在身不能立即前来问候安危,回来时必与犬士们同来看望,请善为转告。那么请问、大草庵在结城的何处呢?’世智介答道:‘过去小可奉犬士之命到那草庵去过。但因故未得与、大法师面谈,便不得已回来了,所以记不太清。那草庵不在城下,而是在离城很远的密林中,结了个柴扉,那便是法师诵经的草庵。当地人知道的很少,所以很难打听。约莫距城下以西一里多路,一问那嘉吉之战的古战场便不会错。’纪二六听清了,便跑回来如此一说,我想这算有了线索。于是当夜便在那里的客店住下。次日天明离开客店抓紧赶路,在傍晚前就到达那里,找到了那个古战场。在打探到的密林旁,遇到一位和尚,向他问、大草庵,那和尚答道:‘虽距此不远,但树密林深容易迷路,贫僧也到那里去,请跟我来。’他在前边带路,走了二百多米,果然在树丛中有座新结的草庐。那和尚看看我们说:‘你们所打听的、大草庵就是这里。’我们听了赶紧走上前去,想对那和尚致谢,可是他进入丛林中转眼就不见了。于是我便让纪二六叫门。我们进去一看,走廊的拉门开着,房间不过九尺见方,正面有六尺许的佛坛,上面放着佛像。屋子中间有个地炉,室内铺了五张草席,庵主端坐在佛坛旁边,犬冢、犬山、犬川、犬阪、犬田、犬饲、犬村七位犬士,有见过面,也有没见过的,列坐在左右,大概正在闲谈。他们见到我,很惊奇地离席让座。我与他们团团围坐,和犬川、犬阪、犬村等互道了初次见面的寒暄,对犬田、犬饲,特别是对犬冢、犬山问候了自石禾以来的安否,表达了重逢的喜悦之情。对这次法会,我讲明是奉泷田和稻村两位国主之命前来代为进香和参拜的,同时也转达了泷田老侯爷对法师实现了多年的心愿甚感欣慰之情,并问了做佛事的日期。公事私事无所不谈,宾主都十分喜悦。

“这时七犬士概括述说了犬阪、犬山的报仇之事,以及冰垣残三夏行、落鲇余之七有种等的侠义之举和河鲤守如与其子孝嗣之事;此外,也谈了贼妇船虫和媪内之事。然后、大法师与他们一起问到别后的情况。我便将犬江等的奇闻说给他们。从犬江在富山救了老侯爷之事开始,将伏姬神女冥助的威灵,你们夫妇和两个儿媳妇死而复生的天助善报,两位令孙出生的奇迹都谈了。还有那神余、麻吕、安西、出来介、复五郎、九三四郎、南弥六、坠八等之事,以及两位国主的仁政、四位家老辅弼主君的言行、素藤的叛变、义通公子的受难和妖尼妙椿的幻术,及犬江仁所立下的智勇双全的大功。同时也说到了他们君臣的得失;素藤被恩赦后又叛变;妙椿用妖术施反间计,使亲兵卫远离;又命清澄为讨逆军的大将,攻打馆山城,但未奏全功。我还谈到友胜、良干、逸时、景能等的浮沉之事和南弥六与出来介的战死,滨路公主两次遇难。由于伏姬神女的保佑和显灵,国主才解除怀疑,想召回亲兵卫,并派你我为召请使寻找七犬士的下落,请他们同来。我们彼此的去向虽不同,却都从水路急速启程。所谈的这些情况你也都知道。然后我又谈了那天晚间在两国河滩遇到犬江的经过,并简单地介绍了孝嗣、次团太、鲫三之事和政木仙狐奇异的忠告,以及向水五十三太和素手吉、逸时、景能等的来历。犬江接到讨伐素藤的指令,便与孝嗣和次团太、鲫三、逸时、景能等在那天拂晓便乘五十三太和素手吉准备的快船去了馆山。我详细谈了这些情况后,庵主和七位犬士都十分感叹和钦佩。关于犬江之事和你等得以死里逃生,众人都认为是伏姬公主神灵的冥助和我家主君父子令德武威所致,所以都被感动得落泪,连声赞叹。

