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娣笑着对虾球说道:“虾球,你是不是从鲨鱼肚子里钻出来的?”虾球游近岸边来,他十分高兴看见亚娣这副笑容。他回答道:“前天晚上,我差点掉下海里去了!”亚娣道:“可不是,我要接你,但王狗仔却只顾自己逃命,他多狠心!结果还是逃不了,真是天公有眼。”虾球问:“你们没有上警署去吗?”亚娣道:“怎么没去,但不要紧,将来审案时去做做证人就完事了。他请我的艇装东西,我管得他装的是甚么鬼东西。”虾球道:“抓去了王狗仔,我的马仔就做不下去了。你的艇上请散工吗?我愿意做工挣饭吃。我帮你打杂划船好不好?”亚娣笑着摇摇头道:“我们艇上没有这个规矩,我们水上人请不起岸上人,岸上人瞧不起我们水上人。”虾球道:“我瞧得起你们就成了。”亚娣道:“我作不得主,你问我爸爸吧。你来找我干甚么?”虾球这才想起白兰地酒的事来,就一五一十地把原委告诉亚娣听。亚娣想了一想,回答他:“你快起来,我们的艇给人请去油麻地避风塘装米,也许我们有时间到昂船洲去看看。”虾球道:“你替我摸摸我的衣服干了没有?”亚娣俯身摸了一下他的衣服,抬头说道:“你在水上多玩半点钟就干了,我的艇靠在大树脚边,你快点来!”说罢就走回去,还回头来向虾球装个怪脸。

亚娣回到大树脚下,把情形告诉她的父母亲九叔九婶,九叔道:“我们到油麻地避风塘装米,正用得着一两天短工,你叫虾球下艇来吧。回头顺便走上品珍茶楼看看那个鳄鱼头饮完茶没有?你告诉他我们即刻动身。”亚娣很高兴她爸爸答允虾球下艇,即刻飞跑去告诉虾球,见他刚穿好那件湿衣服,就把请他下艇帮帮忙的事讲明白了,虾球好不欢喜。他跟亚娣走上品珍茶楼,去找那个鳄鱼头。事先亚娣跟虾球讲明白,这个家伙就是雇她的艇的大老板,他财雄势厚,阔气得很,人人在背地都唤他做鳄鱼头。虾球问亚娣:“为甚么不叫鲨鱼头、咸鱼头,偏叫鳄鱼头呢?”亚娣道:“谁晓得,你亲自问问他吧!”说着他们已经到了那个鳄鱼头的面前,虾球一看,那人装扮得跟香港最有钱的绅士一个模样,四十岁左右,有一双机警的眼睛,一只发红的高鼻子。亚娣讲明了即刻就开艇,鳄鱼头点点鼻子道:“大姑娘,忙甚么?坐下吃个大包吧!──这是你的弟弟?”亚娣笑笑不否认。鳄鱼头又道:“长得跟他姐姐一样漂亮呢!念过几年书?”虾球答道:“念过三年书。先生,我帮你装米卸米。九叔已经答应了。”鳄鱼头道:“你有多大力气呢?一包米百来二百斤,你抬得起?”亚娣道:“他能做些轻便的散工。”

鳄鱼头沉思了片刻,又打量虾球一眼,就说道:“好吧,我家里还需要一个人跟我送信传话,你就跟我做事吧。亚娣,你回去把艇开出,我们回头到油麻地养生米店再见。”亚娣听说鳄鱼头公馆里有不少偷来的东西,她想到虾球能进去也很好,她可以笼络他偷一点东西出来送给她。他们三人饱尝了一顿点心,就结账下楼,分别赶程。

鳄鱼头的家是在尖沙嘴的住宅区,占着一间很宽敞的洋房的二楼全层。两厅三房,设备精致,没有受到战争时日本鬼子的损害,这完全得靠鳄鱼头居住看守之功。所以业主在战后回来,看见杯碟倶全,家具无恙,十分欢喜,就让鳄鱼头一直住下去。业主把这座洋房的楼下和三四楼租给了一些上等家庭,他们服饰讲究,出入汽车,这使得夹在他们的中间素来不大讲究服饰的鳄鱼头,不得不力争上游,也装饰起来。他的那位来历不明的小老婆和两个顺德女工,更是金玉首饰,出入耀眼。有一点不相称的就是:除了少数几个来访的贵客外,更多的访客都是一些衣冠不整,牛鬼蛇神之辈。王狗仔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也算是鳄鱼头的一个得力干部。这次横澜灯塔外面的失手,也算得是鳄鱼头一次小小的损失。

他的大客厅大得可以摆五桌酒席,现在摆满了大小沙发,数目超过业主原来的所有。墙角放着两具大型的长短波收音机,对角的桌上有电话。头房是客房,中间房是鳄鱼头姨太太的寝室,隔壁是猎获物的储藏室,再过去就是浴室和工人室……全屋主仆一男三女,男主人鳄鱼头有时三两夜不回来。他叫虾球来打打杂,看看门口,也有他的道理。他在油麻地开有一家养生米店,门市生意不大好,但却赚了很多钱。鳄鱼头一路带虾球过海来,审问前晚王狗仔失事的经过,虾球照实说明,连亚佳收去了白兰地酒的事也对他说了。鳄鱼头一到养生米店,就打一个电话给鸿昌行船馆的主事何老四说:“你叫人通知夏湾纳船上的亚佳,叫他快把两打白兰地送到我家里来!岂有此理,他想揩我鳄鱼头的油!”虾球跟鳄鱼头走进米仓去,那里一袋袋的米堆得山一样高。虾球伸伸舌头,心想:要吃好久才吃得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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