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时性的恐怖案

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在本市,忽然发生了一连串的好多件的恐怖案子,其案中的情形,竟如同出一辙的,直闹得满城风雨,谈者为之色变!

这恐怖案的开始,却在一个星期五的上午二句钟时候,一个少女给人用刀刺死在她自己的花园中,在发觉时,凶手已是逃逸无踪,只在这尸体的旁边,留下了一张卡片,上面却有上自来水笔所写的“小魔王沈十”五个字。这明明是说,这件案子是他所做的了!单是如此,己使一般警探为之棘手,一时间竟捉不到这凶手!

不料,到了下一个星期五,仍在同一的时间中,又有一个少女被害,仍是同样地在尸体旁边遗留下这么的一张卡片,只是这被害的地点,却不在花园中,而在一条小河之前了!

如是者竟连续至五个星期之久,每次被害的都是一个少女,其行凶的时间,又不先亦不后,恰恰都在星期五上午二句钟刚刚敲过,而在尸体的旁边,又必同样地遗留下这么的一张卡片,更是不必说起的。

这一来,舆论不免为之大哗了,在各报中,充满了不满的论调,都在责问警署的无能!而一般少女,更是为之惴惴不安,生怕这下一次的牺牲者就是她自己!所以,竟把这星期五的姗姗而来,视同她们的一个难日快要到临了!

我是对于侦探的案子,素来有一种特别的兴趣的,如今见了这么一连串的恐怖案,怎还会不深深引起我的注意呢?因此,我倒又想起我那老友私家侦探胡闲来了。他虽是十桩案子竟有九桩失败,给人连讥带嘲的,称为“失败的侦探”,但他的侦探学识究竟很不平凡,令我深深拜服,逆料他对于本案,一定有上一种特殊的见解的。于是,我便走到他的事务所中去,征求他的意见。

“华生!我早料定你今天定会到我这里来的了!”不料他一见我,便向我这么说,一边又自椅中站起,和我欢然握着手。

“这倒很为奇怪,你竟料定了我会来,这是为了什么原因呢?”我不觉露着惊诧的神气,同时,也就在靠近他身旁的一张沙发椅中坐下了。

“这原因很为简单,今天乃是很关重要的一个星期四啊!”他只笑微微地说。

这可使我更是惊诧了:星期四便是星期四,又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倒害得我只能瞪起了二个眼睛望着他。

“哈哈!这有什么不能懂得的?你莫非己忘了你自己的来意吗?”他仍是带着笑。

咳!我自己的来意!我是为了最近发生的这一连串的恐怖案,特来征询他的意见的,这与星期四不星期四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我究不是什么笨伯,刚一想到这里,倒又恍然大悟了:不错!这星期四便是这定时恐怖案将发生的前夕,换句话说,便是这恐怖案将发生的日中,怎么不能说是很关重要?据如此说,他不但料定我今天定要来到,准已知道我的来意的了,便也突然问道:“那么,照你想来,这疯狂也似的凶手,今天晚上会不会再出现,而这像有定时性的第六次恐怖案,有没有实现的可能呢?”

“照情形看来,既有了己发生的这五次,今晚这第六次,定也如期而现,决无幸免之理!不过,在这中间也有一个限制,那便是这凶手,所以发生这些恐怖案的目的,是否已经达到。倘已达到的话,那不但是今晚,即是此后,恐不会再有这种事件发生了,但照我想,他这个目的恐怕还不曾达到吧!”胡闲字斟句酌,十分留心地说。

“哦!这要问凶手的目的已否达到?那么,他的目的究是些什么呢?”我忙又向他问。

“唉!华生!关于这我却是回答不出!因为我倘能知道他的目的究是什么,早已有所着手,决不听这恐怖案一再地发生,竟至于五次之多呢!”胡闲紧蹙着双眉说。

正在此际,却听得电话机上铃铃地响了起来,有人打电话来了。

二、一道曙光

警察局长凌明和胡闲的私交极厚,素来遇着疑难的案子,常来向胡闲请教,胡闲确也帮过他不少的忙。刚才的那个电话,就是他打来的。他说是马上就要到来,有事面谈,请胡闲别出去,在事务所中等着他。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大概就是为了这些案件来的呢!”胡闲听完这电话后,却笑了一笑,对我这么说。

“倘然如此,我们倒又得忙起来了!——这在我个人方面说来,倒也是十分欢迎的!久不出马,我真有髀肉复生之感呢!”我也含笑相答。

不一刻,凌局长果笑容满面地到来了,和我们欢然握手坐下后,便说道:“胡先生!你是最聪明不过的,在我未说出来意以前,你大概已能料到我是为了哪一种案子来的么?”

“这是不难猜料的,倘然是无关紧要的小案件,也不用你局长操得心。如今既是亲身出马,定是为了一个较大的案件,而在最近说来,这五桩连续不断的少女被害案,最是轰动一时,说不定你就是为了这些案件,要来和我研究一下吧!”胡闲带着微笑,从容不迫地说了出来。

“不错!你真是可以,竟给你一猜就猜着了!唉!胡先生!为了这一连串的无头案,使我和我的同人挨尽了人家的骂,真是烦恼煞了!而且,这不光是挨骂的问题,倘然无法加以阻止,再让这恶魔猖獗下去,每星期五必得闹上一种无头案,那么,上峰纵能对我优容,不加罢斥,我为表明责任起见,却也非自动辞职不可呢!胡先生!你也能助我一臂之力,为我打破这恶劣的环境么?”凌局长说到这里,露着十分恳切的神气。

“是的,这情形确是十分恶劣!不过,凌局长!这并不能称之为无头案,就实际说来,却也是有头有脑的,只在这一点上,我们或者就有了挽回的希望么!”胡闲似在纠正他的。但在凌局长听后,却仍露着愕然的样子,似乎不懂得他这句话的意思。

“局长!你瞧!每次在被害者尸体的旁边,总留上一张小魔王沈十亲笔签写的名片。而这小魔王沈十,却是实有其人,关于他的历史,也早在报纸公开地刊载着,说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把一个女同学杀死,以后又接连用小刀刺死了二个和他年龄相同的女孩子。‘小魔王’的这个混号,就是由此而得。但在法医检视之下,却认他神经方面不大健全,已是成了疯人,因把他送往疯人院中禁锢着。可是,为了看守不密,在几个月前已给他逃走出院了。依此而言,只要把这沈十找寻到,本案难道还不水落石出?又怎能说是无头案呢!”胡闲又有条有理、有头有尾地说了来。

“这情形谁不知道?但最是困难的,虽经我们全体出动,竭力把这沈十搜寻着,竟是连他的影子都瞧不到,好像已逃遁入空气中去了!然一到星期五的晨间二点钟,他又翩然出现,从不爽约,直待干完了他那惊心动魄的工作,方又悄然隐避,真使我们啼笑不得呢!”凌局长又愤然地说。

“那么,照你说来,这些案子确都是沈十所干的么?”这真是惊人之笔,胡闲忽又向凌局长这么反问着。

“怎么,你刚才不是也认定沈十是本案的凶手?”凌局长又有点愕然。

“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胡闲立刻加以否认,“照我想,沈十是案中一个重要人物,那是不错的:但这些案子却是别一个人所做,只是把他作上一个幌子罢了!”

“嘿!幌子!然而,他怎么会如此之呆,竟不出来声明一下呢?”凌局长仍是怀疑着。

“唉!我的局长!倘是他已给那个真正凶手囚禁起来,失去了自由,又怎能出来声明呢?”胡闲不免微喟着。

于是,在凌局长的眼光中,不觉露着一道异光。——这异光,不啻象征着本案的前途己透露了一道曙光。

三、又一杰作

我这时候全心都倾注在这件奇案上,竟寄榻在胡闲那里,不思归去了。

胡闲却露着焦躁不宁之状,一边在书室中蹀躞往来着,一边对我说道:“唉!华生!像我们现在,真遇着人世间最难堪的一个时候了!你瞧,明知在这中夜过后,二点钟快要到来的时分,又将有一件惨案发生,又有一个无辜的少女,将被那疯狂也似的凶人,用小刀刺死在什么一处花园中,或是在什么公园的附近,却无法可以预先去阻止它,使它不再发生!这不是十分令人难堪么?”

“你以为像这具有连续性的惨案,今晚定又要发生了么?但照我想来,或者在这凶人方面,认为有了以上的这五次表演,已是十分满足了,从此将放手不干,也是说不定的事。”我却露着不大相信的样子。

“不!这是决不会有的事!你要知道,这以前种种,只能说是他所放的一种烟幕弹,关于他真正的目标,至今尚未达到,他怎肯放手不干呢?”胡闲说这话时,像似绝有把握的。

“这么说,在这疯狂的行为之下,还是具有一种目标的么?”我不免很为惊诧了。

“这当然!倘然他是没有什么目标的,以前的这五桩案子,不是干得太没有意义了么?而在我这方面,也正用不着对它如此地注意呢!”胡闲又带着苦笑说。

“但是,有一件事你总不致会忘记的!凌局长刚才不是曾说过么?在这中夜二点钟到来以前,他当使他部下员警一齐出动,采取一切有效预防的行动,并对于可疑的住屋、可疑的车辆,随时加以搜查。如此,这所谓小魔王沈十也者,究竟只是血肉之躯的一个生人,并不是什么鬼物,在这严密的防范之下,恐也就无活动之余地了吧!”我不免向他提醒着。

“哈!这以之防范那沈十,原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我不早已说过,这沈十不过作了人家的一个幌子,真在暗中活动的,却是另有其人!如此,凌局长这一切的努力,结果也只是归于徒劳罢了!”胡闲却在微笑了。

于是,我又再度愕然起来。

此下,我和胡闲都悄然无语了。而瞧胡闲时,一会儿坐,一会儿立,他却一刻不安一刻,像似对这凶案的发生,他是负上了很大的一个责任,如今只能眼睁地瞧着,静待其发展,而无法预先去遏止它,这在他良心上说来,实是负疚很深的!

一会儿,只听壁上的时钟“当当”地打了二下,正是这可诅咒的时间到临了!

胡闲听到以后,好像陡吃一惊地,竟从座中直跳起来,一边又在喟叹道:“唉!这不但是警务人员的无能,其实也是我的无能,竟坐视这时间的逝去,又使这万恶的凶人完成了他另一杰作了!”

但我却在暗暗好笑:这真是活见鬼,怎又知道这凶人真又出了手呢?照这样子看来,胡闲大概为了在探案方面,遭到了一再的失败,已是有点儿神经病了吧?

可是,在二个小时以后,我方佩服胡闲的料事如神,我的暗暗笑他,未免太是小看他了,几乎要去握着他的手,向他好好地道歉一番!

