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秦鹤岐听了霍元甲的话,即点头答道:“上海的流氓痞棍,可以说多得不能数计,若无端来敲我的竹杠,我便答应了他们,以后还能在上海安身吗?我当时只得一口回绝了来示意的人,谁知祸根就伏在这时候了。那班东西见我不肯出钱,便四处放谣言,要与我为难。当时也有些朋友,劝我随意拿出一点儿钱来,敷衍那班东西的面子,免得为小失大,当真闹出乱子来,追悔不及。三位和我是初交,不知道我的性格,庶白是知道的,我并不是生性欢喜算小的人,若他们的话说的中听,我未尝不可通融,只是他们显得吃得住我的样子,哪怕要我拿出一文钱,我也不甘心,因此遂不听朋友的劝,这是那年六月间的事。”

看看已快近中秋节了,那班东西大约是节关需钱使用,打听得舍间存有二、三千块钱的现洋,就集合了三、四十个凶暴之徒,其中也有十来个会些武艺的,半夜乘我不防备,撬开门偷进舍间来。他们原打算是文进武出的。我平日本来欢喜独宿,在热天尤不愿和敝内同睡。那夜九点钟的时候,我因做了一会功课,觉得有些疲乏了,上床安歇。

但是透明的月色照在房中。使我再也睡不着,翻来复去的到十一点钟,刚要艨胧入睡,猛听得房门呀的一声开了,我立时惊醒转来,暗想房门是闩好了的,外面如何能开呢?

一睁眼就看见月光之下,有几个人蹑手蹑脚的向床前走来,手中并带了兵器。我知道不好,翻身坐了起来。首先进门的那东西真可以,他隔着帐门并不看见我,只听我翻身坐起,就知道我坐的方向,猛然一枪朝我的肚皮戳来,枪尖锋利,帐门被戳了一个透明窟窿,幸得有帐门隔住了。我这么一起手将枪尖接过来,顺势一牵,他来势过猛,不提防我把他的枪尖接住了,只牵得他扑地一交,跌倒在床前。我顺势溜下床沿,一脚点在他背上,那时他既下毒手要我的性命,我也就顾不得他的性命了,脚尖下去,只‘哇’的叫了一声,就翘了辫子。第二个跟上来的,见我打翻了第一个,乘我不曾站起,劈头一单刀剁下。我既未站起,便来不及躲闪,并且也没看仔细是一把单刀,只得将左手向上一格,那刀已夺在我手中了。想不到那东西倒是一个行家,见单刀被我夺住,就随手往怀中一拖,经他这一拖,我手掌却吃不住了,不过当时也不觉着怎样,只觉胸头冒火,也趁他往怀中那一拖的势,踏进去右手便将他下阴撩住,连他的小肠都拉了出来,一声不响的倒地死了。第三个上来的,使一条齐眉短棍,来势并不甚凶狠,奈我因左手受了伤,弄发了我的火性,那东西身材又矮,我迎头。一拳下去,不容他有工夫躲闪,已脑浆进裂的死了。一连打死了三个,我的心不由得软了,暗想走在前面的三个,本领尚且不过如此;在后面的也可想而知,他们并没有劫去我什么贵重东西,于我有何仇怨,何必伤他们的性命,于是就存心只要他们不下毒手打我,我决不下毒手伤他们。可怜那些东西,哪有下毒手的能耐,见我已打死了三个,觉舍间的人都已惊醒起来了,只慌得一窝蜂的往外逃跑。各人手中的兵器,都掼在舍间,不敢带着逃跑,恐怕在路上被巡捕看见了盘诘。我也懒得追赶,连忙打发人去捕房报案,捕房西人来查勘,详细问了我动手的情形,似乎很惊讶的。“

霍元甲伸着大指头向秦鹤岐称赞道:“不怪他们外国人看了惊讶,便是中国会武艺的朋友听了这种情形,也得惊讶。实在是了不得,佩服,佩服!”

农劲荪问道:“那些被打得逃跑了的东西,后来也就安然无事了吗?”

