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众客商见汪道将呈批落府县查明,这亦枉然,内有一人说曰:“不必喧哗,欲伸此冤,除非刘镇,何官敢来担当?”众人听言,如梦方醒,打掌言曰:“着着着。”于是众商各准备呈状,一齐即往帅府叫冤。辕门千总陈虞龙进内堂,禀上刘镇。刘镇随即召众客商入内堂问曰:“众客商何事供上?”

众人一同跪下,呈上呈词,哭诉一番。刘帅问得明白,向众客曰:“你等暂且回寓,俟本镇查明禀知千岁,定究马军,追赃给罪。”众商曰:“万望大人为我等作泰山。”一同叩谢退出帅府。

刘镇发回众客之后,心中自思前日旗女贪色,谋害农家子弟,本镇亲自看明白,禀知千岁,却被于国琏瞒过,千岁年轻,深信国琏之言,嘱本镇方有实据,正可到公府来禀知,如今叫本镇怎么施为?细思一回,没有良策,即命堂官千总梁成龙召杨把总入府议事。

堂官领命传召,这杨把总名汉官印飞熊,异号都称为小宗保,系饶平黄冈大港杨人,年方二十九岁,智勇双全,机变过人,胸藏韬略,名振乡关。听说大人传召,即整衣冠进帅府内堂,见刘镇礼毕,旁坐一边。刘镇曰:“召你非为别事,只因今早众商赴辕门叫冤,具控公府马草军在司马桥截剥行客银两衣包一案,本镇欲禀千岁,又无证据,因此召你来商议,未知先生有何高见?”飞熊曰:“启大人,若欲证据亦甚容易,我等先命一百名军兵,假装作樵夫或为脚夫,先到司马桥前后埋伏,大人假为商客,肩背包袱身中藏带铜铃鹁鸽二只,又提雨伞一支,今幸逢残雪初晴,天气寒冷,大人可用面造造面,使旗奴失认,前往司马桥探访,马军见大人误为商客,定来截剥。

大人可将肩上包袱弃下,放起所带铃鸽飞上,铜铃声响,埋伏军校听着,一齐奔出,各执长棒短棍,把这马草军打倒,生擒活捉,用绳索缚住,扛进城中,遂到公府禀知千岁,就是证据。”

刘镇闻说大喜,称赞妙计,即令杨把总安排料理,依策而行,安宿晚景。

明日大人早起,酒饭已毕,装扮客商模样,清晨悄悄行出城外,向马桥前途慢慢而来。马草军曰:“众兄弟,你看前面有一客人,独自一人而来,可发利市。”说话之间,刘大人迤逦来到,马军上前截住曰:“来者留下买路钱来。”刘镇曰:“岂有此理!这是朝廷官道,又无盗贼所据巢穴,你等怎么欲买路钱?”马军曰:“你亦不知公府马军爷住在这里?有人往来欲纳费用之需。”刘镇心里寻思,若是同他议论,包袱被他抢去倒未要紧,倘或脚底彼他裂破,如何见得城中众文武官?

随即说曰:“小客行李内不过几件衣服,少些路费,你等若要去取均分。”马军曰:“若是易的,减些亦好。”刘镇将包袱放在地上,马军团团围祝刘镇身中取出铃鹁鸽放起,从空飞上,埋伏之军听见铜铃声响,一同奔来,将马军打倒揪住,有一大半逃走回城,提住者,亦彼潮军打得头青目肿。刘镇命将马军草军用索个个绑定,扛入城内,解至公府,来见千岁定夺。

这且慢表。

只说逃走的马草军回到公府,报知于国琏。国琏听报即禀知干父邓光明。光明闻说,即令随从军去请汤都统,同众旗军来到公府,与刘镇言办。

方到公府前,只见刘镇押着打伤马草军。于国琏看见。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步至进忠面前,大叱曰:“你这刘猴子,屡屡欺压我公府之人,看你这个总兵官,做得成么?”

代子觉绍儿向前喝曰:“刘进忠,你若欲在潮州为官,须当三思。”把将二个指头比到刘镇目前,叱曰,“暂饶你这遭。”

刘镇此时被他二个吓得怒在心头,魂飞天外,哪里敢与比较?

只是忍耐,默无一语。邓都统呵呵大笑。府内公爷闻知刘镇到来,即升坐内堂,邓、汤二都统同众将官先入禀曰:“启千岁,刘镇不知因何事端,将我公府马军打伤二十余人。这是欺我公用微弱,始敢如此妄为,请千岁明断施行。”公爷听了召刘镇入堂参见,刘镇曰:“启千岁,公府马军往城外刈草,在司马桥前后截剥客商银两行李,又把客人脚底刈破,众商到本镇呈控。本镇未知虚实,今早扮做商客,往司马桥探访。众马军将本镇行劫,被捉二十余个,今已送来,请千岁施行。”公爷尚未开言,于代子进前曰:“禀千岁,数天前,据说潮军在郊外抢剥百姓钱财行李,我等访察未确,未敢禀知千岁。这是刘镇怕千岁闻知见罪,故设局先赖在公府马草军截剥抵塞。千岁,可思我等旗军到此未久,路径生疏,安敢行劫客人物件?”