原来:在此时,凌局长果然打了个电话来,向他报告着,说是在巡逻队的巡查之下,在一个荒废的小园中,发现了一个少女的尸体,也是给小刀所刺杀,也是在尸体的旁边,放下了“小魔王沈十”一张亲笔签写的卡片,一切的一切,正和以前这五桩凶案所发生的情形,没有什么二样!而凶手已走得毫无踪影,更是不必说了!

“如今没有别的方法可想,只能再等待上一星期了!我所希望的,只在这一周之中,须能有上一点眉目,不致再像现在这么地束手无策,眼睁睁地只能瞧着凶人奏凯呢!”胡闲又像祷告一般喃喃地说着。

第二天,在各报的本埠版上,又载满了这一件凶案,这如嘲如讽的论调,自又集矢在警局方面!胡闲见了,不觉也大皱其眉!

四、一个惊人的发现

就在这天上午,司阍皮老虎又把一个主顾领了进来。此人是六十多岁的一个老者,生得慈眉善目,一看就知是个好人。身上穿了一套西装,却是十分敝旧,如问它裁制的时代,大概总在五十年以上吧。

他待皮老虎走出后,又向我们二人细细看了一眼,方问道:“你们二位之中,哪一位是胡闲先生啊?”

胡闲即向老者含笑点头,说他便是胡闲。老者便摸出一张名刺来,递在胡闲的手中。胡闲接来一看,脸上忽现异色了,一边即清那老者在一张沙发上坐下。

“这位是谁?”那老者却又指着我在询问了。

“院长!这是我好友华生君,我们素来是在一起探案的,所以,你如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尽可不必避他呢!”胡闲回答这话后,又把手中的那张名刺转递于我。

我这才明白胡闲刚才接到这张名刺时,所以要面现异色的原因了!原来:这老者并非别个,便是大中华疯人院院长葛长生,这小魔王沈十曾在他那院中居留过,后来就是从他那边逃走出来的呢!照此看来,他今天所以来到此间,一定是对于这小魔王沈十的案情,要有所陈述吧!

果然,只听他开口说道:“关于所谓小魔王沈十这个人,近来报上常常有得提起,大概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不错!我是知道的。据他们说,他不就是从你院中逃走出来的么?”胡闲说。

“唉!倘然他真是逃走出来的,这在我良心上,倒也不负责任了!可是,在事实上,却并不是这么样!”葛长生好似十分负疚的神气。

“这是怎么讲?”胡闲显然有点惊异了。就是我,何尝不如此。

“唉!实对你说了吧,他不是逃走出来的,却是从我手中把他释放出来的,只是外间不知其真相罢了!”葛长生说这话时,神色间更是沮丧了。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发现,胡闲和我都不禁呆了起来。

良久,胡闲方又问:“院长!久知你是疗治精神病的一位专家,对于把这沈十释放,决不是毫无理由的?”

“当然,这是几经检视之下,确知其己无痫象之后,方始把他释放出去。而就我一生说来,在我手中释放出去的疯人,已有五千六百七十八人之多,一个个都在外面生活得很好,并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呢!”这是葛长生的回答。

“那么,照现在看来,你对于这沈十,究又是怎样的判断,他到底是不是疯人呢?”胡闲不免要问。

“为了他最近的那些行动,连得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起来,生恐我对他所下的那个判断有上错误了!换句话说,我实是不该把他释放呢!万一不幸如给外间知道了这事实,我正不知要给舆论攻击得如何的体无完肤!而我一生的名誉也就从此扫地了!如今我不胜良心上的负疚,所以,要来求教于你了!”葛长生又说。

“院长!那么,你要我给你效力些什么呢?”胡闲问。

“我要请你马上把这沈十缉获到,如此,我对公众方始有个交代了!至所有一切费用,准归我独力担负!老实说,只要能把沈十缉获到,使我不再受良心上的责备,就是倾家荡产,也都是心甘情愿的!”这老院长说着说着,竟是发起戆性来了。

“好的!我准竭我所能罢了!”胡闲忙向他回答,“不过,有一事要请问,你把他释放后,也知他是往哪里去的?”

“他有一个尚未出嫁的姊姊,出院后,他便同他姊姊去居住。而不把释放出院的消息正式宣布,却说是逃走出去的,也是出自他姊姊的请求。因为,照当时的情形说来,确是如此,反可少去一些麻烦!但在如今说来,倒又觉这个手续也是带点错误了。”葛长生说到这里,又不胜后悔的样子。

五、小魔王沈十的姊姊

由葛长生的口中,我们知道这小魔王沈十还有一个姊姊,芳名唤作“薇君”,尚未出嫁,沈十由疯人院中释放出来,就回到家中去,和她一起住着呢。现在沈十既然出了这种事,她的处境当然相当地困难,幸而没有给官中知道沈十是释放出去的这一节事,否则,她更要受人注意了!

“如今对于探访本案,这沈薇君是唯一适当的路线了!华生!我们现在就去向她访问一下,好不好?”所以,当那葛院长一走以后,胡闲就这么地向我提议着。

“很好!我们就走吧!”我表示同意。

关于这沈薇君的住址,葛院长曾对我们说过,在提篮桥还要过去的一个什么地方。我们依言而往时,却是一所旧式的平房,在那个地域内,像这种没有翻造过的平房,却是很多很多呢。

“想不到在这十里洋场内,还有这种十九世纪的建筑物存在着,倒是朴野之风犹存,别有一种风趣啊!”胡闲不觉含笑对我说。

“照此瞧来,我们如今所欲访问的这个人物,或者也不会怎么地摩登吧?”我也微笑相答。

谁知,一和这位沈薇君女士见面之下,方知我先前的这个猜测是错了!因为,这沈薇君虽不是十分的摩登,然而她的衣服和装饰,全依照着上海最时式的派路,并不带一点乡气!在这里,也可知风气所趋,上海已无一个乡气十足的女子了!

“沈女士!你见我们这样地突然见访,或者要觉得有点惊异吧?但你倘知我是为了令弟沈十的事件而来,自也就不觉得怎样了。”胡闲也不和她多敷衍,就开门见山地这么说。

“哦!我的弟弟沈十么?他不在这里!而且,自从把他送入疯人院后,我己和他久无往来的了!”她生怕要找到什么麻烦的,一听是为沈十的事件而来,忙不迭地就这么说。——当警署中有人来查问时,她大概也是这般地回答吧。

“沈女士!你不必着慌!我并不是做公人,也不是什么官家的侦探!我实是受了葛长生葛院长之委托而来,要洗清令弟所受一切的嫌疑,同时也就是减轻葛院长良心上所负的责任!因为,葛院长己把如何深信令弟不是一个疯人,暗中将他释放去,又令弟释放之后,如何即回到家中来,和你同居着,一情一节地都对我们说了一番呢!”胡闲怕她有所疑惧,忙又向她如此说了来。

“哦!原来是葛院长委托先生来的么?那么,先生究要我帮助你一些什么呢?”沈薇君略一沉思后,即含笑相答。

“我也不瞒你说,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我并不知道,令弟现在已是失踪的了!如今要戢止一切浮言,非先把令弟找寻得不可!而欲把令弟找寻得,非由你把他失踪以前的情形详细告诉我不可呢!”胡闲即老老实实地把这情形说出,“现在,我欲向女士询问的,他是如何失踪的啊?”

“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呢!”她好似把这句话作上一个引子的,然后又说,“他最先在院中出来的时候,生怕有做公人等来查问,总是躲着不出去。后来见已没有什么事情,也就出去走动。并因家中并无多大恒产,长此坐食,也不是一件事情,很想找点工作做做。他却是很自负的,每每含笑对我说:‘大姊!别的本领且不必说起,单凭我这一手字,大概总可以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吧!’”

“如此说来,他的这一手字,一定是写得很好的了?”我不免打断她的话头,插问一句。

“其实,也不见得怎样!不过,在和他同年龄的一般人中,确是无人能及得他来的了!他是习的一派欧字,很是有点气骨呢!”她即向我回答。

六、大海捞针

“那么,他的亲笔签字,一定是无人能假冒的了!”胡闲不免又如此问了一句。

她是非常聪明的,也知此问,实为案中有上那张沈十亲笔签写的卡片而发,她自己究竟如何回答,实有上重大关系,不可不郑重回答。半晌,她方说:“照常理说,确是别人所不能假冒的!而且……”

“而且什么?”胡闲忙向她问。

“而且,在报上刊载出来他的签字,我也已细心瞧察过,确是出自他的亲笔呢!”沈薇君又毫不隐讳地说。

“照此说来,依你看,也以为这些案子都是他所作的了,是不是?”我不免又要插问一句。

“不!我不是这么想!我以为其中定有隐情!”她却回答得爽快。

“是,沈小姐这句话一点都不错!像这签字,纵是出自亲笔,或者是出于人家的威胁之下,可也说不定!而且,凭着科学上的功用,只要能取得他的亲笔签字式,尽可任意地假冒一下的!”胡闲也在一旁附和着。

跟着,沈薇君便又把以后的情形说了一说:

这沈十虽是竭力想谋得一个位置,但在这人浮于事之时,又怎能如愿而偿?久而久之,他不免有点意懒心灰了!最后,他忽然对他姊姊说,如今已有上一个机会,但能不能成功,须待数日之后,方见分晓。

有一天早上,他自己从邮差手中接得了一封信,忙忙拆开一看,只见他一张脸顿时灰白了,口中也听得连连说着:“完了!完了!”虽不知究是为了什么事情,但照他姊姊猜料起来,大概是前几天所说的那个机会,已是付之泡影的了!可是,当他静静地坐下来,把送来的当天的报纸,瞧看了一会子,忽又见他面露喜色。接着,便又把头发理了一理,换上了一套中山装,对他姊姊只说是去散上一回步,便出门去了!

但是,从此他就失了踪,再也不见他回来了!而为了外面都认为他是从疯人院中逃走出来的,并不明白其中实情,所以不曾报得局!

“口我!他在走出家中以前,曾瞧过当日的报纸,而面露喜色么?”胡闲听完她的这一番陈述以后,他的注意力好像特别集中在这一点上的。

“是的,事实上确是如此!”沈薇君忙向他回答。

“那么你们看的是什么报?”

“《新闻报》。这是从他在疯人院中出来后,就订起来的。据他说,《新闻报》中广告最多,他如要寻找什么工作,看这张报是最为相宜的了!”

“你总记得,他的突然失踪,是在哪一天?”胡闲的注意力,显然又移注到这一点上来。

“那是一点都不会忘记的,乃是今年的四月十四号。”沈薇君又立刻回答。

“很好!”胡闲显着非常满意的神气,“但是,我要问你,你们也把看过的旧报留有么?”

