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间十点钟,天气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闷热的天气沉重地笼罩着大森林,没有一丝风。在地平线之上,无声的闪电时不时从一端到另一端划破乌黑的天空;不过,暴雨还在遥远的南方呼啸。

在一片白茫茫的针茅地上,兰塞奥拉达② 正以蝰蛇共有的迟缓速度,在牛群走的一条小道上向前爬行。她是一条一米半长、非常美丽的洞蛇,体侧的黑色尖角由一片片整齐的鳞片连成两条锯齿。她一边向前爬行,一边用舌头试探路面的安全——蛇类用舌头完美地代替了人的指头。

她是去打猎的。她走到小道的十字路口就停下来,慢慢把自己仔细盘绕起来,随后又折腾了一会儿,把自己安顿得更舒服些,然后把头放到盘成圈的身体上,下颚贴着身体,这才一动不动地守候着。

她一分钟一分钟地守了五个小时,仍像起初那样一动不动。倒霉的夜晚!天已开始破晓,快要撤退时,她改变了主意。这时东方青灰色的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我真想从那座房子边上过去。”洞蛇心里想,“几天前我就听到了喧闹声,得当心点儿……”

她小心翼翼地向那个阴影爬去。

兰塞奥拉达所说的房子,是一座四周有走廊的旧木板房,通体刷成白色。周围有两三间棚屋。很久以来,那座房子就已无人居住。现在,从那里传来不常有的喧闹声,铁器的撞击声,马的嘶鸣声;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声音透露出,一西班牙里开外的地方有人出现。情况不妙……

不过必须弄明情况,兰塞奥拉达刚想到这件要办的事,马上迅速行动起来。

一阵真切的响声从敞开的大门里传出来,传到她耳朵里。她抬起头,发现地平线上初露一片冷漠的光,预示黎明的来临。这时,她看见一团高大结实的黑影,正朝她走来。她还听到脚步声,这坚定有力、遥远的噔噔噔的足音也显示,敌人还在一西班牙里开外的地方。

“有人!”兰塞奥拉达低声说。

说着她快如闪电,警惕地把自己盘绕起来。

那团黑影已经到了她眼前。一只大脚踩在她身旁,她全力进攻这个拿她生命开玩笑的人,用头猛击之后便缩回到原先的位置。

那个人停下脚步,因为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撞了他的靴子一下。他没有挪脚,观察一下周围的杂草;可是在晨曦初露的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便继续前进。

但是,兰塞奥拉达看到那座房子开始有动静,这次是真真实实地见到有人住在那里。洞蛇动身撤回自己洞里去,心中确信,夜里的那一幕不过是立刻要上演的一出大戏的序幕。

第二天,兰塞奥拉达第一件担心的事,就是随着人的到来而降临全蛇族的危险。在整个动物王国,自古以来人和破坏就是同义语。尤其是对于蝰蛇,灾难体现在两件可怕的事物上:一是在大森林内探寻并翻搅的砍刀;二是顷刻毁灭森林及隐蔽于森林中洞穴的大火。

于是,防止这场灾难就成了当务之急。等到那天晚上,兰塞奥拉达就出去活动。她没费多少事就找到两个朋友,向她们发出警告。为此,她在十二点钟之前一直在寻找最适合集会的地点,这样一来,到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来参加这次代表大会的蛇类即使不是全部,至少也是绝大部分,以便决定怎么办。

在森林深处,一堵五米高的毛石大墙墙角,有个隐蔽的洞穴,洞口几乎被羊齿草挡住。这个洞穴早就成为特里菲卡③ 的藏身所,她是一条有三十二个角质环的响尾蛇,在老蛇中也算是一条老蛇了。她的长度没有超过一百四十厘米,可腰身却有瓶子粗。她是出色的典型,身上交织着黄色菱形花纹,健壮,坚韧,能一动不动与敌人对峙达七小时之久,迅速用内有管子的毒牙(众所周知,这种毒牙即使不是毒蛇中最大的,也是结构最巧妙的)对准敌人。

因此,在危险迫在眉睫的时候,在这条响尾蛇主持下,蝰蛇代表大会就在那里召开了。除兰塞奥拉达和特里菲卡之外,参加代表大会的当地其他洞蛇,有蛇族中受宠的小字辈小科阿蒂亚里塔④ ,她的体侧有鲜艳的红线和特别的尖头;有大大咧咧地伸开身子的、细长的纽维德,她这么做仅仅是要让人对其背部橙红色带纹上的白色和褐色曲线感到惊讶,她是美的典范,而且保留着博物学家未确定其种属所定下的名字;有强壮、勇敢的克鲁萨达(这是南方对十字蝰蛇的叫法),她身上的美丽花纹可以和纽维德媲美;有名字十分不祥的阿特罗斯⑤ ;最后,有金乌鲁图(一种亚拉拉库苏蝰蛇),她总是把自己一百七十厘米长、交叉着金色带纹的黑丝绒般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洞穴深处。

值得注意的是属于巨型拉刻西斯类的多种洞蛇,除特里菲卡外,所有与会代表都属于这一类,她们在花纹和色彩方面的美丽,向来不分轩轾。具有她们这样优秀天赋的生物,确实不多。

按蝰蛇的法规,任何数目不多的种类和没能真正统治该地区的种类,都不能主持蛇类帝国的各次代表大会。金乌鲁图这种致命的优秀动物,就因其物种的数量十分稀少而不能谋求主持大会的荣誉,只得心甘情愿地让位给比自己弱得多、其数量却多得出奇的响尾蛇。

出席代表大会的代表已达法定多数,特里菲卡便宣布开会。

“朋友们!”她说,“我们都得到兰塞奥拉达关于人类不祥出现的通知。我想表达我们大家力图对抗敌人入侵、拯救我们帝国的愿望。经验告诉我们,放弃领土将于事无补。你们都很清楚,只有一种措施可以采用,就是不间断地向人类展开殊死的战争,从今夜开始,各种蛇都要在这场战争中尽其所能。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高兴忘掉人类对我所作的分类说明:我现在不是响尾蛇,而跟你们一样是洞蛇。洞蛇们要高举起死神的黑旗。朋友们,我们就是死神!同时,与会代表应该提出一个作战方案。”

至少在蝰蛇王国里,大家都知道特里菲卡虽有毒牙这一长处,在智力方面却有所欠缺。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尽管想不出什么方案,可由于是一条老蛇后,十分精明地保持着沉默。

克鲁萨达这时伸着懒腰说:

“我同意特里菲卡的意见,我还认为,在没有制定出方案的时候,我们不能也不应该采取行动。我感到遗憾,我们的表姐妹无毒蛇没有出席这次代表大会。”

长时间的沉默。这个建议显然使蝰蛇们感到不快。克鲁萨达茫然地笑了,继续说道:

“我对发生的事感到遗憾……不过,我只想提醒大家:我们之中如果有人企图制伏无毒蛇,是绝对不能成功的!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如果是因为她们抗毒,”金乌鲁图从洞穴深处懒洋洋地反驳说,“我认为,我能独自负责让她们不抱幻想……”

“这可不是什么抗毒问题。”克鲁萨达轻蔑地答道,“我自己也足够了……”说着斜瞥了金乌鲁图一眼,“这说的是她的力气,她的灵活,她的神经质,你爱叫什么都行。我们表姐妹的战斗本领,谁也不会试图予以否定。我坚决认为,在我们要发动的战争中,无毒蛇对我们一定非常有用;何止有用,简直是绝对必要!”

