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原名《忠烈侠义传》,是从《龙图公案》变出来的。我藏的一部《三侠五义》(即亚东此本的底本),光绪八年壬午(一八八二)活字排本,有三篇短序。问竹主人(著者自号)序说:

是书本名《龙图公案》,又日《包公案》,说部中演了三十余回,从此书内又续成六十多本;虽是传奇志异,难免怪力乱神。兹将此书翻旧出新,添长补短,删去邪说之事,改出正大之文,极赞忠烈之臣,侠义之事,……故取传名日“忠烈侠义”四字,集成一百二十回。……

又有退思主人序说:

原夫《龙图》一传,旧有新编;貂续千言,新成其帙。补就天衣无缝,独具匠心;裁来云锦缺痕,别开生面。百二回之通络贯脉,三五人之义胆侠肠,……

这可见当时作者和他的朋友都承认这书是用《龙图公案》作底本的。但《龙图公案》“虽是传奇志异,难免怪力乱神”,所以改作的人“将此书翻旧出新,添长补短,删去邪说之事,改出正大之文”,遂成了一部完全不同的新书。《龙图公案》里闹东京的五鼠是五个妖怪,玉猫是一只神猫;改作之后,五鼠变成了五个侠士,玉猫变成了“御猫”展昭,神话变成了人话,志怪之书变成了写侠义之书了。这样的改变真是“翻旧出新”,可算是一种极大的进步。

可惜我们现在还不能知道这部书的作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依壬午活字本的三篇序看来,这书的原作者自号“问竹主人”。但壬午本还有两篇序,一篇是入迷道人做的,他说:

辛未春(一八七一),由友人问竹主人处得是书而卒读之。……草录一部而珍藏之。乙亥(一八七五)司榷淮安,公余时从新校阅,另录成编,订为四函。年余始获告成。去冬(一八七八)有世好友人退思主人者,……携去,……付刻于聚珍板。……

退思主人序也说:

戊寅冬(一八七八)于友人入迷道人处得是书写本,知为友人问竹主人互相参合删定,汇而成卷。

是此书曾经入迷道人的校阅删定。

壬午本首页题“忠烈侠义传,石玉崑述”。我们因此知道问竹主人即是石玉崑。石玉崑的事迹,现在还无从考起。后来光绪庚寅(一八九〇)北京文光楼续刻《小五义》及《续小五义》,序中说有“友人与石玉崑门徒素相往来,……将石先生原稿携来”。这话大概不可相信。《三侠五义》的末尾有续集的要目,其中不提及徐良;而《小五义》以下,徐良为最重要的人。这是一可疑。《三侠五义》已写到军山的聚义,而《小五义》仍从颜按院上任叙起,重述至四十一回之多;情节多与前书不同,文章又很坏,远不如前集。这是二可疑。《小五义》中,沈仲元架走颜按院一件事是最重要的关键。然而前集百零六回叙邓车行刺的事并无气走沈仲元的话;末尾的要目预告里也并没有沈仲元架跑按院的话。这是三可疑。《三侠五义》末尾预告续集“也有不足百回”,而《小五义》与《续小五义》共有二百儿十回。这是四可疑。从文章上看来,《三侠五义》与《小五义》决不是一个人做的。所以《〈小五义〉序》里的话是不可靠的。然而《〈小五义〉序》却使我们得一个消息:大概石玉崑此时(一八九〇)已死了。他若不曾死,文光楼主人决不敢扯这个大谎。