“啊呀!这倒没有!凡是看过的旧报,一积到相当的一个数目,就都给我卖与收旧货人了!”沈薇君似也知道胡闲所以问这句话的意思,所以颇露着有点懊丧的样子。

“这不相干!我只是偶尔问一声罢了!”胡闲忙又向她安慰着。

当下,我们即和她告辞而出。胡闲并向她担保着:照他观察起来,她那弟弟沈十定与本案无关,至多是给人利用着,作上一个幌子罢了!如果机缘凑巧的话,或者就可将他找了回来的!因为在她的纤屑无隐、据实相告之下,已给他获得一个线索了!

沈薇君听了,自是十分快慰,不免为之嫣然一笑,而在这嫣然一笑之意,似还兼含有感谢他的意思,只是没有明白说出呢。

胡闲的事务所中,历年的旧报纸,保存得特多,像这《新闻报》,一月一册地装订起来,至少总已在百册以上了!所以,他一回到事务所中,即急急地向那贮藏室中走去,又从一口玻璃橱中,检取了本年四月份的一本《新闻报》汇订册出来。

“怎么,你以为这沈十从家中走出,是和报上的什么消息有关的么?”我不觉十分惊异地向他询问。

“这还待问!事实上确己显得他是如此的了!”胡闲回答得很从容。

“但是,这又似大海捞针一般,你又怎知道某条消息是他当日所注意的呢?”这或者为了我问得太是愚蠢了,竟引得胡闲哈哈大笑起来。

七、一条可注意的广告

一会儿,胡闲已将沈十失踪那日的报纸检出了。他在人事栏内,很注意地把那些广告一一检视一下,不久,证明他这番功夫并非白用,他已瞧到他所欲找寻的那条广告了,一边又很高兴地对我说道:“华生!你且把这一条东西瞧一下子,倘然你也认为是有点意思的,那我们已走到了准确的路线上去了。”

我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忙也接过一瞧时,只见这一条广告上面却是这般写道:

应考BB公司失望者鉴:

现有一可靠之事业,需要英才为助,且只问有无办事之能力,

并不查问过去之历史。

如有意者,请先电一一二六二六何君接洽。

我瞧完了这一则广告,却没有什么意见发表。因为照我想来,像这般的广告,实是平常之至,在这人事栏中,每天不知有多少条刊出,怎能指定沈十的失踪,乃是与这条广告有关的呢?未免近于武断了。

“华生!你为什么一声儿都不响,莫非别有意见,不以我这话为然么?”胡闲似乎也懂得我的意思了。我即含笑把头点点,把我这番意见说出。

“是的,你所持的见解,也确是很有理由。但是有很重要的几点,你却把来忽略去了!”

“是怎样的几点呢?”我忙问。

“这最重要的第一点,据沈十的姊姊说,在没有看到当天的报纸以前,沈十为了接到一封信,神色间十分颓丧,但把报一看以后,忽而兴奋起来,即把自己修饰一下,马上便出去了。这证明了他在报纸中,一定看到了一些和他有关的东西了!而就他急于想找得一个位置这一点瞧来,一定是和他谋事这一方面有关的呢!”胡闲给我指点着说。

这倒不消他说得,当沈十的姊姊说到这番情形时,我也未尝不是这般地推测着。所以,我听了以后,只仍把头点点,并没有说什么。

“这第二点,便是这广告中‘并不查问过去之历史’这一句话,这显然是针对沈十而言。倘然沈十确是去向公司应考过,又确是为了不能说清楚自己的历史而失败下来的,那么,如今一见到这条广告,又怎有不跃跃欲试的呢!而瞧他当时竟是十分兴奋,匆匆走出,恐怕除了这条广告外,其他广告对于他,决不会有这般大的力量吧?”胡闲又十分起劲地说了来。

在这里,我除了再是点头之外,当然不能向他驳斥什么,然而,仍很怀疑地问道:“可是,登广告的那个人,怎又知道沈十在这过去的历史方面,有不可告人之隐呢?”

“关于这个问句,不消我来回答得,只观最近用沈十名义所做的这几件凶案,就可作得很好的一个回答了!华生老友,实对你说了吧,照我想来,这个人对于沈十的过去历史,一定知道得很清楚,复在凑巧的机缘之下,沈十应考BB公司,偏偏又会给他知道,而他恰恰需要沈十这么一个人,所以便把这么一条广告登出来了。”胡闲立刻回答。

“如此说来,这条广告简直是专为沈十而登的了!但他怎决得定这条广告必入沈十之目呢?”我不免仍是怀疑着。

“唉!我的好华生!”胡闲这般地称呼着我,显然在笑我是个笨伯了。我不觉也有些脸红起来,便又听他往下说去:“那人既是存心要把沈十罗致了去,这个广告如不生效力,他定会再想别个方法的。如今沈十一见广告,就会前去和他接洽,那在他这方面说来,自然是再好没有的了!”

八、牛司(news)也有行情

在这一番问答之后,我们便又把最紧要的一件事进行起来,即是查问一一二六二六这个电话是属于什么公司或是什么人家的。这是只在一会儿之后,就把它查明了!

“哦!你问一一二六二六号么?这是徐家汇路九九八八号孙公馆的电话。”接线小姐向我们如此回答着。

照我们想来,现在也只有向这条路线进行了!

当下,胡闲即同我到徐家汇路九九八八号的门前瞧了一下,却见乃是一所洋房,前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看去这人家倒是很有上几个钱的。

胡闲的意志素来最是集中的,他的成功在此,而他的失败亦未尝不在此!盖所谓意志集中者,倘然换上一句话说,便是俗话所云“独腹心思”了!

这时只见他笑着对我说道:“果然还有上一个花园,这是更合我的理想了!看来这一次出马,我们倒没有走得什么冤枉路呢!”

我也懂得他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这一连串的命案的开场第一案,那少女的尸体就发现在一个花园中,所以他要说是更合理想了!但是细想起来,这句话却是极不合逻辑的,因此,我便很不服气地说道:“不过我却不以为然,我认为不论在哪个场所,那凶手都有其行动之可能,为什么定在花园中才合理想呢!”

“唉!华生,我的老友!这你太不理解我的意思,同时也便是太不理解那凶手的意思了!须知他所做的这许多案子,只是给那将要出手而尚未出手的,这件主动的案子,放上一些烟幕弹,使人家相信这只是一种失了理智的行动,决无什么内幕;而那开场的第一案,实是他最好的一个蓝本,能一一都符合而无走样之处,才合他的理想!”胡闲说到这里,复又笑了一笑,“那也就是合了我的理想呢!”

当下,我们又向这屋子的四周看了一下,在这隔壁也有一所和它差不多样子的洋房,正空关着在那里,上面贴着召租纸。胡闲向这召租纸上约略看了看,即取出手册来,写了一些什么东西上去,然后又对我笑说道:“这所洋房建筑得很好,我倒颇有意搬了来,和这孙公馆结个芳邻呢!只不知租金究是如何,也能使我这穷措大负担得起吗?”

“这倒一点不相干,不论这租费是如何得惊人,你尽可和那位疯人院院长去商量一下,他既有言在先,决计不会拒绝呢!”

我这句话,却说到胡闲的心坎上去,不觉也莞尔而笑了。

于是,我们也就不再侦察什么,即回到事务所中来了。尚未坐定,胡闲便打了一个电话,却是约一位姓顾的,马上就到这里来谈话。

“你现在所约的这位顾先生,不是大家都称他为‘百晓’的那一位吗?”我向他问。

“是的,是那百晓。”他回答。

诸位,你们可知道这“百晓”究是一个什么人?原来:仗着他的交游广阔,在外面很是活动,什么事都瞒不了他,你如果探听什么秘密的“牛司”,只要问他,他准可回答你;就是他一时间或者不知道,你只要托了他,也准可给你探访出来呢!这样一来,他竟以此为职业了,不论公家侦探或私家侦探,只要向他说,比之自己出马还要来得好!而百晓之名便也由此而起了!胡闲在最近,也和他有上过几注的交易,很能得到一种助力,所以对他倒是非常地信任的!

一会儿,这顾百晓果如约而来了。他是高高的个子,胖胖的身躯,穿了很新的一套西装,走起路来却是一摇一摆的,使人看到之后,定以为他是一家什么商店的大老板,决不会想到,他所吃的这碗饭,乃在三百六十行之外,是在做着侦探们的掮客呢!

“胡先生!我们在未讲交易以前,我先得向你报告一个消息,最近这‘牛司’的行情也涨了。”

胡闲听了,不觉把眉头皱了一皱,似乎嫌他的市侩气太重了,然后又一笑说道:“不相干!你只要依照我最近的行市开账好了,决计不会少你一文半文。”

九、关于孙家的历史

“且慢,我要问你,你对于那徐家汇路的一带情形也熟悉吗?”胡闲问。

“哈哈!你问这句话,不但是不信任我,简直是有点侮辱我了!”顾百晓却在大笑了,“老实说吧,不论在上海的哪一角落里,关于一切的情形,我都是有点知道的!否则,也不成其为百晓了!如今你所欲知道的,究是哪一家的事情呀?”

“我所问的是一家姓孙的,他家的门牌号数,大概是九九八八吧?”胡闲说。

“哦!你问的是这家!他们住的不是一座很大的洋房,前面还有一个花园吗?”百晓真不愧是百晓,他立刻就如数家珍地说出来了。

胡闲把头点点,表示他已是说得准确。

“不过,你为何要问起这家人家?我觉得这不在你的范围之内呢!”百晓露着诧异的神气。

“这句话是怎么讲?”胡闲也在诧异了。

“请你不要动气,这因为,你并不是那些惯于追求女人的小白脸!”顾百晓的话竟是越说越奇怪起来了。

在这里,我们这位胡闲大侦探,真犹同《翠屏山》中的潘老丈,听得了石伙计(石秀)那番话语后,要来上句戏词道:“你不说我还明白些,你说了我更是糊涂了!”不免要瞪起二个眼睛望着他。

“哈哈!就对你说了吧,现在他们家中,只剩下了一老一少的二位姑娘,老的已是四十有零,少的却二十出头,都还没有出嫁,而相貌却相当地美丽,所以追求她们的很多。至于你,我知道已是早有家室,决不致也会向她们追求的,现在忽把她们查问起来,自然要使我觉得奇怪起来呢!”顾百晓方老老实实地把这情形说出。

“好!你且不管我这探问的目的究是为了什么,只把他家的情形说出来便是,我照例付费就是了!”胡闲却是一副正正经经和他做交易的面孔。

“好!”顾百晓也照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那老姑娘叫孙笑倩,小姑娘叫孙妩娟,她们并不是姊妹,却是姑母与侄女的关系,换句话说,那前者还是后者的一个保护人呢。”

“照此说来,这孙妩娟的父母都已双双去世的了?”胡闲不免插问一句。

“不错!而这孙妩娟的父亲,却是一位外交界有名的人物,曾做过派驻什么国的公使,历年宦囊甚丰,身后很遗下几个钱。并听说他外国派十足,在这去世之前,还立下了一张遗嘱,对于这遗嘱的支配,也完全带着外国风,因为那时他的夫人已是先去世的了!”顾百晓便又详详细细地说下去。

胡闲听到这里,不免向我望了一眼,似乎在说:这才很有意思咧!一边便又“哦”了一声,然后再说:“那么,也知这遗嘱的内容究是怎样的呢?”