可是,这个提议毕竟还是招来不快。

“为什么那么看重无毒蛇?”阿特罗斯大声说,“她们是微不足道的。”

“她们长着鱼一样的眼睛。”自负的科阿蒂亚里塔加上一句。

“她们叫我厌恶!”兰塞奥拉达轻蔑地表示不满。

“也许是别的事让你……“克鲁萨达低声说着斜看她一眼。

“让我什么?”兰塞奥拉达挺直身子发着嘘声说,“我提醒你,你在这儿为这些跑得很快的虫子辩护,扮演的可是不体面的角色!”

“要是‘猎手’们听到你的话……”克鲁萨达挖苦地低声说。

可是,一听到“猎手”这个名字,全代表大会都激动起来。

“叫她们这个名字毫无道理!”她们闹闹嚷嚷地说,“她们不过是些无毒蛇,如此而已!”

“‘猎手’这个名字是她们自己叫的!”克鲁萨达不留情面地反驳道,“咱们这是在开代表大会。”

兰塞奥拉达是生长在最北部的雌蛇,克鲁萨达的居住地却分布在更靠南部的地方;这两条洞蛇之间这种特殊的敌对关系,在蝰蛇中也是老早就出了名的。据无毒蛇说,这是个关于她们谁美谁丑的争风吃醋的问题。

“算了,算了!”特里菲卡劝道,“让克鲁萨达解释为什么要帮无毒蛇,这是因为她们跟我们一样,并不代表死神。”

“就是这个缘故嘛!”克鲁萨达解释道,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必须知道人类在那座房子里干什么,所以有必要到房子那里去。唔,这事儿可不容易,因为如果说我们蛇类的旗帜是死神的旗帜,那么人类的旗帜也是死神的旗帜,而且致死比我们要快得多!无毒蛇比我们敏捷多了。我们任何一个都可以去走走,可以去观察。可是有谁回得来?谁也不如尼亚卡尼纳⑥ 更适合这个任务了。这一类侦查是她的日常习惯,爬上屋顶,她就可以去观察,去探听,而且天亮前就能回来告诉我们发生的事情。”

这个提议十分合情合理,全体代表都同意了,虽然脸上还是显得不愉快。

“谁去找她?”几条蛇发问。

克鲁萨达把尾巴从一棵树干上松开,向洞外滑去。

“我去。”她说,“马上就回来。”

“这就对了!”兰塞奥拉达从她背后喊道,“你是她的保护人,准能马上找到她!”

克鲁萨达当即朝她回过头来,对她伸出舌头,发出长期的挑战。

克鲁萨达找到尼亚卡尼纳时,她正在爬上一棵树。

“喂,尼亚卡尼纳!”她发着轻微的嘘声喊道。

尼亚卡尼纳听见叫她的名字,但是她很谨慎,到第二遍听见叫她名字才回答。

“尼亚卡尼纳!”克鲁萨达把表姐的嘘声提高了半个调门,又喊了一声。

“谁叫我呀!”那条蛇答道。

“是我,克鲁萨达……”

“哟,表姐……有事儿吗,亲爱的表姐?”

“我可不是来开玩笑的,尼亚卡尼纳……你知道那座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知道,有人来了……还有什么事儿?”

“你知道我们在开代表大会吗?”

“哟,不知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尼亚卡尼纳一边回答,一边头朝下从树上滑下,稳当得如履平地。“这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会出什么事儿呢?”

“眼下没事;我们召开代表大会,就是为了避免出事。简单说,已经知道有几个人在那座房子里,他们终于要留下了。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死神。”

“我认为,你们自己就是死神……你们老是不厌其烦地一再这么说!”这条大蛇挖苦地低声说。

“别说了吧!尼亚卡尼纳,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这跟我毫无关系!”

“谁知道!你的厄运跟我们毒蛇太相像了。捍卫我们的利益,也是在捍卫你们的利益。”

“我懂!”过了片刻尼亚卡尼纳回答,其间她估计了一下与毒蛇相像会对自己造成多少不利。

“得,我们能指望你吗?”

“我该干什么?”

“该干的不多。你马上到那座房子去,在那里安顿下来,这样你就能看到和听到发生的事。”

“该干的事不多,确实不多!”尼亚卡尼纳大大咧咧地回答,同时在树干上蹭自己的头。她又说:“不过我在这里准能饱餐一顿……一只野火鸡前天起就打算在这屋顶筑巢了……”

“没准你在那里也能找到什么吃的。”克鲁萨达柔声安慰道。

她表妹斜看了她一眼。

“得,走吧,”克鲁萨达继续说,“咱们先到代表大会去。”

“啊,不!”尼亚卡尼纳反对道,“不去!我一定帮你们的忙,但要有安宁的心情!回来时我再到大会去……要是我回得来的话。可是,事先去看特里菲卡皱巴巴的皮,兰塞奥拉达凶神恶煞的眼睛,科拉利纳傻乎乎的脸,我可不干!”

“科拉利纳没参加大会。”

“这无关紧要!有别的蛇,我就够了。”

“行了,行了!”克鲁萨达回答,她不想争论,“不过,你要是不走慢点儿,我可赶不上你。”

确实,这条洞蛇即使全速行进,也跟不上尼亚卡尼纳的滑行——这在她几乎算是慢的了。

“留下吧,你的速度跟别的蛇也差不多。”尼亚卡尼纳答道。

说着便全速奔驰,一会儿工夫就把她的毒蛇表姐远远抛到后边。

过了一刻钟,那条“猎手”到达她的目的地。有人守在屋里。门都敞开着,射出一道灯光,尼亚卡尼纳远远就看见有四个人坐在桌子周围。

只要避免跟狗发生成问题的争斗,就能平安到达。他们有狗吗?尼亚卡尼纳很担心出这种事。因此,她小心翼翼往前滑行,来到走廊前边时,她更加小心了。

到了那里,她仔细观察一番。无论前后左右,都没有狗。只有对面走廊上,尼亚卡尼纳才能看见在那四个人的腿下,有一只黑狗侧身躺着睡觉。

空地上倒是可以自由来往。因为从她待的地方,能听见却看不见在聊天的人的全部情况,尼亚卡尼纳向上边瞥了一眼,马上有了一个主意。她在走廊底下爬上靠墙的一架梯子,在墙和屋顶之间一个没有遮拦的地方,伸直身子伏在一根系梁上。可是,尽管在滑行中十分小心,一枚旧钉子还是被碰落地上,有个人因而抬起头来。

“糟了!”尼亚卡尼纳心里想,大气都不敢出。

另一个人也看了看上面。

“什么东西?”他问。

“没什么。”第一个人回答,“我好像看见那儿有个黑东西。”

“是只老鼠。”

“这个人搞错了。”尼亚卡尼纳低声自语。

“也许是条蛇。”

“另一个人说对了。”被说中的蛇又低声说,同时准备战斗。

不过,那两个人低下头,尼亚卡尼纳于是在半个小时里看见了也听见了一切。

引起大森林里的动物们担心的这座房子,已经成为非常重要的科学机构。前不久人们得知,当地那个角落蝰蛇极多,那个国家的政府便决定成立蝰蛇血清疗法研究所,将在这里配制抗蛇毒血清。蝰蛇来源充足,乃是大量、可靠地配制血清的根本,因为谁都知道,取得蛇毒的主要困难是缺少蝰蛇。

这个新机构差不多马上可以开始工作,因为他们有两头牲口(一匹马和一头骡子),差不多都具有全面的抗蛇毒能力。他们设立了研究室和养蛇场。养蛇场有希望用惊人的方法繁殖,研究所就能拥有不少毒蛇——这些毒蛇可以用来使上述骡马等牲口具有抗蛇毒能力。但是,考虑到使每匹马获得抗蛇毒能力,每次注射至少需六克蛇毒制成的血清(这一剂量足以杀死两百匹马),就会明白这种研究所需用的蝰蛇的数量该有多大。