秦鹤岐摇头道:“那些东西怎肯就这么放我的手。喜得捕房的西人,料知那些东西决不肯就此罢休,破例送一杆手枪给我,并对我说道:‘我知道你的武艺,足敌得过他们,不至被他们劫了财产去,但是一个人没有能制人的武器,究竟不甚安全,有了这杆手枪,就万无一失了。’

我得了那杆手枪之后,不到十多日,那些东西果然又来报仇了。

这回来的早些,我还不曾安歇,忽听得舍间养的一只哈巴狗,对着后门乱叫。我轻轻走到后门口一听,外面正在用刀拨门,我便朝门缝高声说道:“你们用不着费事,我和你们原无仇怨,就是那三个被我打死的人,他们若不是对我下毒手,存心要我的性命,我也断不至伤他们。如果那夜我不是安心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有命逃走么?老实说给你们听,你们实在不是我的对手,并且巡捕房送了我一杆手枪,你们真要进来讨死,我开门教你们进来就是。’

说着,向天连开了两枪,一手将后门扯开。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只吓得抱头鼠窜,谁还有胆进来和我厮打呢?他们经了这次恐吓,直到现在相安无事,只我这手上的刀痕,就永远不得磨灭了。”

霍元甲道:“听庶白大哥说,秦先生的武艺,是多年祖传下来的,不知道是哪一个宗派的工夫?”

秦鹤岐道:“谈到武艺的宗派,很不容易分别。霍先生也是此道中的世家,料必也同我一般的感想。因为工夫多得自口授,册籍上少有记载,加以传授工夫的,十九是不知书卷的粗人,对于宗派的传衍,如何能免得了错语。一般俗人的心理,照例欢喜认一个有名的古人做祖师,譬如木匠供奉鲁班,唱戏的供奉唐明皇,剃头的供奉关云长之类,不问是也不是,总以强拉一个有名的古人做祖师为荣。因此拳术家的宗派越衍越多,越没有根据,越没有道理。我曾听得一个拳术家自称是齐家的武艺,我不明白齐家是哪个,问他才知道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姑无论齐天大圣是做西游记的寓言,没有这么一个怪物,即算确有其人,究竟孙悟空传授的是哪个,一路传下来,传了些什么人,有无根据知道是孙悟空传的?这种宗派,霍先生能承认他么?不但这种宗派靠不住,便是内家、外家的分别,也是其说不一。有的说武当派为外家,少林派为内家,然现在许多武当派的拳术家都自称内家。本来内、外的分别,有两种说法,少林派之所谓内家,乃因少林派是和尚传下来的,从来佛学称为内学,佛典称为内典,佛家的拳术称为内家拳术,也就是这般的意思,并不是就拳术本身讲的。佛家照例称佛道以外的道为外道,自然称武当派为外家。武当派之所以自称为内家,乃是就拳术本身分别出来的。武当派拳术,注重神与气,不注重手脚,尚意不尚力,与一切的拳术比较,确有内外之分。究竟谁是内家,谁是外家,这标准不容易定,原也不必强为分别。谈到我祖传的武艺,也可以说是少林派,只是少林派的拳棍,创始于何人?一路流传下来,传了些什么人?当日少林寺是不是拿这拳棍工夫,与佛家修行的工夫一同传授,在何时失传的?我都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仅根据秦氏族谱上的记载,那种记载是留示子孙的,大概还不至有夸张荒谬的毛病。我秦家原籍是山东泰安人,我九世祖海川公才移家浦东,武艺也由海川公传授下来的。寒舍族谱上所记载的,就是记载海川公学武艺的始末,说海川公少时即失怙恃,依赖远房叔父生活,叔父会武艺,多与镖行中人往来。海川公也就跟着练习武艺,因生性欢喜武艺,练习的时候,进步异常迅速,在家练了几年之后,十八岁便出门寻师访友。两年之间走遍山东全省,不曾遇着能敌得过他的人,休说有够得上做他师傅的。