“这倒不知道。不过,你如欲探问的,我尽可给你代劳!只是关于这报酬方面,比之寻常事件,须得特别加高呢!”顾百晓又摆出一副生意经的面孔。

胡闲又把眉儿略略一皱,答应下来,方又问:“那么,在那些许多追求她们的人中,有一个姓何的,你可认识他?”

“那倒不认识,但你只要把他的状貌说出,我就可给你打听;再不然,你就不说出他的状貌,只要确定他是姓何,我依旧可以给你打听得出的!”这顾百晓真会做生意,竟有来者不拒的一副态度。不久他也就告辞而出。

“这家伙生意经太足,虽是有些讨厌,但如由我自己出马,却更得多费时间,实不能不和他周旋一下呢!”胡闲待他走后,却来上这么的一个批评。

“那么,这第二步,我们又该当怎样?这光阴真比马儿还要跑得快,这可怕的星期五,马上又要到来了!”我生怕他忘记似的,又向他点醒一句。

“是的!我再也不会忘记这可怕的星期五!同时再也不会忘记这可怕的上午二句钟!”胡闲两眼凝望着前面,也喃喃地在说着,似乎这所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十、结得芳邻

胡闲的第二步,就把孙公馆隔壁空关着的那所洋房租了下来。关于金钱方面,自有那位疯人院院长作后盾,那是不言而喻的!

在这上海地方,只要你有的是钱,没有一件事办不到!曾有人说过如此的笑话,倘然你是有钱的话,便是当天相人,当天订婚,当天结婚,都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因为件件东西都是现现成成地放在店铺中。人更是再现成也没有,只消你肯拿出钱,不论它是活的东西,或是死的东西,哪有会不立刻归你所有呢?

那么,这搬房子,究竟要比之讨老婆更容易得多了!所以,不消几日,早已把这屋子布置得妥妥帖帖,胡闲即约了我,一起搬了进去。

这洋房最上一层的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台,恰恰靠孙公馆的那一边。我们从这台上望下去,对于她们屋中的情形,虽不能纤屑毕露,但对于她们花园中的一切,至少可以说是一望无遗,毫无遮蔽的了!

胡闲看到这里,不觉笑拍我背,说道:“华生老友!这不是足当‘居高临下’四个字么?院长给予我们的这一笔迁屋费,可说是大得其用,不会白费的了!”

“你这话说得很是!不过,我也有四个字的考语,倘给你闻得之下,恐又要为之爽然的!还是暂时不说吧!”我不觉笑吟吟的。

“是什么四个字?快些说!快些说!”胡闲倒又着急起来了。

“照我想,不嫌‘鞭长莫及’吧?”我方从容地把这意思说出。

在这里,胡闲不免也呆了呆。但他究是足智多谋的一个人,只一会儿给他想过来了,即带笑向我说道:“哈哈!老友!你难道没有听得‘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这句话么?现在我和你自惭形秽,虽不必往搂其处子,但东家的墙,既是现现成成地有着在那里,到了相当之时,我们又何妨一逾呢?如此,不就可把一切的问题都解决了么?”

我不觉把头点点,表示很是赞成他这句话。

“可是,我们虽已打定主意,不去搂这处子了!不过,倘去见见这一双处子,大概总是无伤大雅的吧!”胡闲又笑着说。

“是的!这是很应该做的一件事!我想,我们既是三生有幸,得与她们结为芳邻,却连我们这二位芳邻,究是面长面短,一点都不知道,这不是老大的笑话么?”我也笑着说。

于是,在第二天,胡闲便同了我,一起去拜访这二位芳邻。对于我们迁入她们隔壁的这一所洋房中,大概是早已知道的了,因此,对于我们前去拜访,一点不以为异,即在布置得很精致的一间会客室中,接见我们。——而且还是那位老处子偕同了那位小处子一起接见我们。

在这里,我们却用得着做上一个刘桢平视了!只觉得这老处子孙笑倩已徐娘半老,额上也隐隐起了皱纹,但因妆饰得好,脸上又把脂粉涂着,望去好似三十许人,很有一种魔力,足使一般男子为之疯魔颠倒呢!至于小处子孙妩娟,年龄既轻,相貌又好,真是动人极了!妩媚娟好,确是名符其实,无怪向她追求者,竟是实繁有徒啊!

在寒暄之下,我们方知这孙笑倩还是一个职业女子,而妩娟在大学中读书,尚不曾毕业呢!当问到孙小姐是在哪里得意时,孙笑倩却回答说:“我和几个同志,组织了一家BB百货公司,承他们不弃,却推我做经理呢!”

胡闲一听到这句话,不觉很高兴地向我望了一眼,似乎在对我说:“你听得了么?如今竟是越说越近情了,连得这公司都有了着落了!”

“如此说来,有一位何先生,大概总是认识的吧?”他不觉又脱口而出地问上一句。

“在我们认识的人中,有好几个姓何的,不知问的是哪一位?”孙笑倩反而向他问起来。

这又是小小的一个失败,我们的这位胡闲大侦探,不免又有点发窘了!

十一、她会不会杀人

我们从访问孙宅归来后,对于这个姓何的究是叫什么,虽尚不能探听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已是可以决定了,他们确是认得这个姓何的,因为据孙妩娟说,她们认识了好多个姓何的,无疑地这定是其中之一啊!

“老友!你对于她们二人的印象如何?”胡闲一回到屋中后,就向我这么问。——这也是他的老脾气,逢见事件发生,每又先询问我的意见,然后再把他自己的意见发表的。

“这应得分别而言,那个小姑娘所给我的印象甚好,她只是十分天真,不知人世险诈的一个少女。但她的那位姑母,可就两样了!”我含笑说。

“那么,你以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胡闲问。

“照我看,她的精明强干,并不下于一般男子,做一个职业女子,确是十分相宜的!而且,她在无形中,还具有不可思议的一种威力,她如果发起脾气来,一定能使人十分慑服的!”我说。

“华生!可了不得!你的观察力真是好到无比了!照你这般地突飞猛进,又何难自张一军呢?”出于不意的,胡闲忽把我这么赞上一句,然后又突然地问,“那么,照你看来,她会不会杀人呢?”

“你为何要问这句话?”我有点骇然了。

“你不记得顾百晓曾说起过,孙妩娟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曾立下过一张遗嘱么?既有遗嘱立得,就有金钱的关系,为了金钱而起杀人之心,也是世间常有之事呢!”胡闲从容地说。

在这里,我却不得不默然了。不过,像孙笑倩这个人,精明则有之,强干则有之,对人有威亦有之!但说她竟会杀人,我终有点不敢相信。

“此外,你在孙笑倩方面,可还观察得了些什么?”胡闲又向我问。

我只把头摇摇,这是为了刚才杀人的那一句话使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她正在和人热恋中;这是从她一不经意,就有上什么深思的状态这一点上瞧看了出来的!倘不在情场中涉足的女子,决不会有这般的一种情状呢!”胡闲很有把握地说。

这天,我们又到事务所中去,顾百晓却来了。他拥了一脸子的笑,很得意地向着胡闲说:“幸不辱命,我已将孙家的那张遗嘱抄了来了!”

“你办事倒是十分敏捷!”胡闲不免夸奖了他一句。

“这也不是办事敏捷,只是钱的一种力量,只要肯多花上几个小钱,就何事不可办到了?”顾百晓却笑嘻嘻地回答。

胡闲听他说到钱,知道又是生意经来了,不免把眉儿深深地蹙了一蹙,当下一边把这遗嘱接了过来,一边即签了一张支票给他,倒实行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这句话。顾百晓一把支票拿到手中,就很高兴地走了。

于是,胡闲便把抄来的这张遗嘱摊在桌上,和我一起看着,却见这位老外交家所立的那张遗嘱,也和普通的一般遗嘱相同,在遗嘱内说:一俟妩娟成年以后,全部遗产悉归她承受,惟如未及成年而死去者,则当改以孙笑倩为本遗产受益人云云。

“你瞧,照此遗嘱而观,孙笑倩不就有杀人之可能么?因为,她已有了杀人的动机了!”胡闲说。

“照此说来,她不但有谋害孙妩娟之心,连得这一连串的几件凶案,或者都是出于她的主谋的了!你是不是这样的看法?”我问。

“这在现在是还说不定,但在我们当侦探者,却不能不有上这么的一个猜度!”胡闲很坦然地说,随又接上一句,“也罢,且待我再来看一看,在这遗嘱的上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受益人?”“不错,还有一个妩娟的堂姊——孙明玉,她也是在这遗嘱上提及了的。”我向这遗嘱看了下去说。

“不过,她的机会太少了!”胡闲也看了看遗嘱说。

十二、天真无邪的少女

你道,就这遗嘱而言,孙明玉得到遗产的机会,为何说是很少呢?

原来:在这遗嘱上虽是这么明白地规定着,在孙妩娟未成年以前,倘然孙笑倩和孙妩娟都已亡故,此产应归孙明玉承受。不过,还得孙笑倩死在孙妩娟之前,否则,她仍旧得不到这份遗产的;因为,妩娟亡过时如笑倩尚健在的话,依法就应归笑倩所有,那她就再死去,这份遗产当悉听笑倩支配,自另有承继之人,哪里再有明玉的份呢?

“照此说来,本案的主犯倘然是这孙明玉的话,她不但要把孙妩娟害死,还得也对孙笑倩加以毒手呢!而且,并得在害死孙妩娟之前,先将孙笑倩害死,不然,仍是不生效力的呢!”我说。

“是的,如此,她的机会不是很少吗?”胡闲也笑着说。

“那么,我们尽可把她除外的了!”我又说。

“不过!我们当侦探者的眼中,在没有获得确实的反证以前,没有一个嫌疑者可以把来除外的!现在关于孙明玉的部分:她的生活状况如何?周尾如何消遣?尤其是在最近的这几个星期五的上午二句钟,她是在干着什么事情?我将统统交给顾百晓,着他去代我调查一下。”胡闲说完此话,即摇一个电话给顾百晓,以此事托之于他了。

在第二天的下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却在我们自己的门前,和隔邻的这位美人——孙妩娟遇见了,原来她正从学校中归来呢。她倒一点儿都不搭架子,在嫣然一笑之外,还和我点了点头。

我一时无话可说,只能向她虚邀一声道:“孙女士也到敝寓中来坐谈一回吗?”

