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进入后半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面对潜意识的种种内容了。对潜意识的研究是一场持久战,经历了大约二十年的时间,我才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了自己的幻想。

首先,我必须证明内心体验的历史原型。也就是说,我要问问自己:“我所特定的原型是否在历史上出现过?”如果我找不到此类证据,就不可能将我的观点付诸实际。因此,接触炼金术对我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因为它给我提供了迄今为止仍然缺乏的历史基础。

从本质上而言,分析心理学是一门自然科学。但是比起任何其他科学,它更容易受到观察者个人偏见的误导。因此,心理学家要想排除最肤浅的错误(至少是判断上的),他就必须尽可能依赖历史和文学上类似的人物。在1918-1926年间,我认真地研究了诺斯替教派的作家,因为他们也面对过原始的潜意识世界,也探讨过潜意识的内容,以及明显受到直觉世界玷污的种种意象。由于资料缺乏,很难说他们如何理解这些意象。此外,这些资料大部分来自他们的反对者:基督教神父。我觉得,他们极不可能对这些意象产生心理概念,但是就我面临的问题来说,诺斯替教派离我过于遥远,使我难以与他们建立任何联系。据我所知,有希望将诺斯替教派与现实联系在一起的传统已经切断了。而且长期以来,人们也已经证实,找不到连接诺斯替主义——或新柏拉图派——与当今世界的桥梁。但当我开始了解炼金术以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正是它代表了与诺斯替教派的历史性联系,于是过去和现在之间便有了一种延续性。炼金术是基于中世纪的自然哲学,它是一座桥梁,一方面通往过去,一方面又通往未来,通往现代潜意识心理学。

搭建这座桥梁的人便是弗洛伊德,他随之引入的还有古典诺斯替教的性欲主题和邪恶的家长式权威。诺斯替教派的耶和华主题与造物之神主题再次现身弗洛伊德的神话之中,这部神话介绍了早期神父以及衍生而来的阴暗超我。在弗洛伊德的神话里,他变成了一个魔鬼,创造了满是失望、幻觉和痛苦的世界。炼金术士密切关注着物质的奥秘,对物欲的倾向早已从中流露了出来。就弗洛伊德而言,物欲的倾向掩盖了诺斯替教派另一个本质方面:一个送给人类混合器皿(精神转化的器皿)的、权位更高的神的原始形象。混合器皿是一种女性原则,在弗洛伊德的家长式世界里没有立足之地。顺便提一下,持有这种偏见的不止弗洛伊德一人。在天主教思想的王国里,圣母玛利亚与基督的新妇直到最近才被接进了神圣的闺房(洞房),这一举动经过了千百年的犹豫后得以实现。因此这种做法至少已经得到了部分承认。但是在新教和犹太教的范畴里,父权却一如既往地居于统治地位。而在哲学意义上的炼金术里,女性原则发挥着与男性原则同等重要的作用。

我发现炼金术之前做了一连串的梦,梦中反复出现同样的主题。我的房子旁边伫立着另一所房子,即一间厢房或一座附属建筑物,这让我感到意外。每次做梦,我都充满疑惑:为什么这座房子一直坐落在那里,我却对它一无所知。最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进了这间厢房。我发现里面有一间美妙的图书室,大约可追溯到16世纪或17世纪。对开本猪皮封面的大部头图书沿靠墙摆放着。其中有几本装饰奇特的铜版画,而插图则包含了我从未见过的奇异的符号。当时我并不明白它们有何所指,直到很久以后我才认出它们是炼金术符号。在梦里,我只意识到这些符号以及整个图书室所散发的魅力。原来这里收藏了中世纪的古版书和16世纪的印刷品。

那未知的厢房便代表了我人格的一部分,以及自我的一个方面;它代表属于我的某种东西,而我还未意识到。厢房,特别是那间图书室,意指炼金术,对此我一无所知,但很快我就会开始研究。大概过了十五年,我的图书室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与梦中的那个十分相像。

1926年前后,我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梦,它预示着我与炼金术士的相遇。当时我正在战火纷飞的南蒂罗尔。身处意大利战场的我,正和一个矮个子农民赶着的马车从前线返回。炮弹在我们四周爆炸,我知道必须尽快赶路,因为这里的情况十分危险。

我们需要跨过一座桥,接着穿过一条隧道,而隧道拱顶的某些部分已被炮弹炸毁。当我们来到隧道另一边时,面前竟呈现出一道阳光明媚的风景;我认出,这是维罗纳附近的一个地区。而维罗纳市正雄踞于我们的下方,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我感觉如释重负,继续驾车前行,进入了蓊蓊郁郁、生机勃勃的伦巴第平原。小路延伸至春意盎然的可爱乡村;映入眼帘的是稻田、油橄榄树和葡萄园。然后,在路的斜对角处,我发现了一座豪华恢宏的大庄园,很像某个北意大利公爵的宫殿。这是一座典型的庄园,带有许多附属建筑物。这条路穿过一座大宅院,又从宫殿旁经过,仿佛置身于卢浮宫一般。那个小个子的马车夫和我驶入第一道门,而透过远处的第二道门,我们又看到了那阳光灿烂的风景。我环顾四周:右边是庄园的幕墙,左边是仆人的住所、马厩、谷仓和其他附属建筑物,一直伸展了很长一段路。

