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老儿将天祥领到站牌后面,向天祥低声说道:“你幸亏问着老汉,若是问着别人,就要弄出大事来了。现在他家公子被人陷害,言他勾引江洋大盗,打劫童府,杀死十数人。大盗已走,现将蓝鸿收入监中。目下捕役四处巡逻缉获凶犯,你是外路口音,倘被人拿住,说你是大盗,叫你有口难分。就是分辩明白出来,幸免一死,只怕皮也没有了,岂不白遭其祸?因而请爷进来说话,是这个原因。”
项天祥闻言,十分感谢,还望老翁指明住处。老儿道:“你要问他住处,就在前边不过三四家,有一大门,现已封锁。隔壁有条巷子进去,旁边一个小门,就是他家后门。”
天祥闻言,就要前行。那老儿又将他扯住道:“爷此刻万不可去,你又面生,口音不对、恐惹人知。依我愚见,等到晚间再去。我是好话。”
天祥闻得此言,更加感谢道:“多承指教。”
言罢出了店门,走过蓝府门首,果然大门封锁,隔壁有一小巷。他就在巷内踱来踱去,四处闲玩。到了天晚,走到后门,用手连敲三下,里面有一老人出来问道:“是谁?”
天祥道:“此处可是蓝府?”
那人道:“正是。你是哪里来的?”
天祥道:“我是杭州方公爷差来下书至此。”
那人道:“我家相公未曾结交什么方公爷。”
天祥见他如此回答,便向他耳边低低说道:“就是前日闹童府讨剑的方举差来下书的。”
老儿闻言,心下欢喜,邀请入内,将门关上,同他来到大厅坐下,泡了一杯茶。天祥走得口干舌燥,正好用得着。一连用了几杯,道:“府上有一蓝林老爷可是足下?”
那老人道:“正是小的。”
天祥问明,将包袱打开,取出书信来,道:“交与大奶奶看便知端的。”
那蓝林接到书信,走进内堂,对阮氏说道:“今有方公爷差一位爷来下书。请看便知详细。”
阮氏接书拆开一看,上写道:
别后心旌摇摇,其事时刻在心。原有好友,奈路途遥遥,今幸有项天祥义士慷慨仗义,托他前来下书。此人勇略过人,特请伊前来迎接宝眷,将私囊全行带出。先雇车马同来人一起到庄,省得两地挂念,然后再行设法到监救兄出狱,不可迟误,是为切盼。要紧要紧。方邵同具。
大娘看毕,又惊又喜。惊的是怕画虎不成,反类其犬。喜的是到底公爷仁义豪杰,还聘英雄前来相救。正在思忖,恰好小姐前来。阮氏将书递与素贞看。小姐细细看毕,同嫂子商议此事,须着蓝林到监,请教兄长,可行则行。
阮氏道:“正是。”
吩咐备酒款待项天祥,照会蓝林,如此如此回他,稍缓些才好。蓝林来至外面道:“请爷书房内坐,但是此事须要明日小人进监,问明公子方好行事,大娘不能做主。”
天祥道:“正是。”
蓝林引头邀同项天祥,来至书房,只见酒席摆列齐全,天祥也不推辞,坐下就用。用毕吃茶,望着蓝林说道:“老爷明日进监,可暗将扑粉藏在袖中,待无人看见,在你家公子所宿之地,墙上打一粉团,以为暗记,我便易于辨认,方好救他。”
蓝林依命辞出。天祥坐坐也就安歇。
次日起来,大家用过早膳,蓝林藏了书信,出了后门,转弩抹角来至监门。牢头认得,连忙开了监门。蓝林入内,来至天字号内,见了公子,四顾无人在旁,便拿出书来道:“公子请看便知,莫与旁人看见。”
蓝林随即退出。蓝鸿将书一看,便知端的。即刻将火焚了,便唤蓝林进监,吩咐道:“就是如此,须要小心,不可泄漏要紧。”
蓝林辞别主人,出了号门,来至门首墙上,连用扑粉画了二个圈儿,他就出来,望着小牢子们说道:“得罪诸位爷了。”
小牢子道:“些须小事,有何得罪?”
言罢开了监门,放出蓝林,依然关了。那蓝林一路回来,心中甚喜。到得自家门首,敲门而进。到了两边,禀知阮氏、素贞。二人闻知,暗暗收拾,开了箱子,将细软珠宝金银,打起包袱,由家人搬弄。那蓝林走到书房,回了项天祥道:“家公子命小人代为谢谢,并嘱咐不要露机,要做掩便些方好。”
天祥道:“晓得。你们要雇下牲口骡车,先出城在卸马涧地方等我,我好救大爷同行。”
蓝林闻言大喜,随即进去说与大娘知晓,能带得出去箱子,俱搬在一处。所有物件搬入地窖之中,一同放下。好在用人无多,只有四名老家人夫妇并两个小童,俱系家生子,余者自蓝鸿入监后,大娘就拿出些银子赠给家人,别寻主人去了。今日之事,所以不得泄漏。那蓝林到得外面,雇了骡车,夫人言定明早动身。那开行的见他银子现成,连夜代他赶办。蓝林回家,向项天祥说知。天祥道:“甚妙,还要屈你同我认认县前,方好救你家公子。”
蓝林即同天祥出了后门,将门带上。蓝林前走,天祥远远跟着,记了路径,一直走进知县衙门。到了监门,蓝林将嘴一歪,项天祥知窍,就转身先回。那蓝林到了里边叫道:“哪位爷在此?”
