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收拾赴会,孙乾曰:“昨闻主公匆匆而回,心中不悦,愚意度之,在荆州必有事故。今请赴会,恐有诈谋,故谏勿往。”玄德将前项事尽诉与诸官。关公日:“兄自心疑语失,刘荆州又无嗔责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轻信也。襄阳离此不远,若不去,刘荆州反生疑矣。”玄德曰:“云长之言是也。”张飞曰:“‘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哥哥不可去。”赵云曰:“某将马步军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无事。”玄德曰:“子龙同去,何足虑也。”

玄德与子龙即日同赴襄阳,离新野七十余里。比及到郡,蔡瑁出廓迎接,意甚谦敬。玄德不疑。随后刘琦、刘琮二子,引王粲、傅巽、文聘、王威、邓义、刘先文武等及众名士出迎。玄德见二公子在,并不疑忌。是日,请于馆舍暂歇。赵云引三百军士围绕,保护主公。云带甲挂剑,行坐不离。刘琦曰:“父亲气疾作,实不能行,特请尊叔待客,乞抚恤各处守牧之官为幸。”玄德曰:“吾本不敢当此,既有兄命,不敢不从。”次日,入报九郡四十二州县官员,尽皆到了。蔡瑁预请蒯越议曰:“刘备世之枭雄,久必为荆州之患,可就令今日除之。”蒯越曰:“恐失士民之望,不可行之。”蔡瑁曰:“吾己密领刘荆州言语在此。”越曰:“若如此,则先须准备。”瑁曰:“东门岘山大路,已使宗弟蔡和引五千军把住;南门外,已使蔡中引三千军把住;北门江外,已使弟蔡勋引三千军把住;止有西门,不必守护,前有檀溪阻隔,虽有数万之兵,不易过也。”越曰:“吾见赵云行坐不离,恐难下手。”瑁曰:“吾伏五百兵在城内。”越曰:“必是生擒刘备去听区处,未可加诛。可使文聘、王威另设一席于外厅,以待武将。先请住赵云,然后可行事。”瑁曰:“吾已安排定了。”当日杀牛宰马,大设宴饮,先请玄德。玄德所乘的卢马,心甚爱之,出入便骑。是日,骑至州衙,命牵入后园拴系。众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两边,其余各依次坐。赵云带剑于侧。酒至三巡,文聘、王威入请赵云赴席,云推辞不去。玄德令云就席。蔡瑁在外收拾得铁桶相似,三百军都赶归馆舍,只待半酣,号起下手。正值伊籍把盏,至玄德前以目视之,曰:“请更衣。”玄德会其意,待籍把遍盏,推起如厕。伊籍已于后园等候,附耳报曰:“城外东、南、北三处,皆有军马。惟西门可走。”玄德大惊,急解的卢马,开后园门牵出,飞身上马,不顾从者,望西门而走。把门者问之,玄德曰:“吾不胜酒力矣。”当之不住。门吏飞报蔡瑁,瑁便上马,唤五百马军随后追赶。

却说玄德撞出西门,行无二里余,前有大溪拦住去路。此溪名曰“檀溪”,河阔数丈,水通湘江,其波甚急。玄德到檀溪边,见不可渡,勒马再回,遥望城西五百铁甲军马,随蔡瑁赶来。玄德曰:“吾死矣!”遂回马到溪边,回看时,兵在后赶。玄德纵马下溪,行数步,水势紧,马前蹄忽陷,浸湿衣抱。玄德加鞭,大呼曰:“的卢!的卢!今日妨吾,可努力!”言毕,那马忽从水中踊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玄德如云雾中起。后人有诗曰:

玄德襄阳逃难日,龙驹天赐渥洼生。

威雄铁骑追来急,翻滚寒波阻去程。

玉勒纵时双耳耸,金鞭击处四蹄轻。

的卢一跃檀溪过,从此西川霸业成。

又诗曰:

襄阳城外接长途,来往行人叹的卢。

两岸蹄踪埋绿草,半滩水影撼青蒲。

夜静月明横素练,波摇星散撒琼珠。

莫夸主有西川分,盖为当时得骏驹。

又诗曰:

檀溪流水碧溶溶,过客登临忆旧踪。

玄德此时因避难,的卢当日果招凶。

波开踊跃过三丈,势欲飞腾到九重。

千古且休夸骏马,分明背上是真龙。

又诗曰:

偶到檀溪观旧迹,曾逢故老论三分。

主凭洪福应逃难,马仗神威迥不群。

坐下当时扶社稷,鞍心有日会风云。

须知天意推排定,千里龙驹万乘君。

苏学士古风一篇,单咏檀溪事迹,有感而赋云:

老去花残春日暮,宦游偶至檀溪路。

停骖遥望独徘徊,眼前零乱飘红絮。

暗想咸阳火德衰,龙争虎斗相交持。

襄阳会上王孙饮,坐中玄德身将危。

逃生独出西门道,脑后追兵又来到。

一川烟水涨檀溪,急叱征〔马宛〕往前跳。

马蹄踏碎青玻璃,天风响处金鞭挥。

耳畔但闻千骑走,波中忽见双龙飞。

西川独霸真英主,坐下龙驹两相遇。

檀溪溪水自东流,龙驹、英主今何处?

临流三叹心欲酸,夕阳寂寂照空山。

三分鼎足浑如梦,踪迹空留在世间。

胡曾先生诗曰:

三月襄阳绿草齐,王孙相引到檀溪。

的卢何处埋龙骨?流水依然绕大堤。

玄德跃过溪西,回顾东岸,蔡瑁引五百骑赶到溪边,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玄德曰:“吾与汝无仇,何故相谋耶?”瑁曰:“吾无此心,使君休信傍人之言。”玄德见瑁手将拈弓取箭,拔回马望西南漳而去。南漳,地名也。瑁与堵将曰:“是何神助也?”却欲回城,西门内赵子龙引三百军赶来。蔡瑁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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