公爷曰:“于国琏之言是也。”不容刘镇分诉,“只欲刘镇将我等马草军扛去调养好,送还我公府就是了。”言毕退入府内,刘镇被千岁一叱,唯唯退出公府,吞声忍气,令随从将马军扛回帅府,发在马房调养。

明日于代子命旗奴到刘镇辕门讨马草,刘镇没奈何,命自家马军刈草,挑到公府去应用。于代子百般敲击,又言草太干不可用,又言草太湿不可用。刘镇没奈何,只依他每日纳银五两,还公府马草军去自刈,连连有半月之久,刘镇步至马房一看,马草军旗奴俱已全愈,有在马房赌钱者,有在外面玩耍者,一见刘镇,各各倒在卧牀叫痛。刘镇也知是诈,回转内堂,令人持帖去请汪道台过帅府言话。

汪道见请即至帅府见刘镇。刘镇将马军前后情由,备说一遍。汪道曰:“启大人,待本道至马房一看,自有理会。”言毕起身步至马房,众马军见汪道到,尽皆起身。汪道曰:“马军,你等微伤已愈,皆宜回府。马军曰:“启宪台得知,这刘猴子欺我公府之人太甚,正欲死在这里亦无回去。”汪道曰:“胡说,你以微伤,今既已愈,理该回去,若赖在这里,千岁闻知,究罪非轻,而今本道请刘大人将你等每人给银五两,与你回归。”马军曰:“看宪台之面,尊台所言,若是这刘猴子欲我等回去,他就每人赔了一十两,我等亦不回去。”汪道听了肯回,入进内堂与刘镇言知。刘镇只是忍耐,发出白银一百余两,付马草军领去。刘镇设席款待汪道。汪道不肯,上轿领了跟役回本衙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饶平县管下有一和园下埔乡,乡中文姓千余个,有文殿左、殿右,兄弟生得堂堂一表,凛凛威风,英雄出众,武艺精通,性如烈火,臂力非常。兄殿左惯使一支档义,重二十余斤,众人与他起个异号,浑名叫做铁罗猴;弟殿右,常使一支朴刀,重有十七斤,里人亦起他个异号,叫做石太岁。兄弟二人,虽是居乡务农为业,性好结交四方豪杰好汉,前后乡村,若有不平的事,他兄弟是必向前议论和息。如有强暴妄为者,他愿挺身代人争气,都里的人,甚是钦服。他与农工闲暇之日,兄弟二个上山打猎,取些野味。一日殿右曰:“哥哥,你弟细思此间无甚茂林深径,走兽稀少,听说诏安、和平二处地面,山深野旷径远林密,山猫、鹿、兔甚多,何不同去走了一番如何?”殿左曰:“我弟说得有理。”于是明日准备鹰雕、猎犬、枪棒、弓箭,收拾行装,预备干粮,望诏安前去。

每日清早到深山暗住的去处,寻射飞禽走兽,至暮寻寓投宿,一连走了十多天。这日行到坞山下经过,听见鼓角响处,密林之中,走出一彪强人,约有三十余人,一齐奔来。

为首一个好汉,手执钢刀,叱曰:“来人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文殿左向前叫曰:“好汉,我等乃是猎户,安有财帛与你?”文殿右手执棍棒,随兄长背后。那好汉出口不顺,殿左大怒曰:“你来你来,正是灯蛾扑火惹火烧身。”言毕,舞动手中钢叉,竟奔至贼首。那好汉轮起钢刀迎敌,正是:四条臂膊分胜负,两般兵器定输赢。一上一下,恰是两只猛虎相斗,一对蛟龙相争,战在一处。这殿右使起棍棒,望那强人队中打去。如入无人之境,众强人抵敌不住,各分散奔走。

只说那贼首与殿左二人,斗到四十余合,看上那贼首招架不住,竟卖个破绽,托地跳出圈子外,叫曰:“好汉,且未动手,可通个姓名?”殿左亦收住刀,打着胸曰:“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饶平文殿左是也。”那贼首曰:“莫不是和园豪杰铁罗猴、石太岁二位兄么?”殿左曰:“是也。”那贼首听着撇了钢刀,进前长揖曰:“我等有眼不识英雄,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只限山河阻隔,不能一见威颜,不意今日在此相逢,三生有幸也。”殿左曰:“足下是谁?愿闻大名。”那贼首曰:“我等乃是坞山寨主姜得兴便是。”左右兄弟听着慌忙放下叉棒,进前便拜曰:“冒犯虎威,休得见怪。”得兴亦跪下扶起,正是:俊杰倾心因俊杰,英雄俯首为英雄。