在大森林中建所初期的艰难日子里,研究所的领导人为制定研究室等的规划而熬到半夜。

“那些马,今天怎样啦?”一个戴黑边眼镜的人问,他像是研究所所长。

“特蔫。”另一位回答,“这几天我们要是不能有大收获……”

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在系梁上一动不动的尼亚卡尼纳,这才放了心。

“我觉得,”她心里想,“我那些毒蛇表姐妹太过大惊小怪了。这些人没什么了不得,不值得担心……”

她把头往前伸去,鼻子已然探出系梁,更加仔细地进行观察。

另一个人想起了一件不幸的事。

“今天我们赶上一个倒霉日子。”有人加了一句,“有五支试管碎了……”

尼亚卡尼纳越来越同情他们了。

“可怜的人们!”她喃喃自语,“他们弄碎了五支试管……”

她正打算离开为了侦查那座无害的房子而藏身的地方时听到:

“然而,那些蝰蛇好极了……这地方看来很适合她们。”

“什么?”尼亚卡尼纳浑身颤抖一下,飞快地伸了伸舌头,“那个穿白衣服的秃子说的什么呀?”

那个人继续说:

“是的,我觉得这地方对她们很理想……我们和马匹都迫切需要这种蛇。”

“幸运的是,我们就要在这个地区进行一次令人瞩目的捕蛇行动了。这里是个多蝰蛇地区。”

“唔……唔……唔!”尼亚卡尼纳低声说,同时尽可能把身子盘在系梁上,“事情开始有点儿不同了……我得跟这些好人在一起多待会儿……能学会好多新鲜事儿。”

她听到那么多新鲜事儿,半小时之后想到该走了,可是脑子里装的知识太多,倒使她做了一个错误动作,身体的三分之一坠下去,撞在板壁上。因为是头朝下落下去,刹那间头部对准了桌子,舌头也闪动了一下。

尼亚卡尼纳这种蛇,身长可达三米,很勇敢,肯定是我们无毒蛇中最勇敢的。对于比她大得多的人类的猛烈打击,她们总是以进攻来回应。她们特有的勇敢,使之深信自己会令人十分畏惧,可是,看到人类得知他们面对的只不过是一条尼亚卡尼纳蛇,都镇静地发出笑声,这时我们的尼亚卡尼纳有点儿感到惊讶。

“是一条尼亚卡尼纳蛇……很好,她会替我们捉光房子里的老鼠。”

“老鼠……?”她嘘声说。因为她继续采取挑衅的姿态,有个人终于站起来。

“尽管她有用,还是有害的动物……总有一天夜里我会发现它在我床上捉老鼠……”

他说着抄起近旁一根棍子,飞快地向尼亚卡尼纳掷去。棍子呼地挨着入侵者头部飞过,撞在板壁上,发出一声吓人的巨响。

进攻接连不断。在大森林外边受四个人围攻,尼亚卡尼纳感到难以招架。她且退且逃,逃跑与勇敢本是她两种出色本领,现在她把全部力量集中在奔跑的速度上。

追踪而来的是狂吠的狗,而且跟踪了很长一段路(那几个人还打开更多的灯),尽管如此,尼亚卡尼纳还是逃到了洞里。她累得要命,顾不上搭理兰塞奥拉达和阿特罗斯,就盘起身子休息了。

“到底回来了!”她们都围着这个侦查员大声嚷道,“我们都以为你要留下,跟你的人类朋友在一起……”

“唔……”尼亚卡尼纳低声说。

“你给我们带什么消息来啦?”特里菲卡问道。

“我们是必须等待一场进攻,还是不必提防那些人?”

“也许最好是……搬到河对岸去。”她回答。

“说什么……?怎么回事儿……?”大家跳脚说,“你疯了?”

“你们先听我说。”

“那就讲吧!”

尼亚卡尼纳于是把她看到和听到的情况全说了:抗蛇毒血清研究所的建立,它的规划,它的目标,以及那些人要猎捕当地全部蝰蛇的决定。

“要捉我们!”金乌鲁图、克鲁萨达和兰塞奥拉达跳脚道,她们的骄傲受到触及痛处的伤害,“你是说,要杀害我们!”

“不是!只是捉你们!把你们关起来,好好喂养你们,每隔二十天取你们一次毒液。你们想过更美好的生活吗?”

参加代表大会的蛇们全惊呆了。尼亚卡尼纳详细说明了这种采集毒液的目的;不过,并没有说明获取血清的办法。

“一种抗蛇毒血清!就是说,这是很可靠的药物,人和牲口被咬后能抗毒,我们全蛇族就会在土生土长的大森林里被判定活活饿死!”

“对呀!”尼亚卡尼纳赞成道,“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对尼亚卡尼纳来说,可以预见的危险要小得多。跟她和她的“猎手”姐妹有什么相干——她们捕猎靠的是没有毒液的牙齿和肌肉的力量,管他牲口抗不抗毒!她看到的唯一不妙之处,就在于无毒蛇和蝰蛇太相像了,这会造成致命的混淆。因此,她也关心铲除那个研究所。

“我要竭尽全力开展这个运动。”克鲁萨达说。

“你有计划吗?”特里菲卡焦急地问,她总是拿不定主意。

“没有,我要在明天下午碰上人就咬。”

“你可要当心!”尼亚卡尼纳用很有说服力的声音对她说,“那儿有几个笼子还空着……”

“哎呀,我忘记说了!”尼亚卡尼纳大声对克鲁萨达说,“刚才我离开那里时……有一只毛烘烘的黑狗……我认为他会追踪蝰蛇……你可得当心!”

“我们得去那儿看看!不过,我请求明晚召开全体大会。要是我不能到会,那就更糟了……”

于是,代表大会又陷入惊讶中。

“有追踪我们的狗……?你能肯定吗?”

“差不多吧!留神这只狗,因为狗给我们造成的伤害,比所有的人加在一起还要大!”

“我负责对付他。”特里菲卡大声说,没有多费思索,就为能使毒腺发挥作用而感到心满意足,她只要神经稍一收缩,毒液就会从毒牙管喷射出来。

每一条蝰蛇都准备把这话传播到她们的区域去,尼亚卡尼纳这位攀爬能手受到特别委托,让她把警告带到树上去,那里是无毒蛇偏爱的地方。

凌晨三点,代表大会散会了。蝰蛇们恢复了正常生活,向彼此都不了解的安静而黑暗的不同地方四散而去,这时那条响尾蛇已在她的洞穴深处一动不动地盘好身子,她那双冷峻的玻璃般的眼睛,正凝视着千百只狗瘫痪的幻景。

那时是下午一点钟。克鲁萨达在针茅丛的掩护下,从火热的旷野向那座房子爬去。她除了要杀死头一个碰到的人,没有别的想法,她认为也不需要别的想法。她爬到走廊上,盘在那里守着。这样守候了半个小时。三天来令人喘不过气的炎热,开始使这条洞蛇感到眼皮发沉,这时一阵难以察觉的颤动从房间里向前移来。门开着,离她头部三十厘米的地方出现了那只狗,那只毛烘烘的黑狗,半睁着睡意蒙眬的眼睛。

“该死的畜生……!”克鲁萨达心想,“我宁愿碰到的是个人……”

