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直冢纪二六乘船回安房,走了两三天来到平郡的洲崎,在这个海湾停了船。他把从奥郡带来的押船的杂役留在船上,暂且不让他们回去。纪二六带着两个奴仆回到泷田城向七位犬士禀报了来意后,将亲兵卫和照文的书信拿出来呈上。小文吾、庄助、信乃、毛野、道节、现八和大角,一同拆开书信观看,由疑到惊,又由惊到喜,然后又把纪二六叫过去详细问明了事情的经过。他们对代四郎这次所立的军功实感意外,所以更加高兴,立即打发奴仆先把音音和妙真请来,同时让纪二六回照文府,庄助也急忙一同前往。在八犬士当中,庄助与蜑崎原是同族,因此照文的家眷无须回避,出来迎接打听照文的消息。庄助便与纪二六一同告诉他们那里的情况,对在蕃山所遇到的匪难和照文的军功、纪二六的忠勇,都按照亲兵卫信上所说的告诉他们,同时又有帮助主人擒拿今纯友的纪二六加以补充,照文之妻听了惊喜交加。且说老侯爷的近侍小凑目和东峰萌三家住泷田城内,同时他们又是照文的属下,与照文往来密切,照文不在家时常来问寒问暖,这时也一同来到照文府。庄助听了说:“这个机会甚好,我也见见他们。”于是将他们请到房内,先问候了老侯爷的安否,然后把亲兵卫报告之事小声说给了他们,并把书信读给他们听,又从怀中拿出照文的书信递给他们。目和萌三听他说罢又看了信,不住称奇,感叹不已。

庄助立即低声对他们说:“这件事在这里谈虽然不大合适,但因它不便公开谈,尚须保密,所以在这里谈谈。日前姥雪代四郎,虽一时粗心随船前往,那无疑是过错。幸亏老侯爷仁慈,反而使他增了光。然而他们还不知道,所以这次亲兵卫在信中希望对代四郎没有奏请国主就擅自登舟的错误,想用这次大功予以赎罪。来信托付我们妥善办理,在方才所读的信中你们也听到了。这个请求似乎现在已没有必要,但是代四郎的大功不能不禀奏老侯爷知道。我想这件事就拜托二位,请悄悄奏给老侯爷。”目和萌三听了一同点头道:“蜑崎大人的书信也详细写明,我等知道了。”他们这样回答后便与主人之妻和纪二六告别回了国主府邸。然后犬川庄助把纪二六等留下,带领自己的随从忙回寓所。再说妙真和音音与六位犬士一边谈着,一边等待庄助回来。她们听到代四郎水陆所立的奇功和照文主仆与亲兵卫当日的情况,转危为安,心里稍稍得到慰藉。正在谈着,庄助匆忙从照文家回来,与妙真和音音见过面后,对其他犬士说:“不料在那里遇到目和萌三,已向他们如此这般地面谈。”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很高兴,说:“这又是好造化,那就听候旨意吧。”然后他们就转到其他话题,与犬士们一起闲聊没什么话好说,音音便告辞回家,想起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曳手和单节。她一起身,妙真也一同告退说:“改日再来。”便也告辞回家去了。

却说七犬士谈论着亲兵卫、代四郎和照文主仆之事,秋季的太阳不觉已经西斜。小文吾顺便提到:“真是人之幸与不幸,非人力和智力所能及。儒者称之曰天命。天乃自然之意。譬如那政木孝嗣、石龟屋次团太和鲫三,无论武艺、摔跤,或柔道和游泳,哪一样都不含糊,不料在左右川桥上被敌人用火枪击倒落入深渊,只听到这么说,连尸首都没见到。然而我的外甥亲兵卫,文武双全膂力过人,但不会游泳,被那匪首修罗五郎占了上风,将丧身海底,可是他却不可思议地浮在水上未被淹死,并为姥雪搭救。这真是自然的默契,天赐之洪福。”现八听了说:“犬江在信中说平素他自恃武艺高强勇力超群而以为天下无敌,这次知道自己错了。他说日前从水路启程时,犬田、犬川的教诲一定要铭刻在心。能够自己知过改过,很难得,这也是人所不及的。”他这样夸奖。大角趋膝向前道:“正是,即使古之圣人也不能无过。故而孔子说:‘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那亚圣颜回,有过不惮改,说明他们也是有过失的。如有过而不改,则可称之为过。世人多文过饰非,而很少改之,足知犬江之贤才,胜过千万人。难道不是这样吗?”他也是这样一味称赞。庄助、毛野、道节都一致点头道:“由此看来,孝嗣、次团太、鲫三等的薄命,实在是太可怜啦!”他们很悲伤地嗟叹不已。

