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我的第一个小个子中国朋友时,我总是说“小”乔治“小”亚瑟,事实上他们的个子都不高——虽然乔治讲话语速很慢,对什么都心不在焉似的,好像禅师一般,真正彻悟了万事皆空的道理,从某种程度上说,亚瑟更加友善,更加热情,好奇心很重,不停地问这问那,他总是不停地画画,比乔治要积极一些,当然他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他希望我下周能见见他父亲——那时他是蒙桑托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在街上走时,简直就是奇怪至极的一对,一个是人高马大、红光满面、留着小平头,穿着灯心绒夹克,有时嘴里还叼着烟斗的快活男人,另一个则是充满孩子气的小个子中国男人,尽管他已经三十岁了,但他看上去太年轻了,大多数酒吧招待都不会招呼他的——不过他可是唐人街一户颇有声望的家庭的儿子,而唐人街恰好就在旧金山那些垮掉派聚居的大街后面——而亚瑟是一个特别招人喜爱的小男人,他交往过的漂亮女孩多得数不胜数,可是他却刚刚跟他老婆分手,我从没见过他老婆,可蒙桑托告诉我,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黑人女孩——亚瑟来自一个大家族,可是他对要当画家并且过着波希米亚式的生活并不满意,于是他就独自一人住在北海岸一个舒服的旧旅店里。不过,他有时候会拐过一条条街角,去唐人街看望父亲,他父亲坐在中国式店铺后面,对着数不清的中国诗歌沉思,那些诗用中文笔画书写在漂亮的彩色纸上,后来他把它们挂在了小卧室最高的地方——他坐在那里,干净整洁,甚至可以说光彩照人,正琢磨着下一首诗该写什么,可是他那锐利的小眼睛却总是能越过临街的大门,看看有什么人经过,要是有谁走进商店,他立刻就能知道他是谁,来干什么——其实他是蒋介石在美国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信任的顾问,真的,一点儿不骗你——可是亚瑟自己却支持红色中国,这是个家庭问题,也是个中国问题,我对此没什么可说的,也没有任何兴趣,除了它所呈现出的古老文化中父亲与儿子相处的戏剧性画面——总之,最重要的是,他就像乔治一样跟我瞎混,而且也像乔治一样能让我开心——他流露的忠诚气质对我而言就像某种遥远而熟悉的东西,让我怀疑我前世是否曾在中国生活过,抑或他前世曾是个西方人,在中国以外的地方与我的前世纠结交织——遗憾的是,我没有记录下我们叫嚷着、像大声宣告似的一问一答游戏,那时外面的鸟儿刚刚醒来,不过大致情形就是这样:

我:“除非有人把滚烫的烙铁刺入我的心脏,或者一报还一报,堆积起数不清的因果报应,招来数不清的恶果,或者把我妈妈从床上拖下来,就在我眼前活生生地把她杀死——”

亚瑟:“我在脑袋上把手折断——”

我:“每次你从玻璃房子里朝猫扔石头,你就自动往自己身上堆积斯坦利·古尔德的冬天,那么黑暗死亡之后还是死亡,还有变老——”

亚瑟:“因为女士那些垃圾桶会反咬你一口,而且变得僵冷——”

我:“你儿子会沉浸在冷漠的知识中永远不得安宁,他想他想的事情,他也想他做的事情,他还想他感觉的事情,这也就是未来——”

亚瑟:“未来我那该死的老剑客派森·帕莎会再次败北——”

我:“今晚的月亮会见证天使聚集在婴儿窗前的时刻,他在屋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目光纯洁双眼含泪寻找婴儿旁边的水流,山边有小羊,那些阿拉伯的牧羊,小孩把小羊羔搂在怀里,而羊妈妈在河口尽头咩咩地叫——”

亚瑟:“于是乔那个傻瓜杀了它,不,没有——”

我:“呼呼嘎嘎——”

亚瑟:“风,汽车启动——”

我:“天使天神妖怪会提婆神女吠檀多麦克劳芙林斯通什么的在地狱横冲直撞乱喊乱叫,如果他们不爱羔羊,羔羊就是做成羊排的羔羊——”

亚瑟:“为什么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拿着个笔记本?”

我:“多么与众不同的笔记本啊——”

亚瑟:“Komi denera ness pata sutyamp anda wanda vesnoki shadakiroo paryoumemga sikarem nora sarkadium baron roy kellegiam myorki ayastuna haidanseetzel ampho andiam yerka yama chelmsford alya bonneavance koroom cemanda versel——”[1]

我:“第二十六届亚美尼亚年度音乐会?”

* * *

[1] 此处写作者与亚瑟进行问答游戏,此段原文是各种音节的组合,用以形容音乐会唱歌的声音。如按音节译为汉字,则为无意义的汉字组合,无法体现此处各种音节混合的效果,因此保留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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