这时那只狗停步闻了闻,随即回过头去……已经迟了!他抑制住一声吃惊的号叫,怒气冲冲地晃了晃被咬一口的口鼻部。

“这家伙已经遭到为他准备好的结局……”克鲁萨达低声自语,同时又把身子缩回去。

那只狗正要扑向蝰蛇时,听见他主人的脚步声,便弓起背,朝那条蛇狂吠起来。那个戴黑框眼镜的人来到克鲁萨达跟前。

“是什么?”另一个走廊上有人问道。

“是一条十字蝰蛇……一个好样本。”那人回答。

蝰蛇还没来得及进行自卫,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固定在棍子末端的一种套子给卡住了。

蝰蛇眼看自己落到这种境地,仍骄傲地发出咯咯咯的响声;她把身子向四处乱甩,徒然地力图蜷缩起来,并且缠绕在棍子上。她办不到,因为她尾巴上没有了支点,缺了这个著名的支点,一条强有力的蛇便处于十分丢脸的无能为力的境地。那人把吊着的蝰蛇带走,随即扔进养蛇场。

这个养蛇场只是用光滑的白铁板围起来的一块空地,放着几个铁笼子,笼里关着三四十条蝰蛇。克鲁萨达摔到地上,盘起身子待了一会儿,被灼人的太阳晒得满脸通红。

这个设施显然是临时性的;几个大而浅的涂了柏油的箱子,用来给蝰蛇当澡盆;几个棚子和石堆,成为这个临时乐园里的客人的庇护所。

过了一会儿,克鲁萨达发现自己周围和上方,有五六个同伴来辨认同类。

她们全体克鲁萨达都认得;在顶上蒙着铁丝网的笼子里洗澡的一条大蝰蛇,她却不认识。这蝰蛇是谁?她根本不认识。她感到好奇,便缓缓爬上前去。

她爬到很近的地方,对方猛地直起身子。克鲁萨达强忍住没让自己发出吃惊的嘘声,同时退于守势,把身子盘起来。那条大蝰蛇刚把脖子鼓起来,鼓得很可怕,克鲁萨达从没见过有谁弄成那副模样。大蝰蛇那副模样确是很特别。

“你是谁?”克鲁萨达低声问,“你是我们的同类吗?”

她所说的同类,也就是问她是不是毒蛇。对方相信,这条爬到跟前的洞蛇并没有进攻的意图,便把原来鼓得大大的耳朵弄扁了。

“对。不过我不是本地的……是远方的……来自印度。”

“你叫什么?”

“哈玛德里耶……又叫铜冠王蛇。”

“我叫克鲁萨达。”

“对了,你不必告诉我。我早已见过许多你的姐妹……你是什么时候给捉住的?”

“刚才……他们杀不了我。”

“杀了你恐怕对你更好些。”

“不过,我杀了那只狗。”

“什么狗,是这儿的狗吗?”

“对。”

铜冠王蛇放声大笑起来,这时克鲁萨达浑身又颤抖起来,因为她以为已被她咬死的那只毛烘烘的狗,正在吠个不停。

“你感到惊奇了吧,对不?”哈玛德里耶又说,“你们很多蛇都有过同样的经历吗?”

“可我是在他头上咬了一口……”克鲁萨达答道,越来越惶惑不解。“我一滴毒液也没留下!”她终于说,“因为洞蛇一向在一咬之间便几乎把毒腺里的毒液全部射光。”

“你射没射光毒液,对他都一样……”

“他不会死吗?”

“对,不过,问题不在我们……他能抗毒。不过,这是你所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克鲁萨达马上回答,“尼亚卡尼纳告诉过我们……”

铜冠王蛇于是专心地思考起来。

“我觉得你很聪明……”

“至少……跟你一样聪明。”克鲁萨达答道。

这条亚洲蛇的脖子又突然鼓起来,克鲁萨达也再次退居守势。

两条蝰蛇彼此对视了很久,铜冠王蛇鼓起的脖子慢慢瘪了下去。

“你聪明又勇敢。”哈玛德里耶低声说,“我跟你还可以说说……你知道我这个种类的名称吗?”

“我猜是哈玛德里耶类。”

“又叫孟加拉眼镜蛇……铜冠王蛇。我们跟普通印度铜冠蛇的关系,就跟你们与那些科阿蒂亚里塔蛇的关系一样……你知道我们吃什么吗?”

“不知道。”

“吃美洲蝰蛇……也吃别的。”她最后说,同时在克鲁萨达面前晃动她的头。

克鲁萨达迅速估计了一下这条以蛇为食的蛇的长度。

“你有二百五十厘米长吗?”她问。

“六十厘米……有二百六十厘米长,小克鲁萨达。”对方盯着她的眼睛答道。

“好长啊……跟我的表姐妹阿孔纳达差不多长。你知道她吃什么吗?”

“我猜……”

“唔,她吃亚洲蝰蛇……”

这会儿该是她盯着哈玛德里耶了。

“答得好!”哈玛德里耶又晃动她的头说。她把头在水里弄凉快之后,又懒洋洋地说:

“你说的是你表姐妹吗?”

“对。”

“那她是没有毒的了?”

“是的……因此,比起外国毒蛇来,她正好有很大弱点。”

可是,这条亚洲蛇陷入沉思,没有听她说的话。

“听我说!”哈玛德里耶突然说,“我厌烦透了那些人、狗、马,也厌烦透了这个愚蠢和残暴的地狱里的一切!你能理解我,因为你是那些……我像老鼠那样被关在铁笼里已经一年半了,受虐待,定期受刑罚。更糟的是被藐视,像块抹布那样受那伙卑鄙的人任意摆弄……而我,勇敢,有力气,还有足够的毒液可以干掉他们全体,却被迫交出我的毒液,去制备抗蛇毒血清!你不能了解,这对我的骄傲意味着什么!你理解我吗?”说完她直盯着克鲁萨达。

“我理解。”克鲁萨达答道,“我该干什么?”

“只要干一件事;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彻底复仇……你走近点,别让别人听见咱们……你知道,我们十分需要一个支点,以便发挥我们的力量。我们大家要救,全靠这个。只是……”

“只是什么?”

铜冠王蛇又盯了克鲁萨达一眼。

“只是你可能得死……”

“只我一个得死?”

“当然不是,是他们,是他们有几个人也要死……”

“这是我唯一盼望的事。说下去。”

“你要再走近些……再近些!”

她们用很低的声音继续谈了一会儿,克鲁萨达的身体紧挨着铁丝网的网眼,把皮都快磨破了。铜冠王蛇突然扑上来咬了克鲁萨达三下。在远处看见这件事的蝰蛇们都惊叫起来:

“出事了!她咬死克鲁萨达了!她是个叛徒!”

克鲁萨达脖子上被咬了三口,迈着沉重的步子勉强爬到草地。她立刻不动了,发现她的是三个小时后进入养殖场的研究所职员。这个职员看见了克鲁萨达,就用脚推她,把她像翻绳子一样翻了过去,看她白色的腹部。

“她死了,死定了……”这人低声说,“可是怎么死的?”说着弯下腰去查看这条蝰蛇。他没检查多久,便在她脖子上和蛇头的茎部发现了几个明显的毒牙咬痕。

“唔!”这人自言自语,“这只能是哈玛德里耶咬的……她盘着待在那里看我,好像我是另一条十字蝰蛇。铁丝网的网眼太大,我对所长讲过几十次了。这就是证据……总之,”他说完拽起克鲁萨达的尾巴,把她扔过白铁板围栏去,“少了一条该管的蛇!”

他去见所长。

“哈玛德里耶把我们刚刚送进去的那条洞蛇给咬死了。我们从她身上抽到的毒液要少多了。”

“太讨厌了。”所长说道,“可是我们今天需要毒液。我们只有一试管血清了……那条十字蝰蛇死了吗?”