却说小凑目和东峰萌三悄悄派人拿着书信来告诉庄助,犬士们很高兴,一同拆看那封信,上边写道:“日前所谈之事,已启奏老侯爷听候旨意,老侯爷夸奖三士之武功。关于代四郎之事老侯爷说:‘前已由我妥善处置,故不必再提。亲兵卫和十一郎因尚不知此事,所以请求以这次之功赎罪,幸而他将此事写于另纸,可将报告的正文呈交安房将军,以为传旨之依据。此事可由小文吾和道节与纪二六明日速去稻村禀奏。我也要派人去与安房将军面谈。目,汝应切记,定要保密。汝先去告知犬士们,及早做准备。’因此送还目前给我看过的犬江的报告,并送上老侯爷另外的手谕,此手谕绝对不能透露,这是老侯爷的旨意,要谨守秘密。”七位犬士这才更放心了,说:“老侯爷的一贯恩慈,实胜过佛爷菩萨。太难得啦!”他们这样称颂着,都悄悄地保守秘密。且说庄助急忙修了回书交给来人,又让个奴仆唤纪二六前来,吩咐他明日清晨同去稻村之事,并且说:“听说在洲崎停着从奥郡雇来的船,让那条船今晚去稻村附近的港口等候,如国主有何吩咐时便可乘坐。”纪二六领命急忙去洲崎。再说妙真和音音,因不知老侯爷如何降旨,放心不下,所以又去到犬士们那里。犬士们把老侯爷的恩慈和妥善的安排告诉她们后,两位老妇人被感激得不觉落泪,对如此天高地厚的君恩,感到是莫大的幸福。

次日拂晓,道节和小文吾换上礼装,同纪二六带着随从前往稻村城。纪二六有个愿望,请求还去京师与照文等共安危,道节和小文吾对他的忠心很是感动。因路途较远,这天过了巳时才到稻村城面谒了值勤的两位家老辰相和清澄,把从苛子崎送来的犬江亲兵卫和蜑崎照文的启报,以及派回来的照文的侍卫直冢纪二六的请求,都详细向二位家老禀报后,呈上了书信。辰相和清澄看过,对三位武士的战功和幸运感叹不已。在此之前,义成主君说今晨泷田的老侯爷派近侍小凑目前来,传达秘旨说对昨日七犬士所禀奏的那件事,不必再与老侯爷商议可立即下令,所以主君已知此事。但二位家老如今又详细看了奏书并听了二位犬士的禀报,不禁骇叹道:“姥雪代四郎水陆两处的奇功,实是超过想象的一大功劳。”他们很受感动,便将此事启奏义成主君,得到旨意便向道节和小文吾传达道:“这次亲兵卫和十一郎的奏书尽已知晓。日前在三河的苛子崎和蕃山遇到匪难时,他们和姥雪代四郎立了无与伦比的军功,待其归国后定当赏禄。有关十一郎的侍卫直冢纪二六,帮助主人擒拿了贼首今纯友查勘太之事也详细知道了。待他日由十一郎予以嘉奖。还有纪二六所请求之事,虽是为了忠义但无关紧要,可由其自己决定。另外有关从奥郡带来的押运者等人之事,即使是根据城主的命令,也是雇的船,就无须由国主降旨,可由道节和小文吾给予赏钱,然后告知有司,赏钱由公家如数支付。此事本应把道节召至面前,当面吩咐,但因事情紧急,就传达给他们吧。”二位家老亲切地转告他们。因此道节和小文吾便领命退了出来,然后与有司交涉。有司说方才已接到命令,便让人从库中取出钱来,对道节和小文吾说:“主君也赏赐了那个纪二六的路费,请交给他。”有司说着把那金子也交给了道节和小文吾。二位犬士退至有司们办公的隔壁,给亲兵卫和照文写了回书,并给邻尾判官的带兵头领锦织机马写了封致谢的信。然后唤来直冢纪二六,说了国主的旨意后,把作为路费的金子和给犬江、蜑崎等的回书交给他,纪二六高兴地接过去说:“这真是意外的、过分的造化。小可为了尽快地赶回去,已向主人的眷属辞过行。这次不带那个奴仆,行动可以方便些,想再乘等着的那只船先去三河。请原谅。”二犬士听了点头道:“这也可随你的便。速带我们去港口见那押船的人。”他们说罢立即动身,让两三个奴仆背着钱,带领纪二六去那个港口。那里有个休息的小房子,把从奥郡跟来的两个押船的叫进来,慰劳了他们路上的辛苦,并传达了国主的旨意,赐给他们许多永乐钱。两个押船的各得钱五贯,艄公和五名水手各得三贯,共二十五贯钱用青色麻绳串着,他们接过去含笑叩头谢恩,非常高兴。

