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球跟三姐到指挥部去。在路上,三姐又向他解释了一些他还不大了解的事情。三姐道:“知书识墨有点知识的人,我们叫他们做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中也有许多种样式,谢同志就是一种,很天真,很纯洁。她们父亲信上帝,但一样可以帮助革命,她做起事情来很能牺牲自己,有一副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这种人,思想上虽然还不算很进步,但比较那些满嘴道理,丝毫不肯替人民服务的知识分子高明得多了。虾球,你不要看轻你自己,虽然很多事情你不懂,但你将来会比知书识墨的人更坚强的。”虾球又想出了一个题目问三姐道:“甚么叫条条大路通罗马?”三姐道:“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虾球道:“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三姐道:“他是谁?做甚么的?”虾球道:“他姓龙,是在轮船上当大副的,这个人教我很多东西,介绍过一些书报给我看,又向我讲革命怎样革命法,我也记不清那许多了。后来我们的那只船沉了,我们游上岸来,龙大副就带我们到鹤山来,他说第一步先开茶室,再一步就上山革命。在古劳附近你们检查渡船时,他就同我在一起的。我那时就叫他投你们,他说我是傻瓜,你们不会收容的,这他倒是说对了。但后来茶楼开不成,我又要他带我革命,他就说了那么一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好久好久想不通。后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的手枪偷出来,到沙坪去做小流氓,这你是晓得了的。三姐,你说罗马在哪里?离鹤山有好远?是不是条条路都通得到那地方去呢?”

三姐听罢笑个不停,虾球从来没见过女人这样朗笑过。他心想:我说错了吧?这有甚么好笑呢?三姐拍拍虾球的肩头道:“虾球,你的这位革命老师后来怎样了?”虾球道:“他那天晚上说要回顺德去吃榖种,吃完再打算。榖种能吃多久呢!”三姐听罢又笑起来,笑得腰也酸了。她叉着腰走路,拐过一个山丘,她选了一块草地坐下来,详细替虾球解说这句话的来源,之后,她作结道:“罗马,是借来形容革命所要达到的最终的目标,这目标当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通的,但是你那位龙大副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两脚却跑回顺德去吃榖种。这种言行矛盾的知识分子,是很可笑的。你还有些甚么好朋友?再说我听听!”

虾球这时想起了蟹王七来了,他就一五一十跟蟹王七的历史讲给三姐听,讲完后,三姐郑重说道:“虾球,你的这番话,你的这段历史,对我们很有益处,我要向上头报告,请上头指示。不过我可以跟你说,蟹王七参加了反革命队伍,而且又随军作战,实在是好人有限。我们对待这种人的基本态度是:争取他们放下武器,投降过来,不然就消灭他!就是我们的老子我们也不放过他,何况是朋友!你记住我这番话。”

虾球心想:不投降,就消灭他!──对了!就是这样,先礼后兵,没有甚么可客气的了。

休息十分钟,他们又继续走路。到指挥部所在的一座村庄时,三姐吩咐虾球道:“你在附近玩两个钟头,找你的朋友聊聊天,我到指挥部开会,你到时候到指挥部门口来等我。记得!”虾球跟三姐走到一座宽大的庄院门口,看着三姐走了进去,他就在附近蹓跶,他街头巷角胡乱打了一个转,村庄里有不少战士在走动,面孔陌生,很多都是穿着旧衣服,但精神都很好。女战士有的穿短衫裤,有的穿男装军服,穿单衣的给冷风吹乌了脸色,穿军服的把双手插在裤袋里。虾球穿了两件单衣,也觉得有点冷了。山地的气候,是比香港、广州都冷些的。

有一个穿土布单衣汉子匆匆迎面走来,后边跟着一个佩驳壳短枪的通讯员,起初虾球不大留意,后来走近了,他才看清楚他是丁大哥。他站着唤一声:“丁大哥!你还认得我吗?”丁大哥也站住望他一眼,笑道:“哦!虾球,我认得。”虾球不知道说甚么好,丁大哥打量他一下,说道:“虾球,你长高了!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你参加队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好的,好的!”虾球道:“谁告诉你?是不是三姐告诉你?”丁大哥笑道:“不单是三姐,好多人都说起你。”

丁大哥回头对他的通讯员道:“他就是虾球。我们队上指导员编的报上,就是用他的历史画连环图的。可惜画得不像真人。”说罢向虾球介绍道:“他叫小老虎,我的通讯员,你们两个人做朋友吧!”虾球、小老虎两人对望了一眼。小老虎比虾球小三岁,但革命的历史比他长。丁大哥问道:“你在哪一队工作?跟三姐是不是?”虾球道:“是的,跟三姐。”丁大哥道:“好极了,那么不久你要跟我们在一起了。虾球,你还怪我么?在广州我错失了你,后来出来找你,又找不到你。”虾球笑了一笑,他一点埋怨的心思都没有了。丁大哥拍拍虾球的肩膀道:“我当时的态度很不好,我很后悔呢。如果你因此走了一条绝路,我真是无意中害了一个人了!今天能看见你,我多高兴,现在我要到指挥部去,晚上我再到三姐那里跟你谈谈,有许多关于鳄鱼头的事情要问你呢!”说罢他就带着小老虎走了。

走出村外,虾球碰到了死蛇的担架,亚炳在后面押着,两人相见拉手跳在一起。虾球问道:“在路上有甚么新闻?”亚炳道:“屁新闻都没有,我肚子饿了!”