“死了,我把她扔外边去了……我要把哈玛德里耶送来吗?”

“没有别的办法……不过,第二次采集毒液要等两三个小时后再进行。”

……她觉得自己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觉得嘴里满是泥巴和鲜血。这是在哪儿呢?

眼前的浓雾开始消散,克鲁萨达能够辨别周围的环境了。她看了看,认出那个白铁板围栏,突然记起一切。那只黑狗,绳套,那条亚洲大蛇,大蛇制定的、让她押上性命的作战计划——这一切她都记起来了,蛇毒引起的麻痹现在开始从她身上消失。随着记忆的恢复,她充分意识到自己该做的事。还有时间吗?

她试图往前爬,但是无能为力;她的身体扭动一下,可是仍在原地,不能前进。又过了一会儿,她更不安了。

“我只不过在三十米远的地方。”她低声说,“两分钟,哪怕只活一分钟,我也要及时赶到!”

经过再次努力,她能够滑行了,便不顾一切地向研究所爬去。

她穿过院子,来到实验所门前,此时那个职员正把哈玛德里耶吊着抓在手里,而戴黑框眼镜的人把一片表蒙子放进蛇的嘴里。这个人伸手挤压毒腺时,克鲁萨达还在门口。

“我要来不及了!”她急切地想。

她拿出最大的力气爬行,把白生生的毒牙向前伸去。那个职员感到自己的光脚上被洞蛇咬住,便惊叫着跳了起来。铜冠王蛇吊着的身体稍为晃动开去,晃到桌边,她飞速绕住桌腿。她利用这个支点,把头从那个职员手中挣脱,她的毒牙就深深扎进戴黑框眼镜的人的左手腕,正好扎到静脉。

成了!刚一发出叫声,亚洲铜冠王蛇和那条洞蛇都逃之夭夭,没人追赶她们。

“一个支点!”铜冠王蛇在旷野上飞也似的逃窜时低声说道,“我需要的就是这个。我终于得到了!”

“对呀。”跑在她身旁的那条洞蛇说,她身上仍然十分疼痛,“不过,可别再玩这种游戏了……”

在研究所里,两条黏糊糊的黑色血丝从那个人的手腕上滴下来。一条哈玛德里耶把毒液注入静脉,是十分严重的情况,对于还能睁眼的受伤者来说,几分钟之内就会一命呜呼,永远闭上眼睛。

代表大会在开全体大会。除特里菲卡、尼亚卡尼纳和那几条洞蛇——金乌鲁图、科阿蒂亚里塔、新维德、阿特罗斯和兰塞奥拉达——之外,科拉利纳⑦ 也来参加大会了,据尼亚卡尼纳的看法,她的脑子有点儿蠢,但并不妨碍她的咬伤是最疼的。此外,她很美,身上红色和黑色的环纹使她具有无可置疑的美。

众所周知,蝰蛇在美的问题上有极强的虚荣心。科拉利纳的姐妹弗朗塔尔没有到会,她欣喜万分,因为弗朗塔尔这种珊瑚蛇在全身紫红底色上有黑白相间的环纹,成为这一亚目中最美的一种。

这天夜里,代表“猎手”们的是德里莫比亚,虽然她的外貌与“猎手”很不相同,却被叫作丛林亚拉拉库苏蛇。出席大会的有西波——一种美丽的翠蛇,又是猎鸟的能手;有拉迪内亚——她又小又黑,从不离开水洼;有博伊佩瓦——她的特性是感到受威胁时,便让自己紧贴在地上;有特里赫米纳——她是身体极细的一种珊瑚蛇,跟她栖树的同类一样;最后有埃斯库拉皮亚——她也是珊瑚蛇,由于马上就能看出的一些原因,进入会场时,迎接她的是普遍不信任的目光。

毒蛇和无毒的“猎手”都有一些种类缺席,这种缺席需要加以说明。

说到全体代表大会,我们说的是绝大部分蛇类,尤其是那些因其重要性而可以称之为王的一切种类。记得从第一代蝰蛇代表大会起,都有大多数蛇类与会,这样就能给予大会决议以强有力的支持。因此,大会的全体与会者对于洞蛇苏鲁库库的缺席(到处都找不到她),无不深感遗憾。这种蝰蛇身长可达三米,是美洲的女蛇王,同时又是世界蛇王国中的第二把手女蛇王,因为在身体大小和毒液威力方面,只有亚洲的哈玛德里耶胜过她。

除克鲁萨达之外,还有没到会的;不过,蝰蛇们都装作没留意她们的缺席。

然而,她们还是不得不转过头去,看见蕨类植物之间露出一个脑袋,上面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可以进来吗?”客人高兴地说。

有如一股电流传遍所有的身体,那些蝰蛇一听见那条蛇的声音,都昂起头来。

“你来这儿想要什么?”兰塞奥拉达怒冲冲地大声说。

“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金乌鲁图嚷道,第一次显出活泼的迹象。

“出去!滚出去!”有几条蛇十分不安地大声说。

但是,特里菲卡用清晰并且发颤的嘘声,终于让别人听见了她的声音。

“朋友们!别忘了我们是在开代表大会,大家都知道大会的规则:开会期间,谁都不能采取暴力行动。请进,阿纳孔达!”

“说得好!”尼亚卡尼纳暗含讥讽地大声说,“我们女王说的崇高的话,使我们放心了。请进,阿纳孔达!”

阿纳孔达那活泼的和让人有好感的头在朝前行进,后边拖着的是她黑色的富有伸缩性的两米半长的身体。她在所有的蝰蛇面前爬过,和尼亚卡尼纳交换了机智的目光,满意地发出轻微的嘘声,在特里菲卡身旁把身子盘绕起来,特里菲卡不由得浑身发抖。

“我让你不舒服了吧?”阿纳孔达彬彬有礼地问她。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特里菲卡答道,“毒腺胀得厉害,弄得我不舒服……”

阿纳孔达和尼亚卡尼纳又交换了一次讥讽的目光,随即专心于开会。

大会对新来者呈现极其明显的敌意是有正当理由的,对此不得不予以尊重。除马来亚蟒蛇之外,阿纳孔达是形形色色无毒蛇的女王。她力大无比,任何血肉之躯的动物,都受不了她的拥抱。每当她十米长黑丝绒般带大斑点的光滑身体,开始从树木的枝叶间钻出来时,整个大森林都会抽搐、战栗起来。不过,阿纳孔达十分强大,对谁都不仇视(只有一个例外),而这种价值观使她与人类保持永远友好的关系。如果说她憎恨谁的话,那当然就是毒蛇,所以蝰蛇们在彬彬有礼的阿纳孔达面前感到惶惶不安。

阿纳孔达不是这个地区土生土长的雌蛇。她本来在巴拉那河波涛汹涌的水上漂泊,有一次涨大水时来到这里,就留下了;她很喜欢这个地方,跟大家的关系都很好,尤其跟尼亚卡尼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此外,她当时还很小,远未达到她快乐的祖父母的十米身长。她的身长虽说才两米半,力气却比实际该有的大了一倍,很了不起;一次傍晚,这条漂亮的蟒蛇竟能把上半身露出水面,横渡亚马孙河嬉耍。

在精神不集中的大会上,阿特罗斯起来发言。

“我认为,我们可以开会了。”她说,“首先,我们必须了解克鲁萨达的情况。她答应过马上就回这儿来。”

“她答应过,”尼亚卡尼纳插话说,“有可能的话她就回这儿来。我们得等她。”

“为什么?”兰塞奥拉达问道,不屑于把头转向那头无毒蛇。

“你怎么问为什么呀?”尼亚卡尼纳仰起头大声说,“只有兰塞奥拉达这样的蠢材才会问这种话……!大会上没完没了的胡说八道,我都听累了!你竟认为只有毒蛇才能代表整个蛇族!除了她(她用尾巴指了指兰塞奥拉达),没有人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恰恰取决于克鲁萨达将给我们带来的消息……为什么要等她?……如果控制这次大会的蛇的智力只会问这种问题,我们可要失望了!“

“不要侮辱人。”科阿蒂亚里塔严肃地指责道。

尼亚卡尼纳转身对她说:

“该你管这件事吗?”

