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其时大学士周琼死了,贾政等与各亲友都去吊丧,内里王夫人等也过去打祭。周府中王公侯伯及各位大小官员总来打祭,门前素车白马,拥挤不开,皇上赐谥赐祭,热闹非常。

大周姑爷丁艰在家。甄应嘉便奉旨调补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所遗户部尚书员缺着贾政升补。贾政由工部侍郎现升了户部大堂,各亲友及大小官员都来贺喜。

恰值薛宛蓉生了一子,贾政大喜,取名贾祉。湘云、岫烟、宝琴、巧姐、月英、绿绮等俱来贺喜,惟探春在重服新丧没来。

邢夫人、尤氏、蒋氏、胡氏、青儿、小红、椿龄、鹤仙等过来了。大家俱到潇湘馆内,先到房内看了看小孩儿,便都道:“我们人多,总在屋外坐罢,省得在屋子里头闹的慌。”于是,都在外面坐了。湘云道:“这祉哥儿相貌就很富态,生的还快么?”宝钗道:“昨儿一早起来,他就告诉我说肚里有些疼,我就给他料理,一切预备停当,接了姥姥过来,到了午初就生下来了。”岫烟道:“生的快,大人就不很吃力,也易于调养了。”

宝琴笑道:“想起我们姊妹们,头里做姑娘的时候,总在这园子里头一块儿玩的。这会子,我们姐姐倒有了孙子了。真是不觉得日子怎么样就这么快法呢!”湘云道:“说起头里的话来,已是二十多年了。我们渐渐儿的都要老了,都是四十上下的人了。我们珠大嫂子自来比我们年纪大,今年也将近五十了么?”李纨笑道:“我今年五十二了,那边大嫂子今年都五十九了,明年就六十岁了。”

湘云道:“大嫂子前年就过了五十大寿了么,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呢?”巧姐笑道:“前年姑妈们都到这儿来拜寿的,怎么倒忘了么?”岫烟道:“大嫂子生日是九月里,那年杜大爷叔侄两个中了举,我们都来道喜,就顺着拜寿,那会子喜寿并作一起。史大妹妹想是只记得喜事,就把寿事忘了。”湘云笑道:“是的,我想起来了。我自来这记性就很平常,明儿到了老太太的年纪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平儿道:“头里看着他们这一起小孩子渐渐儿的会走、会玩,就很有趣儿。怎么这会子孩子倒又养了孩子了?我们这一班的人眼看看的都要抱孙子了。小孩子们就把大人都催老了呢!”宝钗笑道:“连周姑奶奶都要抱孙子了,我们姑嫂妯娌们渐渐儿的该称老太太了。”说着,大家都笑了。

这日外面荣禧堂上开了大戏,里面园子里榆荫堂上是八角鼓儿。王夫人陪了薛姨妈、邢夫人、湘云、岫烟、宝琴、巧姐、尤氏等大家都到榆荫堂听唱。薛姨妈、邢、王二夫人等都嫌听戏很闹的慌,倒欢喜听八角鼓儿打皮扣有趣儿。

马氏、秋芳、梅冠芳、月英、绿绮等都不爱听八角鼓儿,便悄悄的拉了小红、椿龄、鹤仙到蘅芜院来,叫丫头搬出笙笛鼓板,要椿龄唱曲。椿龄道:“三婶娘和嫂子们教我唱,我怎好不唱的么,就是丢了二十年,都没很理过,只怕唱不上来呢!”马氏道:“你是自小儿专心学的,怎么得忘了呢?我们不但要请教你的曲子,还要你走个山势做出身段来。我们这里都没什么外人,不过大家玩儿,怕什么呢?”棒龄笑道:“实在丢久了,怕唱不上来,婶娘和嫂子、姑娘们都别要笑。请婶娘的示,教我唱什么呢?”