内有小牢子一见,认得蓝林是来熟了的,也不问他,随即开了牢门,让他进去,仍然关好。到了里面,见无别人,便向公子低低道:“家内收拾停当,明早动身先行,明晚有人来救公子,不可大惊小怪,惊动他人,那时恐不能逃脱,反害自己了。”
蓝鸿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说罢蓝林走出,仍回蓝府。
列位,蓝林两次进监,不见皮登,是何原故呢?只因那皮登日间要在外边打捞银钱回牢,买些饮食,孝敬蓝鸿,所以早间上茶馆说事,想弄些钱来,饭后方才进监服事蓝鸿。蓝林进来,总是早上,所以不曾撞见皮登。那蓝林回家,来到书房,看见项天祥坐在书房,并不惊动,随即又到内里,料理各事停当,早早用毕晚饭,各自安歇。
次日五更时候,骡车轿马总来伺候。项天祥也起来,替他将包裹箱子搬上牲口,收拾停当,姑嫂坐了一乘骡轿,丫环妇女坐了两乘骡轿,余者坐车,项天祥同蓝林将门锁了,随着车轿而行,一行人出了城门,赶路如飞而去。项禾祥道:“走大路。”低低关会蓝林道:“我去行事去了。”
言罢,立刻转身回来,仍然来到蓝府巷内,将身一纵上屋,跳下里面书房之中。心内想道,今日夜间行事,如能成功,方为好汉。不如养养精神,睡他一睡。将身躺在坑上,和衣而睡,不觉睡至下午方醒。将自己藏下的酒肴拿出,坐下缓缓饮酒。饮至日晚,点起灯来,用饭已毕,守至二更以后,立起身来,浑身找扎停当,将布二匹,藏在腰间。插了朴刀,所有之物,一一带全。来至天井,将身一纵,上了屋,穿过屋来。至县前,只听见巡更的锣声响亮,他便躲过,将身一纵,跳在一间穿屋上。此时正是八月初三日,月色早已没有。黑暗之中,看不明白,只得往内行来。远远见一起巡更的鸣锣喝号,手执灯球,他便在檐口偷看。灯球过处,早已看见墙垣上白粉圈儿,他便等巡更过去,轻轻落在天井中间。
再言那屋内皮登、蓝鸿二人用些酒饭,谈谈说说就睡。那蓝鸿心下有事,巴不得皮登早睡,好让人求救。他所以酒饭少用,就假上床睡了。谁知一时睡熟,那皮登见他如此,知有心事,不好多问,只得也就和衣而睡,只是睡不着,恐怕有人来行刺。忽然听见屋上响声,他就有些吃惊。次后又听见天井响声,好象是人从空落下,他就防备,顺手拿了半边枷在手中等候。那项天祥在天井中间停了一刻,听见四处不见响动,便往上边栅栏而来,上前将锁扭断,轻轻开了。才欲入门,忽听里面大骂道:“好囚囊养的,敢来行刺!”
一阵风声,一物打来。他便将上身一闪,一声响亮,随响之时,脚一踮早已上屋去了。皮登赶出,拿了一杆枪说道:“有了人了!”将身一纵,上屋一看,四下全无形影。此时蓝鸿已醒,见皮登追拿,心中甚苦,说不出来,只得道:“皮爷,没有什么人,莫要上高,恐防失足。”
蓝鸿此说一半为好,一半为私。那皮登见没人,依然跳下。防了一夜,蓝鸿暗暗流泪,又不能说明。皮登对蓝鸿道:“今夜若不亏小人,恩公几乎被害。”
蓝鸿只得假意笑道:“多亏皮爷相救。”
不讲二人你谈我说,再说项天祥被枷打走,一路飞跑,上了城墙。跳下城来,放开大步,如风送云,追赶骡轿。到了天明,已至卸马涧。见前边车轿歇在树旁,他便上前道:“速行。”
那蓝林见项天祥一个人来,不见主人,暗暗叫苦。又见他叫速行,只当有人知道追来,只得催促骡轿直往前行。行到午牌时候,下了坊子,项关祥方将夜间之事,细细说明。
那蓝林只是流泪。项天祥道:“不妨,此事容易,且见了方公爷便有主意救你家公子。”
安慰了一番,蓝林已无可如何,只得随项天祥走入饭店。阮氏姑嫂唤蓝林问道:“大爷为何到此刻还不见来?”
蓝林只得假说在后慢慢行走。若说实话,恐她们啼哭,故而隐瞒。用过了饭,依然上牲口赶路。一日行到一个地方,离聚虎镇还有三站路程。项天祥贪赶路程,只顾催车前进。
天气将晚,月光初上,到了一个大树林子,忽听得一声响亮,一支没头箭射来。蓝林等人吓得惊慌失措,项天祥心下明白,这是一支响箭,此地有了歹人。我前番在此经过,并未见此形迹。是了,那是我一个人行走,他们未得知晓,今见得轿子、牲口,前来打劫。叫赶车的停在树旁,待我前去会他。
言罢,提了朴刀,跳上前去说道:“你我朋友皆是一个跳板上的人,不必如此。”
那强人并不答话,跳到面前,就是一刀。项天祥将刀迎敌,两下里杀将起来,刀去刀迎,刀来刀挡,杀在一处。闹了有半个时辰,项天祥战得力尽筋酥,浑身大汗,难以抵敌。心内想道,我只说我英雄盖世,岂知今日遇见这厮,武艺比我还高。怪道人说,强人还有强人手,真正不错。但我倒也罢了,害了人家如何是好?不知项天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