“不要侮辱人。”这条小蛇又庄严地说。尼亚卡尼纳考虑到这条受宠的小蛇自尊心很强,便改变了说话的口气。

“这位细小的表姐妹说得对。”她最后平静地说,“兰塞奥拉达,请原谅。”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条蛇怒气冲冲地回答。

“没关系;我再次请你原谅。”

幸好暗中察看洞口的珊瑚蛇这时发着嘘声进来说:

“克鲁萨达来了!”

“到底来了!”与会代表们欣喜地大声说。

但是,当她们看到跟在这条洞蛇之后进来的,是一条根本不认识的大蝰蛇时,她们的欣喜就转而成了惊愕。

克鲁萨达过去躺在阿特罗斯身旁,这时那条不请自来的蝰蛇在洞穴当中缓慢而又慎重地把身子盘起来,然后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

“特里菲卡!”克鲁萨达说,“要欢迎她。她是我们的蛇。”

“我们是姐妹!”那条响尾蛇连忙说,同时不安地观察那条新来的蛇。

所有的蝰蛇都好奇得要命,纷纷向新来的蛇爬去。

“她很像是无毒蛇的表姐妹。”一条蝰蛇略显轻蔑地说。

“对呀。”另一条蝰蛇也说,“她的眼睛很圆。”

“尾巴好长。”

“而且……”

她们突然不作声了,因为那条陌生的蛇一下子把脖子鼓得很大。这种动作只持续了一秒钟;这条新来的蛇一边把脖子上的皮褶收缩起来,一边转过身去,用变了样的嗓音对她的朋友说:

“克鲁萨达,告诉她们别靠我太近……我控制不了自己。”

“好啦,别烦她!”克鲁萨达大声说,说完又加一句,“而且,她刚刚救过我的命,也许她还会救我们大家的命。”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代表大会就这样专心听了一会儿克鲁萨达的叙述,她必须把遇到了狗,戴黑框眼镜的人用的捕蛇套,哈玛德里耶的绝妙计划,最后的灾难,以及她在回来前一小时昏昏睡去的种种情况,都说出来。

“结果是,”她总结说,“有两个人,两个最危险的人脱离了战斗。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消灭余下的那些人。”

“也许还要消灭那几匹马!”哈玛德里耶说。

“也许还要消灭那只狗!”尼亚卡尼纳补充说。

“我认为要消灭那几匹马。”铜冠王蛇坚持说,“我的根据是:要是那几匹马活下来,只要一个人就能制备出成千试管血清,他们用这些血清就能抗我们的毒。你们都很明白,像昨天那样咬到静脉的机会是少有的……所以我坚持,我们都必须去攻击那几匹马。然后再看要干什么。至于那只狗,”她斜瞥了尼亚卡尼纳一眼,下结论说,“我觉得不值一提。”

显然,那条亚洲巨蛇和当地的尼亚卡尼纳一开始就彼此不和。前者具有有毒动物的特点,代表的是“猎手”中较低的种类,而后者因为既有力又敏捷,往往引起哈玛德里耶的仇恨和嫉妒。所以,毒蛇和无毒蛇之间年深月久而又摆脱不了的敌意,在这最后一次代表大会上变得更加强烈了。

“在我看来,”尼亚卡尼纳答道,“在这场战斗中人和马都是次要的。我们一定能消灭马和人,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比起对付狗来,简直不算什么;第一天他们照例会让狗来搜索,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们肯定会这么干。一只抗蛇毒的狗根本不怕咬,连这位脖子上戴帽的女士咬他,他也不怕。”她指着身旁的铜冠王蛇补充说,“这样的狗是我们遇到的最可怕的敌人,尤其要记住,这个敌人受过追踪我们的训练。克鲁萨达,你有什么看法?”

大会上谁都知道,把这条毒蛇和无毒蛇团结在一起的,是种特殊的友谊;比友谊更重要的,也许是她们对彼此智慧的尊重。

“我同意尼亚卡尼纳的看法。”她答道,“狗要是进攻我们,我们就完蛋了。”

“不过,我们可以先发制人!”哈玛德里耶反驳说。

“我们不可能先发制人……我坚决支持这位表姐妹的意见。”

“我相信这一点。”尼亚卡尼纳平静地说。

听了这句话,铜冠王蛇更是气得牙里胀满了毒液。

“我不知道这位多嘴小姐的意见有多大价值。”她说着转过头去斜了尼亚卡尼纳一眼,“在这种情况下,对我们高举死神黑旗的毒蛇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危险。无毒蛇很清楚,人类根本不怕她们,因为她们绝对没有让人害怕的本事。”

“这话说得太棒了!”一条没发过言的蝰蛇说道。

哈玛德里耶听出这条蛇平静的语气里隐含的讽刺意味,她连忙转过头去,看见有两只神采奕奕的眼睛文静地看着她。

“你是跟我说话吗?”她鄙夷地问道。

“对,是跟你说话。”插嘴者柔和地答道,“你说的话充满了深刻的真理。”

铜冠王蛇又感受到原先那种讽刺意味,出于一种预感,她匆匆目测一下盘身在阴影里的对话者的身长。

“你是阿纳孔达!”

“你说对了!”阿纳孔达点头回答。

可是,尼亚卡尼纳想一下子澄清所有的事情。

“等一等!”她大声说。

“不!”阿纳孔达打断她的话,“让我说,尼亚卡尼纳。一个生物只要成长健全,敏捷、强壮而又勇敢,用精神和肉体的力量制伏敌人,这才是他的光荣——一切有创造力的斗士都是这样的。鹰、猞猁、老虎和我们这些身心高尚的生物,都是这样打猎的。要是一个生物长得迟钝、笨重、不太聪明,又不能为求生而堂堂正正地战斗,那就只能用一对毒牙去暗算,就像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太太那样,老爱向我们炫耀她的大帽子⑧ !”

果然,怒气冲天的铜冠王蛇已经鼓起大得惊人的脖子,要向那个傲慢的家伙扑过去。可是,全体与会者看到这种情况,都威胁地站起来。

“注意!”许多蛇同时喊道,“代表大会是不容冒犯的!”

“快把你的脖子放低!”阿特罗斯站起来说,她的眼睛发出红光。

哈玛德里耶发着愤怒的嘘声,把头转向她。

“把你的脖子放低!”金乌鲁图和兰塞奥拉达往前爬去。

哈玛德里耶狂乱地抗拒了一会儿,心里盘算自己一定能不费力地各个摧毁对手。可是面对整个大会的战斗姿态,便慢慢把脖子低下去。

“好吧!”她发出嘘声说,“我尊重代表大会。不过我要求,大会闭幕时……她们不能向我挑衅!”

“没有谁会向你挑衅。”阿纳孔达说。

铜冠王蛇怀着不露痕迹的仇恨向她转过头去,说道:

“除了你还有谁?因为你怕我!”