道节和小文吾又把给邻尾的头领锦织机马的感谢信交给押船的说:“日前犬江亲兵卫和蜑崎十一郎等在那里遇到匪难时,由于邻尾将军武德卓著,解救了危难,才得以转祸为福,我国主听说,深感没有枉结秦晋之旧交。我等更是非常高兴。因此想给锦织大人带去一封感谢信,并请善为致意。另外直冢纪二六想再返回去陪伴主人,因此还想乘这个便船至三河,就请再载他一次吧。”押船的听了说:“知道了,方才水手们还说回我们那里去,正是顺风,恰好可开船,那就告辞了。”他们如此回答后,唤来两三个水手说:“这是大人们赏的辛苦钱。”大家无不喜欢,拜谢拿钱走了出去。纪二六向道节和小文吾道谢告别后,与押船的一同上了船。于是犬山道节和犬田小文吾带领随从由港口又回到稻村城,向东和荒川二位家老禀报已遵命办理完毕之事后,正想退下时,义成闻知,召见了他们二人,想详细听取代四郎的大功以及亲兵卫和照文的走运之事。面谈了多时,这天晚上二犬士被留在城内过夜,次日回了泷田城。

话分两头,再说三河国渥美郡和奥郡城主、邻尾伊近判官大获全胜。由于犬江亲兵卫、蜑崎照文和姥雪代四郎的英勇战绩,海贼的首领海龙王修罗五郎被杀,巨盗今纯友查勘太被擒,他和被伊近的手下擒拿的小喽罗,都已收监下狱,并进而追查其同党。经过严刑审讯,他们供认说,最近在西国和四国的老巢被攻破,脱逃的海贼除这一队六十多名外,别无余党。连杀带捕共五十八名,所以只有五六个贼人不知去向。因此伊近下令又派人四处搜捕,终于在苛子崎的岸边捞起五六具尸体。经过检验有的有伤、有的没伤,其面貌非同一般,都是凶相,所以让士兵砍下首级带回来,让狱中的众贼观看后,问是否是他们的同伙,那个淹死鬼柄杓九郎和滩渡破船二看了说:“这些都是海龙王手下的小喽罗,是最初被那个勇猛的少年扔到海里去的。身上有伤的可能是碰到岩石上了,那无伤的是其中游水本领最好的小头目,然而也未能幸免而被淹死,这可能是天罚吧?”因此已经弄清这伙海贼六十多名,无一漏网。于是伊近便下令,将查勘太和其他擒拿的众贼尽皆斩首,将修五郎以下的众首级挂在苛子崎示众,并要在告示牌上写明:“海贼尽已落网,被如此处死,今后可平安渡海。”如此告示远近,不但当地士民,而且东西来往的艄公水手们也在这里停船,并将亲眼所见广为传开,从此人们都有了安全感,所以在苛子崎投锚停船的就逐渐多起来。该郡的人便在这里的海滨盖房子开店,既有客栈,又有酒肆,商旅云集非常繁盛,实不亚于昔日。领主邻尾氏高兴地说:“这个地方之福,究其原因,是由于里见家的三个勇士,犬江、蜑崎、姥雪等斩杀或擒拿了海贼的头领,群贼从此绝了根,所以他们的功德,将流芳后世。”那年五山的儒僧,寓居渥美的某院,便请他写了篇剿匪的碑文,刻在一块大石头上,立在那苛子崎。这样过了一百多年,有一年被洪水冲倒,此碑沉没在海中,如今人们都感到可惜,这是后话。