正当我们到达院子中央,停在大门口前面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闻叮当一声闷响,庭院的两道门突然紧紧地关上了。农民跳下马车喊叫:“现在可好,我们被关在17世纪了。”我无奈地想道:“唉,可不!但又能怎么办呢?说不定我们要在这儿关上好几年呢。”这时候,我的心中涌现了一个自我安慰的想法:“从今天起,不管几年之后,总有一天我会再次走出去的。”

从梦中醒来,我在一大堆有关世界历史、宗教史和哲学史的学术著作里搜寻,可是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解释这个梦的资料。直到很久以后,我才认识到,它指的是炼金术,因为炼金术在17世纪正值鼎盛时期。不过说来奇怪,我已完全忘记了赫伯特·西尔比勒写过什么有关炼金术的著作。那时候,他的书已经出版,但我却认为炼金术是一种愚蠢的歪门邪道,这感觉就像我很欣赏西伯瑞神秘的观点或建设性的观点一样。那时候,我与西伯瑞有书信来往,还告诉过他我对他的作品有很高的评价。西伯瑞悲剧性的死亡表明,他只发现了问题,却没有对其进行深入的研究。他利用了主要的后期材料,而我却对它束手无策。炼金术的后期文本荒诞怪异;只有了解如何阐释它们,才能认识其中暗含的宝藏。

读了《金花》之后,我才开始渐渐体会到炼金术的本质,而这部中国炼金术的样书则是理查德·威廉在1928年寄给我的。我的心中激起了一种欲望,迫不及待地想从更深层次了解有关炼金术的文本。我委托一个慕尼黑的书商,要是有任何关于炼金术的书到了他手里,便立即通知我。不久之后,我收到第一本书《炼金术卷二》(1593),这是一本全面翔实的拉丁文炼金术论文集,其中有几篇堪称“经典之作”。

这本书几乎一动不动地躺了将近两年。我只是偶尔才翻看一下里面的插图,每次都不禁想道:“天哪,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简直无法理解!”但是它却不断地激起我的兴趣,于是我下定决心,更加深入透彻地将它研究一番。第二年冬天研究工作开始了,不久我便发现它引人深思,令人兴奋。我敢肯定,这些文本仍然全是胡言乱语,但有些篇章却对我意义重大,偶尔还能发现几句读得懂的句子。最后我终于认识到,原来炼金术士是用象征符号来表达思想的——这些象征可是我的老朋友了。“太好了,这真是太棒了,”我心里想道,“我现在必须学会破译他们。”到了现在,我完完全全地沉浸其中,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埋头钻研这些文本。一天晚上,我正在进行研究时,突然回想起深陷17世纪的那个梦境。现在,我终于理解了它的含义。“原来如此!现在,我必须从头开始研究炼金术了。”

我在炼金术思想发展的迷宫中探寻前进,由于没有任何头绪与线索,过了很长时间找到了自己的路。在阅读16世纪的《哲人的玫瑰园》时,我注意到一些奇怪的措辞和表达方式经常反复出现,例如“溶解与凝结”“血管”“石头”“原始物质”“水银”等。我发现,为了表达某种特定的含义,有些词汇经常反复出现。但我却不清楚所谓的特定到底指什么。因此,我决定开始编纂一本关键词词典,加上可以相互参考的注释。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积累了好几千条关键词组与词汇,也抄下了满满几本摘录。我沿着文献学的方向进行研究,好像正试图解开未知语言的谜团一样。渐渐地,炼金术的表达方式便其义自见了。这项工作,我全神贯注地干了十几年。

我很快发现,分析心理学以一种最为奇特的方式与炼金术契合。在某种意义上,炼金术士的体验便是我的体验,炼金术士的世界便是我的世界。我偶然间发现了潜意识心理学历史上的对等物,这无疑是个重大的发现。与炼金术进行比较的可能性,以及追溯到诺斯替教派的、持续不断的知识链,都为我的心理学提供了实证。当我聚精会神研读这些古老文本的时候,各种幻觉形象、在实践中积累的经验材料和种种结论都各归其位了。我现在开始理解,这些精神性的内容,从历史的角度来讲,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早在研究神话的时候,我便开始了解精神性内容的典型特征,如今我的理解更加深入了。原始意象及原型本质在我的调查研究里占据着中心地位;我很清楚,没有历史,就没有心理学,当然也不会有潜意识心理学。可以肯定的是,意识心理学满足于从个人生活中获取的材料,但只要想解释一种神经症,我们就需要一份既往病史,因为比意识中的知识,它更加深入地反映病情。而在疗治过程中,需要作出非常规决定的时候,梦境便会出现,而进行梦的解析,则需要比个人记忆更丰富的知识。