“这时我对、大法师传达了两位国主的旨意,并向那七位豪杰递交了国主的手谕。犬士们接过去说:‘在下等这些年婉辞不肯受命而耽延至今,是有缘故的,只因有相同宿因的盟兄弟还没会齐。今春虽已遇到了犬阪毛野,会齐了七名,但尚不知犬江亲兵卫生死存亡。世间可悲之事甚多,岂料那个神童已得到伏姬神女的冥助,连与四郎、音音及其儿媳都得到了保佑。他在富山被抚养了六年,不仅心术和身高长得和大人一般,而且还侍奉君侯父子立了大功,真是意想不到的奇迹。六年来,我们七人受尽百般磨难,能够安然度过来,也都是由于伏姬神女的冥助,实感激万分。我等一向寸功未立,徒使国主劳神,和九岁的亲兵卫相比深感惭愧。然而明君不弃,今又赐手谕相召,虽获殊荣,而实令人汗颜。接到这一手谕,实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异口同声地致歉。我听了立即安慰他们:‘千万不可这么说。贫富自有机遇,荣辱有迟有速,八犬士都是一样,并无高低之分。其中犬江因得了颗仁字宝珠,一仁进仕,而导七行,此乃自然之理。老侯爷悟到此理,国主也同意老侯爷的看法,说今得一犬士便立下如此大功,如八犬士聚会,则将关东无敌。盼望你们前去,大有一日三秋之感。你们想到了吗?’庵主听了一同劝说道:‘蜑崎大人所言,很有道理。贫僧云游了二十多年,虽费尽心力,才得到忠孝七行的珠子,但尚缺一仁字之珠,正发愁不知犬江的去向,他却已在安房。他未由贫僧指引,而由伏姬神女引荐,已为主君尽忠效劳,这同由我引荐是一样的。以此理不难推想,本是同样因缘生身的八位犬士,哪有前后轻重之分?不能以有功、无功而有所抑扬。犬江因大功受赏,虽很快做了城主,但因中了敌人的反间计,远去他乡一度沦落为孤客,与寸功未立并无差别。幸而主君解除了怀疑,他与你们同一天被招回,所以你们都没有先后。造化如此默契,非人智之所能想象,何耻之有?’被他这样一说,七犬士心胸豁然开朗,微笑着说:‘真不该那么想,亲兵卫的大功是我们立功的先兆。如无他带头,则一定会有人说我们是徒有虚名的勇士。我们想这次亲兵卫定能再擒素藤,攻下馆山城。’他们说着都改变态度,接受了国主的旨意。然后又说:‘法会结束后,便同法师去安房,谢召请之恩。现在就无须多说了。’犬士们一同诚惶诚恐地这样说。

“当时我向庵主说:‘这次带来了两位国主的香奠和布施的东西,现在就交给您吗?’庵主听了摇头说:‘贫僧虽然十分感谢,但是您已经看到,如此小庵,连原有的东西都没处放。香奠待做佛事时放在塔前,布施之物等法事做完后,准备施舍给贫民,就先放在您那里好了。贫僧自今春来这里结庐,除终日念经外,从不与当地人交谈。然而今日来的都是贵客:七位犬士和您,所以就停了手中摇动的法轮,暂且与你等交谈,不觉过了这么长时间,天已经黄昏了。今晚就请您同犬士们回逆旅休息,后天一早请来参加法会,大诵经的结愿是在十六日巳时。贫僧这次所做的大法事只是为了里见将军,所以对当地的城主结成氏和成朝主公都未告知,更何况其他城内的士庶和城下的寺院、商人等,均未请他们随喜,也未化缘,这是贫僧的本性、多年的心愿。小庵难以留客,他日再彼此倾诉衷肠,请你们赶快回去吧。’出家人毫无客套,如此说了,大家只好告辞,一同回城下街。我带着等在柴扉外面的士兵和随从与七犬士来到这里,四处选择旅店,从前夜便住在这座小乘屋的矮楼上。七犬士为了准备参加法会的礼服,昨天从邻街的绸缎庄买了不少绸子,找人去缝制又用了一天。七犬士听到你的消息后,说你一定会到这里来。你路不熟,恐怕很难找到、大庵。与其在这里等着,莫如在街上游逛,反而会遇到你。于是他们便说先去、大庵,对前日的款待表示感谢,然后又去绸缎庄催做衣裳,所以吃过饭便急忙一同走了。只剩下我们主仆也没个说话的,很无聊,便从这矮楼的窗口往外看街上的来往行人。看了很久,见有个与你相似的旅客匆忙走过去。你深戴斗笠虽然看不大清楚,但在分手时我记住了你身穿的夹衣的颜色和背、袖上的家徽,心想一定是老伯,所以便赶快让随从去追你,他一见果然不错。犬山和其他六位犬士,不久便会回来,且坐着等等吧。真是难得又在此见面啊!”