他偶然听得人谈起少林寺的拳棍天下无敌,遂打听去少林寺的路程,动身到河南少林寺去,及至到了少林寺一问,谁知与往日听得人所谈论的,绝不相符。一般人说,河南少林寺里面,有种种练习拳棍的器具,并有一条长巷,长巷两旁安设了无数的机器木人,地下竖着梅花桩。凡在少林寺学习武艺的,几年之后,自信武艺可以脱师了,就得脚踏梅花桩,双手攀动木人的机器,那木人便拳打脚踢的向这人打来,这人一路打出那条长巷,武艺就算练成功了。若武艺略差一点儿,万分招架不了,只要身上着了一下,立时跌倒梅花桩,寺里的师傅,即不许这徒弟下山,须再用若干时候的苦功,总以能打出长巷为脱师的试验。海川公以为寺中既有这种设备,所传授武艺之高妙,是不待说的了。

到少林寺之后,才知道外边所谈的,完全是谣言,不但没有那种种的设备,少林寺的和尚,并没一个练习拳棍。海川公大失所望,待仍回山东去吧:一则因山东并没有他的家,二则因回山东也无事业可做,既已出门到了少株寺,何妨就在少林寺借住些时,再作计较。

那时,少林寺里有数百个和尚。他心想,俗语说:“人上一百,百艺俱全‘,数百个和尚当中,不见得就没有武艺高强的,住下来慢慢的察访,或者也访得出比我高强的人来。这种思想却被他想着了。不到几日,果然访出两个老和尚来。那两个老和尚,年龄都在八十以上了,并不是在少林寺出家的和尚,一个法名惠化,一个法名达光。两和尚的履历,满寺僧人中无一个知道,在少林寺已住锡二十多年了。到少林寺的时候,二人同来,又同住在一个房间,平日不是同在房中静坐,便一同出外云游,二人不曾有一时半刻离开过。满寺僧人并不注意到绝二人身上,也没人知道他二人会武艺。海川公在寺里借住的房间,凑巧与惠化、达光两法师的房间相近。海川公正在年轻气壮的时候,每夜练习武艺,三更后还不体息,独自关着门练习。哪里知道隔壁房里,就有两个那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在内。才住了十多日,这夜,海川公正在独自关着房门练工夫,忽听得有人用指头轻轻的弹门,海川公开门看时,却是惠化、达光两法师。惠化先开口说道:“我每夜听得你在这房里练武艺,听脚步声好象是曾下过一会儿苦工夫的,年轻人肯在这上头用功,倒也难得。我两人将近四十年没见人练拳了,因此特地过来瞧瞧,有好武艺使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何如?’

海川公此时的年纪虽轻,然已在外面跑了几年,眼力是还不差的,见惠化法师说出这番话来,料知不是此中高手,决不至无端过来要看人武艺。他原是抱着寻师访友的志愿到河南去的,至此自然高兴,连忙让两法师进房坐了,答道:‘须求两位法师指教,我不过初学了几下拳脚,实不敢献丑。’

达光法师老实不客气的说道:‘我看你的资质很好,若有名师指教,不难练成一个好手。你且做一点儿给我们看看,我两人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难道还笑你不成!’

海川公因从来不曾遇过对手,气焰自是很高,这时口里不敢明说,心里不免暗忖道:“你这两个老和尚,不要欺我年轻,以为我的武艺平常,对我说这些大话。尽管你两人的武艺高强,只是年已八十岁了,不见得还敌得过我,我何不胡乱做几下给他们看了,使他们以为我的武艺不过如此,和我动起手来,我才显出我的真才实学,使他以后不敢藐视年轻人。主意打定,即向两法师拱了拱手道;‘全仗两位老师傅指教,武艺是看不上眼的’。说罢,随意演了一趟拳架子。惠化看了,望着达光笑道:“气力倒有一点,可惜完全使不出力来。你高兴么?和他玩两下。”

达光含笑不答,望着海川公说道:‘你工夫是做的不少,无奈没有遇着名师,走错了道路,便再下苦工夫,也没多大的长进。’

海川公听得惠化说使不出力来的话,心想:我是有意不使力,你们哪里会看工夫,只是也不动气的说道:‘以前没有遇着名师,今日却遇着两位名师了,请求指引一条明路吧!’