我认为自己对炼金术的研究暗示着我与歌德的内在联系。歌德的秘密在于: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持续的原型性变化过程牢牢地支配着他。他认为“浮士德”是一个“重要的作品”或“神圣的作品”,将它称之为自己的“主要事业”,而他的一生都在这部戏剧的范围内上演。因此,在他身上存在并活跃着的便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本质,是一种超人的过程,是原型世界的伟大梦想。

我自己也萦绕在同样的梦境之中。从十一岁时起,我就开始从事单一的事业:我的“主要工作”。我的生命渗透着一种观念和一个目标渗入人格的秘密当中。正是它使我的生命得以完整。一切都可以依据这个中心点得到解释,而我的所有著作都涉及这一主题。

我真正的科学研究始于1903年进行的联想试验。我认为这是我在自然科学领域的第一次科学研究。在《词语联想研究》之后我又写了两篇精神病学方面的论文:《早发性痴呆心理》和《精神病的内容》,它们的起因我在前面已经讨论过了。1912年,我出版了自己的新书《性欲的变化和象征》,而我与弗洛伊德的友谊也走到了尽头。从那时候起,我就要独闯天涯了。

我对自己的潜意识意象产生了极大关注。这一时期从1913年持续到1917年;此后,幻觉的滚滚洪流开始逐渐退去了。在这些幻觉尚未完全消失,而我也不再迷途魔山之中时,我才能以客观的态度看待整个体验,并开始深入思考。我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人们怎样对待潜意识?”我的答案是《自我与潜意识之间的关系》这篇文章。1916年,我在巴黎曾就以上主题举办了一场讲座;虽然讲座的内容直到十二年后才以德文出版,但表达的形式却更加丰富了。在讲座中,我描述了潜意识的某些经典内容,并说明:意识思想对潜意识抱有的态度,绝非麻木不仁。

与此同时,我还忙于《心理类型》一书的准备工作,此书于1921年首次出版。最开始的创作目的,就是要界定自己不同于弗洛伊德的和阿德勒的观点。在试图解决以上问题的过程中,我遇到了心理类型的问题;因为一个人的心理类型从一开始就决定并限制了他判断的方式。因此,这本书想要探讨个人与世界的关系,与他人的关系以及与事物的关系。书中讨论了意识的方方面面,即意识思想对于世界可能采取的种种态度,因此,从临床角度上来说它便构成了一种意识心理学。我将大量文学作品的素材运用到了这本书里。斯皮特勒的作品在其中更是占据了特殊地位,特别是他的《普罗米修斯与厄庇墨透斯》。但是我也讨论席勒、尼采以及古代和中世纪的知识史。我甚至冒昧地给斯皮特勒寄去了一本《心理类型》。他没有答复我,但不久后他却举办了一场讲座,在讲座中他斩钉截铁地宣布,《普罗米修斯与厄庇墨透斯》一书根本不“代表”什么,就像他很可能会唱“春天来了,啦啦,啦,啦啦”一样。

这本有关心理类型的书使我洞察到,个体作出的每一判断都受到其人格类型的制约,而且每一种观点都必定具有相对性。这便产生了统一性(统一性必须补偿多样性)的问题,于是它直接把我引入了中国“道”家观念。我已经讲过,我的内心发展与理查德·威廉寄给我的道教文本之间产生过相互作用。1929年,我和他合著了《金花的秘密》一书。直到我的思想和研究到达了关键时刻,也就是接触到“自我”这个概念的时候,我才再次找到了重返世界的路。我开始举办讲座,游历四方。各种各样的论文和讲演稿成为衡量我数年以来内心探索的砝码。这其中还包含了读者和病人向我提问的答案。

自从《变化和象征》问世后,里比多理论变成了令我深度关切的课题。我把里比多设想为一种具有体能的精神类似物,因此他或多或少是一种定量概念,我们不应以定性术语来界定里比多。我的想法是摆脱时下流行的、具体化的里比多理论——换句话说,我不希望再次提及饥饿、侵略和性欲等本能,而是把所有这些现象看作精神能量的表现方式。