他详细说了以上这些事情,但与四郎并不觉得他的话长,倾耳听着频频点头,听罢表示感谢说:“这虽是陈腐之言,此次奉命去召请犬士们是由您和在下两个人,但您是国主世代的家臣,而在下是道节的旧仆,本有亲疏尊卑之别。而且您多年来为召请犬士不辞赴汤蹈火之苦,遍历了各国。这次如果在下先遇到犬江和其他几位犬士,传达了主君的旨意,您就只剩了代为进香的一件事,必深感遗憾。可是事情皆有先后,人也有等级之分,大概这也是伏姬神女的安排吧?在下虽然接受了君命,但既未遇到犬江,也晚于您与犬士们会面。说起来似乎很无能,但只要他日能随道节们同回安房,就感到无上荣幸,于愿足矣。”对他这种谦虚退让的诚心,照文感叹不已,又彼此谈了些闲话。

这时信乃、道节、庄助、毛野、大角、现八和小文吾等七位犬士一同回来了。他们慢慢登上楼梯一同落座时,道节一眼看到了与四郎,说:“与四郎!你一向可好?欢迎你,几时来的?”他说着向照文施礼,与信乃等一同坐下。其他犬士信乃、庄助、现八和小文吾,从前在荒芽山和与四郎认识。尚未见过面的毛野和大角,听说他是姥雪,便说:“这真是稀客。”众人或道再会之情,或致初次见面的寒暄。与四郎只是在叩头回礼,不觉流下了激动的泪水。照文见状先对道节说:“与四郎是同我一起从水路出发的,也因遇到风浪受阻,去到市河见了依介夫妇,得知亲兵卫的去向便急忙往这里赶来,被我看见将他召唤进来,对他说我与犬士们都住在这个旅店里,同时把亲兵卫之事也对他讲了。”道节和其他犬士们都对今天的幸会甚感欣慰。与四郎登时抬起头来,先恭敬地对道节说:“很久未能拜见尊颜,对您的安然无恙,小可十分高兴。这种心情,是三言两语难以尽述的。小可和音音以及两个媳妇得以重生之事,已由蜑崎大人告知,就不再多说了。这都是由于伏姬神女的冥助,才有此再生之幸。最使小可感到不安的是,自从出了富山便先于主人参见了国主父子并蒙受到恩典和扶养,这次还让小可与蜑崎大人一同召请犬士们。担当如此重任,虽有如俗语所说瘦马驮重担,实难胜任,但君命难违,只好承担。从与犬江少爷出山之日,小可就将这微不足道的名字世四郎的‘世’字改作‘与’。这都是主君的用心,将您的名字忠与的“与”字赐给小可,因此作为您的代理已早在安房了。将世四郎改作与四郎,接受了您名字中的一个字,是表示愚仆没有忘旧的本性。请恕罪。”道节听了感叹道:“你的忠义之心甚是可贵。我名字中的一个字就满足你的愿望。这且不说,同样地如将与四郎的‘与’字改作‘代’字 (1) ,则有代替我之意了。但‘与’字是恩赐的,不能去掉,从今日起就叫姥雪代四郎与保吧。‘保’与平的‘’是同音,同有不忘旧之意,以便使后世之识者知道你不忘旧的诚心。虽然这么说,但今后我和您同侍里见将军,便是同事了。何况听说您是召请我们八个人的副使,虽本应坐在上座,但主君的旨意和手谕已由蜑崎大人传达接受过了,所以现在就无须论坐席的高低了。请蜑崎大人归国后,将此意向两位国主多多美言为盼。”与四郎听了非常高兴,他对这样的荣誉又感激得热泪横流。照文听后,说:“道节兄说得甚是,我一定遵命。”他一口答应,六位犬士也对道节的果断和意见予以肯定。从此以后与四郎的名字虽改作姥雪代四郎与保,但他对道节仍不失主仆之礼,对亲兵卫和其他犬士也更加敬重。

这时小文吾对代四郎进行慰问后,说了在荒芽山未追上曳手和单节时的情况,同时对亲兵卫和代四郎一家在富山六年得到神女的保佑之事,也将他所听到的做了些补充。庄助等也对次团太和孝嗣之事旧话重提。谈兴方浓,信乃加以拦阻,然后与道节一同告诉照文说:“我们昨天又去、大庵,在庵主修行之余稍事交谈,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您也知道、大法师在这次法会不找其他施主,也不想告诉当地的寺院,借教团的帮助,只是一人独坐念佛诵经,别无他事。