秋芳道:“听见说你的《游园》很好,我们秋水姑娘也会这一套曲子,教他扮春香,你指点了他的身段。况且,这出的宾白有限,他宾白也是记得的,就只没有说过。”秋水道:“大奶奶,你先不用笛子,走个上场看我可接的上来?有不是的教给我就是了。”椿龄道:“还要把镜台、衣服预备停当了呢!”说着,便捏出身段,轻轻脚步,上场唱引子:“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秋水便也做出身段,上场接唱:“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棒龄便说定场白,秋水接着把这段宾白说完。棒龄道:“春香与杜丽娘的身段不同,春香的身段要活变,摇摆脚步要轻巧利便,说白要轻快就是了。”

于是,又演了两遍,便重新妆扮齐全了上常秋芳道:“这出戏的行头不用费什么事,有了你这个教师,他们尽可以学的。即如《规奴》、《题曲》、《拜月》、《狐思》之类,行头都是现成的,大家都可以学了玩儿。”因教把小锣取了出来,于是秋芳吹笛,马氏弹弦子,月英打鼓板,绿绮哺笙带打小锣。

当中地下铺了红毡,锣鼓打了上场,椿龄扮了杜丽娘出来,唱了两句引子。秋水便扮了春香上来,接唱引子,说过定场白,取了镜台、衣服过来,棒龄便唱“袅晴丝”对镜梳妆更衣。底下两人合唱进园、游园,一直唱到尾声“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秋水说白道:“小姐回去罢。”又合唱“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两个一起下常大家都说:“好。”

小红道:“三婶娘、嫂子、姑娘们都没听过我们蔷大嫂子的戏,我倒是头里都听熟了的呢。他的戏自来是好的,这会子丢了二十年还有这么样,就可见他头里的好处了。就是秋水姑娘今儿初次踩毡,有他这好领袖都带挈好了。”马氏道:“咱们早就没想起你来,我们唱的曲子不但没说白并且曲子不全。明儿大奶奶没什么事,便请到这儿来,我们都要请你作教师呢。”

棒龄道:“秋水姑娘倒很聪明,我一说他就明白了。我明儿教你一出《题曲》。这出戏又好又不要陪常”秋水道:“《题曲》里头的曲子是《桂枝香》,我虽没学过,曲文却是知道的。”

椿龄道:“既记得曲文,更容易了。”因把手拍着,便教了两遍。秋芳也没学过这曲,马氏却是有的,便取过笛子来吹着给秋水唱,早会了两支曲子了。

秋芳道:“这会子,一时也不能全会,明儿再学罢。我们且大家来各唱几套,请教大嫂子听听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儿,要指点指点呢!”于是,秋芳吹着笛子,马氏先唱了一套“南浦无限别离情”,接着,秋芳便唱了一套“他媳妇”。椿龄道:“婶娘和嫂子的曲子都很好,这《谏父》的嗓子,我就没这么样。”秋芳笑道:“没这么样坏啊!”棒龄道:“这‘他媳妇‘和‘袅晴丝’的曲子,虽然都是细的,我这嗓子唱‘袅晴丝‘还可以唱得,要是唱‘他媳妇’,就没嫂子的嗓子这么样好了。‘他媳妇’比‘袅晴丝’的曲子又高些,所以比着就难唱些了。”说着,梅冠芳又唱了一支“娘亲教”,原来冠芳过来,跟着大家也学会了好些曲子了。月英又唱了一套“怕奏阳关曲“。接着,绿绮唱了一支“师父道”。椿龄道:“这阔音我虽不能唱,却听得出来这小姑奶奶实在唱的很好。这小堂调的嗓子,就圆熟的了不得。”大家都唱过了,因知小红不会,便要鹤仙唱。鹤仙道:“我头里虽然学过,却没学会。这会子,久已忘了,更不能唱了。”秋芳道:“既然学过的,好歹总要唱的,便唱错了又有什么要紧么?”鹤仙无奈,只得唱了一支“小春香”。

只见外面平儿、蒋氏进来了,平儿笑道:“好啊!我说你们怎么都不见了呢,原来躲在这里唱呢!”秋芳道:“二婶娘,你老人家早怎不来,才刚儿蔷大嫂子还唱了一出戏呢!你看红毡子还铺在地下不是。”平儿道:“他的戏,我头里是听熟了的。这二十年来通没听他唱了,怎么这会子高兴又唱起来了呢?”棒龄道:“我原说丢久了,恐怕记不得了。三婶娘和兰大嫂了定要我出丑,我没法儿只得旋教了秋水姑娘,同他两人唱了一出《游园》。”蒋氏道:“二嫂子是头里听过的,三嫂子是才刚儿听过了,就可惜我还没听过呢!三嫂子,你们先来的时候,怎么就不叫我一声儿么!”平儿笑道:“小婶子,你不要慌,环三婶娘有脸,这琮三婶娘难道就没脸么?蔷大奶奶少不得也唱一出给你听就是了。他就便回你,也不好回我的。”