且说那天直冢纪二六从安房附近的港口又上了船,一路风平浪静,只用两三天就又回到原来的岸边。押船的立即陪同纪二六去奥郡城内伊近家头领锦织机马家,告知他已从安房回来,并呈上了犬田小文吾和犬山道节联名的感谢信,在谈话中纪二六说:“小可从那里回来时,根据里见将军的旨意,赏赐押船的和艄公、水手们永乐钱二十五贯。”他如此禀报后,说出了他希望再去浪速,所以又回到岸边,打算从这里再搭去浪速的船到达该地。他详细述说了此事后又口头转致了犬士们的谢意。机马仔细听了,深为钦佩,暂且把纪二六留下,便禀奏了主君。伊近判官很高兴地说:“里见君这样地重义气,甚称吾意。那个直冢纪二六帮助其主照文生擒了查勘太有功,所以去浪速乘船之事,可妥予办理。”伊近如此恳切吩咐,机马领命退出来向纪二六转达了君命,便留他住下,打听便船,听说有去尼之崎的海船,因为有顺风,明晨便可开船,所以纪二六这次前往也得到了方便。在锦织的奴仆送他去岸边时,他先向机马拜谢城主的洪恩,然后退出来去登舟。因他是城主下令安排的旅客,所以艄公、水手和同船的,都另眼相看,船主分文不收他的费用。大概由于纪二六思念主人的诚心,甚称海神之意,没有狂风大浪,约莫用了十几天工夫,那船便到了津国的尼之崎。

闲话休提,再说犬江亲兵卫和蜑崎照文等的海船,日前从苛子崎启航,因为每天是顺风,所以一路很少停留,在那年秋八月中旬到了浪速。他们把船暂且停在那里,先派代四郎去查看京师的光景。日前犬饲现八只是概括做了介绍,经查看已知详情,亲兵卫仔细听着代四郎禀告京师的情况。前将军义政公隐退后依然喜好浮华奢侈,挥金如土,不顾民怨。加之在他当政的四十多年中把国乱民苦不放在心上,仅在五年中就举办大规模的朝社游乐活动九次,其中参拜八幡和春日两社、参拜伊势神宫、行幸赏花、观赏河原的猿乐等,挥霍了很多朝社游乐费用。只这一点人民就怨声载道,而且又大兴土木营造豪华的宫殿,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仅镶金嵌玉的屋顶就大约价值六万缗。另外义政为其母和妻子所造的高仓御所,一间屋子的纸隔扇就用了两万钱 (1) ,其豪华壮观极尽人工之美,全是搜刮万民财富的产物。由此已足可窥其一斑了。义政无德,只尚奢侈,而不务政事,权势便落在管领、三职 (2) 、七头 (3) 的手中,因而发生了宗全、胜元之内乱,即应仁之乱。那次灾难的根源,最初是因为义政无子,劝其弟今出川还俗,发誓将其作为养子。可是后来义政之妻怀孕生了义尚,所以义政就变了心。其妻则更加担忧,怕义尚继承不了将军的职位,所以一日得机会便将此事托付了山名宗全。宗全便毫无异议地答应,无论如何都要使今出川退出储位,而拥立义尚为幼主。山名持丰入道宗全,昔日在嘉吉之乱中,讨伐赤松满佑有大功,因而领有但马、播磨、备后三个国。同时他又是管领细川胜元的岳父,所以权势甚至超过了三管领〔斯波、细川、山〕 。另外胜元起初无子,因此收宗全之子为养子,可是他又生了儿子政元,于是便把养子强行退掉,而其养子则出家做了僧人。宗全对此事很气愤,遂与之失和。这时斯波和山两管领家也发生了继承人的阋墙之争。起初胜元讨好山政长,宗全和胜元是一边的人,可是及至他与胜元失和,宗全便支持山义就,无论如何都想立义就。另外斯波家之争,根据义政公的旨意,义敏退出来而立了义廉。