谁知,她却是十分天真,只说了句“我原是想要拜访的”,即嫣然一笑地接受了我的这个邀请,跟了我走进屋来。

这时候胡闲已是出去了,我便陪了这位美人儿在书室中闲谈着。

无意中,她竟谈起了她的志愿了。她说:“我在大学中,学的是医科,不久就要毕业了。一待毕业之后,我想独力创设一个贫民医院,施诊施药,不要他们这班贫民一个钱!如有余力的话,还想兼设一个医学图书馆,这是目下医学界中所需要的!如此,或者方可说是尽了个人对社会应尽的一点义务吧!”

照我想,当她继承了这份丰厚的遗产之后,在她的财力上,如欲举办这二件事,确是绰有余裕的!而像她这么一位的富家小姐,居然能够不跟在上海一般摩登女郎的后面,过着那种金迷纸醉、穷奢极欲的生活,却能以贫民为念,学术为念,实是难能可贵的!不禁对于她倒有点肃然起敬了,一边也就情不自禁地,夸赞一句道:“女士能有此仁心,具此宏志,真足称女中丈夫,当愧煞一般须眉!我除了为一般穷黎给你祝福之外,同时并为医学前途十分庆幸呢!”

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原是受不起人家的称赞的,经我这么极口夸赞之下,在她真有点受宠若惊了,便又把眉儿一皱,说道:“但是,各人的意见,却不能尽同的!即以我姑母而论,她就不赞同我的意思,以为一个人该为自己谋幸福方对,若专对别人着想,未免太傻了!倘然换了是她的话,她决计不是这样干,她当以这大部分的财产,做~点有利益于自己的事业呢!”

“照她的意见,不是想经营商业吗?这也是各人的观点不同,她是一个职业女子,无怪她要有上如此的一个倾向了。”我不觉笑嘻嘻地说。

“是的。”她说,“这BB公司的创设,就是她意志的实施。不过,只运用了她自己名下的一笔钱,很希望我他日也能投资其中呢!”

她又闲谈了一会儿,也就告辞而去。未几胡闲回来了,我便把以上的一一番经过,并她所说的那许多话,都告诉了他。

胡闲不觉狂喜道:“如今,对于这凶案的动机,更是十分明了了!”

十三、园中静伏

一转眼间,已是星期四,这可诅咒的星期五,又快要到临了!这天一早就下着雨,竟是连绵不断,没有停止的时候。胡闲凝望着雨中,作着深思的样子。

“你在今天晚上,莫非真个想逾东家之墙吗?”我已揣知其意,所以这么含笑向他问上一句。

“华生!你近来真是大有进步了!连我的一举一动,都能预先猜到呢!”他也是满面含着笑。这在我可说是不虞之誉!

“不过,你能决得定,今晚在那边园中,真有事情会发生吗?”我又问。

“这最后的一击,是不是今晚会发生,却还是有点说不定!然据我的观察,迟早总是不能免的!所以,不管是怎样,我们总不能忽略得,须得对之严密地注视着。”胡闲说。

“我只是为了这雨,不会发生什么影响吗?”

“这哪里会?”

“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只是说,在这雨中,孙妩娟恐不会到这园中来!如此,不就要影响到那凶手预定的计划吗?换句话说,就是凶手预定了在今天动手的,为了这雨,恐也将延期了!”

胡闲听了这话,突把眼光移了过来,灼灼然向我注视上好一阵,方又一笑,说道:“照这样看来,你对于本案的内容,还不能完全明了呢!据我想,不管下雨不下雨,和那位孙小姐来到园中,并无什么关系的!”

这样一来,我当然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是我总在怀疑着,在午夜二句钟的时分,又是下着雨,一个少女为什么要到花园中来呢?好在一转眼这个时候便到,有没有这种事,立刻就见分晓!同时,在这位少女来不来花园内的上面,对于本案的发展方面,也就可略见端倪了!

未几,已是到了夜中,在快近十二句钟的时候,胡闲便和我从家中走出,去到孙家的墙边,悄悄逾墙而入。虽是地既静僻,时又深夜,我们的这种举动,不致为人窥见,但心中不无惴惴,万一给人观及,不要疑我们是穿窬之盗吗?虽在解释之下,或者不难使人明白,然总要多费一番口舌了!

不久,已是到了墙内,方始把心放下。然在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发生了:我们该在哪一个地点躲着,方能对于园中有什么举动都可瞧到;同时,真有什么举动发生的话,我们也可来得及把它阻止,不致徒兴鞭长莫及之叹呢?因为,这凶徒究在哪一个地点行凶,我们却不能预知的啊!

好容易,总算给我们找到一适宜的地点了,却是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外树木纷披,正遮去了这上面的一半,然偻着身子望出去,却是什么地方都可瞧到!而在这里更有一桩便宜之处,即是我们可以瞧见人家,人家却不能瞧见我们,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然而,就我们那时的环境而言,并不见如何愉快!你想,在如此深夜之中,冷雨又潇潇地下着,却各人睁大了眼睛,巴巴地向外望着,期待着这并不可必的事情的降临,这不要令我们觉得非常地难堪吗?

“你真能决得定,她会准时出现吗?”我为了等待得已是很久,受不住这寒冷的夜风,免不得有些疑惑起来了。

“这当然!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在家中睡上一觉不好吗?”胡闲的意志却是坚定的。

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心中却仍在想着,万一到了那个时候,她却并不出现,那真是多此一举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在静静的期待中,好像这时间更倍觉其迟缓的,所以,在实际上虽只等待了有一个多钟头,而看去竟是十分的长,像已有一天的样子!我在这里,确有点不耐烦了,很想再向胡闲征询他的意见。但是还不曾开得口,却见有一个黑影子一晃,果然有一个人来到园中了!我不期把胡闲的衣襟扯了一扯,信服他确能料事如神!

十四、一个平淡的镜头

在这下雨的夜中,又没有月亮,当然瞧不清出现那人的面目的,不过,就这亭亭倩影瞧来,定是一个女子无疑,而如果是那老处女孙笑倩的话,似乎还要高大一点,再把这柳腰一搦映入我们的眼帘,就知除了那孙妩娟,没有第二个了!

“真是奇怪!值此深宵,又是下着大雨,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啊?又是所为何事呢?”我见到以后,不禁暗自称奇着。

可是,她却也没有干得什么一桩特别的事情,只是在这草地上蹀躞往来着。一会儿,却又立停了,抬起头来,很殷切地向着对面望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然而,在对面却只是黑漫漫的一片,一点也不能瞧到什么。

而据我所知,对面却是一座高大的洋房,自从我们迁来此间以后,只见那边大门紧闭,并没有什么人出入,大概还是一座空无人居的洋房吧?——但她好似一点都不知道,仍在盼望得非常地殷切,虽是这雨直淋下来,从头上滚到了她的雨衣上,她竟是毫不觉得的一般!

一会儿,远远的有一架大钟在敲响了,却是“当当”的二下。深夜闻钟,原是最清澈也没有的,何况,不多不少,恰恰正是二下——正是这极堪注意也是极堪咒诅的二句钟,顿时使我们这在场的三个人,把精神都集中起来了,好似马上就会有什么事情发见的!尤其是远在那面的那个她——孙妩娟,更是对着对面注望得非常殷切!

然而,五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甚至是一分钟、二分钟都己过去了,对面仍是漆黑一片,毫无一点动静!园中也是寂静无声,毫无一点动静!就在此际,却听得很低很低的一个叹息之声,忽然破寂而起!无疑的,这一声低低的叹息,却是出自彼美之口!而在同时,也就证明了她那焦急之情,似乎还在我辈之上呢!

最后,她又很失望地,向着对面望上一眼,方回过身来,向着黑影中走去,倏忽间已是不见,大概她已回到里面去了。

“今晚的事情己完,我们也可离了这里,回家去睡觉吧!”胡闲一拉我的臂膀,悄悄地对我说。

我便也悄无一语地,跟随在他的背后,依着原路逾垣而出,又回到我们那临时的寓所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竟是等待着那凶手前来杀害她吗?”我待坐定以后,方又向胡闲这般问。因为,这件事在我看来,确是太奇怪得使人不敢相信了!

“照情形看来,差不多是这般;但在实际上,她却是在期待着一个人的到来——或者竟是她的情人,决计想不到会有被害之事呢!”胡闲却静静地回答着,似乎关于这案中的情形,什么他都已知道的了。

“可是,这个人却没有到来呢!”我说。

“这就是说,本案的结束,至少还得迟延上一星期,或者竟至数星期!——然而,像这般的迟延,实是要不得的,也是使人十分焦躁的;因为,每迟延上一周,就得多添一个无辜被害的少女!即拿今晚来讲,恐在本市的哪一个角落里,又有一个无辜少女遭到牺牲了吧!”胡闲两眼向对面望着,缓缓地说了来。

“你决得定是如此的吗?”我仍是不大相信。

“这当然是这般!须知每周逢着星期五,在一定的时期内,定有一个少女被害,这只是那凶手所放的一种烟幕弹;倘然到了本周,竟不举行这故事,那么,他以前所做的这几件凶案,都是成为毫无意义的了!这在事实上又哪里会有呢?”胡闲却说得很有理由。

约莫在二小时以后,胡闲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了,便打了一个电话到警局中,询问今晚有无凶案发生。一会儿,他两眼灼灼作光,回过头来对我说道:“果然已给他们发现,同样性质的一件凶案,又在市西的一个废园中发生了!”

十五、你瞧着就是了

为了一夜没有睡,第二天我们睡到很晏才起来,瞧样子已是下午了。

“难道我们竟是睁大了眼睛,一无所为,再呆呆地等上一星期吗?这未免太是无聊了!”胡闲说。

“这当然不能如此的!”我忙接口说,“不过老友!我却要提出一个意见,在本案中,我们对于有一些事件,不免太为忽略了!”

“什么一些事件?”胡闲忙不迭地问。

“就是每星期所发生的那许多桩少女被害的惨案,在一般人认为这是主要的,你却一概置之不问,这恐怕有点不大对吧?”我又说。

“哈哈!哈哈!”胡闲一听便大笑起来了,“我不早已对你说过,这都是那凶手放的烟幕弹吗?既知是烟幕弹,又何必予以注意呢?”

“但是,如今既有多余的时间,何不也对它们注意一下,或者也能探出一点什么线索来,正未可知!”我忙又这么说着。

“不!这大可不必!譬之于水,这只是一些支流,我们既己知其总流之所在,尽可直探其源,正不必枝枝节节,作此事倍功半之举了!”胡闲却是十分的固执。

我不觉暗暗在想:我们这位老友,自从出马以来,十桩案子倒有九桩失败,一般轻薄的人们也就把“失败的侦探”这个头衔赠给他;但就他的才能和经验而言,实不该有此结果!我每每为他扼腕,每每为他抱屈,而想不出他所以失败的原因来!如照现在而言,或者他就失败在这固执的上面吧?

胡闲见我默默不语,倒又向我问道:“华生!你在思忖些什么,莫非不赞成我这个办法吗?”