(附记)我从前曾疑心石玉良的原本,也许是很幼稚的,文字略如《小五义》。如果《〈小五义〉序》所说可信,那么,入迷道人修改年余的功劳真不小了。

《三侠五义》成书在一八七一年以前,至一八七九年始出版。十年后(一八八九),俞曲园先生(樾)重行改订一次,把第一回改撰过,改颜查散为颜昚敏,改书名《三侠五义》为《七侠五义》。《七侠五义》本盛行于南方,近年来《三侠五义》旧排本已不易得,南方改本的《七侠五义》已渐渐侵入京津的书坊,将来怕连北方的人也会不知道《三侠五义》这部书了。其实《三侠五义》原本确有胜过曲园先生改本之处。就是曲园先生最不满意的第一回也远胜于改本。近来上海戏园里编《狸猫换太子》新戏,第一本用《三侠五义》第一回作底本,这可见京班的戏子还忘不了《三侠五义》的影响,又可见改本的第一回删去了那有声有色的描写部分便没有文学的趣味,便不合戏剧的演做了。这回亚东图书馆请俞平伯先生标点此书,全用《三侠五义》作底本,将来定可以使这个本子重新流行于国中,使许多读者知道这部小说的原本是个什么样子。平伯是曲园先生的曾孙。《三侠五义》因曲园先生的表章而盛行于南方,现在《三侠五义》的原本又要靠平伯的标点而保存流传,这不但是俞家的佳话,也可说是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了。

曲园先生对于此书曾有很热烈的赏赞。他的序里说:

……及阅至终篇,见其事迹新奇,笔意酣恣,描写既细入毫芒,点染又曲中筋节,正如柳麻子说“武松打店”,初到店内无人,蓦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甏皆瓮瓮有声:闲中着色,精神百倍。如此笔墨方许作平话小说;如此平话小说方算得天地间另是一种笔墨!

这篇序虽没有收入《春在堂集》里去,然而曲园先生的序跋很少有这样好的文章,也没有第二篇流传这样广远的。曲园先生在学术史上自有位置,正不必靠此序传后;然而他以一代经学大师的资格来这样赞赏一部平话小说,他的眼力总算是很可钦佩的了。

《三侠五义》有因袭的部分,有创造的部分。大概写包公的部分是因袭的居多,写各位侠客义士的部分差不多全是创造的。

第一回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其中各部分大抵是因袭元朝以来的各种传说,我们在上章已分析过了。这一回里最有精彩的部分是写陈琳抱妆盒出宫,路遇刘皇后盘诘的一段。这一段是沿用元曲《抱妆盒》第二折的。我摘抄几段来做例:

〔刘皇后引宫女冲上云〕休将我语同他语,未必他心似我心。那寇承御这小妮子,我差他干一件心腹事去,他去了大半日才来回话,说已停当了。我心中还信不过他。如今自往金水桥河边看去:有甚么动静,便见分晓。〔做见科,云〕兀的垂杨那壁不是陈琳?待我叫他一声。陈琳!〔正末慌科,云〕是刘娘娘叫,我死也。〔唱〕……(曲删)……〔做放盒见科〕〔刘皇后云〕陈琳,你那里去?〔正末云〕奴婢往后花园采办时新果品来。〔刘皇后云〕别无甚公事么?〔正末云〕别无甚公事。〔刘皇后云〕这等,你去罢。〔正末做捧盒急走科〕〔刘皇后云〕你且转来。〔正末回,放盒,跪科,云〕娘娘有甚分付?〔刘皇后云〕这厮,我放你去,就如弩箭离弦,脚步儿可走的快。我叫你转来,就如毡上拖毛,脚步儿可这等慢。必定有些蹊跷。我问你,……待我揭开盒儿看个明白。果然没有夹带,我才放你出去。……取盒儿过来,待我揭开看波。〔正末用手按盒科,云〕娘娘,这盒盖开不的。上有黄封御笔,须和娘娘同到万岁爷跟前面说过时,方才敢开这盒盖你看。〔刘皇后云〕我管甚么黄封御笔!则等我揭开看看。〔正末按住科〕……〔刘皇后做怒科,云〕陈琳,你不揭开盒儿我看,要我自动手么?〔正末唱〕

呀!见娘娘走向前,唉!

可不我陈琳呵,这死罪应该?

〔刘皇后云〕我只要辩[辨]个虚实,观个真假,审个明白。〔正末唱〕

他待要辩[辨]个虚实,

观个真假,

弄个明白!