在物理学中,我们也谈论能量及其各种表现方式,例如电、光、热等。在心理中的情形也恰恰如此。同样,我们主要研究能量,也就是说,研究强度,以及或大或小的数量。这种能量会以各种伪装的形式出现。假如把里比多设想为能量,我们便能采取综合和统一的观点。不论它是性欲、权欲、食欲或是别的什么欲望,如何为里比多的本质定性,已经退居幕后了。我希望为心理学作出贡献,提出某种彻底而完整的看法,就像能量学理论为物理学作出的贡献一样。这正是我在论文《论精神能量》(1928)里追寻的东西。例如,我把人类的动机看作能量变化过程的各种表现形式,因此也就类似于热与光这样的力。就像现代物理学家不只从热能中提炼各种形式的力一样,心理学家也应该警惕,不应把一切本能都归因于性欲概念。这便是弗洛伊德最初的错误,随后他将其更正为“自我本能”这一假设。再后来,他又提出了“超我”的学说,并且赋予了它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自我与潜意识之间的关系》里,我只谈到了自己对潜意识的关注以及这种关注的本质,但对于潜意识本身,我却没有作过多论述。当我研究自己的幻觉时,才发现潜意识会经历变化或引起变化。而直到熟悉了炼金术以后,我才认识到潜意识是一个“过程”,而自我的关系使精神变化或发展成潜意识的内容。在个例当中,梦和幻觉能够解读这一转变。在集体生活中,转变主要存在于不同的宗教体制及其不断变化的象征当中。通过研究集体转变过程、了解炼金术的象征意义,我得出了荣格心理学的中心概念:个性化的过程。

我的工作很快开始接触到一个人的世界观,接触到心理学和宗教之间的种种关系,这些都是基本的方面。在《心理学与宗教》(1938)一书中,我首次对这些问题进行了细致的研究,接着,在这本书的直接产品《自大狂》(1942)中,我也讨论过这些问题。《自大狂》的第二篇文章《作为一种精神现象的自大狂》从世界观的角度来看显得特别重要。帕拉塞尔苏斯的作品包含了大量独创的观点,其中清晰地阐述了炼金术士提出的各种问题,尽管这些问题带有后期和巴洛克时期的色彩。通过帕拉塞尔苏斯的作品,我最终得以讨论与宗教和心理学有关的炼金术本质了——或者换句话说,我可以讨论作为一种宗教哲学的炼金术的本质了。我在《心理学与炼金术》(1944)中就是这样实践的。于是,我终于落地了,落到了埋有我1913-1917年种种体验的地面上了;因为那是我曾经历的过程,对应了书中论述的炼金术的变化过程。

我的头脑中自然而然地盘旋着一个问题,即潜意识的象征与基督教及其他宗教有什么关系?我不但为基督教的信息传播提供了可能性,还将它视为对西方人意义非凡的一件事。然而,我们要以新的目光看待它,要按照当代精神带来的种种变化对待它。否则,它便会与时代脱节,而且不再对人的整体性起作用。我一直致力于在自己的文章中表达这一观点。我曾对三位一体的教义以及弥撒文本作过心理学的阐释——我将这两者与帕诺波利斯的佐西莫斯所描述的幻象进行比较,佐西莫斯是3世纪时的炼金术士和诺斯替派教徒。我试图构建分析心理学与基督教之间的关系,我的尝试终于指向了基督这个心理形象。早在1944年,我就在《心理学与炼金术》中论证了基督形象与哲人之石(炼金术士的关键概念)之间存在对应关系。

1939年,针对伊格内修斯·罗耀拉的《精神修炼》,我举办了一场研讨会。那时,我还忙着研究《心理学与炼金术》。一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看见床尾有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形象。样子虽然没有真人那么大,但却相当逼真,而且我还发现他的身体是用翠绿色的金子做成的。这一景象虽然美妙非凡,但我还是被它深深地震撼住了。这样的幻象对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因为我经常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下看到极为生动的意象。

我向来对基督的灵魂思索颇多,他是来自《精神修炼》的冥想之一。这一幻象的出现似乎为我指明了某种在沉思中被忽略了的东西:基督与炼金术士的“非凡之金”和“翠绿之金”类似。当我认识到这一幻象指的就是炼金术的关键象征时,当我认识到我从本质上已经对基督产生炼金术幻象时,我已经感到释然了。

那翠绿之金是炼丹术士在人类和无机自然物当中看到的具有生命力的本质。它表现了生命精神、人的灵魂以及宏观世界之子,也使整个宇宙充满了生机。这一精神把自己倾注于万物之中,甚至还进入无机物里,出现在金属与石块中。我的这一幻象便是基督的形象和宏观世界之子的结合。如果不是受到翠绿之金的震慑,我可能试图假设,某种本质性的东西正从我那“基督教的”观点中消失——换句话说,我传统的基督形象或多或少存在缺陷,而我依然得跟上基督教发展的步伐。然而,对金属的强调告诉我,毫不掩饰基督的炼金术概念是一种肉体死去但精神犹存的物质。

在《永恒之塔》中,我再次对基督的问题进行了研究。我关注的不再是各种历史相似物,而是基督的形象与心理学的关系。我也不再认为基督是一个失去了所有外在特征的人物形象。相反,我希望能够展示他所代表的、延续了千百年的,宗教内容的发展过程。占星术如何预测基督降临?基督时代的时代精神如何诠释基督?在两千年基督文明发展过程中人们如何看待基督?这些问题对我来说同样重要。而几百年间聚集在他周围的一切奇妙光辉,也是我想要描绘的。