达光法师从容立起身说道:‘我两人的年纪都老了,讲气力是一点儿没有,只能做个样子给你看看。我们因为年纪大了,再不把武艺传给人,眼见得就要进土了,你来与我试试看。’

海川公想不到八十多岁的老和尚,竟敢这么轻易找人动手,反觉得不好意思真个下重手打这年老的人,向达光问道:‘老和尚打算怎生试法呢?’

达光笑道:‘随便怎样都使得,我不过想就此看看我的眼法如何?你练成了这样的武艺,想必与人较量的次数也不少了。我本不是和你较量,但是你不妨照着和人较量的样子打来。’

海川公遂与达光交起手来,只是二,三个回合以后,分明看见左边一个达光,右边也有一个达光,拳脚打去,眼见得打着了,不知怎的却仍是落了空。又走几个回合,又加上两个达光了,一般的衣服,一般的身法。海川公心里明白,自己决不是达光的对手,并且已觉得有些头昏目眩了,哪敢再打,真是扑翻身躯,纳头便拜,再看实只有一个达光,哪里有第二个呢?连叩了几个头说道:‘弟子出门寻师几年,今日才幸遇师傅,弟子就在这里拜师了。’

拜过了达光,又向惠化叩了几个头,两老和尚毫不谦让,从此就收海川公做了徒弟。

海川公在少林寺内,足足的寄居了一十九年,还只学到两老和尚十分之七的本领。

原打算完全学成了才离开两位师傅的,无奈那时还是清初入关不久,不知是因为哪一件谋逆的案子,牵连到少林寺里的和尚,忽一夜来了几千精兵,将少林寺围困得水泄不通,呐喊一声,火球火箭,只向寺里乱投乱射。满寺僧人都从睡梦中惊醒,缘到屋顶一看,哪里有一隙可逃的生路呢?只吓得众僧人号啕痛哭。海川公也是从梦中惊醒起来,急忙推开两位老师傅的房门一看,只见两位老师傅已对坐在禅床上嘘唏流泪,一言不发。

海川公上前说道:‘如今官兵无故将山寺包围,不讲情由的下这般毒手,寺中数百僧人,难道就束手待死?弟子情愿一人当先,杀开一条生路,救满寺僧人出去。在弟子眼中看这几千官兵,直如几千蝼蚊,算不了什么!’

惠化连连摇手说道:‘这事你管不了。你原不是出家人,你自去逃生便了。’

海川公着急道:‘此刻后殿及西边寮房,都已着了火了,弟子独自逃生去了,寺中数百僧人的性命,靠谁搭救,不要尽数葬身火窟吗?’

达光长叹道:‘劫运如此,你要知道逆天行事,必有灾殃。论你的能为,不问如何都可冲杀出去,只是万般罪孽之中,以杀孽为最重,此事既不与你相干,官兵也没有杀你之意,你自不可妄杀官兵,自重罪孽。此刻围寺的兵,只东南方上仅有五重,你从东南方逃去,万不可妄杀一人。此去东南方五、六里地面,有一株大樟树在道路旁边,你可在那树下休息休息再走。’

惠化掐着指头轮算了一会,说道:“你此去还是东南方吉利,出寺后就不必改换方向,直去东南方,可以成家立业。‘海川公朝着两位老师傅叩头流泪说道:“弟子受两位师傅栽成的大恩十有九年,涓涯未报,如今在急难的时候,就是禽兽之心,也不忍弃下两位师傅,自逃生路。两位师傅要走,弟子甘愿拚死护送出这重围,两位师傅不走,弟子也甘愿同死在这里。’

达光拍着大腿说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在这里支吾!你没听得么,隔壁房上也着火了。’

海川公回头看,窗眼里已射进火光来,只急得顿脚道:‘弟子逃了,两位师傅怎样呢?’