〔寇承御慌上科,云〕请娘娘回去。圣驾幸中宫要排筵宴哩。〔刘皇后云〕陈琳,恰好了你。若不是驾幸中宫,我肯就放了你出去?……〔并下〕

我们拿这几段来比较《三侠五义》第一回写抱妆盒的一段,可以看出石玉崑沿用元曲,只加上小小的改动,删去了“驾幸中宫”的话,改成这样更近情理的写法:

……刘妃听了,瞧瞧妆盒,又看看陈琳,复又说道:“里面可有夹带?……”陈琳当此之际,把死付于度外,将心一横,不但不怕,反倒从容答道:“并无夹带。娘娘若是不信,请去皇封,当面开看。”说着话,就要去揭皇封。刘妃一见,连忙拦住道:“既是皇封封定,谁敢私行开看?难道你不知规矩么?”陈琳叩头说:“不敢!不敢!”刘妃沉吟半晌;因明日果是八千岁寿辰,便说:“既是如此,去罢!”陈琳起身,手提盒子,才待转身;忽听刘妃说:“转来!”陈琳只得转身。刘妃又将陈琳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面上颜色丝毫不漏,方缓缓的说道:“去罢。”

读者不要小看了这一点小小的改动。须知道从“刘皇后匆匆而去”改到“刘妃缓缓的说道,去罢”,这便是六百年文学技术进化的成绩。

这书中写包公断案的各段大都是沿袭古来的传说,稍加上穿插与描写的功夫。最有名的乌盆鬼一案便是一个明显的例。我们试拿本书第五回来比较元曲“盆儿鬼”,便可以知道这一段故事大段是沿用元朝以来的传说,而描写和叙述的技术都进步多了。在元曲里,“盆儿鬼”的自述是:

孩儿叫做杨国用,就是汴梁人,贩些南货做买卖去,赚得五六个银子。前日回来,不期天色晚了,投到瓦窑村“盆罐赵”家宵宿。他夫妻两个图了我财,致了我命,又将我烧灰捣骨,捏成盆儿。

在《三侠五义》里,他的自述是

我姓刘名世昌,在苏州阊门外八宝乡居住。家有老母周氏,妻子王氏,还有三岁的孩子乳名百岁。本是缎行生理。只因乘驴回家,行李沉重,那日天晚,在赵大家借宿;不料他夫妻好狠,将我杀害了,谋了资财,将我血肉和泥焚化。

张撇古只改了一个“别”字,盆罐赵仍姓赵,只是杨国用改成了刘世昌。此外,别的部分也是因袭的多,创造的少。例如张别古告状之后,叫盆儿不答应,被包公撵出两次,这都是抄袭元曲的。元曲里,盆儿两次不应:一次是鬼“恰才口渴的慌,去寻一钟儿茶吃”;一次是鬼“害饥,去吃个烧饼儿”;直到张别古不肯告状了,盆儿才说是“被门神户尉挡住不放过去”。这种地方未免太轻薄了,不是悲剧里应有的情节。所以《三侠五义》及后来京戏里便改为第一次是门神拦阻,第二次是赤身裸体不敢见“星主”。

元曲《盆儿鬼》很多故意滑稽的话,要博取台下看戏的人的一笑,所以此剧情节虽惨酷,而写的像一本诙谐的喜剧。石玉崑认定这个故事应该着力描写张别古的任侠心肠,应该写的严肃郑重,不可轻薄游戏,所以他虽沿用元曲的故事,而写法大不相同。他一开口便说张三为人鲠直,好行侠义,因此人都称他为别古。“与众不同谓之别,不合时宜谓之古。”同一故事,见解不同,写法便不同了。书中写告状一段云:

老头儿为人心热。一夜不曾合眼,不等天明,爬起来,挟了乌盆,拄起竹杖,锁了屋门,竟奔定远县而来。出得门时,冷风透体,寒气逼人,又在天亮之时;若非张三好心之人,谁肯冲寒冒冷,替人鸣冤?