正当我深入研究以上所有问题的时候,历史人物——作为凡人的耶稣——的问题也随之出现了。这一问题意义重大,因为他所在时代的集体智慧——也可以说是群集而成的“人类”的原始形象——已经凝聚在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犹太预言者身上了。人类的古老观念,一方面植根于犹太人的传统中,另一方面植根于埃及荷鲁斯神话中;在基督教纪元开启之时就为人所接受,因为它是时代精神的一部分。它主要关心的是“人子”,即上帝之子,他站在神化了的奥古斯都大帝的对立面,而后者是整个世界的主宰。这一观点与起初的犹太教弥赛亚问题纠缠到一起,并使后者成为一个世界性问题。

有人认为耶稣,一个木匠的儿子,能够传播福音成为救世主,纯属是偶然现象,然而以上观点却是一个严重的误解。耶稣一定具有异常非凡的天赋,才能如此完整地表述、呈现他那个时代人们普遍而潜意识的期望。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承载、传递这样的信息,只有耶稣自己才可能做到这一点。

在那些时代里,罗马帝国无处不在,压倒一切的权力(以恺撒大帝为代表),创造了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权力剥夺了无数个体,乃至所有民族的文化独立与精神自主。今天,个体和文化面临着同样的威胁,即被大众吞噬。因此,在许多地方出现了渴望基督再现的浪潮,甚至出现了不切实际的谣言,表达人们希望获得赎救的愿望。然而它所采取的形式,却无法与过去的任何事物相提并论,只是“技术时代”的一个典型产物罢了。这就是遍布于全世界的“飞碟”现象(不明飞行物体)。

我想要充分论述我的心理学与炼金术相对应,或者炼金术与我的心理学相对应,所以我想看看炼金术士的著作中论述了哪些心理疗法方面的特殊问题,顺便研究一下宗教的问题。临床心理疗法所涉及的主要问题就是“移情”。在这方面,我与弗洛伊德观点完全一致。我同样能够证明,炼金术中也含有某种东西与移情相对应——那就是“结合”的概念,西伯瑞已经注意到“结合”的重要性。而这种对应性也能在我的作品《心理学与炼金术》一书中找到证据。两年之后,也就是1946年,我在《移情心理》中对上述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并最终促成了《神秘的结合》一书。

“结合”的出现,预示着并伴随着梦境。无论是个人还是科学方面,凡是我关注的问题,都会如此。在其中一个梦境里,“结合”的问题及基督的问题都凝聚成了一个明显的意象。

我又梦到自己的住所有一座我从未见过的附属建筑物。我决心一探究竟,最终走了进去。我来到一扇硕大的双重门之前。打开门,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实验室模样的房间里。窗户前面摆着一张桌子,桌上堆满了玻璃容器以及动物学实验室所需的相关用具。这是我父亲的工作室,但他却不在里面。沿墙竖立的书架上摆着几百个瓶子,里面装着你能想象得出的所有鱼类。我惊呆了:原来父亲正在从事鱼类学研究!

正当我站在实验室里四下观望的时候,我发现一面窗帘时不时地鼓起来,好像有强风吹过似的。突然之间,一个名叫汉斯的年轻乡下人出现了。我叫他去看看窗帘后面是否有一扇敞开的窗户。他走了过去,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当他回来时,我看到他的脸上呈现出一副惊恐的神色。他只说:“没错,有东西在里面,它就在那里出没!”

然后,我走了进去,发现一道门通向我母亲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气氛有点神秘。这个房间很大,天花板上吊着两排衣柜(五个衣柜为一排),衣柜离地面大约两英尺高。它们看起来就像花园里的小亭子,每个大约有六平方英尺,都装有两张床。我知道,现实中早已去世的母亲重回人间时就住在这里,她摆上这些床,方便来访的灵魂睡觉。它们是出双入对的鬼魂夫妻。它们在那里过夜,甚至连白天也在那里休息。

母亲房间的对面有一扇门。我打开门,进入了一个大厅;它使我想起了一所大饭店的前厅。大厅里配有安乐椅、小桌子,四周是柱子,墙上悬挂着奢侈挂件。一个铜管乐队正在响亮地演奏着;我在后面都已经听到了音乐声,但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大厅里除了铜管乐队在大声吹奏舞曲和进行曲,看不到一个人影。

饭店大厅的铜管乐队意味着招摇的寻欢作乐和市侩气息。谁也想不到,在这喧嚣的大门后面会是另一个世界,与尘世恰好位于同一幢建筑里。梦中大厅的意象可以说是对我这个老实人的讽刺,抑或是对世俗享乐的讽刺。但这只是表象;表象后面却隐藏着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鱼类实验室和为鬼魂悬挂的亭子。而我们无法在喧嚣的管乐中调查研究这些东西。它们是令人恐怖的地方,笼罩着神秘的寂静。身在其中,我感到这里就是黑夜的栖身之处,而大厅则代表着白天的世界和白日的肤浅。

这个梦中最重要的意象是“鬼魂招待室”和鱼类实验室。前者以某种滑稽的方式表现了“结合”;后者则暗示了我对耶稣基督的成见(我认为耶稣是鱼)。它们都是使我连续研究了十几年的课题。

