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梅氏举起剑来要杀下去,那花虹在床下伏着,已看得明明白白,见梅氏拔出剑来要杀太师,连忙爬了出来将梅氏手扯住道:且慢些。梅氏道:趁尔爹爹睡着,此时若不下手更待何时?花子能道:须要计议停当才可下手。梅氏道:尔既不容我杀他,也罢,待奴自刎罢。花子能道:这个一发使不得,到不如我与尔一同死了罢。一个拖来一个推去。正在急忙之际,忽见楼下花信、花年叫道:太师爷,快些下楼,万岁爷圣旨来召太师爷入朝议事。

花子能想道:好了,救星到来了。梅氏闻叫不觉胆寒,连忙将剑插入鞘,花子能急忙望床下爬了进去。梅氏将手袖放下,穿了裙走近床前,叫声:太师爷。

那花太师烂醉如泥,任叫不醒。梅氏遂将醒酒香取了一小块放在花太师口内,不一会时,花太师酒已醒了,开眼一看,问道:素娘,尔为何不睡?梅氏道:万岁爷有旨,特召太师爷入朝议事。花太师闻言,说道:快些点灯。就立起身下床来,将衣服抖一抖道:我为何不脱衣就睡下?梅氏道:因太师爷大醉,故此和衣而睡。

花太师道:花年、花信在那里?梅氏道:在楼下等候。

花太师道:素娘,尔自去睡罢。梅氏应道:是,太师爷慢请。花锦章遂走下楼来,花年、花信提灯照太师爷出去。

双桃将门闭了,走上楼来,只见梅氏叹不绝声,花子能从床下爬了出来,惊得一身冷汗淋漓,说道:如何!方才若还不是我阻挡,早已一剑将他杀下,顷刻机关败露,将谁人去见圣上?到那时就将他头拿来装也装不上去,欲去鬼门关追他的魂魄也追不回,却如何是好?梅氏叹道:罢了啊罢了!丫头们下去,将门闭了。

乃说道:他命是不该今夜死的。

花子能道:他偏要活到一百岁。梅氏道:混账,他若不再来是不必说,如若再来时定不再饶他了。花子能道:他若再来之时别作计议,如今我俩先赴巫山良会罢。二人说完,遂解帽宽衣双双上床云雨。睡到天明,花子能爬起身来梳洗明白,忙走回家。暗想道:这件事若是别人,我自然助他一臂之力结果他的性命,念他是生我身的人却做不得。只是昨夜我若不阻止,我爹爹已作无头之鬼了,到今日如何了局?我想梅氏因贪我少年之故起此不良之心,从今以后我不可再去,使他绝了念头,全然我父之命便了。若说花子能为人强暴,无恶不作,有善不为,在父亲面上原晓得不可谋害。自此之后断绝不去,正所谓负心男子痴心女。

且说梅素娘怀念花虹,心焦燥热,今夜见他不来等到明日,明日又不见他来想到后日,一连数日不见花虹到来,只道他是怕着太师不敢再来。这一日花太师复来与梅氏饮酒,正饮之间,花太师道:今日夫人已回家去了,我已选定明日接尔回衙晨昏陪伴,一则免尔寂寞,二则省我来往,尔说好么?梅氏听了此言,心中想道:我若到衙门去,被他时时惹厌,我与少爷的好事岂不成空?必须今宵将他杀死,我才得与少爷永为夫妇。心中立定主意,口里答道:悉听太师爷做主。

又吩咐丫头:再备酒来。花太师道:这几日国家有事,日夜不宁,我心甚烦,不想吃酒了。梅氏道:既然如此,可少吃两杯便了。花太师道:既是尔要吃酒,老夫陪尔三杯,不用大肴,只须小菜。梅氏应声:晓得。私下吩咐了丫头几句话,双桃领命而去。不一会时,双梅、双杏将酒菜取上楼来排在桌上,二人对饮,梅氏只是劝花太师吃酒,谁知花太师命未该死,这夜任从梅氏劝酒总不饮下。那双桃奉了梅氏之命,到厨房拿了四盘肴馔送到便房来劝花年吃酒。这日花太师只带花年一人来,这花年又是个贪杯之徒,更有双桃劝酒,岂有不醉之理。

双桃将花年灌醉,走到楼上要来相帮梅氏行事。花太师吩咐:将酒席收去,尔们睡罢。自己上床先睡。梅氏将眼色一丢,似乎叫他们不要睡的意思,四个丫头一齐避在房门外。

梅氏将衣裙脱了上床来陪太师同睡,意欲待他事先睡着,然后好放心行事,那知四个丫头听他二人已在床上作乐,双桃道:今夜是不能成事了。双杏道:却是为何哩?双桃道:此时正开心作乐,就要行事也来不及了。正在快活之际,还有甚么闲工夫来做这个险事?我们大家去睡罢了。四个丫头遂一齐下楼去睡。