及至到了定远县,天气过早,尚未开门;只冻〔的〕他哆哆嗦嗦,找了个避风的所在,席地而坐。喘息多时,身上觉得和暖。老头子又高兴起来了,将盆子扣在地下用竹杖敲着盆底儿,唱起《什不闲》来了。刚唱句“八月中秋月照台”,只听的一声响,门分两扇,太爷升堂。……

这种写法正是曲园先生所谓“闲中着色,精神百倍”。

写包公的部分,虽然沿袭旧说的地方居多,然而作者往往“闲中着色”,添出不少的文学趣味。如乌盆案中的张别古,如阴错阳差案中的屈申,如先月楼上吃河豚的一段,都是随笔写来,自有风趣。

《三侠五义》本是一部新的《龙图公案》,但是作者做到了小半部之后,便放开手做去,不肯仅仅做一部《新龙图公案》了。所以这书后面的大半部完全是创作的,丢开了包公的故事,专力去写那班侠义。在这创作的部分里,作者的最成功的作品共有四件:一是白玉堂,二是蒋平,三是智化,四是艾虎。作者虽有意描写南侠与北侠,但都不很出色。只有那四个人真可算是石玉崑的杰作了。

白玉堂的为人很多短处。骄傲、狠毒、好胜、轻举妄动,——这都是很大的毛病。但这正是石玉崑的特别长处。向来小说家描写英雄,总要说的他像全德的天神一样,所以读者不能相信这种人材是真有的。白玉堂的许多短处,倒能教读者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是可能的;因为他有些近情近理的短处,我们却格外爱惜他的长处。向来小说家最爱教他的英雄福寿全归;石玉崑却把白玉堂送到铜网阵里去被乱刀砍死,被乱箭射的“犹如刺猬一般,……血渍淋漓,漫说面目,连四肢俱各不分了”。这样的惨酷的下场便是作者极力描写白玉堂的短处,同时又是作者有意教人爱惜这个少年英雄,怜念他的短处,想念他的许多好处。

这书中写白玉堂,最用力气的地方是三十二回至三十四回里他和颜查散的订交。这里突然写一个金生,“头戴一顶开花儒巾,身上穿一件零碎蓝衫,足下穿一双无根底破皂靴头儿,满脸尘土”;直到三十七回里方才表出他就是白玉堂。这种突兀的文章,是向来旧小说中没有的,只有同时出世的《儿女英雄传》写十三妹的出场用这种笔法。但《三侠五义》写白玉堂结交颜查散的一节,在诙谐的风趣之中带着严肃的意味,不但写白玉堂出色,还写一个可爱的小厮雨墨;有雨墨在里面活动,读者便觉得全篇生动新鲜,近情近理。雨墨说的好:

这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若说他是诓嘴吃的,怎的要了那些菜来,他连筷子也不动呢?就是爱喝好酒,也不犯上要一坛来;却又酒量不很大,一坛子喝不了一零儿,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爱吃活鱼,何不竟要活鱼呢?说他有意要冤咱们,却又素不相识,无仇无恨。饶白吃白喝,还要冤人,更无此理。小人测不出他是甚么意思来。

倘使书中不写这一件结交颜生的事,径写白玉堂上京寻展昭,大闹开封府,那就减色多多了。大闹东京只可写白玉堂的短处,而客店订交一大段却真能写出一个从容整暇的任侠少年。这又是曲园先生说的“闲中着色,精神百倍了”。

蒋平与智化有点相像,都是深沉有谋略的人才。旧小说中常有这一类的人物,如诸葛亮、吴用之流,但都是穿八卦衣,拿鹅毛扇的军师一类,很少把谋略和武艺合在一个人身上的。石玉崑的长技在于能写机警的英雄,智略能补救武力的不足,而武力能使智谋得以实现。法国小说家大仲马著《侠隐记》(three musketeers)写达特安与阿拉密,正是这一类。智化似达特安,蒋平似阿拉密。《侠隐记》写英雄,往往诙谐可喜;这种诙谐的意味,旧小说家最缺乏。诸葛亮与吴用所以成为可怕的阴谋家,只是因为那副拉长的军师面孔,毫无诙谐的趣味。《三侠五义》写蒋平与智化都富有滑稽的风趣;机诈而以诙谐出之,故读者只觉得他们聪明可喜,而不觉得阴险可怕了。