值得注意的是,对鱼类的研究成了我父亲的任务。在这个梦里,他是基督徒的灵魂守护者,而根据古人的观点,它们都是用彼得的网抓到的鱼。同样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同一个梦里,我母亲却成了死者灵魂的保护者。这样一来,我的父母看起来都背负着“治疗灵魂”的重任,而实际上,这一重任却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父母还担负着一件尚未完成的事;也就是说,这件事仍然潜伏在潜意识当中,因此只有等到将来才能解决。有人提醒我,说我还未解决“哲学上”炼金术的主要问题,也就是“结合”的问题,因此也就尚未回答基督徒的灵魂向我提出的问题。此外,关于圣杯传说的主要工作,也就是我妻子毕生的事业,同样尚待完成。回想起来,当我在《永恒之塔》中论述鱼类象征的时候,我脑海里经常会浮现出追寻圣杯的情景和渔夫之王的形象。要不是不愿意闯进妻子的研究领域,我肯定会把圣杯的传说纳入炼金术的研究当中。

我的记忆里,父亲受了安福塔斯式的伤,是一个伤口无法愈合的“渔王”——这种伤也叫作基督的苦难,而炼金术士正是为了治愈苦难才去寻找灵丹妙药。我小时候得了一种病,像帕西法尔一样说不出话来。能做的只有暗示。事实上,我父亲本人对兽形基督象征从不感兴趣。然而直到去世之前,他却一直生活在基督预见并承诺过的痛苦里,而且从来没有意识到这都是效法基督的结果。他认为自己的病痛是个人的苦难,而非普遍意义上基督徒所受的苦难,所以应当听从医生的建议加以治疗。《加拉太书》第二章第20节提到:“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这段经文从未完全地渗透到父亲的思想当中,因为一想到宗教问题,他就会不寒而栗。他只满足于信仰,而信仰又击碎了他内心深信不疑的东西。这往往就是理性牺牲的回报。《马太福音》第九章第11节提到:“这话不是人人都能领受的,唯独赐给谁,谁才能领受。因为有生来是阉人,也有被人阉的,并有为天国的缘故自阉的。这话谁能领受,就可以领受。”盲目地领受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充其量导致停滞不前,并要下一代付出沉重的代价。

众神的兽形属性特征表明,它们不仅延伸到超人的领域,还进入低于人类的国度里。动物就是他们的影子,大自然将其与神圣的影像联系起来。“基督之鱼”表明,效法基督的人本身就是鱼——也就是需要得到动物式照顾的潜意识灵魂。鱼类实验室等同于基督教会的“心灵治疗”。正如受伤者弄伤自己一样,医治者也能治愈自己。值得注意的是,梦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行动是在意识之外的世界,即潜意识的世界里,在死者之间做出的。

因此,在我生命的那个阶段,我仍然没有意识到我的任务的本质方面,对以上梦境也难以给出令人满意的解析。我只能感觉它的意义。因此,在写出《答约伯书》之前,我仍需克服极大的、来自内心的反抗。

《答约伯书》的内在根源可以在《永恒之塔》里找到。在《永恒之塔》里,我论述了基督教徒的心理活动,而约伯则是基督的某种征兆。正是经受苦难的观点将基督和约伯联系起来。基督和约伯都是替上帝受苦的奴仆。就基督而言,世界上的罪是一切苦难的根源,因而基督徒的苦难是普遍存在的。那么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产生了:谁应该为这些罪负责?归根结底,是上帝创造了世界和世上的罪,因此,他变成了基督,为人类的命运受苦。

《永恒之塔》多次提到这一神圣形象的正反两面。我列举了“上帝的愤怒”、敬畏上帝的戒律以及“让我们免于试探”的恳求。上帝自相矛盾的形象在《约伯书》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在某种意义上,约伯希望上帝会站到他身边来反对上帝;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上帝处于一种悲剧性的矛盾当中。这便是《答约伯书》的主要内容。

除了内在根源,还有一些外在力量促成了《答约伯书》的写作。公众和病人们提出的许多问题让我感觉到,在面对现代人的宗教问题时,我必须更加鲜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多年以来,我一直犹豫不决,因为我非常清楚自己将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但是到了最后,我完全被这个紧迫而困难的问题控制住了,不得不加以解答。于是我开始解答问题,就像它们自己呈现在我的面前一样。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充满感情的体验方式。我故意选择了这种方式,避免给人留下宣扬某种永恒真理的印象。《答约伯书》想要表达的只不过是一己之见,希望并期待引起其受众的思考。因此,我根本没想阐述一种形而上的真理。然而神学家们却指责我已经那样做了。神学思想家们太习惯与永恒真理打交道了,以至于对其他真理一无所知。当物理学家说原子是这样那样的结构时,当他们画出原子结构图时,他并没有试图表达任何类似永恒真理的东西。但是神学家们并不懂自然科学,尤其不懂心理思维。分析心理学的材料,即其主要事实,构成了“陈述”,常常以相同的形式出现在不同的地点和时代。