椿龄道:“二位婶娘既不弃嫌,但请包含不要见笑,我说不得献丑就是了。”因要烛台蜡烛一枝、书一本,“我便唱这出《题曲》罢”。

于是,马氏会吹这一套曲子,椿龄便扮了小青上场,果然唱的身段神情细腻幽静,与众不同。唱到后来下雨题诗云:“冷雨幽窗不可听,挑打闲看《牡丹亭》。世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大家都赞说:“好!实在班子里都没这么神情入妙的呢!真是绝技了。你有这么样好本领,还不肯唱,岂不白埋没了么!”说着,外面丫头们进来回说:“榆荫堂上请坐席了。”于是,椿龄改了妆,大家一同出了蘅芜院,到榆荫堂来。

李纨、宝钗见了,便问道:“你们都是在那里玩的,怎么这一天都没见你们呢?敢是在那里斗牌来不是?”马氏笑道:“斗牌也没什么趣儿,我们今儿听了顶名公的戏,玩的实在有趣。因为闹着也没空儿得来请你们两个的。”李纨道:“你们不过唱了些曲子,翻来覆去不过是那几套罢了。怎么又说听什么戏呢?”宝钗道:“是了,你们必定是拉了这蔷大奶奶,叫他出场的,是不是呢?”秋芳笑道:“到底二婶娘明亮,凡事谩不过去。这蔷大嫂子说了,明儿常过来教我们呢!少不得也要唱几出请二婶娘听听。”宝钗笑道:“他的戏自来是好的,我听过了多回,这又有二十年没见了。”说着,大家入坐。榆荫堂上摆了四席,猜枚行令,直闹到三更天方才散了。次日,湘云、岫烟等便都各自回去了。

到了腊月里,小周姑爷又升了礼部侍郎,内外大小人等都去贺喜,又闹了几天。早又过了新年。到了四月,乃是平儿、宝玉二人生日,湘云、探春、巧姐、月英、绿绮等都来拜寿。

时值芍药盛开,都请在红香圃里坐席。探春道:今儿还有琴妹妹、邢大姐姐都是今儿的生日,故此他们都没来呢!”宝钗道:“可记得史大妹妹那年子喝醉了,睡在芍药花底下石凳上的时候了?”湘云道:“说起来就像没几年的话,那会子也是在这红香圃里,行令喝醉了的。今儿又在这红香圃里,我可不行令,也不喝酒了。我们且看看花着。”于是,大家一同到外面看时,果然芍药盛开,有上千的花头,真是一片红香,十分烂熳。湘云道:“韩诗上说的‘浩态狂香’,真是不错。”

这日,小红、椿龄、鹤仙等也来拜寿,都到红香圃来。椿龄道:“今儿是宝二叔、琏二婶娘的千秋,我们是特来上寿的,就在这里演几出以当祝寿罢。”马氏、秋芳等便叫人搬了乐器家伙,并一切应用的行头过来,当地铺了红毡。原来秋芳、冠芳、秋水、绿云都学会了几出。

开场便是《扫花》冠芳扮了吕洞宾上场,秋水扮何仙姑,唱“翠凤毛翎”;转场便是椿龄唱《题曲》接着,又是秋芳扮牛小姐上扯规奴》,绿云扮惜春;转场又是冠芳扮蔡伯喈上扯盘夫》秋水扮牛小姐;下来又换秋芳扮杜丽娘上扯游园》,绿云扮春香;转场又是椿龄扮瑞兰上扯拜月》,秋水扮瑞莲,共唱了六出。

探春笑道:“你们学问长进的了不得,不但能唱曲,并且登场,身段、口角、神情还驾梨园之上。我们连唱也不能,真是自惭老拙。你们虽则聪明,真也会乐的很呢!”湘云道:“祝枝山文士风流,他最喜傅粉登场,虽老梨园都叹不如,真是今儿的光景了。”巧姐道:“自然还有几出戏,尚没唱得完呢!”秋芳道:“还有《狐思》、《廊会》、《跌包》、《长亭》、《番儿》、《乔醋,因为人多难以转场,故没有唱。现在桂大奶奶才学,还没学会呢,再多两个人就好了。”

