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說李安武看得火光,逼近着海南大學堂一帶,忙打德律風問訉。德律風公司裏回道:“學堂裏的電線,不知被甚人割斷。”李安武和着濮老一干人,乘着氣球,包恢宇也捱插在內。大家勸他喜事在身,不必前去,包恢宇執意不肯。話不多時,已到學堂門首,虧得紅衣會的人來救,火光已漸漸的微了。只見孔文兄弟兩人,身着短衣,縛得許多的火匪在地。濮夫人的母子,都焦頭爛額,臥在病房裏醫治。

問出起火的原由,原來傍晚時刻,有幾箇工匠打扮的混入門房,走到總理的住宅,背地裏佈下火種,等到二更向後,漸漸發作。幸是李安武出來赴席,李幼安和他的母親,只在藤椅上假寐。孔文、孔武坐在書房裏,看一部新出的小說,可巧是拿破崙 搗墨斯科那一段,說得有聲有勢,十分熱鬧,不肯丟手。忽聽得窗槅外面了,像有人走動的聲音,開窗一望,見那煙氣溟濛,火星亂迸。孔文趕到濮夫人的臥室,從火煙裏將他母子救出;孔武放着金鑣,將三五箇傳佈火種的打傷在地;孔文也飛走出來,又打傷了兩箇。一時人聲鼎沸。孔武拔出那三尺芙蓉的寶劍,想割下那厮首級,孔文連忙搖手道:“兄弟且慢些動手,留着這厮的性命,好好問他的口供哩。”孔武收起寶劍,叫小厮們一一綁起。無奈那火匪氣力很大,幾箇小厮都被他撞倒;依舊是孔文、孔武幫忙,那火匪纔一一貼伏。當下衆人齊到病房看傷,濮玉環新得着一種救創藥水,代他姑母【母親 】及兄弟登時醫好。李安武吩咐小厮,將火匪送警【驚 】署究辦;燒死的僕役,各給了撫卹銀,由帳房代發;自己上房權移在唐北江先生祠裏居住。

料理已畢,黃通伯、白子安等謝了出門,包恢宇趁着機會,三步當兩步的踏上機器椅。抵到公司,天色已經大亮,草草的進了新房,纔一躺下,便呼呼的睡着了。及至驚醒,已是晌午時分。包恢宇攬衣坐起,用過茶點,仍上氣球,到學堂看那些餘火。

問起火匪的 由,原來陶蓁蓁【桃之夭 】被刺之後,法場被劫,樊柳圃等一班大臣箇箇都心驚膽戰,咬牙切齒,買動了一位新黨。這新黨原係唐北江先生的門下,姓湛名豐齡。唐北江得意的時刻,他是驢前馬後,寸步不離,遇着僚友,都道敝業師北江先生怎樣的主義和自己一般,怎樣的條陳係自己參贊;及至唐北江失了勢,他却轉了口風,“敝業師”三字是絕口不譚了,逢人問起,但說唐某的宗旨本來不妥當,那一次和唐某反對、那一次和唐某絕交,對着當道的大員,漸漸的罵起“唐逆”來。當道大員見他變了宗旨,知道他很有些造就,替他寫了一封密信,薦與樊柳圃。樊柳圃一見了他的名字,便眉頭一皺;讀到信裏有“仰祈鈞鑒,立予環恩,旣存寬大之名,兼備爪牙之用”一般的說話,低頭一想:落得藉此洗洗頑固的名目。便開復了他的功名,招他進京,做了自己的參謀。齊巧李安武的案件落在他手裏,他和李安武原是結拜的弟兄,事到此間,也顧不得了,便上了一箇計策,使動了十萬銀子,買出了十箇刺客,想着一網打盡的法子:燒死李安武的全家,免得死灰復燃,再生後患。所以纔遭這一番的大劫。總巡捕頭莫肖岑有心巴結,便定了箇永遠監禁之罪。

包恢宇聽了一番話,心上很爲舒服。到了客廳,見李安武正在那邊訓斥海步紅,着海步紅另派幾箇門丁;總辦的住宅,限三月造成,撥出十萬元給了海步紅。海步紅又慚又喜:慚的是碰着幾箇釘子;喜的是十萬元裏面很有些甜頭。畢竟孔方兄勢頭最大,海步紅打了一箇千,謝謝差使去了。李安武道:“老弟,這時刻怎麽就來呢?不怕新人那邊冷落麽?”包恢宇道:“李先生休要取笑!令夫人和世兄現在那裏呢?”李安武道:“已借住唐北江先生祠堂了。玉太郎等都在那邊呢。”包恢宇辭了出來,由氣球到了祠堂,大家都起身見禮,濮老太太和黃夫人也在座。白子安爲着醫院有事,不曾前來。黃通伯抱着兒子,在一邊玩耍,見包恢宇進了門,調侃了許多話,並道:“可惜龍孟華是箇書獃,躭受了許多年的淸淨,不然,那月府裏面也好多添一位女學生呀。”玉太郎攔住話頭道:“黃先生,我有一事相商,不知先生願意麽?”黃通伯忙問甚事,玉太郎道:“我在鳳飛崖開着製造廠,擬定今日便要動身。聽說先生現住濮氏的寄園,離蒼夷別墅相去不過半里。包先生新婚燕爾,諒來沒甚空閒;龍先生有石鏡巖的《月府游行圖》,敢煩先生督飭工役,建一座紅亭,將這圖安插紅亭的中間,以便同人記念。未識尊意如何?”黃通伯一口應承。玉太郎道:“旣蒙先生的慨允,就此告辭。”包恢宇想留他一宴,玉太郎再四推辭。