惠化道:‘你尚且能逃,还愁我两人不能逃么?你在那樟树下等着,还可以见得着我们。’

海川公被这一句话提醒了,即时走出房来,满寺呼号惨痛的声音,真是耳不忍闻,目不忍睹,急忙拣那未着火的房上奔去,借着火光,看东南角上围兵果然比较的单薄,心想要不杀一兵,除却飞出重围,不与官兵相遇,若不然,我又不会隐身法,这么多的官兵,如何能使他们不看见我呢?既是看见了我,就免不了要动手,师傅吩咐我万不可伤一人,可见得是教我飞出重围去。想罢,随即运动十九年的气功,居然身轻似叶,直飞过五层营幕,着地也不停留,奔到路旁大樟树下,才回头看少林寺时,已是火光烛天,还隐约听得着喊杀的声音。

约莫在树下等候了半个时辰,忽见半空中有两点红星,一前一后从西北方绥缓的飞来,海川公觉得诧异,连忙跳上树颠,仔细看那两颗红星,越飞越近。哪里是两颗红星呢,原来就是两位老师傅,一人手巾擎着一盏很大的红琉璃灯,御风而行,霎时到了海川公头顶上。只听得惠化法师的声音说道:“你可去浦东谋生,日后尚能相见。’

海川公还想问话,奈飞行迅速,转眼就模糊认识不清楚了。海川公就此到浦东来,在浦东教拳,兼着替人治病。一年之后,惠化、达光两位师傅同时到浦东来了。达光法师没住多久,即单独出外云游,不知所终。惠化法师在浦东三年,坐化在海川公家垦,至今惠化法师的墓,尚在浦东,每年春秋祭扫,从海川公到此刻二百多年,一次也未尝间断。”

霍元甲笑道:“怪道秦先生的武艺超群绝伦,原来是这般的家学渊源,可羡可敬!”

秦鹤岐道:“说到兄弟的武艺,真是辱没先人,惭愧之至。霍府迷踪艺的声名,震动遐迩,兄弟久已存心,如果有缘到天津,必到尊府见识见识。前日听得庶白谈起霍先生到上海来了,不凑巧舍间忽然发生了许多使兄弟万不能脱身出外的琐事,实在把我急煞了。

难得先生大驾先临,将来叨教的日子虽多,然今日仍想要求先生使出一点儿绝艺来,给我瞻仰,以遂我数年来景慕的私愿。”

霍元甲的拳法,从来遇着内行要求他表演,他没有扭扭捏捏的推诿过,照例很爽直的脱下衣服就表演起来。此时见秦鹤岐如此说,也只胡乱谦逊了几句,便解衣束带,就在秦家客室里做了一趟拳架子。秦鹤岐看了,自是赞不绝口。霍元甲演毕,秦鹤岐也演了些架式,宾主谈得投机,直到夜间在秦家用了晚膳,才尽欢而散。

次日,彭庶白独自到秦家,问秦鹤岐:“看了霍元甲的武艺,心里觉得怎样?”

秦鹤岐伸起大指头说道:“论拳脚工夫,做到俊清这一步,在中国即不能算一等第一的好手,也可算是二等第一的好手了。不过我看他有一个大毛病,他自己必不知道,说不定他将来的身体,就坏在那毛病上头。”

彭庶白连忙问道:“什么毛病?先生说给我听,我立刻就去对他说明,也使他好把那毛病改了,免得他身体上吃了亏还不知道。”

秦鹤岐道:“这种话倒不便对他去说,因为大家的交情都还够不上,说的不好,不但于他无益,甚至反使他见怪。他的毛病,就在他的武艺,手上的成功的太快,内部相差太远。

他右手一手之力,实在千斤以上,而细察他内部,恐怕还不够四百斤,余下来的六、七百斤气力,你看拿什么东西去承受,这不是大毛病吗?”

彭庶白愕然问道:“先生这话怎么讲?我完全不懂得。”

秦鹤岐道:“你如何这也不懂得呢?俊清做的是外家工夫,外家工夫照例先从手脚身腰练起,不注意内部的。专做外家工夫的人,没有不做出毛病来的。霍家的迷踪艺,还算是比一切外家工夫高妙的,所以他练到了这一步,并不曾发生什么毛病。不过,他不和人动手则已,一遇劲敌,立刻就要吃亏,所吃的亏,并不是敌人的,是他自己的。你此刻明白了么?”