分析心理学所有分支中出现的约伯的问题,在梦境中也有所预示。我凭吊去世良久的父亲之时,这个梦也开始了。父亲住在乡下——具体的地方我并不清楚。我看见了一幢18世纪样式的房子,里面有很多房间,外面有高大的附属建筑物。后来我了解到,这幢房子原本是一家毗邻矿泉疗养院的旅店,而且看来众多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也曾造访于此。另外,他们之中有好几人已经去世,棺材存放在这幢房子的地下室里。我父亲是这里的看守,守护着这些棺材。

我很快发现,父亲不仅仅是个看守,还是位名正言顺的著名学者——在他的一生中可从来没有这等事。我在书房中见到了父亲,不过说来也奇怪,有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医生,还有他的儿子(两人都是心理医生),竟然也在现场。不知道是因为我提了个问题,还是因为父亲自己想解释什么,只见他从书架上取下了一部沉甸甸的对开本《圣经》,很像我图书室里那本梅里安《圣经》。父亲握着的这本《圣经》是用闪亮的鲨鱼皮包装的。他打开《旧约》部分——我猜他翻到了《摩西五经》的地方——然后开始阐释某一章节。他讲得非常快,涉及的知识又很广博,我有点跟不上他。只注意到谈话间流露出他广博而庞杂的知识,虽然我能懵懵懂懂多少领悟这些知识的重要性,但却无法适当地评价或掌握。我发现那个医生一点也不懂,而他的儿子开始大笑起来。他们觉得我父亲自不量力,只不过是老头子在瞎唠叨,但是我却非常清楚,父亲的阐释不是由于病态的激动,何况他根本没说什么愚蠢的话。相反,他的论点博学智慧,只是因为我们愚蠢,才无法领会。他探讨的是一些举足轻重,又令他心醉神迷的事。这就是为什么他讲话铿锵有力,脑海中涌现深刻的观点。他在我们三个傻瓜面前侃侃而谈,使我感到既愤怒又惋惜。

那两位精神病医生代表了一种目光短浅的医学观点,当然,它也影响到了作医生的我。他们代表着我的阴影——这个阴影的两个翻版,即父与子。

然后,情景发生了改变。我和父亲来到了这幢房子前面,面对着明显摆放了木材的棚屋。我们听到了巨大的砰砰声,好像有人把大块大块的木板扔了下来,或是随意乱扔似的。我感觉,至少有两个工人在那里忙活,但父亲却暗示我,棚屋其实正在闹鬼。显然是某种鬼怪在制造喧闹的声音。

后来,我们进入这栋房子,看到屋内非常厚实的墙面。我们沿着一截狭窄的楼梯爬到了二楼。一种奇怪的景象呈现在我们眼前:那是一间跟法塔赫布尔·西克里苏丹阿克巴的会议厅一模一样的大厅。这是一间高高的圆形房间,沿着墙壁有一个回形走廊,走廊上有四座桥通往一个盆形的中心。盆形中心坐落于一根巨大圆柱上面,形成了苏丹的圆形座椅。他便从这一高位对谋士和哲学家们讲话,而这些人在回廊中沿墙而坐。整个画面变成了一幅巨大的曼陀罗,恰好与真正的会议厅交相呼应。

在这个梦境中,我突然间发现房屋的中央有一段陡峭的楼梯,向上直达墙的尽头——此处已经不再与真实对应。楼梯的顶端有一扇小门,父亲向我说道:“现在我要带你进入最至高无上的存在。”说着他立刻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我也像他一样跪了下来,心情异常激动。由于某种原因,我的额头无法完全接触地板——大概还差一毫米。不过我至少模仿他的姿势去做了。突然之间我发现——也许父亲早已告诉我——上面的门通向了一个孤零零的房间,那是大卫王的将军乌利亚的住所;为了自己的妻子拔示巴,大卫王竟命令兵士在敌人面前抛弃了乌利亚,可耻地出卖了他。

对于这个梦境,我必须作几点解释。开始时的情景描述了我留给“父亲”的潜意识任务是如何完成的。父亲显然对《圣经》着了迷——或许是《创世记》?——并急于和他人交流自己的顿悟。鲨鱼皮表示《圣经》是一种潜意识的内容,因为鱼不会说话也没有意识。我那可怜的父亲并没能成功地将二者的寓意传达出来,因为有些听众无法理解,而有些不仅愚蠢还满怀恶意。