正喧嚷間,忽聽“吱格”的脚聲,走來一位女客,衆人連忙迎接,却是唐蕙良先生。大家見了禮,和黃通伯並黃夫人彼此通了姓名,譚到別後 況,絮絮不休。包恢宇記掛着公司,坐立不住,時常露出要脫身的意思,被黃通伯瞧見,又調侃了一番。包恢宇也只得由他調侃,另坐馬車回公司去了。唐蕙良此番到南洋,一來爲他父親的祠堂造成,要親自祭奠;二來是運動南洋的豪傑,收復祖國的利權;三來女學堂須各處察看。聽得龍孟華夫妻、母子已經團聚,同到月中游學,登時腦筋發漲,胸中有無限的悲感,都上了眉頭。又聽玉太郎要研究氣球離地的新理,和玉太郎商議同去;無奈玉太郎添募的工役及購辦的材料業已備齊,不願久等。唐蕙良約定了日期,仍由玉太郎放球相接。玉太郎便和濮玉環告辭了衆人,逕到鳳飛崖居住。

住得三箇月,只見一隻小輪船,順着潮流, 到崖前進發;爲那水勢迅疾,這船在浪中簸揚,險些碰在礁石上面。玉太郎趕放氣球,鈎起那船出了水面,緩緩從岸邊停住。魚拉伍夫婦兩人上了石坡,見坡上添了一帶的鐵房,驚問玉太郎:“是幾時造的?龍先生現在那裏?他的妻子曾否會面?”玉太郎挽着魚拉伍的手,濮玉環也挽着色來因的手,進了新造的鐵房,細細譚起造屋的原因,並龍孟華妻兒見面的 節。魚拉伍喜上眉頭,像是挑着千鈞擔子斗然放下的一般。這裏玉太郎接風賀喜,自然備了幾天盛宴,是不消說了。

一日,天氣淸和,魚拉伍獨立海濱眺望,遠遠裏飄來一隻木櫃,急喚小厮將那櫃撈起。打開一看,却是裝的兩箇首級,並幾封中國字的信函。魚拉伍大爲驚詫,取出信函,來找玉太郎。玉太郎坐在化學房,試驗一種藥水,埋頭 想,嘴裏啣着雪茄煙,不住的呼吸。魚拉伍進了門,坐在旁邊的藤椅上,他却全然不覺。雪茄煙也忘記點火,他呼吸得很有滋味似的,魚拉伍忍不住的大笑。玉太郎折轉頭來,問:“魚先生幾時來的?”魚拉伍將那信遞上,道:“適從海邊拾得這些信並兩箇首級,特來給你瞧瞧。”玉太郎看那信面上,一封是面交李安武先生,一封是轉寄唐蕙良先生,其餘幾封却都是家信。隨跟魚拉伍出門,看那海邊的首級,却並沒一箇識得。爲的這首級關係重大,另取幾隻藥水瓶裝好,抽盡空氣,以防腐爛。那時正是南半球的冬令,濮玉環覺得身子不快,起身較遲。玉太郎爲的信函着潮,折回臥室,見濮玉環已坐着梳洗,將那信安在火爐側近,緩緩烘乾;拆開一望,是番禺 王明旦從京都託孔文、孔武寄來的,大喫一驚。濮玉環和王明旦原係表親,知道王明旦也是箇新黨,一向在牛莊開的珠寶店;受了唐蕙良的囑託,二月裏進了京都,開着一爿上好的大菜館;孔文兄弟也是那時混入京都的。斬了兩箇首級,一箇是鄭武象,一箇便是鄭武象的義子張士開,藏在櫃裏,寄到唐北江先生墓前大祭。濮玉環看尚未完,心上暗暗的害怕,和玉太郎說起:“這首級旣然託孔文兄弟寄的,爲甚會淌到這裏?其中必有緣故。唐蕙良先生的約期不遠,不如早些回去,問問 由罷。”玉太郎點頭道好。辭了魚拉伍,告訴這首級的原因,逕開球到學堂落下。

但見總辦住宅已造齊。進了客廳,李安武正拿着兩張照片,吩咐海步紅鑄兩尊銅像。玉太郎看那照片,就是孔氏兄弟,驚慌問故。李安武說:“他兩人從天津下船,肩着幾件行李。纔上船梢,聽得背後一槍,孔武已登時跌倒;孔文見得勢頭不好,搬起這首級的木櫃,便向海中一丟,自己也跳向海中去了。可憐兩箇頂天立地的漢子,竟爲着合中國的四萬萬同胞,盡這義務,送了殘生!所以鑄成銅像,留作千秋萬載後,永遠記念。”玉太郎隨約李安武進了球,看那玻璃瓶裏的首級,李安武不見猶可,一見之下,不由得氣從心發,掄起老拳,便向那玻璃瓶盡力打去,瓶沒打開,却打斷了自己的指頭,鮮血淋漓的流箇不住。正是:

誰將毒手糜天下,此日看卿飽老拳。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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