彭庶白红了脸笑道:“先生这么开导,我还说不明白,实在说不出口,但是我心里仍是不大明白。”

秦鹤岐点头道:“我比给你看,你就明白了。我这么打你一拳,譬如有一千斤,打在你身上,果然有一千斤重。只是这一千斤的力量打出去,反震的力量也是有一千斤的。

我自己内部能承受一千斤的反震力,这一千斤力便完全着在敌人身上,我自己不受伤损。

若内部的工夫未做成,手上打出去有一千多斤,敌人固受不了,自己内部也受了伤,这不是大毛病吗?”

彭庶白这才拍掌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并且得了一个极恰当的譬喻,可以证明先生所说的这理由,完全不错。”

秦鹤岐笑问道:“什么恰当的譬喻?”

彭庶白道:“我有几个朋友在军舰上当差,常听得他们说,多少吨数的军舰,只能安设多少口径的炮,若是船小炮大,一炮开出去,没打着敌人的船,自己的船已被震坏了,这不是一个极恰当的譬喻吗?”

秦鹤岐连连点头道:“正是这般一个道理。我看他的肺已发生了变故,可惜我没有听肺器,不能实验他的肺病到了什么程度。”

彭庶白惊讶道:“象霍元甲那样强壮的大力士,也有肺病吗?这话太骇人听闻了。”

秦鹤岐道:“你只当我有意咒他么?昨天他在这里练拳,我在旁听他的呼吸,已疑心他的肺有了毛病。后来听他闲谈与人交手的次数,连他自己都不能记忆。北方的名拳师,十九和他动过手,他这种武艺,不和人动手便罢,动一次手,肺便得受一次损伤,我因玩敢断定他的肺有了病了。”

彭庶白紧蹙着双眉叹道:“这却怎生是好呢?象他这般武艺的人,又有这样的胸襟气魄,实在令人可敬可爱。肺病是一种极可怕的病,听别人患了都不关紧要,霍俊清实在病不得。先生是内家工夫中的好手,又通医理,可有什么方法医治没有呢?”

秦鹤歧遭:“医治的方法何尝没有,但是何能使他听我的方法甚治?他如今只要不再下苦功练他的迷踪艺,第一不要与人交手,就是肺部有了些毛病,不再增加程度,于他的身体还不至有多大的妨碍。若时刻存着好胜要强的心,轻易与人交手,以他的武艺而论,争强斗胜果非难事,不过打胜一次,他的寿数至步得减去五年。”

彭庶白很着急的说道:“我们与霍俊清虽说都是初交,够不上去说这类劝告他的话,只是我对他一片崇拜的热心,使我万分忍不住,不能不说。好在农劲荪也是一个行家,与霍俊清的交情又摄厚,我拿先生的话去向他说,他既与霍俊清交厚,听了这种消息,决没有不代霍俊清担忧的。”

说毕,即作辞出来,直到客栈看霍元甲。不凑巧,霍元甲等三人都出外去了。彭庶白知道霍元甲明日须与沃林订约,事前必有些准备,所以出去了,只得回家。

次日正待出门,秦鹤歧走来说道:“霍俊清既到我家看了我,我不能不去回看他。

我并且也想打听他今日与沃林订约的情形怎样,特地抽工夫出乘邀你同去。”

彭庶白喜道。“这是再好没有的了,此刻虽然早了一点,恐怕他们去订约还不曾回客栈,但是就去也不要紧。那客栈里茶房已认识我了,可以教他开了房门,我们坐在他房里等候他们回来便了。”

于是二人同到霍元甲的寓所来,果然霍元甲等尚未回来,二人在房里坐候了两小时,才见霍元甲喜气扬扬的回来了。秦、彭二人忙迎着问订约的情形,不知霍元甲怎生回答,且俟第五十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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