且说胜元听到宗全受了义政夫人的委托,想立幼主义尚,他便想立今出川〔义政之弟义视〕 。这时山政长和义就在都下刀兵相见,胜元大力帮助政长,宗全为不使义就被击败,便起大军助战。各自袒护一方,战斗无止无休,京师焚于兵燹,万民四方逃散,流离失所。这次兵乱,起源于义就与政长为继承家业的阅墙之争,而肇端则为胜元与宗全之争,同时也是义视与义尚的叔侄之争。因此不仅义政不该爽约,想让义视退出储位而立义尚,同时斯波义敏也因收了养子后,又生了亲子松王九而改变了初衷。另外山也因收了养子后又生亲子,而产生了家内纠纷。因此无论将军家还是三管领家,都是因继承家业而引起的。何况山名宗全和伊势贞亲依仗权势,想扶持便扶持,想推倒便推倒,他们的偏心不是也与之相似吗?真是继承家业竟成了人世间无比的大事。昔日北条义时断了源赖朝之后,近世的南北两朝之争都是由继承家业而引起了天下大乱。因此某有学识之人发牢骚说这是应引以为戒的。在应仁元年发生的这次大乱,甚至过了七年,至文明五年,宗全和胜元相继去世,然而各国的战争还未停息,前后进行了十一年。至文明九年,宗全和胜元的余党俱已精疲力竭,犹如野火终于自灭一般,才算收起干戈,使万民得安。在此之前,于文明五年冬十二月,义尚在童年九岁时做了征夷将军正五位下左中将。山政长和细川政元任管领。义视去美浓依靠土岐成赖之门下。自此才战乱停息,世间安宁,然而各国诸侯却又叛变,不服从将军命令,分别割据一方,遂成了战国之世。

至文明十一年冬十一月,义尚十五岁时才算定局。自此义尚亲自执政。义政住在东山的东求堂,沉湎于茶道,但他并未接受以前的教训,玩弄古董,收集奇花异草,仿照北山的金阁,又造了处银阁〔此时义政四十四岁〕 ,耗资甚夥,财力更感匮乏,无力奖赏有功之士,因此将刀剑定价,赐之以代替增禄之地,是以称义政为东山将军。他一生虽如此骄奢淫逸,但义尚将军自幼便有贤良之名。自不待言习弓马乃治家之本,而且嗜好文学,书法也学得不错,是以让小宿祢雅久为他讲《论语》,并向小询问书中之意。又让卜部美保为他讲《日本纪》,有尚古之念。在他年仅十一岁那年的秋七月,请一条太阁 (4) 为他撰写了《樵谈治要》以为执政之助,并时常举办诗歌会。据说在室町御所的庭前他还屡次观看射犬的射骑演习。世人无不认为此君如能长久治世,足利家一定会得到中兴。但可惜他生长在乱世,虽有将军之尊,但不能随意为政。同时其父东山将军,多年来奢侈耗费甚夥以及胜元、宗全等的兵乱达十一年之久,无论贵族还是武士之家都沦于衰落,京师已不像昔日之京师。从那时饭尾彦六左卫门的歌中,便可想象出当时的情景。其歌曰:

京师衰落汝知否?云雀飞去泪沾襟。

因此连朝廷的用度都很匮乏,即使是摄政或大臣也无不甚为贫困。这时如有勤王的忠义之辈,多献上钱财贡品,就都毫无例外地会得到赏赐。有所求者只要奏请就能得到恩准。代四郎详细探得世间流传的消息后回到浪速之滨,将此事小声告知亲兵卫和照文。亲兵卫听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么说此事必成。可知如今在管领中哪位最有权势?”代四郎听了说:“政元是已故管领胜元之子,因有亡父之威福,是第一位权臣。人们都说有事如不求他则必然无成。还有山政长,他是胜元的女婿,从应仁以来的战乱中得到胜元的很大帮助,才被补做管领。因此权威不如政元,只是同席列坐,无异于政元的门生。这样说您就明白了。”亲兵卫听了点头道:“那么就快去京师吧。”于是将一千零十余两白银和当地的土产分装七八个长箱子,让二十来个民夫担着。其他民夫和十个士兵与代四郎一同留在船上,看守剩下的许多贡金。

次日天没亮,亲兵卫同照文让担箱子的民夫走在前边,他们各自带领随从去往京师。到了管领政元官邸后,亲兵卫先向他家的权臣香西复六说明来意,同时呈上了义成主君的书信和礼单,计:白银五百两和数种土产。复六收了退下去禀报政元主公。稍过片刻,复六出来对亲兵卫道:“某已将里见将军的书信和赠给我君左京兆〔指政元〕 的礼物呈上去。我家主公说他日定向将军家禀奏,命令你等且回旅舍等待。不知住在哪个旅舍呀?”亲兵卫听了答道:“从安房由水路而来,船停在浪速海滨,所以尚未住旅舍。”复六听了点头道:“那么我就给你们介绍一下:在如此这般的地方,有个好客店。如所带的进贡财物甚多,就请拿着它行动可方便些。”他说罢递过来个木牌。亲兵卫和照文一同向他致谢告辞后,又立即去山政长邸,说明来意和所送东西都同前边一样。

于是亲兵卫按照香西复六的指点,在三条一带找到了旅店。次日清晨亲兵卫让两三个随从和民夫们回到浪速海滨的船上,将他的吩咐告知代四郎。代四郎很高兴,立即进行准备。过了一天,于拂晓时把几个贡品箱和绢以及土产等让民夫们担着去京师,有押船的杂役和十几个士兵,再加上有管领的木牌,人们无不为他们让路。这样留在浪速船上的就只有两三个奴仆和艄公与水手们了。姥雪代四郎抓紧赶路,在申时下刻天黑之前来到亲兵卫所住的旅店。亲兵卫和照文一同到门前去迎接,把贡品箱和其他东西都放在客房的上座,日夜小心看着,毫不疏忽。于是亲兵卫又派代四郎去香西府,告诉他已按其指教在三条找到旅店,从浪速的船上把东西也拿来了,并赠他一包金银以表谢意,向他恳切拜托说朝廷如有消息,则请赶快告知他们。

却说管领左京大夫细川政元,次日去室町御所上朝,对左卫门督畠山政长说:“里见安房守义成的使者犬江亲兵卫和蜑崎十一郎照文昨日从安房来到这里,并带来了呈给将军的书信。”说着把信给他看了后,二人同去启奏义尚公。义尚看过呈书,先征询两管领的意见。政元答道:“义成乃东隅之藩屏,不辞千里前来进贡,献厚礼,其忠信可嘉。所请之姓氏一事似乎可奏请天皇。”义尚点头道:“那么就将此事奏请东山将军,听候将军的旨意。此事由左卫门督去办吧。”政长领命退下去东山,向义政公启奏了里见所请之事。义政含笑看过呈书道:“兵乱之后财用不足,公家和武家 (5) 都不如意,不料得到资助,岂有不答谢之礼?不管是否有此先例,都可以上奏。”他这样地谆谆嘱咐,政长便退出来向义尚公复命。义尚说:“那就无须再议是否上奏了。”于是便要将里见义成奏请将其八个家臣犬某某等之氏,改赐金碗之事启奏天皇。当朝的诸司百寮立即进行审议。有的说:“自古以来请求更氏者虽有御批之例,但是他们乃里见之陪臣,无须御批。”也有的说:“他们虽是陪臣,但是据说他们是义成之父义实的外孙,定是有来历的武士。如今朝廷用度匮乏,朝政衰微。如不准此事就须退还贡品,此事当须三思。”关白大臣听了说:“时有盛衰,事有取舍。八犬士虽是陪臣,但并非他们所请,而是应其主里见义成之请求,由幕府将军启奏天皇的。因此即使是御批亦非将氏赐给陪臣,而是赐给义成,然后义成再授与八犬士,这是合乎礼制的,并非僭越之举。”关白大臣这样一说,众议遂决,于是便启奏天皇。天皇立即向义尚将军降诏宣旨,书曰:

文明十五年八月二十五日宣旨〔右边用小字写着:上卿木原纳言,其下画一寸五分许的押〕 ,前治部大辅源义实朝臣之外孙,安房守兼上总介源义成之家臣:犬江亲兵卫仁、犬冢信乃戍孝、犬山道节忠与、犬阪毛野胤智、犬川庄助义任、犬村大角礼仪、犬饲现八信道、犬田小文吾悌顺,上述八勇士,依义成朝臣之请,宜改为金碗氏,故赐姓宿祢。藏人右少辨藤原朝臣秋丰受命。

此事是由秋丰朝臣向室町将军传达的。于是在其次日政元领命,将亲兵卫和照文唤至官邸,当面告谕:“姓氏之事已蒙御批照准,因此明日两位将军〔室町和东山〕 召见。要在辰时前往,等待召见。有关其他事情,由香西复六同你们谈。”他说罢又在别室面见香西复六,香西对将军邸中之事和当日的服装应对做了详细的指点,并祝他们一切顺利。

于是在二十七日清晨,犬江亲兵卫和蜑崎照文都换了礼服,让许多民夫担着从安房带来的贡品,带领姥雪代四郎以下的随从和十名士兵以及押船的杂役,同去将军邸。民夫一律穿着浅蓝色的号衣,上面印着白色的龙胆和蔓藤花纹,不敢随便说话,那整齐徐行的光景,乡下人很少见过,所以不少人都停步观看。亲兵卫和照文从将军邸的正门进去,说明是前来参见的,由值勤的侍卫将他们带到侍卫室,在彼此相见之际,已到了召见的时间。将军义尚公来至正厅,在设定的席位落座,以两位管领政元、政长为首,众有司们分列左右,近侍坐在将军的身后,有为将军持佩刀的,有揭帘子的。亲兵卫和照文立即被召见,二人离得很远,便进行叩拜。有司宣读了安房晋献的礼单。政元传达了旨意,并把圣旨和公文交给了亲兵卫说:“献给当今〔后土御门天皇〕 和三宫的贡礼,明日进宫献上。”这时亲兵卫的举止毫无违反礼仪之处,好似很熟练。在座的有司很佩服地说:“如此年纪轻轻的便被委以如此重任,一定是有名的功臣。”有司们无不如此认为。参见的大礼完毕,亲兵卫便将进贡的礼品都交给了有司。他退出来后与照文同去谒见东山将军,又与前边一样献上主君进献的礼品。参见的大礼也与对室町将军之礼一般无二,所以便不详述。翌日清晨由政元陪同进宫,在阶下叩拜朝恩,真是无上的荣幸。朝拜完毕将贡品入库后,从宫中退出来,便同照文去拜访摄政豪门,转致主君命他赠送的礼品,自然数量是有差别的。归途他们又去两管领邸谢恩,想告辞回国。可是祸起萧墙之内,政元不允其归国,独留亲兵卫在京,很久难归。究竟为了何故?有分教。

汉诗:云长受厄岂忘汉,千里独行虚五关。

和歌:五关之敌何足道,大和英雄击唐虎。

欲知此诗歌之意,且待改卷后下回分解。

* * *

(1) 上述的六万缗相当黄金六千两。两万钱等于二十两黄金。可知其挥霍之巨。

(2) 三职即室町幕府的三位管领斯波、细川、山三家。

(3) 七头是室町时代仅次于三管领的权门,即山名、京极、一色、土歧、赤松、上杉、伊势七家。

(4) 太阁是摄政及太政大臣之尊称。

(5) 公家:是朝廷和公卿大臣等贵族。武家是指幕府将军和各国诸侯等执政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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