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梳洗时,太阳光已照耀着。呵,好不可爱的太阳!今日的心境,也和昨日不同了,正如天气之不同一样。想开始写一篇《卢森堡博物院参观记》之类的文章,已经把材料都找好了,放在桌上,且已经在稿纸上写了半张了,房门上忽然有人叩着。×××君走了进来。他直谈十一时后才去。他的肺病很深,使我非常怕。他之来,如一片阴云似的,把我清晨的心上的太阳光罩住了,虽然窗前的太阳光还是仍旧的灿烂。我在太阳光中坐了许久,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苦闷。亏得元来,唤我同去吃饭,才把这愁闷驱逐开了。饭后,与元及蔡医生在卢森堡公园树下坐到四时才回。太阳光在绿叶间游嬉着,小孩子们在地上游嬉着,麻雀们,鸽子们在闲散的飞着,跳着,叫着,大自然是如此的愉悦着!我的心不禁与之共鸣了。归家坐了不久,陈女士与杨太太来谈。箴的来信说,“日记”缺了五月三十日至六月四日的,我所以请陈女士把她的日记,约略的说给我听一下,以便重记。这几天的日记,我恰恰没有留底稿,且已忘记了。谢谢她把这几天在船上的事告诉了我,使我回忆起了许多的事,不难把他们补记下来。杨太太脸上生了一个东西,她说很痛,一边的脸都肿了。我约她明天饭后到我这里来,给蔡医生诊看,他正是专门的外科,要得到他的指示后,才可安心些。七时,她们回去。

与蔡医生同在北京饭店吃饭,饭后,同到一家Music Hall,名为“Palace”的,去看《妇女与竞技》(Femmes et Sports)。巴黎的Music Hall,是全世界有名的,在别的地方决看不到的;那样大胆的表现,除了巴黎外,还有那里会有之!他们名这些东西为“revue”,真是名副其实。《妇女与竞技》共分二部,凡四十五幕。有的很粗俗,有的很美丽,但大都在表现女子肉体的美,没有什么深意;除了小小的歌词与应节的跳舞外,除了赤裸裸的女子,辉煌华丽的布景与衣饰外,更没有什么别的了。有人说,这是“耳的愉悦”,其实不对,应该说是“目的愉悦”。在第一部分,先之以《环球的歌》,继之以《莫西哥歌》,再有《给纽约歌》,《当你要被爱时》,《巴黎景色》,《缓舞》,《妇女与竞技》,《打球》,《摇船》,《游泳》,《航空》,等等;其中最使我不高兴的是《是的,但我有两个佐绥芬》一幕,两个黑女,又丑又怪的在台上乱跳乱舞,不知他们何所爱而喜见这些怪状怪舞(巴黎颇有拜“黑”狂)。第二部分则有《过去日子的歌》,《当像你的一个女子爱像我的一个男子时》,《夜间的月出》,《鸟》,《玫瑰花盛开时》,《打拳》,《花战》等;而全剧即在花朵纷飞的《花战》中渐渐的闭幕了。坐在前排的观客,曾得到好些台上舞女们抛下来的花朵。这种revue,布景及衣饰是最足动人的,都是极为和谐而美丽的。讲到女子的肉体美,那当然是这种“revue”最能吸引观客的一端;然一大群赤膊露腿的女子,全身只有腰下是围了一点东西的,在台上循规蹈矩的合舞着,其实并不见得怎么美,或怎么动人;乳房垂垂的挂着,手膊和腿的筋肉,都因激烈的动作而坟起,并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末富满圆润的“女性美”也。也许“女性美”真不过仅存在图画中,仅存在想像中而已。但在这许多幕中,也有几幕是使我喜欢的,至少有两节;其一是:《当你要被爱时》;写一个贞静的女子,以歌声表现出她的隐藏在心底的求爱之情。但好几个男子,爱情不专一的男子,陆续的来诱惑她。她并不理会他们,她要的贞固的爱情。他们去了,几个女子立刻把他们的如流水的爱情牵引住了。他们一对对的,围绕于她的四周,夸耀着,诱惑着,傲慢着,但她却坚定的立着。他们来了,又去了,而她仍只一个人站在台上唱着凄凉之歌,寻求着贞固的爱情。其二是《夜间的日出》。先写“夜神”在群星的拥护中出现;次写“黎明”带了微红的曙光而出现,再次写“日出”,各地方有各地方的太阳,如中国,印度,波兰,意大利,西班牙,美国及非洲,各有一个神为代表,还有许多舞女,饰为“太阳光”。另有一个歌女,立在台边,唱着介绍这些“夜”“黎明”与“太阳”。这是全部revue中最美丽绚烂的一节,完全以她的“美丽绚烂”使人注意的。所谓引动世界的巴黎的revue,每个人到巴黎都要一见识的revue,不过如是而已。

这是我看revue的第一次,也许不再去看,十几个Music Hall所表演的都不过如此而已。“Palace”还算是上等的一个,再有更赤裸裸的,更粗俗的地方呢,所有的舞女,真不过全身只挂了手巾大的一块布。假定巴黎警察厅不禁止,也许连这一块手巾大的布也早已取消了。

自八时半进“Palace”,至十二时左右才闭幕,到家时已经午夜过半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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