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的那封信相当长。母亲和我都认为先生总要有回音的。果然,在信发出的第二天,我又收到一封电报,只有一句话:不来亦可。我给母亲看了。

“大概他还想来信说说的。”

母亲似乎总以为先生是在为我周旋糊口的职业。我也觉得有可能,但若从先生的平时为人来看,便觉得不可理解了。在我看来,“先生为我找工作”,这好象是不可能的。

“总之,我的信他还没接到,这封电报一定是在这之前打来的。”

我对母亲这样肯定地说。她似乎也以为如此地答了一声:

“是吧。”我心里明知,用这句话来为先生辩解,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可我还是这么说了。

那天正好是主治医生从镇上请院长来会诊,所以我和母亲谈到这里,便没时间再谈这件事了。两位医生会诊之后,给病人做了洗肠,处理之后就回去了。

自从医生命令父亲静卧以来,大小便都躺着不动,要靠别人收拾。有洁癖的父亲,起初极为苦恼,可是身不由己,也只好这样做了。大概是由于病情的发展,他大脑渐渐变得迟钝,随着日子一长,大小便失禁也全不在意了。有时弄脏了被褥,旁人见了都皱眉头,而他反倒不以为然。这种病尿量特别少,医生很不好办。他的食欲也渐渐衰退了,偶尔想吃什么,也只是用舌头沾沾:喉咙里只能咽一点点。他的手连喜欢看的报纸都拿不住了。放在枕边的老花镜,一直收在黑眼镜盒里。父亲有个从小要好的朋友叫阿作,住在相隔一里的地方。他来探望时,父亲睁开混浊的眼睛望着地:“呵,是阿作么?”

“阿作,谢谢你来看我。你那么健康,真叫人羡慕呵。我已经不行啦。”

“没那事。你呀,两个孩子都是大学毕业?得那么点病算什么!你看我,老婆死了,又没孩子,就这么一个人活着。虽说身子骨硬朗点,可又有什么意思呵。”

洗肠是阿作来过两三天之后的事了。父亲高兴地说。“多亏医生,现在舒服多了。”他心情开朗起来,仿佛对自己的寿命有了一些信心。在一旁的母亲,不知是给这假象蒙住了,还是想给病人鼓鼓劲,把先生来电报的事说了,并说得简直好象我的工作恰如父亲所愿,是在东京。我在一旁急得如坐针毡,却又不能拦住母亲,只得一声不响地听着。病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可太好了。”妹夫也高兴地笑着说。

“什么工作,还不知道么?”哥哥问。

事已至此,我连否认的勇气也没有了,便模棱两可地答应着,立刻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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