于是,红香圃里摆了三席。邢、王二夫人、尤氏等俱在王夫人上房里坐,不到园子里来。这里是湘云、探春、巧姐、月英、绿绮、李纨、平儿、宝钗、蒋氏、马氏、胡氏、秋芳、青儿、小红、椿龄、鹤仙、薛宛蓉、梅冠芳、甄素云分着坐了。

大家猜枚行令,直闹到三更多天,方才散了,各自回去。

到了七月,贾祉周岁。探春、巧姐、月英、绿绮、尤氏、胡氏、蒋氏都来贺喜添寿,湘云等俱没来。这日袭人也在这里园子里,有一班女档子伺候。大家先都到了潇湘馆内,奶子抱出祉哥儿,大家接过来引逗玩笑了一会儿。于是,也有金寿星的、也有金魁星的、也有金必定如意的、也有玉锁、玉佩的,都取出来与祉哥儿添寿。宛蓉、宝钗谢了,大家坐下,丫头挨次送上茶来。

只见那潇湘馆的竹子一片绿阴,映着茜纱窗,分外幽静。

探春道:“古人用芭蕉绕屋,取名‘绿天庵’,那只宜于夏天,春秋天便不足观,冬天便全然没有了。那天摩诘‘雪里芭蕉’是只有那幅画,没有那件事,怎及这竹子,四时皆好看呢!古人说的好,‘何可一日无此君’。那苏东坡还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呢!可见这竹子的绿阴,比芭蕉的绿阴就高多了。记得这里的名字,原叫“有凤来仪’,后来林姐姐在里头住,才改了叫潇湘馆的。”只见那粉墙上,有个月洞儿,洞外挂着一个鹦哥儿,在那里叫道:“客来了,倒茶。”袭人指着笑道:“这鹦哥儿有趣,倒也还是头里的样儿。”宝钗道:“我但到了这潇湘馆,便想起林妹妹来,故此总照他在日的铺陈点缀,一毫不改。我到了潇湘馆虽然看不见林妹妹,我见了这屋子便犹如是有林妹妹在里头的一般,犹如见了林妹妹一样。

这鹦哥是前年收拾起这屋子就买来的,也教会了好些话,也会念诗的了。”说着,那鹦哥便念诗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平儿笑道:“这东西有趣,比别的雀鸟都好玩些。那八哥儿虽也会说话,形像是个粗笨的,怎得及他这毛片青翠配着这红嘴儿好看呢!”巧姐道:“那就犹如这一片绿竹,须要这茜纱窗才映着出色的一样。”

说着,四个女档子进来磕头请安。平儿便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今年十几岁了呢?”只见一个大些的回道:“我叫庆喜,今年十六岁了。那一个叫双喜,一个叫迎喜,都是十五岁。那一个叫添喜,今年十四岁了。”平儿道:“很好,你们都下去好生妆扮去罢。”于是,都请到榆荫堂上听唱,邢、王二夫人也到了。四个女档子唱了一天,赏了八十串钱。席散后,各人便都回去了。

到了九月初一日,桂芳升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各衙门及各亲友都来贺喜。薛姨妈、邢岫烟、湘云、宝琴、月英、探春、巧姐、绿绮也都来了。初二日,外面一班大戏,园子里一班小戏儿。大家都在榆荫堂上坐了听戏,唱的是《遂人愿》的整本。

宝钗道:“上年听见外头唱过这本戏的,我们都还没听过呢。

这是《雷峰塔》的续本。”湘云道:“这续本不但能遂人愿,却于情理吻合,关目合宜,通身还不甚支离。就如这‘雄黄山‘一段,也不厌其重复呢。”李纨道:“听见今儿外头唱的是《南阳乐》的整本。这本戏虽没听过,却看见过这本传奇,是新曲六种里头的一种。这算是补天之石,演的是诸葛孔明灭魏平吴,也给这《遂人愿》的戏是一样的意思。”湘云道:“那是从孔明有病禳星起,天遣华陀赐药,北地王问病,兴师灭魏平吴,功成归卧南阳的故事。这本戏名为《补恨传奇》,《遂人愿》也是补恨。这么说起来,今儿里外唱的戏虽不同,意思倒是一样了呢。”宝钗道:“每每续书补恨的,其才远逊前书,以致支离妄诞,便成画虎类犬,自取续貂之诮。这两本戏虽不能登峰造极,还算刻鹄类鹜的呢。”