可是昨天黄昏时候去了一位年约三十岁的法师,带了八九个徒弟,对、大法师说:‘贫僧是这结城某院的住持。听说庵主为昔日结城之役城陷时阵亡的将士和数万兵卒的英灵祈祷冥福,从今春已连续念了数十天的佛,在本月十六日英灵升天之日,举办功德圆满的法会。贫僧虽道薄学浅,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得数夜难寐。为协助高僧举办法会,想聊抒愚见。法会的那日石塔婆 (2) 准备好了吗?如尚未准备,在这庵西有块合适的巨石。从前这里有条小河,那块巨石是村民架石桥用的,现埋在土中。那是没主的石头,可用来做石塔婆。同贫僧一起来的徒弟中,有的原来是石匠,可让他们去做。’他很亲切地说明来意,便去那埋石头的地方,用带去的锄锹,掘了三尺来深,果然在土中有块长八九尺的青石和两三块五六尺见方的石头。徒弟们将它掘出来,用水冲洗一下,连夜动手将它做了石塔婆。到次日早晨连文字都刻好了,请庵主指点在树丛间立起了那个石塔婆。其刻工之精细,竟在一夜间完成,实令人惊异。庵主既吃惊又感激,谢过众僧,想请他们吃茶,可是他们茶也没喝便急忙告别,说举行法会时再来,便匆忙回去了。、大法师向我等说了这件奇事后,我们一看那所立的石塔婆,确非凡人之作,心想一定是神仙化身做的。因此我们商议,这次带来的两位国主布施的东西,因为路远是以钱折算的。庵主素无私欲,不要那些东西。因此可将其中的一半布施给那座寺院里的十个徒弟,用另外的一半兑换些米和零钱,进行施舍,可成为施主的功德。我们将此意告知庵主征询他的意见,、大法师很高兴,说此议甚好,吩咐我们赶快同蜑崎大人商量一下。因已没有几天了,我们回来便到米店和钱庄,已经同商人约好,他们一会儿就来。请您考虑此议如何?”照文听了深表赞同。然后他说:“日前我们去、大庵时,有个奇怪的和尚为我等做向导,是否就是那个人呢?很令人纳闷。”代四郎听了也觉得奇怪。在等待商人们到来之际,那日的夜幕已经降临,绸缎庄送来了昨天七犬士订做的礼服。接着米店和钱庄根据犬士的吩咐,由掌柜的各带一名小厮打着灯笼也来了。照文又同七犬士商议,将布施所折算的一百两黄金分作两份,五十两布施给帮助举办法会的那些和尚们,剩下的五十两,以三十两换施舍的米,二十两兑成零钱。“把米和钱,明日辰时送到、大庵。”照文把草庵的地址详细告诉了两家的老板。老板们听清了,接过金子,开了收据,一同回去了。当下照文又同犬士们商议:施舍的东西虽然准备好了,但不赶快向四处打个招呼,恐怕没有去参拜的乞丐。人多好办事,不大工夫写好了通知施舍的一百多张传单,照文吩咐士兵在这天晚上把这些传单贴在路旁的树干上,或大街小巷的门柱上。另外让店家多做点明天中午的干粮。明天早晨,再买烧香时用的席子,一切准备就绪,天就亮了。照文和犬士们一同沐浴、梳头,用过早饭后,主仆二十多人离开旅店去、大庵。毕竟金碗、大法师二十多年的宿愿能否实现,如何祈祷亡灵大诵经、举办结愿的法会,欲知详情,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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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世”、“与”、“代”,日文都读为“よ”,这是利用了同音异字之妙。

(2) 石塔婆是用石头做的卒都婆,即上写梵文经句的塔形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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