“不!我只在忖着,在本星划中,我们是不是真得照着你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睁大眼睛,一无所为,呆呆地瞧上一星期呢?”我故意说得幽默些。

于是,胡闲又大笑起来了:“哈哈!华生!你放心!决不让你如此就是了!实对你说:手头应干之事甚多,而且,就在现在,马上就有一桩事情,须得赶快一千呢!”

“真的吗?什么事?”我忙问。

“你瞧着就是了!”他笑嘻嘻地回答。

又隔了一会儿,我们已是吃过了饭,他瞧了瞧手表,说道:“华生!是时候了!你准备着吧,我们马上就得出发了!”

我听了他的话,忙整了一整衣,作着整装待发的样子。

不久,只见他把手一挥道:“走吧!”

我即跟在他的后面,出了大门,他的那辆跑车,却早已停在门外了。他即一声不响地和我走上车,即由他自己司着机,直向前面驶去。

“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呀?”我到底是一个直爽人,不能再装哑子了。

“你瞧,在我们的前面不远,不是有一辆蓝色的汽车吗?这就是我们的目的物!”胡闲说。

“那么,那辆车中究坐着什么人呢?”我问。

“你不必问,你瞧着就是了!”他似在故意和我开玩笑,又第二次给了我一闷棍。

此后,前面的那辆车子如果开得快,我们也开得快一些,如果开得慢,我们也开得慢一些,实行着“盯梢”的那种工作。在这里,我不免有几个问题要向他请教,但恐他再拿闷棍给予我,也就不再开口了。

一会儿,前面那辆汽车,却已在一座小洋房前停下了,我们的那辆小汽车,却仍是直驶过去。在掠过那辆汽车前面的时候,见有一个穿得很时髦的女子,正从车中走下,我在一瞥之下,几乎要不自禁地,溜出一声“啊呀”来!原来:这个女子并非别个,便是我们新结的芳邻——那位老处女孙笑倩!

“我们为什么要尾随着她,难道她真是本案中一个主要人物吗?”我险些儿又要把这几句话问出口来。

十六、洞如观火

照说,我们既把孙笑倩尾随了来,如今已见她走入这所洋房中,就该在外面守候着,瞧她一个究竟了。不料,胡闲仍把车子向前驶去,并不停留下来。

我倒有些诧异起来了,便向他问:“你不是要侦探她的行踪吗?为什么既已探得了她的去处,又半途而废了?”

“她要到这里来,早已给我探得了!今天我所以还要亲自出马一遭,无非要证明我所得的情报是否确实罢了!如今既已眼见非虚,也就知道我们所走的路线一点也不差,又何必守株待兔地再候在这里呢?”胡闲满面笑容,十分得意地说。

我听了,倒默然了好半晌,心想:“近日的胡闲,真是今非昔比了,居然也会神出鬼没到如此,对于孙笑倩的行动,已能了如指掌呢!”一边也就脱口而出地向他问道:“究是谁供给你这个情报呢?莫非又是那个唯利是图、面目可憎的顾百晓吗?”

“顾百晓便顾百晓了,又何必加上这八字考语呢?”胡闲倒笑了起来,“不!不是他!另有一个和他一般职业的人,把这情报供给我的!”

我不禁又默然了,心想:“胡闲近来确是改变了作风,每每喜欢临时雇佣了几个人,给他刺探情报咧!或者能在这改变作风上,可以使他渐渐走入成功之路,而一洗向日屡次失败之羞吗?”

胡闲倒真是厉害,似已猜得了我的意思,便又拥着一脸子的笑,对我说道:“华生!如今什么都得适应潮流,加以改良了!就是我们侦探的方法又何独不然,岂能故步自封?自己少出马,多用代理人,在我们侦探界中,这是最新的一个趋势了,我又怎可不效法一下,而求能勉合潮流呢?”

“那么,你可知道,住在这所洋房中的究竟是谁?这位老小姐又是去瞧看什么人呢?”我不免又向他问。

“哈哈!老友!这真叫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不是要探访一个姓何的吗?如今这位老小姐,不辞御驾亲征,前去登门拜访的,就是这个姓何的啊!”胡闲又满脸都是笑,十分得意地在说了。

我一听这话,心中不禁突然一跳,暗想:“这小魔王沈十的失踪,照胡闲的意见,不是这姓何的实有极大的嫌疑吗?如今这位老小姐,却和这个姓何的来往着,这案情不已明了到了十分了?”便道:“照此说来,我们所走的路线,确是再对也没有了!”

“哪得不对?这案情的始末,真雪亮一片地在我脑中了:这姓何的和那老小姐一定是情人,而他所以和她恋爱,或者还是在贪着她的财!不过,双方一相熟之后,方知这位老小姐只是孙妩娟的一个保护人,这偌大的遗产并不属之于她。只待孙妩娟一成年之后,这位老小姐就得依照遗嘱,解除保护人的责任,而将这份遗产归孙妩娟本人管理。又据孙妩娟的宣言,她取得这份遗产后,将以之办医院,办图书馆,作一切慈善事业之用,又与孙笑倩经营商业之意旨相左。姓何的在失望之下,又探得孙笑倩为了侄女的意趣和自己不同,这偌大的一份财产将不能再归自己运用,也很是感到不满,于是在他一再怂恿之下,竟使这位老小姐居然同意于他,要将妩娟谋害,把这遗产据为己有了!”

“可是,这姓何的却是厉害不过,以为如用寻常的方法,把妩娟来谋害,说不定要给人察破的!于是他想得了十分狠毒的一个方法,把这小魔王沈十绑了去,作为一个幌子,做出这一连串的谋杀案子,使人家相信有一个疯人正在大发凶性,作着摧残少女的无理性的行动!如此,妩娟一旦被害,就可把人们的视线引了过去,不致疑到他们了!”胡闲洞如观火地说了来。

我不觉暗暗点头,认为他的话句句都对。

十七、希望你也参加

照这大势所趋,案情已是大定,我们除了再等待这可诅咒的星期五日到来以外,似乎可不必干别的工作了!——老实说,就是要干的话,也是白费精神,于事实上毫无所补的呢!

为了凌局长很是关心着这件事,常有电话来询问,因此,趁这空闲之际,在第二天的下午,胡闲又同了我,到警局中拜访了凌局长一下。

“你对于这个小魔王,大概已探得了他的踪迹了吧?”凌局长一见我们到来,就这么很兴奋地问。

“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他这桩案件。”胡闲却是这么地回答,随又把他探访的经过约略说了一说,最后方说到本星期五或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也即是本案的一个大结束。

“你真以为本案即可结束了吗?”凌局长又十分兴奋起来了。

“我想是如此!”胡闲说,又接上一句,“局长!你放枪的本领不是很好的吗?我常常听得人家说起的!”

凌局长一听得问到放枪这件事,更加高兴了,只见他两眼灼灼有光,笑容满面地说:“别的不敢自夸,说到放枪,确是很不含糊,去年年底本局比赛手枪射击,我曾全中九枪,获得锦标!我最大的一个本领,能在暗室之中,把纸烟头上的这星星之火打熄呢!”

“你真能打熄这纸烟头上星星之火吗?那是好极了!在我们这一次出马中,确希望有具上你这般本领的一个人!”胡闲说时,露着十分热切的神气。

这一来,凌局长倒像似有些不懂了,只瞪起了二个眼睛望着他。

“啊!我这话说得太快了!”胡闲也哑然失笑起来,“不瞒局长说,我今天前来拜访,一则把本案经过情形报告一番;二则就是在本星期五我们的出发中,也拟请局长一起参加!”

“对于这一个参加,我倒是十分高兴的!你是不是要我把这凶徒当场射倒呢?”凌局长说。

“是的!这件事情太关重要了,我是自问不能胜任的!所以,不得不来求援于你了!”胡闲说。

于是,凌局长便与我们约定:准于星期四中夜之前,来到我们寓中,一起出发。

十八、一个黑影溜进来

几天工夫一霎眼就过去,早又到了星期四的晚上了,在十二句钟刚刚敲过,凌局长果然很有信用地到来了。

他问:“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吗?”

“是的。照我想,还是去得早一点好!”这是胡闲的回答。

当下,便由胡闲一马当先,凌局长紧随于后,我打尾,大家悄悄地走出屋去。凌局长身上带了枪,不必说了:我同胡闲也都佩上手枪,以备万一;因为,这并不是如何乐观的一个局势啊!

作这探险之举,在我和胡闲已是第二次了;但凌局长却还是初次经到,跳跳跃跃地,露着十分兴奋的样子。一切都和上星期的经过一般,不必赘述,一会儿,我们又在那个秘密所在伏着了。

在这深宵之中,又是静静相对,不能说得一句话,这情形确是非常难堪的!所以,不到一会儿之后,凌局长首先表示有点不能忍耐了,便悄悄地向胡闲问:“胡先生!你能决得定,这个万恶的凶徒,今晚表演的地点,定是在这里,而不是在别处的吗?”

“这虽不能一定,但照大势所趋,却已迟缓不到哪里去的了!因为,我已探得孙妩娟的生日便在下星期,一过这个生日,就满了法定成人的年龄了!”胡闲也悄悄地回答他。

于是,凌局长不再说什么了,也和我们一样,只是很耐心地等待着。

好容易,一句钟已是敲过,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果然又依时出现。前番是在雨中,今次却有月亮,故瞧看得更是亲切。而在这里,这位凌局长却同看戏一般,己看到吃紧之处,只觉精神百倍,再也不觉气闷了!

一会儿,忽见这美人儿,又仰起头来,向着对面的高楼上望去。在这皎洁的月光下,瞧到她似乎露着喜悦之色,大概她已见到了什么吧?

你道,她向对面瞧见了些什么?原来:在这居高临下的对面楼窗中,有什么人在把火光晃动着,计共是晃动了六下。我们所伏匿的地方,和她所站立之处,是在同一的角度之下,所以,她既是瞧到,我们便也瞧到了!

而照这情形瞧来,这个人所以把这火光晃动着,大概是给她作为一个信号吧?——至这个信号所含的意义,虽不能猜度而知,至少总是她所期望的;或者她深宵来到园中,就是为了要瞧看有没有这么一个信号递了来?

当我一想到上星期五并没有见到这信号,所以没有事故发生;而今天却有了,不啻就是我们理想中这出悲剧的一个前奏曲,不禁不寒而栗,一个身子也有些抖战起来了!

正在此际,忽闻远处送来钟声,“当当”的,不多不少的正是二下,明明是在向我们报告着,这可咒诅的时间已到了!我们这一行三人,不觉齐把精神打起,并睁大了眼睛,瞧看着究竟有什么事故将发生!

此时,这园门忽悄悄地开启了,有一个黑影溜了进来。但尚未走到这位少女的跟前,她已经瞧出这是什么人到来了,即欢声叫了起来:“少牧!少牧!”

