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的篱笆已经枯朽,但还完整。南面的角落有一扇门,锁着乡下很粗拙的铁锁,钥匙就挂在我所住的轩后的墙上。第二天,我很早起来,就预先开了那把铁锁。我于是就在门边等芸芊,那是一个比我昨天等她的地方要远许多。

那天天气很好,没有雾,碧蓝的天空浮着白云,淡淡的月痕还未消逝,而东方的太阳正在升起,像一个红球般颠动。这时芸芊来了。她还是同昨天一样,站在篱外,观看篱内的鸟儿。她似乎不知道我在等她,也没有期望我在里面。我也没有迎上去。

这时候鸟儿已经在婉转低歌。芸芊没有作声,站在那里,脸上浮出愉快欣喜的光芒。不一会,她低吟起来,两只鸟儿飞到她身边去,她蹲下去,同牠们嘀咕了好一回,那两只飞开,又飞来两只,慢慢地许多鸟儿都噪鸣起来,接着一群群都飞出去了。我偷偷地走向篱边去。我看芸芊在篱外正朝着飞去的鸟儿扬手。我就隔着篱笆,轻轻的叫她:

“芸芊。”

她回过头来,似乎记起我昨天的约,露出非常聪敏而带着羞涩的笑容。

“芸芊,”我说:“我相信我可以了解你,同你了解那些飞鸟一样。”

她没有理我,似乎想跑走,又好像被好奇心牵挂着。我说:

“不要走。我想你肯把我当作鸟一样的同我谈谈。你知道我在这里养病?”

她没有走,但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似乎不是含着羞涩,而是蓄着惊讶,她眉心间蹙起微颦。我骤然看到她的脸的奇美与高贵,我说:

“你进来好不好?我有许多事情告诉你。”她不动。我说:

“那么我出来。”她忽然笑了,露出她对飞禽说话时一样的天真说:

“就这样讲吧。”

“我只要你相信我,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只鸟。”我说:“我的心同鸟一样的。”

她点点头,愉快地微笑着。

“我相信你是听得懂鸟语的,”我说:“我希望你可以教我。”

“你怎么知道?”她开口了,“这里没有一个人是相信我的。”

“我知道,我相信,”我说:“因为我的心是一只鸟。”

“但是你听不懂。”

“我不懂,但这因为实在是我太笨了。”

“啊,”她忽然很同情我似的说:“你决不笨,……你知道我是一个白痴么?”

“你?”我说:“你千万不要听人们胡说,一切别人会的你很容易就会,一切你会的别人没有法子学会。”

“但是我不会读书,不会做事,他们说我话都说不清。”

“这不对的。”我说:“你要读书,我可以教你,你马上晓得这决不是难事,只要照着方法用功。”

“你教我?”她兴奋地说。

“自然,”我说:“我没有事,你看,你愿意,我明天同你哥哥说,我教你念书,你教我鸟语。”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教你鸟语。”她忽然天真地焦急起来。

“不要紧,不要紧。”我说:“我不是说你一定要教我,你不教我我也可以教你念书,是不是?我反正没有事,是不是?”

“真的?那么我回头问我哥哥。”但她忽然颓伤地说:“我怕你将来会觉得我太笨的。”

“这怎么会?”我说:“就是笨,又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笨的人!”

“你知道我小学里的先生都看不起我,讨厌我么?”

“但是,”我说:“刚才那群飞鸟有看不起你讨厌你么?”

“没有。”

“你看,你仍旧不相信我的心是一只鸟。”

她随即笑了,轻轻地对我说:

“那么回头我同哥哥说去。现在我走了。”

我一直望着她美丽的人影远开去,一次两次,她回过头来看我。我对她扬扬手,像她刚才对飞鸟扬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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