本书写蒋平最好的地方,如一百十四五回偷簪还簪一段,是读者容易赏识的。九十四回写他偷听得翁大、翁二的话,却偏要去搭那只强盗船;他本意要救李平山,后来反有意捉弄他,破了他的奸情,送了他的性命。这种小地方都可以写出他的机变与游戏。书中写智化,比蒋平格外出色。智化绰号黑妖狐,他的机警过人,却处处妩媚可爱。一百十二回写他与丁兆蕙假扮渔夫偷进军山水寨,出来之后,丁二爷笑他“妆甚么,像什么,真真呕人”。智化说:

贤弟不知,凡事到了身临其境,就得搜索枯肠,费些心思。稍一疏神,马脚毕露。假如平日原是你为你,我为我。若到今日,你我之外又有王二、李四。他二人原不是你我;既不是你

我,必须将你之为你,我之为我,俱各撇开,应是他之为他。既是他之为他,他之中决不可有你,亦不可有我。能够如此设身处地的做去,断无不像之理。

这岂但是智化自己说法?竟可说是一切平话家、小说家、戏剧家的技术论了。写一个乡下老太婆的说《史》、《汉》古文,这也是可笑;写一个叫化子满口欧化的白话文,这也是可笑。这种毛病都只是因为作者不知道“他之中决不可有你,亦不可有我”。一切有志作文学的人都应该拜智化为师,努力“设身处地的”去学那“他之为他”。

智化扮乞丐进皇城偷盗珠冠的一长段是这书里的得意文字。挖御河的工头王大带他去做工,

到了御河,大家按档儿做活。智爷拿了一把铁锹,撮的比人多,掷的比人远,而且又快。旁边做活的道:“王第二的!”(智化的假名)智爷道:“什么?”旁边人道:“你这活计不是这么做。”智爷道:“怎么?挖的浅咧?做的慢咧?”旁边人道:“这还浅!你一锹,我两锹也不能那样深,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这一点儿。俗语说的,‘皇上家的工,慢慢儿的蹭’。你要这们做,还能吃的长么?”智爷道:“做的慢了,他们给饭吃吗?”旁边人道:“都是一样慢了,他能不给谁吃呢?”智爷道:“既是这样,俺就慢慢的。”

——八十回

这样的描写,并不说智化装的怎样像,只描写一堆作工人的空气,真可算是上等的技术了。这一段谈话里还含有很深刻的讥讽:“都是一样慢了,他能不给谁吃呢?”这一句话可抵一部《官场现形记》。然而这句话说得多么温和敦厚呵!

这书中写一个小孩子艾虎,粗疏中带着机警,烂漫的天真里带着活泼的聪明,也很有趣味。

《三侠五义》本是一部新的《龙图公案》,后来才放手做去,撇开了包公,专讲各位侠义。我们在上文已说过,包公的部分是因袭的居多,侠义的部分是创作的居多。我们现在再举出一个区别。包公的部分,因为是因袭的,还有许多“超于自然”的迷信分子;如狐狸报恩,乌盆诉冤,红衣菩萨现化,木头人魇魔,古今盆医瞎子,游仙枕示梦,阴阳镜治阴错阳差,等等事都在前二十七回里。二十八回以后,全无一句超于自然的神话(第三十七回柳小姐还魂,只是说死而复苏,与屈申、白氏的还魂不同)。在传说里,大闹东京的五鼠本是五个鼠怪,玉猫也本是一只神猫。石玉崑“翻旧出新”,把一篇志怪之书变成了一部写侠义行为的传奇,而近百回的大文章里竟没有一点神话的踪迹,这真可算是完全的“人话化”,这也是很值得表彰的一点了。

十四,三,十五,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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