“我怕你!”阿纳孔达说着往前迈步。

“和平,和平!”大家又喊,“我们在做很坏的榜样!我们得马上决定该干什么!”

“对呀,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特里菲卡说,“我们要研究的计划有两个,一个是尼亚卡尼纳提的,一个是我们的盟友提的。我们是从攻击那只狗入手,还是尽全力进攻那几匹马?”

她们大多数也许倾向于采纳无毒蛇提出的计划,但是亚洲蛇的外貌、身材和所显示的智慧,都给对她有好感的代表大会留下了良好印象。对付研究人员时她所做的出色配合,至今仍然活生生地浮现在蛇们的脑海里,不管她所提出的新计划结果如何,已经消灭了两个人却是确凿的事实。而且,除尼亚卡尼纳和克鲁萨达之外(她们已经投入过战斗),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抗毒的和会追踪蝰蛇的狗是多么可怕的敌人。这样就可以明白,为什么铜冠王蛇的计划终于占了上风。

时间已经很晚,马上进攻也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她们便决定出发。

“那就前进!”响尾蛇最后说,“谁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尼亚卡尼纳大声说,“除非是说会让我们后悔的话。”

从洞里出来的是各种蝰蛇和无毒蛇的代表,她们的数量大大增加,纷纷冲向研究所。

“还有一句话!”还是特里菲卡提出警告,“战斗进行中我们还算是在开代表大会,我们要互不侵犯!明白吗?”

“说得对,说得对;别再说了!”大家发嘘声说。

阿纳孔达从铜冠王蛇身旁走过时,铜冠王蛇阴郁地看着她说:

“以后……”

“当然!”阿纳孔达快活地打断她的话,同时箭似的带头向前冲去。

研究所职工守护在被洞蛇咬伤的那位职员床旁。马上就该天亮了。一个职员从吹进夜间温暖空气的窗子探出头去,觉得一个棚屋里有响声。他倾听了一会儿说:

“我觉得声音出在马棚里……去看看,弗拉戈索。”

弗拉戈索点亮马灯就出去,这时另外几个人都警惕地注意听着。

没过半分钟,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弗拉戈索回来,吓得脸色煞白。

“马棚里到处是蝰蛇!”他说。

“到处都是?”新所长问,“你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

“我们去看看。”

他说着急忙出去。

“大宝!大宝!”所长叫那只躺在伤员床下在梦中嚎叫的狗。所有的人都跑进马棚去。

马棚里,在马灯灯光下,他们看见马和骡子在用蹄子踩踏爬满马棚的七八十条蝰蛇。两匹牲口发出嘶鸣,而且快速地踢饲料槽;蝰蛇们像是得到很高明的指导,避开攻击,猛咬敌人。

研究所人员来得太急,一进棚屋便跌倒在蝰蛇当中。入侵的蛇突然受灯光照射,停顿了片刻,但马上便嘘嘘作响地发起新的攻击,马和人乱作一团,弄得她们不知道攻击谁才好。

这样一来,研究所人员发现他们被蝰蛇团团围住了。弗拉戈索感觉到在他靴子上边,距膝盖半厘米的地方被咬了一口,便挥动棍子(这棍子又硬又柔韧,林中人家永远少不了它)揍攻击者。新所长把一条蛇劈成两截;另一位职工飞速砸烂狗脖子上的一条蛇的头,这条大蛇刚刚以惊人的速度把狗脖子缠绕起来。

这局面持续了不到十秒钟。棍子猛抽在勇往直前乱咬靴子、力图爬上人腿的蝰蛇身上。在马嘶、人喊、狗吠和蝰蛇的嘘嘘声中,对防守者的进攻压力越来越大,这时弗拉戈索向他认为认得的一条大蛇猛扑上去,飞速踩上她的身体,便摔倒地上,马灯也摔得粉碎,熄灭了。

“撤退!”新所长喊道,“大宝,过来!”

他们退往院子,狗跟在他们身后,这只狗很幸运,能够从蝰蛇的缠斗中挣脱出来。

他们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这情况太可怕了……”所长低声说。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这个地区的蝰蛇怎么啦?昨天,她们咬伤了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今天……幸亏她们不知道,她们乱咬,为我们救活了马和骡子……马上要天亮,情况就不同了。”

“我仿佛看见她们之中有那条铜冠王蛇。”弗拉戈索在绑紧疼痛的腕部肌肉时无意中说道。

“对呀。”另一个职工也说,“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了。大宝呢?他没事吧?”

“可不是,他给咬得很厉害……幸亏无论怎么咬,他都抗得住。”

他们回到伤员身边,他的呼吸改善多了,现在正在大出汗。

“天开始亮了。”新所长把头探出窗外说,“安东尼奥,您留在这儿。弗拉戈索和我一起出去。”

“我们带捕蛇套吗?”弗拉戈索问。

“啊,不带!”新所长摇摇头回答,“一会儿我们就能把其余的蝰蛇全都捉住了。这些蛇太特别了……我们得带棍子,无论如何得带上砍刀。”

十一

进攻抗蛇毒血清研究所的敌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些蝰蛇在面临巨大危险时,能把各种蛇的智慧集中起来。

马灯打碎后,周围突然一片黑暗,提醒战士们将有更强的光和更猛烈的抵抗的危险。此外,她们从空气的湿度,感觉到即将天亮了。

“我们要是再待一会儿,”克鲁萨达喊道,“他们就会切断我们的退路。撤退!”

“撤退,快撤!”大家都大声嚷嚷。

她们互相践踏着急急忙忙冲向旷野。她们看见远方天已破晓,便惊慌失措,溃不成军地蜂拥败走。

她们逃走二十分钟后,听见清晰而尖锐的狗吠声,不过那声音距离还远,这一长列气喘吁吁的队伍便停了下来。

“等一等!”金乌鲁图大声说,“看看我们有多少存活,该干些什么。”

她们在熹微的晨光中检点自己的兵力。十来条蛇死于马蹄之下,其中有两条是珊瑚蛇。阿特罗斯被弗拉戈索砍为两截;德里莫比亚想勒死狗的时候,脑袋给咬碎了。科阿蒂亚里塔、拉迪内亚和博伊佩瓦都死了;总计死亡的战士达三十二个之多。除一条蝰蛇之外,其余的都被磕伤、踩伤、踢伤,破损的鳞片上满是尘土和鲜血。

“这就是我们作战的成绩。”尼亚卡尼纳辛酸地说,停下把头在一块石头上蹭上片刻,“祝贺你,哈玛德里耶!”

尼亚卡尼纳是最后逃出来的,所以她把在马棚紧闭的门背后听见的话,独自记在心里:她们不是去杀那匹马和骡子,而是去救他们,他们恰恰是因为缺乏蛇毒而变虚弱了!

大家知道,对于接种了抗蛇毒血清的马匹来说,蛇毒就跟水一样,是他们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如果缺了蛇毒就会死。

她们后面又传来一阵狗吠声。

“我们是危险临头了!”特里菲卡大声说,“怎么办?”

“躲进洞去!”大家一边飞快滑行,一边嚷嚷道。

“你们真是疯了!”尼亚卡尼纳边跑边大声说,“你们都挤到那儿会挤死的!听我的话,快散开!”

逃命的蛇们犹犹豫豫地停下来。她们虽已惊慌失措,当有人告诉她们散开是唯一的拯救办法时,她们便狂乱地茫然四顾。只要有一个支持的声音,她们一听到便决定要散开。

可是,威风扫地的铜冠王蛇第二次进行控制的企图遭到了失败,对这个从此对她满怀敌意的地区,心中只有仇恨;她宁愿失去一切,也要把其他蛇类吸引到自己一边来。

“尼亚卡尼纳疯了!”她大声说,“我们一分散,就会被逐个杀死,无法自卫……洞里就不同了,躲到那儿去吧!”