十九、可怕的一幕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早已到了面前,孙妩娟即高举两手扑了去,他们便互相拥抱着。可是,从背后看去,在那人的右手中,却见执了有明晃晃的一件东西,给这月光照耀着,瞧看得非常清切,这不是别的东西,乃是又长又尖利的一柄小刀!

“啊呀!胡闲猜想得一点都不错,果然已到了最后的一幕,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要来行刺她了!”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便想拔足奔了去,要把他手中这凶器夺了下来;可是,时候已是来不及,早见那人已把这刀高高举起,要向她刺了下来。我急得想要喊时,准知张口也像似噤住了的,竟是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在这里,我不免暗恨我自己太是无用了!而最是使人看了不忍的,这位天真无邪的少女,此时面含倩笑,目露晶光,似正陶醉在爱情之中,并不知有祸事之将临。

好了,好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有连续不断的二声枪声,这是凌局长在表演他的神技了!果然一点都不含糊,只见那人拿刀的那只手,立刻便僵直地垂落下来,又听得“当”的一声响,那柄刀己掉落在水门汀上。同时,那人的身体已是站立不住,慢慢地向着后面扑去,不多时,便也直僵僵地仆倒在地上。

孙妩娟再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不免尖声叫喊起来,接着,便跽在那人的身旁。这时我们早已赶了过去,把电筒一照之下,却见那人三十不到、二十有余,面貌颇为俊秀,衣着也是楚楚,这枪弹适打中要害,所以,只见他的两个眼睛是睁大着,一张口是张开着,已是死在那里了!

胡闲想把孙妩娟搀扶起来,但并不曾办到;凌局长可不能这般地客气了,竟把她硬拉了起来,并对她很直率地说:“姑娘!我们是警务人员!此人就是摧残少女的那个魔王,如今又要来刺你了!你瞧,他的那柄刀不是掉落在你的脚边吗?不是我用枪打他,你的肩上早已吃了一刀了!”

“哪有这回事?我和他已是订了婚了!他既爱我,我也爱他,我不信他对我会有这么一手!”孙妩娟哪里会相信。

“就是我,也不信有这回事!但一瞧到这柄刀,却不能不相信!”凌局长又说。

“孙小姐!你慢慢儿自会知道!你要明白,他要对你行刺,实是有上很大的一种阴谋呢!”胡闲也对她说。

孙妩娟最初仍不相信她的这位未婚夫,今晚乃是要来谋害她的。但瞧到地上放置的这柄明晃晃的尖刀,又亲眼见到这刀确是从他手中落下,再把当时的情形一想,觉得事实确是如此,凌局长和胡闲并不曾向她打诳呢!

“但是,他为什么要谋害我呢?”她仍是带着怀疑的神气。

“这决计不会毫无目的的,你不久自会知道!”胡闲微微笑说。

二十、一封奇怪的信

后来,经我们询问之下,她方始把他们二人恋爱的经过,约略说了一说。原来,这个恶魔姓何名少牧,和她在一个喜筵上遇见后,即彼此相见恨晚,结成密友,不久,又订了婚,但他们的订婚是秘密的,连得她姑母都没有知道!这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意见:因为她未达法定成人年龄,对于婚姻尚无自主之权,一旦宣布出来,如遭她姑母反对,反为不美!不如待到满足了法定年龄后,再行宣布出来呢。

不料,订婚没有多久,何少牧忽有上某种的嫌疑,受着侦探们的监视,只好离开本市,暂时避上一避风头了!这离别时的情况,自是非常难堪的,但何少牧却十分坚决地说:“可是,无论如何,我总是舍不了你的,一旦有了什么机会,我定要再来瞧看你,那时再商量妥善的办法俾仍可遂双栖双宿之愿啊!”

她那次和他话别的时候,正是某一个星期四的深夜,算起来已是星期五的上午了,时间恰恰是二句钟敲过后。所以,为便于记忆起见,便彼此约定:他如要偷偷来看她,也就在每周中这一日,并恰恰是这个时候。所以,她每逢到了星期四的深夜,定要偷偷来到园中,看他到底来与不来呢。

当她说到这里时,胡闲含笑问道:“你们不是以举火为信号吗?只要见到对面的楼窗中,有人把火光晃动着,来回共是六次,那就知道这姓何的已是偷偷回来,快要和你来相会了!”

她听了,把头点了点,同时又举起妙目来,向胡闲望了一望,似乎佩服他的本领不错,竟是什么都知道的。跟着,她把先前所说过的语,又复上一句道:“但是,他为什么要谋害我呢?”

她一边说,一边又向死在她这脚下的情人望了几眼,似乎很是悲伤的样子,而一时情感所冲,几乎要倒下地去。委实这件事太是可怪,也太是可悲了,以她一个弱女子身当其境,百端环攻,又哪里支撑得住呢?

胡闲见了,忙把她扶住了,然后又和我把她送到屋内,让她在一张沙发上卧下后,复向她安慰了几句,方又一起走出。

这时候,凌局长已从园外,把守候在那里的几个部下唤了进来,叫他们把这尸体舁起,预备送往验尸所中去。

这是照例的文章,更在这死者的身上,检查一下,究带了一些什么东西?可是,除了一只手表和少许的钱币之外,却没有别的东西。只在大衣的袋中,藏了一封己贴邮票而尚未寄出的信。

“这封信一定是很关重要的!”凌局长一见便这么说。但当一个部下把此信递给了他,他只一看信面,又像似很为诧异地,叫了起来道:“怎么说,这封信还是寄给我们警局的啊!”

我和胡闲听了,忙也凑过头去看,果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投寄本市警察总局,一时倒也觉得奇怪起来了。

凌局长把那封信拆了开来,读了一回后,递给我们二人看。

二十一、同谋者

“你们二位请看!这不知究是什么意思呢?”凌局长说。

胡闲便把信接了过来,当和我一起读着,只见这内容是这样:

局长钧鉴:

民以偶然之机会,在新疆路一荒场上,见到所停之空汽车中,有一女子已死于其内。究是因何而死,可不得而知。

民现欲向局长报告者,即民发现此尸体之时间,正为本星期四午夜十二句钟。此对于贵局将来作本事件之推究时,或有相当之帮助。

民本应亲自赴局陈述,奈以前曾在局中有案,恐反引起种种之不便,故以此书为代。敬希谅之。

民隐名氏上

我把此信看了一看,觉得这是与本案没有什么关系的。果然,胡闲也和我是同一意见,只听他说道:“这或者是另一事件,却与本案是无关的呢!”

于是,凌局长把这封信接了去,放在衣袋中,又说道:“如今,本案总算已告一段落了!不过,这小魔王沈十究竟藏匿在哪里,与本案是否有关,还得探访明白!最使我感到辣手的,这个元凶已死,无法取得他的口供,只有今天欲向孙小姐行凶的这一事件,可由我们三人证明外,关于他以前种种之罪行,却无由证实是他所为。那么,这像有定期性的一连串的谋杀案,不仍只能成为悬案吗?”

在这里,我好像突然间聪明了起来的,便含笑说道:“不相干!这只要到了下一个星期五,不再有像这般的少女被杀案发现,就可作他是本案真正凶手一个极有力的反证!”

“不!这倒不必如此的!”胡闲也笑着说,“你难道忘记除他之外,还有一个同谋者吗?”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指着孙笑倩而言;可是,凌局长却有点莫名其妙了,不免带着惊诧的神气问:“怎么,还有和他同谋的?现在又在哪里?”

“好!你且随我来,待我引领给你看。”胡闲说。

于是,胡闲在前引路,我和凌局长默然随在后面,又向着屋中走去。到得里面,却见孙妩娟仍睡在沙发上养着神,但神色间已自在得多了,一见我们走入,即一骨碌立起身来,胡闲便向她问道:“孙小姐!你的姑母在哪里?不是还在楼上睡着吗?”

“不!她不在家,她昨夜并没有回来呢!”妩娟回答。

“她不是常在外面过夜的吗?”胡闲又问。

“是的,每星期中大约总有二三次。”妩娟又向他回答。

“如此,我不再惊动你了!我倒是知道她的去处的!”胡闲说完此话,即向那少女点了点头,和我们又走出来。

“哦!照此说来,你所谓那同谋者,大概就是这孙笑倩吧?”凌局长这时候似乎也聪明起来了。

胡闲并不曾回答这句话,却把头儿点了点。

二十二、扑了一个空

一会儿,胡闲又说:“我们快些儿走吧!如果等她知道了这里的情形,她的阴谋已归失败,她定远走高飞,那我们就要大费手脚了!”

凌局长把头点点,也就急急走了出去。他所坐的那辆汽车,早在门外等候着了,就邀我们一齐坐了上去。

“如今我们到哪里去呢?”凌局长坐定后方又问。

胡闲便向他的耳畔,轻轻说了一个地名,凌局长便又轻轻对那司机说了,这车即向前面驶去。我虽没有听清楚这地名,但已知道定是我们那天盯了孙笑倩去的那个地点——马斯南路,换句话说,也就是她和那姓何的秘密结合的一所小房子呢!

果然,车子一到马斯南路,就依照胡闲的吩咐,在那天瞧见孙笑倩走进去的那条里口停下了。我们三人也就从车中走出。

“她住在里中哪一家呀?”凌局长问。

“这个我早已打听清楚,你们跟了我来就是了。”胡闲说。

我们跟他走入里中,到了像似一个公寓的门前忽停了足。他在门前约略打量了一回后,方又一马当先,走了进去。我们自也跟在后面。因为这是公寓,进出之人甚多,所以虽在夜中,一任我们走去,并无人来拦阻。

直至到了二层楼上十七号房间的门前,方有一个夜班茶房走了来,询问我们道:“你们要访问什么人……”话刚说到这里,忽向凌局长看了一眼,又欢呼起来道:“呀!原来是局长吗?想不到你老人家会到这里来的!”

凌局长生怕给人听得似的,忙向他摇手,说:“轻声些!你不是××号吗?我几乎要认不得你了!你如今在这里工作吗?”

“是的。我自从辞去差使后,就到这里来了。局长不是要访十七号的何先生吗?他此刻不在房中呢。”

“那么,他的那位女朋友,今晚可来了没有?”胡闲忙抢着问。

“哦!你是问的那位孙小姐吗?何先生今晚就是同她出去的,直到此刻还未见回来呢!”

于是,凌局长倒有点踌躇起来了。胡闲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凌局长便也会意,即说道:“也罢,原是他约我们来的,他既还不曾回来,你且开房门,让我们进去等一下吧。”

那茶房自无话说,即取钥匙开了房门,让我们走了进去,又给我们斟上一杯白开水,便管自走了。

至是,我们方向房中细细瞧看一下,却见一切布置,都是十分富丽,倒好像置身在金屋之中了!

我不禁笑道:“这姓何的看来倒像是很有几个钱的呢!”