三人席地坐下,讲说兵法武艺,说到密情之处,不忍分离。

姜寨主曰:“想我三人,今日邂逅相逢,定非偶然,意欲结为异姓兄弟,未知二位兄台允否?”殿左曰:“若蒙寨主持携,实乃万幸,有何不可。”得兴听说大喜,当时叙详年庚,姜寨主年长,就在山坡下撮土焚香,当天拜为兄弟。正是:桃园义重三分鼎,坞山情深百岁高。

三人拜毕,姜得兴请文家兄弟上山寨,叫喽啰兵挑了叉棒行李野味。三人来到聚义堂上,序坐茶毕,置酒相待。得兴曰:“二位贤弟,愚兄有一言相告,未知你意下如何?”殿左曰:“哥哥,有话说来何妨。”得兴曰:“贤弟如不嫌山寨偏小,请在此聚义以图大业,有何不可?”殿右曰:“荷蒙大哥见爱,怎敢违命?无奈家有老母在堂,不便在此,俟后日再来领教。”

得兴曰:“既如此说,愚兄亦不敢强留,再住几日自然送行。”

当下兄弟住了八、九天,殿左向姜寨主言曰:“我等蒙大哥见爱,感激于心,惟弟离家已久,恐老母倚闾而皇,乞我兄准弟回家。”得兴曰:“既然如此,愚兄从命,明日自当饯送。”

是日尽欢而醉,明早请文家兄弟,到聚义堂上,酒至数巡,姜寨主捧出白金三百两,起身向文家兄弟言曰:“愚兄一点微意,聊助行装。”殿左起身曰:“敢蒙大哥这般盛礼,叫我兄弟何以报答?”得兴曰:“些须微礼,何必过嫌。”言罢,入席再饮,极尽其欢。宴毕,文家兄弟起身告辞。

三人不忍分袂,依依不舍,送至大路口。殿左兄弟曰:“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从此分别。”于是殿左兄弟回转饶平和园下埔乡,得兴观他兄弟去远,亦得回山寨。这亦不题。

且说山东省济南府历城县,刘府朱氏太夫人,夜在闺阁之中,得有一梦,梦见府内门外,左右两株乔松,十分荣茂,偶然被一阵狂风,将右旁一株乔松折倒。太夫人仓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清早神思困倦,闷闷不乐,令梅香请太公至房中,将梦中所梦之事,告说一番。太公曰:“夫人梦寐之事何足关心,今我府中老小安康,直幸何如。”夫人曰:“老相公,我思长儿进忠,自往潮州赴任数载,时常有家书到来,今年将完,并无家信到来,未知任上何如?梦见风折松树,恐是不祥之兆,使我做娘的如何不忧?”太公劝曰:“夫人宽心,保重身体,免得悲愁。”夫人早晚虽有太公相劝,终须茶饭食少。

太公观夫人愁闷,这日唤次儿刘清到来相议。这刘清字进义,年方二十六岁,身列文学,且又孝顺二亲,在书房中,听见父亲有召,即至厅上,见父亲礼毕,旁坐一边,言曰:“不知爹爹唤子儿,有何示谕?”太公曰:“我儿,自你兄赴任潮州为官,时常有书来到,今已年余,没有家报来府,你母日夜忧愁,茶饭少吃,如今儿你有何改辙?”进义曰:“启父亲,依儿之见,爹娘何须忧虑?待儿往潮州任中探看兄弟消息,速便转回,禀知双亲,有何不可。”太公曰:“如此甚好,进义见父已准,即到内堂禀知母亲。老夫人曰:“我儿你兄任远,为母因此日食少进,夜不能寐,如今儿你又欲远行,叫你母亲怎放心得下。”进义曰:“母亲免得忧愁,子儿到潮州知兄长消息,即便回归。”朱氏曰:“我儿客店风霜,需要迟行、早歇。”进义曰:“孩儿领命。”择定吉日命家人刘安、刘兴二个准备行装,又唤侄儿刘贤、刘明到书房中吩咐。

刘贤兄弟听唤即至。进义曰:“侄儿,你叔如今奉亲之命,欲到潮州任上看你父亲消息,堂上旨甘,你等二人当须小心奉养,你叔此去,就是死在潮州亦瞑目甘心,不可忘其你叔今日之言。定玉、定金听了叔父言语。兄弟吃了一惊,心中暗思,叔父今日说出一死字,乃不祥之兆。此去潮州,凶多吉少。

定玉、定金答曰:“侄儿领命。”到这日刘安、刘兴安排行装停妥,候二爷起程。进义到堂上拜别双亲登程。正是:断送落花三月两,摧残杨柳九秋霜。

毕竟刘进义此去潮州,未知凶吉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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