“对呀,躲到洞里去!”惊恐的一长队边逃边回答,“快到洞里去!”

尼亚卡尼纳看到这种情况,明白他们正在走向死亡。这些怯懦的、溃败的、吓得发疯的蝰蛇,无论如何都是在断送自己!她高傲地伸了伸舌头,靠自己的爬行速度是能够安然无恙的,却朝着死的方向爬去。

爬行中她感到旁边有条蛇,一看认出是阿纳孔达,十分高兴。

“看见了吧,”她笑着对阿纳孔达说,“那条亚洲蛇要把我们引到哪儿去!”

“是呀,真是个存心不良的家伙……”阿纳孔达跑在尼亚卡尼纳身旁低声说。

“现在她正带她们大家一起去送死……”

“至少,”阿纳孔达忧心忡忡地提醒道,“她不会是心甘情愿去……”

两条蛇说着加快了速度,要赶上那一长队蛇。

她们赶上了。

“等一等!”阿纳孔达两眼炯炯有神地爬向前去说,“你们不知道,可我很明白,在洞里,我们没有一条蛇能活上十分钟。那代表大会和大会订立的规则就都完蛋了。是不是这样,特里菲卡?”

大家沉默了很久。

“对,”不知所措的特里菲卡低声说,“就完蛋了……”

“那么,”阿纳孔达对大家回过头去继续说,“在死去之前我想……啊,最好这样!”说完看见铜冠王蛇正缓缓向她爬来,她感到十分满意。

那可不是进行决斗的理想时刻。可是,自从这个世界成为世界以来,没有什么事物,连人类出现在一条毒蛇和一条“猎手”之前,都不能防止她们解决她们之间的私事。

第一个回合有利于铜冠王蛇:她的毒牙连牙床都深深扎进了阿纳孔达的脖子。阿纳孔达则以蟒蛇所特有的神妙回击动作,给对方以致命的打击;她把身体像根鞭子那样扑上前去,把哈玛德里耶缠住,一下子就使她喘不过气来。蟒蛇把自己吃奶的力气都集中在这次缠绕中,逐渐收拢她钢铁般缠绕的圈子;不过,铜冠王蛇并不急于松口。过了片刻,阿纳孔达甚至听见自己的头被哈玛德里耶的牙齿咬得咔吧响。她终于使出全身力气作最后一搏,这种意志力的闪现造成对她有利的平衡。铜冠王蛇憋得半死,她留着唾沫的嘴松开了,而阿纳孔达不受拘束的头却紧紧咬住了哈玛德里耶的身体。

肯定是她用可怕的拥抱使对手慢慢不能动弹了;她的嘴从对手的脖子逐渐往上挪,用短而结实的牙齿咬,这时铜冠王蛇的头拼命摇晃。阿纳孔达的九十六颗牙齿一直在往上挪,挪到有颈褶的地方,再往上到了喉咙,最后扎进敌人的头部,被咬碎的头骨发出低沉而冗长的断裂声。

一切都结束了。蟒蛇松开缠绕的圈,铜冠王蛇结实的身体沉重地滑到地上,死了。

“至少我感到高兴……”阿纳孔达低声说,同时晕倒在那条亚洲蛇身上。

这时,蝰蛇们听到那只狗的尖锐吠声,已从不到百米远的地方传来。

她们十分钟前都惊恐万状地在洞口乱踩乱挤,现在却眼冒愤怒的烈火,感到必须为整个大森林进行殊死斗争。

“进洞里去!”有几条蛇喊道。

“不,留在这儿!我们死也要死在这儿!”大家气喘吁吁地发出嘘声说。

她们在阻断了一切退路的石墙前面,把身体盘绕起来,高高昂起脖子和头,眼睛发出炭火一般的红光,耐心等待着。

她们没等多久。天色还很暗淡,在丛林的黑色背景上,她们看见了新所长和弗拉戈索两个人高高的身影,他们用皮带拉着在往前猛冲的狂怒的狗。

“完了!这次是彻底完了!”尼亚卡尼纳低声说,她用简短的两句话,向她刚刚下决心为之献身的十分幸福的生活告别。

她迎着那只狗猛扑上去;那只狗已被撒开,满嘴冒白沫,冲向蝰蛇。那狗避过攻击,怒气冲冲地扑到特里菲卡身上,特里菲卡的毒牙深深扎进了狗的口鼻部。大宝拼命摇头,要把咬他的蛇甩到半空中;可是这条蛇就是咬住不放。

纽维德找到有利时机,把毒牙深深扎进那只狗的腹部;可是这时两个人也来攻击蝰蛇。特里菲卡和纽维德腰部被打破,一会儿工夫都命丧黄泉了。

金乌鲁图被砍成两截,西波也遭同样命运。兰塞奥拉达成功地咬住了狗的舌头;可是两秒钟之后,就被棍子三两下打得尸分三段,落在埃斯库拉皮亚身旁。

战斗(倒不如说是灭绝行动)在蝰蛇的嘘嘘声和无处不在的大宝的狂吠声中激烈进行。蝰蛇们没有得到饶恕(她们也没有求饶),一条跟着一条死去,她们的头颅有的被狗咬碎,有的被人打碎。她们在召开最后一次代表大会的洞穴跟前,统统遭到屠杀。最后倒下的蛇中,有克鲁萨达和尼亚卡尼纳。

已经没有一条蛇活下来了。两个人是那天的胜利者,他们坐下来,仔细观察那场对蛇类的大屠杀。大宝站着直喘气,虽有很强的抗蛇毒能力,还是显示了一些中毒迹象。他被蛇咬了六十四下之多。

两个人起身要离开时,第一次注意到阿纳孔达,她正在苏醒过来。

“这条蟒蛇在这里干什么?”新所长说,“这里不是她活动的区域……看来她跟铜冠王蛇较量过……用她的方式为我们报了仇。我们如果想救她,得费许多事,因为看样子她中毒不轻。我们带上她。有朝一日,她也许会把我们从那伙毒蛇痞子手里救出来。”

两个人用一根棍子抬着阿纳孔达走了。她受了伤,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一路上想着尼亚卡尼纳,想着她的命运,想着她稍稍具有的傲气,这些可能跟她自己颇有相似之处。

阿纳孔达没有死。她和人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她十分好奇,什么都想观察和了解,后来在一天夜里,她走了。阿纳孔达沿巴拉那河溯流而上,到达比瓜伊拉更远的地方,到达更远的致命的海湾(巴拉那河在那里被叫作死亡之河),旅行长达数月之久;她这次所经历的奇怪生活,她同她的兄弟一起在发大水的浑浊河流上的第二次旅行——所有这些造反并进攻凤眼兰的故事,都是后话,以后有机会时再细说。

① 西班牙语“蚺蛇”的音译。

② 西班牙语“矛铁蛇”的音译。

③ 西班牙语“可怕的(蝰蛇)”的音译。

④ 以下均为各种蝰蛇的西班牙语音译。这些蝰蛇还没有确定的汉译名称。

⑤ 西班牙语“残暴的,极坏的(蝰蛇)”的音译。

⑥ 阿根廷的一种无毒的大蛇。这是这种蛇的西班牙语名称的音译。

⑦ 西班牙语“珊瑚蛇”的音译。

⑧ 此处的“大帽子”及前文的“耳朵”“大脖子”等,均指眼镜蛇激怒时膨大的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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