“他正不必自己有钱,他有了这么一位女经理作密友,怎还会布置不出一间金屋来啊!”胡闲含笑说,明是在点醒我了。

我又一眼看去,只见靠窗右面的壁上,还悬挂着一张一男一女合拍的放大摄影。我只向上面略一瞧视,不觉脱口叫了一声:“呀!”

“老友,你又看到了什么?竟是这般大惊小怪了!”胡闲又笑着问。

“我再也想不到,这位老小姐的情人,和她侄女的情人——就是刚才死在那边屋中的,怎么竟是一个人呢?”我也老实说。

“唉!华生!你真是老实,连这点事都不曾明白!我却早已知道了!”胡闲像似很可怜我的。

二十三、还有这么一个转变

后来,关于这内中的情形,据胡闲所推测得的,又由他对我们详细说了一番。这一来,连得凌局长也都十分明了了。

原来,这情形大概是这样的:这恶魔何少牧最初确是向孙妩娟追求着,凭着他的那一副好功架,相貌也长得相当不错,果然获得这美人儿的欢心,并且秘密订婚了!但他的目的十分之九是图财,贪色还在其次;满以为如此一来,偌大一份的财产,定可归他所有了!

谁知,订婚不到多久,却从孙妩娟的口中,探得了她的志愿:一旦获得这份遗产,却欲以之作创办医院及设立医学图书馆之用的!而妩娟的志愿很是坚决,轻易不肯变更,他又是完全知道。于是,他不免感到失望了!

可是,他是一个什么角色,既已做到如此一步,怎有肯半途而废!在苦思焦虑之下,又给他想得一个补救的方法了!这方法是,复把这目的移转到孙笑倩的身上去;同时,当然哕,早又伏下了一条谋害妩娟之心;这因为,他们孙家那张遗嘱的内容,己给他探听得明明白白的了!

这孙笑倩的年龄已近四十,可说是一只老蟹了;而他则三十尚未到,以他欲去追求笑倩,可云降格而求,哪里还会不达到目的的?等到目的一达,他便把那预定的计划施行起来,这件惨案也就由此开始了!至于他本人,竟会如此的一个结果,这是他做梦都不曾想到!照他想来,定可十拿九稳,马到成功呢!

“你这话确不错!观他的布置,也实是周密之至,又哪里会料到你己洞悉他的阴谋呢?”凌局长待胡闲把这情形述说完了后,却是这么说。

“然而,也还得仰仗你这一个神枪手;否则,他的阴谋虽终归失败,但这位少女的性命恐要不保了吧!”胡闲又望着凌局长笑嘻嘻地说。

世人哪一个不是喜欢吃马屁的,凌局长一听这话,不觉也把笑脸展开,像似很是得意的样子。

在这里,我不免也要插问一句了:“那么,照你想来,关于谋害妩娟的这一个阴谋,他定曾对笑倩说过,而取得她的同意的吗?”

“同意不同意,现在虽尚不能加以武断;然至少可说,她一定是知情的,因为,对于这遗产将来的运用,她是不满意于她侄女的那种主张的,就她私心而言,又何尝不希望她侄女早早死去,而可把这份遗产移转于她呢?”胡闲说。

“只可惜我们扑了一个空,竟不能在这里捉到她!不然,凭她是如何得厉害,我们总可问出她的口供来呢!”凌局长顿时又透露着失望的情形。

“真的,她究竟到了哪里去了?如何既不在家中歇宿,却又在这里捉她不到呢?”我也说。

正在此际,忽听胡闲吃惊地叫起来:“呀!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转变!我在本案中,如今又是完全失败了!”

“你说些什么?”凌局长很吃惊地问。

我虽不曾开得口,但这吃惊的程度,可自问并没有减于凌局长!

“在刚才所搜得的这封信上,这死坯不是说在新疆路的那面,他曾在一辆车中发现了一个女子尸首吗?”胡闲又突然地这么问。

“是的。但我匆匆间,还未差人去瞧看过呢!”凌局长答。

“如此,我们快去瞧看一下吧!”胡闲像似很匆促的样子。

二十四、果然是她

在新疆路的那一端,有一段地方确是很冷落的,所以,载有女尸的那辆汽车,停在那荒场的旁边,直到现在,除了那个恶魔何少牧说是瞧到过外,尚没有旁的人将它发觉得,连得岗警都不曾对它注意过!

当我们的汽车驶入了新疆路,便一路留心看去,果然在一个荒场的旁边,见有一辆汽车,像似抛锚一般地,停在那里了。

“他所说的,大概就是这一辆车子!”局长一见便很兴奋地说,随即停了车,大家一齐走下。

胡闲却显着从来未有的一种紧张的神气,即当先走近车旁,打开车门,拿起电筒,很注意地向着车中一照。只一照之下,便又退了出来,灰白着一张脸,尖声呼叫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唉!这一遭我又栽了大大的一个筋斗了!”

但他虽是这般地说,我却猜不出他所说的这个她究是谁!

凌局长当然也和我有上这同样的情形,可是他比我要来得性急,早向胡闲发问道:“你所说的她,究是哪一个呀?”

“这还有哪一个,自然就是我们正要找寻的那个孙笑倩了!”胡闲只冷冷地回答。

这一句话不打紧,我和凌局长不觉都呆了起来了。

良久良久,凌局长方又说:“如此说来,她在本案中,并不是一个同谋者吗?不然,她自己怎反又遇了害呢?”

“唉!这情形很为复杂,停会儿再细细地告诉你吧!”胡闲只是唉声叹气着。

当下,凌局长也走到车中去,把这女尸瞧看了一下,便又把岗警找了来,对于他在这地段内出了这么一件大事,竟是毫不知觉,未免太疏忽了,不由把他大大地申斥了一顿。随又叫这岗警把这尸首看守着,然后又分头打电话给验尸所及法医,着将尸首舁往验尸所,着手进行验尸的工作了。

当我们重回到汽车中,向着警局中直驶而去时,凌局长却迫不及待地,又向胡闲问道:“请你赶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唉!这无非受了遗产之害!所以那个恶魔要把孙妩娟害死不算,同时还得先把她置之死地呢!”胡闲又叹息着说。

这在凌局长当然仍是莫名其妙,但我却是见过他们孙家的这一张遗嘱的,不由登时恍然大悟了,便也接口说道:“哦!怪不得那恶魔要写上那封信,给这孙笑倩死去的时间来上一个证明!否则,孙妩娟如果一旦给他杀死之后,人家却不承认笑倩是死在妩娟遇害之前,这在他不是前功尽弃吗?”

“唉!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却一点儿都不懂得呢!”凌局长不由发急起来了。

于是,胡闲方又把孙家所立那张遗嘱的内容,向他详细一说,他方也完全明白了。因此,他又问道:“如此说来,你所说的那个同谋者,事实上却己变为孙明玉,而不是孙笑倩了呢!是不是?”

“依情形而言,大致是如此!因为照这恶魔的那种安排,都是谋能有利于她,使她可以安然承袭这笔遗产啊!”胡闲回答说。

二十五、最后的结束

这在我很是引为遗憾的,像这般曲折离奇,轰动一时,并范围弄得很大的一件案子,自从这恶魔何少牧一死之后,就烟消火灭,不再有什么新的发展了!而就实际上言,本案也已不结束而自结束呢!因为,本案的主动者只有这恶魔一人,他一死,自然什么都可了结了!

但为求读者们明了和满意起见,我还得好好地交待上几句话:

(一)孙笑倩的尸体,已由法医检验过了,据说先是在食物中中了毒,然后又给人扼死的!据此以推测,定是何少牧先在食物中下了毒,然后以出游为名,同了她一起坐了车出去,到得新疆路那边静僻的所在,恰恰这毒发作起来。何少牧生怕或有呻吟,或呼叫之声,从她口中发出,忙依预定的计划,即用手把她扼死了!这在他真只一举手之劳啊!然后把车连人,抛弃在那边,管自逃走。

(二)孙明玉的个人历史和私人生活,己调查明白了。她是一个清苦的小学教员,在乡间教着书,自甘淡泊,什么纷华的场所都不去。也曾嫁过人,但那丈夫却不来照顾她,己出门去好多时候了!照此看来,她和本案却是没有丝毫关系的!

不过,在这里,却又听得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所嫁的那个丈夫,也是姓何,而据胡闲详细调查之所得,正就是那个恶魔何少牧啊!

“好家伙!如此说来,孙家的那三姊妹,都在他玩弄之中了!本领倒真是不小啊!”我闻得了这消息,不免要这么说。

“这没有什么稀奇,上海尽多这辈拆白的少年,对于任何女子,都有接近的方法的!”胡闲含笑说。

“不过,他的手段也太狠毒了,为了要谋得这一份遗产,竟不恤把二个情人的生命牺牲了去!而他所以要把孙明玉留着的,大概为了她比较容易对付,不如笑倩和妩娟的各有自己的主张,一旦承袭了遗产,决不肯让他任意挥霍吧?”我又说。

“你这个推测一点也不错!”胡闲也加以首肯了,“不过,据我想,这只是一个过渡的办法!一旦遗产真是到了手,说不定又要找个机会,把这孙明玉也一并害死的!”

我也把头点点,觉得他已把这恶魔的心肠看得很透很透的了!如果不死的话,此后正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呢!

(三)这小魔王沈十,原是给那恶魔囚禁在一个秘密所在的;自那恶魔一死之后,经胡闲四处找寻,居然把他寻得,又恢复了自由了!而关于被骗去时的情形,正和胡闲所推测的,若合符节。

“但是,那签字的名片呢?是不是你的亲笔?”胡闲含笑向他问。

“这确是我的亲笔。”他回答,“可是,我还得有上一个声明,这全是给他赚了去的!他对我说:‘我是鉴定笔迹的一位专家,要知道你的神经是否已健全,只看你所写的字就可明白!你如今可多签几个自己的名字给我看!’因此,便将他给予我的一叠卡片,不停手地签写起来了!”

对于这沈十的签字,那恶魔是用这般方法骗得的,也可谓狡诈之至了!我和胡闲听到这里,不禁相视而笑。

案结后的数天,胡闲和我同坐在事务所中,孙家比邻的那所洋房,自然退了租了。我们不免又谈起了这件案子,胡闲叹道:“唉!讲到这一案,要算是我最得手的一案,不料在这末了,仍又来上这么一个转变,全出乎意料之外,使我不得不自认失败!由此看来,这‘失败’二字竟是跟定我了吧?”

“不!这不得称之为‘失败’!就算失败,也可说得是虽败犹荣呢!至少,孙家那位美人儿不致遭到毒手,总是全仗你力!而这恶魔的阴谋,也是由你揭穿!怎么还不值得称颂一番呢?”我忙含笑说。

失败惯了的他,骤闻这恭维的话,倒似乎有点局促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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