经历过这次失败以后,我们横穿街道来到了“另一边”,也就是鬼魂出没的地方。鬼怪现象经常发生在青少年身上;也就是说,我还不成熟,意识还非常不清楚。梦中印度的环境表明的是“另一边”。当我在印度的时候,议会厅的曼陀罗结构确实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觉得它代表了与中心相关的内容。这个中心正是阿克巴大帝的宝座。像大卫王一样,他统治着一个次大陆,是“统治世界的君主”。但是作为无辜的牺牲者,被弃敌军的忠诚大将乌利亚却位于大卫之上。乌利亚是基督的预兆,而神拣选的基督却被抛弃了。“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而最重要的是,大卫把乌利亚的妻子“据为己有”。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乌利亚这个典故的寓意:我不得不公开讲出《旧约》中上帝形象的矛盾而作为惩罚,死神将夺取我妻子的生命。

这就是隐藏在潜意识里,等待着我的事情。我必须向命运屈服,必须完完全全将头叩在地板上,如此以来便完完全全谦恭屈服了。但是某些事情却阻止了我,令我与目标差之毫厘。我身上的一个声音在说:“一切都很好,但却不够完美。”我身上的某种东西发起了挑战,决心不做一条沉默的鱼;如果自由之人身上缺少了这种东西,《约伯书》就不会在基督诞生前的几百年前写成。人的思想总会有些保守,即使面对神的旨意时也是如此。不然的话,人又怎会有自由呢?如果这种自由不能给上帝以威胁的话,它又有什么用呢?

因此,乌利亚生活在一个高于阿克巴的地方。正如梦中所说,他甚至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这种说法原本只适用于上帝,除非我们是在谈论拜占庭精神。这里,我不禁想起了佛祖以及它与众神的关系。对于虔诚的亚洲信徒来说,如来佛是万物之中至高无上的、绝对的神明。正因为如此,人们一直怀疑小乘佛教为无神论,这实则相当错误。依靠众神的力量,人类才能洞察造物主。在本质性方面,人类甚至被授予了消灭“万物”的权力,即消灭人对世界的意识。今天,人类已经可以利用放射性物质来消灭地球上所有的高等生物了。佛祖已经暗示过世界灭亡的观念:通过大彻大悟,轮回的链条,即不必然导致生老病死的因果关系链条,便可以被打断,于是存在的幻觉便终结了。叔本华对意志的否定似乎预示着不远未来的问题。这个梦揭示了长期存在于人类当中的思想和预兆,即生灵以微小而具有决定性的因素胜过了造物主的观念。

经过了这次梦中世界的长途跋涉之后,我必须再次回到自己的作品上来。在《永恒之塔》中,我开始接触到一系列问题,需要分别加以解决。我曾试图解释基督的出现如何与一个新永世的起源,即鱼类的时代相对应。基督的一生与客观的天文学现象(春分进入双鱼宫处)之间存在着同步性。因此基督就是“鱼”(就像在他之前的汉谟拉比是“羊”一样),并作为新永世的统治者出现。这引发了我在论文《同步性:一种非因果关系的联结原则》中讨论的同步性问题。

《永恒之塔》中关于基督的问题最后将我引入另一个问题当中:人类学现象(用心理学表达就是本我)如何在个体体验中表达。在《来自意识的根源》(1954)一书里,我尝试着回答这个问题。在这里,我关心的是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互相作用、从潜意识到意识的发展过程以及更伟大的人格,即内心中的人对个体生活所产生的影响。

这一研究使《神秘的结合》更加完善,在这本书里,我再次提到了移情的问题,但主要还是按照我原本的想法,将炼金术的全部内容视为一种炼金术心理学或深度心理学的炼金术基础。在《神秘的结合》里,我的心理学至少得到了一种现实的地位并建立在了现实的基础上。如此一来,我的任务完成了,我的工作结束了,而且我的心理学现在也站稳脚跟了。我一接触到深层的东西,就受到了科学理解的限制,受到了超验的限制,受到了原型本身特性的限制,对于这种特性,我们无法再作进一步的科学陈述。

在这里我对研究工作的综述当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总结。我确实应该说得更加详细或者更加简洁才对。这是一种即兴创作,就像现在我诉说的一切。它是瞬间产生的灵感。懂得我工作的人可能会从中获益,其他人也许不得不进入我的观点当中才能有所了解。我的事业,也就是我的科学工作,构成了我的一生,两个相依相存,不可分离。工作表达了我的内在发展;因为投身于潜意识内容的研究构成了人类并改造了人类。我的作品可以看作我人生旅途中的各个站点。

我的所有作品可以看作内心派下的任务,其本源是一件命中注定的强迫性冲动。我所写的都是内心汹涌澎湃的事情。我允许感动我的灵魂坦率地表达。对于我的著作,我从来不指望他人对我的作品有任何强烈的反应,任何有力的共鸣。它们代表一种对我们时代的补偿,而我也是不得已才说些无人愿听的话。因此,特别是在最初的时候,我常常感到极度绝望孤独。我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不会受人欢迎,因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很难接受对意识世界的反对意见。今天我可以说,我获得了人们赋予我的,远远超乎我想象的巨大成功,这着实令我感到惊讶。我觉得,自己做到了有可能做到的一切工作。毫无疑问,我一生的工作原本会更加长久,原本会干得更加出色,但也有很多事情是我力所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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