虾球道:“肚子饿,得顶硬上呀。在沙坪时,我们可以乱搞一通,弄东西来吃,现在我们要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亚炳道:“交了差再打算吧!”他拉虾球一同走,把死蛇押送给方标。方标看了看死蛇的伤口,问道:“怎样?好些吧?”死蛇道:“好些了,只是还不能走动,一走动就会痛。”方标道:“你放心,躺十天八天就会完全好了,到那时候,再放你回去吧!”

死蛇听说送他回去,急忙声明道:“报告官长!我不想回去了,我替你们烧饭做火夫吧!”方标道:“到时再说吧,最重要的事还是戒掉你的烟瘾,拔掉你的懒筋!”死蛇力辩道:“官长,你别冤枉我吧,我虽然烧过两口鸦片,但没上瘾呀!至于说到懒筋,你看哪一条是,你叫人给我拔掉吧!”说得大家都忍不住笑。亚炳这时小声问方标道:“有吃的东西么?我们肚子饿了,一路上没有吃过东西。”方标即刻打发人煮饭给他两人和担架的民夫吃。饭后,又把死蛇抬到指挥部去,方标走进去报告。这时,所有的首脑连老姜、老万和各区来的丁大哥、老薛、三姐等等一共十几个人,正在开会。方标走到老姜的旁边道:“那个俘虏送到了。”老姜看看手表,答道:“你招呼他在外边等一等!”方标转身出去了。

会议在进行中。刚刚谈到干部问题。老姜道:“事情还不明白么?东纵北撤的时期,我们可以说是从有到无了。到第一个和反动当局竞赛的口号提出的时候,敌我的武力对比,我们处在劣势,敌人处在优势,一年之后,敌人的正规部队加上地方警察保安部队最多是六万人,我们追到而且超过他们了。现在呢,不管在兵员的数量上,即在实际使用的武器上说,我们已大大超过敌人了。我们的队伍天天壮大,一个小队级的负责同志一转眼间跳到大队级上来,这有甚么值得惊奇的呢?我们今天只问这个人对革命忠诚不忠诚,能力就是差一点,是可以慢慢在战斗中磨炼的。我们要大胆地信任干部,培养干部,教育广大的干部预备军。在这一点上,即培养人,争取人,动员广大的群众站到我们这边来,这一竞赛成绩愈优异,我们打垮敌人的时间就愈提早。这次我们勇敢地提拔干部,有些同志关起门来议论这个太快,那个太高,把战友担负责任的加重看成是升了官,这不仅是一种庸俗的看法,而且是完全无视客观形势的发展,忽视事实上的需要了。我们一定要在短时期动员人力,动员财力,动员动力,准备迎接解放大军南下,这该是我们今天头等重要的事情了。大家尽量拿出办法来吧!”

老姜的话说完,大家都纷纷提出意见。大家都同样感到:过去培养干部的工作,远远落在工作需要之后。至于说到药物的捐募,被服的征集购买,粮食的储备,成绩更差。过去大家都委过于交通不便,队伍流动和环境特殊,很少认真把这些困难,主动地、上下一致地去努力克服过。前方的人埋怨后方的同志,战地的人埋怨敌人大后方和海外的同志,互相埋怨,解决不了问题。

这时老万说道:“在总的领导下面,我们要独立解决自己的问题。由于最近的各种疏忽和错误,我们打了一次可耻的、无准备的、被动的败仗,经过这次失败之后,我们记取了用血肉换来的教训,敌人不管怎样狡猾,他们的偷鸡行为,永远不能重演了。最近由于我们本区队伍的壮大,我们马上可以打几场漂亮的仗,配合各线的胜利,迎接最后大歼灭战的到来。刚才有些同志提议,把队伍中间一些家庭环境较好的同志,和历史深长、有较广阔的上层社会关系的同志,抽些到敌人大后方去分别动员资力物力,把上中层中间分子的力量争取到我们这方面来,这是很重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暂时只能在总的指导原则之下,分别去做,争取到一个人,争取到一分力量,就算有一分成就。涓滴可以汇成江河,我同意这个提议。”

老万说完话,大家都没有异议。他侧过头去跟身边的老姜交换了一些意见之后,说道:“那么这问题就这么办了。首先是由各人自愿自动提出来,但希望大家要提防一点:各个单位中有些享乐主义者会利用这特权回避了战斗工作,这种人的申请,我们要严格的考查。至于我们同志当中,有些跟居住英美或南洋的华侨有密切关系的,就是他不自动请求,我们也劝他勇敢地、热心地负起责任来,运用种种方法,去争取侨胞对革命事业人民事业的帮助。”

他说这话时望一望裴广志的大姐裴琼,裴琼明白老万的意思。她说道:“关于动员华侨的力量,我自己是华侨的子弟,我不能不说几句话。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一向都是受美洲的家长汇钱来支持生活的;自从去年我们不曾得到家长的许可参加了队伍,当时几乎把我祖父气得吐血。后来经过多次详细的解释安慰,老人家的火才慢慢平下来。父亲比较明白事理,但财权不在他手上。现在我离开队伍到香港去,毫无用处。”老万听胖大姐说完,提议道:“裴同志,我提议你设法争取你祖父和父亲先做一个‘无名氏’,今天是无名氏,将来有一天就会成为革命的功臣了!今天要求每一个华侨都公开站出来帮助人民解放事业,是不可能的。你同意这个提议吗?”胖大姐笑道:“让我试试看,我也许可以争取他老人家做一个无名氏!”大家都笑了。大家都希望在此刻多争取一些捐钱捐东西不愿公开姓名的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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