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的“五卅”惨案的消息在沪上传到A市来后,这几天革命的空气真是弥漫了全市了!

全市的比较有些知识的民众都紧张着!尤其激昂奋发的便是年来处于军阀压迫之下,不敢喘息,而现在挥扬着青天白日旗,热烈地从事革命工作的青年学生了!

芷青自昨天不见许女士来教她们,又听外面那种骚动的情形,更加骇怪起来!有了平时对时局全不关心,看报只看第三版和报屁股的女学生们的通病的她,只担心着是政局有什么变动!更吓得毫无见识的大奶奶取闭关主义,关起门来不肯给国贤到邻家玩去!

“我们中国的学生和工人,在上海给英国人开枪打死,死了百多人哩!说是因为演说致祸的!你知道么?……”如容一入门来就向她这样说。

“阿弥陀佛!……怎么会死掉这么多性命呢?……唉!……”大奶奶两肩一抽搐的,连忙宣起佛号来。

“有这样的事?!……啊!现在怎样对付英国人呢?”芷青也吓了一跳!

“打仗是干不来的!你想我们这个老中国,挡得住他们洋鬼子的新式枪炮吗?……”给教会学校所宣传过来的中国学生,只知道外国人的神圣不可侵犯,没有所谓反抗的!

“那么,就这样地白白给他们杀掉,不想一些抵抗的法子吗?”

“想是想的。现在各界不是都组织了什么外交后援会,宣传队,英日经济绝交会吗?不过眼看又要像‘五四’那时般,查劣货查得发大财来!哼!结局呢,还不是以不了了之?……发财得名的去了,死的算是白死了!你看政府能干涉得好效果出来么?尤其是这样的民众,真是G姑娘说的:‘你们中国人只有三分钟热度!’能够坚持,努力么?大家借此出出风头,赚几个钱也就算了。”一知半解的如容总算比小姐式的芷青有见识一点,她亦会发这样对时局不平的牢骚,惹得大奶奶只是念着佛号,芷青只是摇头!

“那么,在A市没有什么变故罢?真把娘和我担心得很!昨天听绛桃说,街上一阵子尽是些学生和工人,撑着旗在喊说杀死人呢!真摸不着头脑,以为是打仗呢!下午又听着外面呐喊着,打鼓敲锣,真不知是为了什么!……”她说到这里笑出来了!“娘还预备着要回乡里去呢,东西看看,就要收拾起来了,如果不是你到来……”她说后全室都笑了。

“可不是?阿弥陀佛!现在的天年不好,动不动就人命交关……不是容姑娘你有消息,我只得使人问我的弟弟去呢。”

“娘总是不肯给人家到街上去的,困守在屋里,连外间翻了天都不明白哩!”

“真的,往外面多逛逛就多见识见识啦!”

“啊哟!读了书就想逛街了,不逛街就和我淘气,真和弟弟一般!”大奶奶笑着。

“玉姊怎不和你一道来?”

“她病呢!叫我们尽读下去,不用等她……鸥姊呢?亦没来?”

“她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昨天就没有来了!”

“我们一同找她去吧!顺便看看街上的情形。”她邀如容一同出街。

“等多几天不好么?街上热哄哄的,看吓着啦!真是淘气。”大奶奶只摇着头。

她叫绛桃把辫子另编后,轻轻地搽上一层薄粉,再把剪刀把额前的刘海掠齐着。爱美的她,每次出街总是这样耽耽搁搁地修饰。

换好了衣裙,她再在照身镜里照了几照。自己觉得今天这套淡碧色的纱衫裙,配上了白色的花边真合自己的丰韵!

自学校放假后还不曾出过街的她,今天很高兴地在镜里把自己照了又照!

“真是美人儿啦!不怪人家说你美,连我都给你迷醉了!……”站在旁边看她修饰的如容看得呆了,不觉赞叹起来!

“烂你的嘴!谁说我呢?”她感到可夸地笑着。拿了柄淡红色的阳伞遮在手里。

“有人说就是了。走罢!”

“不,你不说出议论我的人的姓名来时,我不和你去了。”自己略有可以抱负色艺,自己就越喜欢听人家的称赞——尤其是和异性交际很少的她。

“我的四哥哥。你不要生气!……”如容很狡猾地笑着。

“啊哟!他怎会知道我……?”她不觉脸上罩了一层红晕,要想问她个彻底,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怎会不知道?你的艳名全A市谁都知道的!嘻嘻!……”如容像洞悉她的心理般,专要和她开玩笑。

“你这个鬼头!说话总是不老实的!……”她把伞柄敲着她的肩。她俩一同出门去了。

“同你讲罢:有一次星期日,我们由校里排着队跑到礼拜堂,在路上给我哥哥遇见了。”如容敛了笑容很正经地说。

“他怎么就在人丛中看见我呢?”她竭力在追想着是那一次,晤着那一样的男性?

“你不是和我同列吗?他就看见了。”

“他怎样说我呢?……”她忸怩地问。

“他说你在女学生中算顶漂亮的,真美丽!……呵呵!前面不是来了一列宣传队吗?你看,都是学生呢!他们要停住在这条街的角落演讲呀!……”如容的谈话给那班迎面而来的宣传队打断了。接着她俩看见一大群小孩子和些闲杂人等热哄哄地跟来了,把他们——宣传队——围拢成个圆圈子。

“啊哟!这面溅满了血痕的旗子!……”她忙拉了如容从观众中退开来!

“不是血呢,是红墨水呀!上面还写着‘五卅’惨案的字样呢。”如容从宣传队员手里要了一纸传单,一面和芷青看着一面跑着。

街上贴满了五花六色的标语,亦有许多绘着同胞给帝国主义者惨杀压迫等讽刺图画。芷青觉得路人们都很注意地向她们观望,亦有许多女学生在分散传单。

她俩跑到许女士的门口来时,两只手握满各个团体所发给的传单了——都是对这惨杀案件宣传的。

许女士没有在家。她母亲说,她自前天下午便有很多同学来叫她去商议什么事情。这两天是自早至晚才回来的。又说她怕要到邻近A市的各县宣传,不知已经去了么?

她俩再跑出街上来时,这滨海的风雨无常的A市忽然潇潇地下起雨来!

“啊哟,这柄阳伞是遮不得雨的!我们坐车子回去吧!”她撑着伞儿向如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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