说着,戏上已唱到西湖上和尚《哭妻》的关目。探春看了笑道:“这翻案的文章倒还做的有趣儿。想起头里我们二哥哥出家做了和尚去了,各处找寻了年把,合家大小终日哭泣,闹的家反宅乱。后来我回家来了,就说这都是事有一定,不必找寻了,也不必伤悲,只当没有这个哥哥罢了。谁知后来,二哥哥有人见他又留了头发,不是和尚了。并且优游自在,已成仙体,身居仙境。大家把这找寻伤悲的心肠,久已丢掉了,坦然毫无挂碍。可见头里那些哀痛迫切,都是白撂掉了的。这会子,我们侄儿已发了科甲,入了词林,又升了官。这也不是翻案的文章么?将来有人谱入填词,还不是一本绝妙的好戏么!”湘云笑道:“不错,不错,我明儿闲了就先起稿儿做出这部传奇来,大家看看,再为更改添补就是了。”岫烟道:“这本传奇很不好作,为的人太多了,脚色不够就转不过来,恐难免挂漏之讥呢!”宝琴道:“人虽多,也只好拣点着要紧的人作,怎能全呢。”岫烟道:“这会子,现在的人就有二三十个,还有老祖太太、元妃姐姐、二姐姐、四妹妹、林妹妹、凤姐姐这都是少不了的。”

探春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偶然想起来,今儿还是有一个人生日的呢。”湘云道:“八月初三才是老祖太太的生日,今日是九月初二日,是谁的生日呢?你只怕记错了罢!”巧姐站起身来道:“不错,今儿是我娘的生日。姑妈倒还记得么!”

李纨笑道:“我倒也忘了,九月初二是琏二太太的生日。头里老祖太太在时,年年都要给他做的呢。”说着,早已摆席,大家坐定。等场上《遂人愿》的戏唱至《团圆》,大家赏了一百多串钱。席散时,才交二更天,薛姨妈、岫烟、湘云等大家都各自回家去了。

宝钗回至怡红院中自己屋内,便收拾收寝。才合上眼去,只觉朦胧之中有一个美人在面前来,叫他道:“二婶娘,你可还认得我么?”宝钗只当是傅秋芳来了,细看时并非秋芳,却比秋芳格外娇媚非常。这模样儿的可人处,又是见过的。想了一会道:“你可是小蓉大奶奶么?”那美人笑容可掬的正要回答,只见后面转过晴雯出来道:“宝二奶奶的眼力很好,可不是小蓉大奶奶是谁呢?”宝钗道:“你们今儿怎么得到这儿来的呢?”秦可卿道:“前月初三是老太太生日,我们那里林姑娘、二姑奶奶、四姑娘、琏二婶娘都来给老太太磕头的。我们没来,等他们回去了,我才和晴雯姐姐两个又后来的。今儿是琏二婶娘的生日,今年四十九寿,又是金钏姐姐的生日。我们才刚儿在老太太那里禀了辞,还要赶着回去拜寿,顺路儿到这儿来请婶娘的安的。”宝钗道:“才刚儿还说今儿是凤姐姐的生日呢。这会子,倒不如我和你们一起给拜寿去,就到你们那里逛逛,可使得使不得?”明雯道:“宝二奶奶既然要去,不要迟了,就走才好呢。”

于是,可卿在前,晴雯在后,宝钗在中,一路行来,隐隐如在云雾之中,明明就像并未出了大观园的样子。走了一会,远远望见一带淡红围墙,走到面前,只见有几个黄巾力士在门外把守,见了可卿等都分开两旁,垂手侍立。宝钗问道:“这是那里了?”可卿道:“这就是芙蓉城了。”宝钗随着可卿走进门去,只见前面有一座石头牌坊。宝钗心下想道:“虽然走了多少路,并未见出了大观园,这石头牌坊倒像省亲别墅似的。”

及至走到牌坊面前看时,只见横书四个大字是:“太虚幻境”,旁边一副对联上写着道:假作真时真作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宝钗道:“怎么这里又是太虚幻境了么?”可卿道:“太虚幻境就是芙蓉城,又名为离恨天,又名为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其实是一个地方儿。”于是,过了牌坊便是一座宫门,金碧辉煌,上面一匾横书四个金字道:“孽海情天”,又有一副长对联写道: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宝钗细细看了一遍,正待进去,只见宫门内早走出一群丽人来,大家齐声笑道:“宝姐姐来了么?”要知出来的是些什么人,下回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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