且说梅氏见太师房事已毕,放倒头便睡着了,遂悄悄抽身而起,将裤穿了,又穿一件短袄,将蚊帐挂起,把手将剑拔出鞘来,走近床前。未杀之时心雄胆壮,此时不觉胆寒起来,见花太师仰面而卧,梅氏此时硬了头皮,大喝一声:老贼看剑。

望太师喉咙一剑砍下。谁知神昏眼乱,欲砍咽喉错砍在头上。

花太师被这一剑砍下惊醒,叫声嗳啾,连忙跳起,一手扯住梅氏短袄。梅氏一想:他若不死,我命必亡。连忙挣脱,骂声:老亡八看剑。又一剑砍来,花太师连忙闪过一边,将脚望梅氏小腹踢去,梅氏叫声嗳啾,跌倒在地。花太师也不穿衣裤,跳下床来将剑拾在手中,复将梅素娘端住,骂道:尔这喧人,我且问尔,尔为着何故行凶杀我?梅氏只叫:太师爷饶命埃花太师大怒,一手拿剑一手揪住梅氏头发吊将起来,问道:尔这贱人何故杀我?好好说来。梅氏此时身子一松,存了他活我死的念头,一手将花太师子孙袋捏住往下一扯,那花太师疼痛难当,把剑一挥将梅氏砍为两段。

花太师气得目定口呆,满身发抖,将剑丢下坐在椅上骂道:尔这贱人这样大胆,如此无礼,这还了得?只是何故突起歹心下此毒手?想了一回说:是了,必是这贱人有与外人私通,故起这念头。将烛拿来四处一照,并无一人,仔细再看,见房门已开,叫声:不好了,被他走了,此时料已去远,想不能追回。贱人既死,奸夫已走,不免唤起丫头查究便知明白。遂自拿灯走下楼来,到丫头房门口将门乱打。却好双梅已醒,问道:是那个打门?花太师答道:是我。双梅道:原来是太师爷。连忙下床将门开了一看,问道:太师爷为何赤身露体满面是血?敢是二夫人月经来了不要尔同他睡,赶了出来么?花太师骂道:贱人休得胡说,随我来。二人走到楼上,花太师将灯放下,那双梅见梅氏身分两段满地是血,吃了一惊,大叫一声:嗳哟。一跤跌倒在地,连忙又爬了起来,惊得满身只是发抖道:太、太、太师爷,二、二夫人为何如此?还、还是冒、冒犯太师爷,还是不、不、不能凑趣?

尔、尔亦可以对他说得明、明白,叫他下次要讨好,再不然就打他几下就是了,何必如此?花太师道:非为此事。我且问尔,平日何人在此走动?双梅道:

太师爷这句话问得差了,此处只有太师爷同二夫人,二夫人同太师爷,并双桃同双桂、双桂同双桃、我同双杏、双杏同我,少遂住了口。

花太师问道:少甚么?为何不说?敢是少爷在此走动么?

双梅道:少爷从来不曾到此。花太师想道:他说得奇怪,为何说个少字遂住了口?莫非畜生有来此么?尔说花锦章乃是一个调和鼎鼐、燮理陰陽的宰相,要办多少的事,莫说这点小事就看不出么?花太师连连问道:双梅,少爷昨日可有来此么?双梅答道:并不曾来。花锦章道:少爷到此也是平常之事,他若要来难道我不许他来么?尔快快从实说来,我就收尔做二夫人,尔若不说明我就一刀叫尔照二夫人一样。双梅暗想道:我方才不小心说出一个少字,被他查问,如今怎么好?花锦章见双梅沉吟不语,叫声:双梅,为何不说?尔若说得明明白白,我自然收尔起来做二夫人。

双梅道:多谢太师爷,丫头无福消受。花锦章见他不说,将剑拾起叫道:双梅,尔说不说?若再吱唔尔看此剑利也不利?双梅急了,连忙跪下道:太师爷饶命。花锦章道:尔还不说么?一手将双梅头发揪起,一手将剑靠在咽喉道:尔说不说?双梅唬得魂不附体,料想瞒不过了,只得从头至尾老实说了一遍。花锦章一听此言,心中大怒,恨道:可恼啊可恼!小畜生自败门风,来到此处将庶母也通奸么?是不是一个母子之分,怎么连五伦也没了?要他何用,就使花门没了后代,断不要留此畜生。将剑指着双梅骂道:尔这贱人,结党成群敢来害我么?双梅道:这个丫头们不敢。花太师道:喧人利口。一剑将双梅砍成为两段。心中又想着:双桃、双桂、双杏乃是一党之人,断然饶他不得,倘传扬出去叫我如何做人?遂一直走下楼去,将三个丫头一个一剑砍为六段,可怜梅氏一念之差,自作断头之鬼,又连累四个丫头个个身首异处。那花锦章想道:尚有两个老婆,知了此事必会传扬出去,这亦是饶他不过。遂又走到厨房将房门踢开,走进去一个一剑分为四段。可怜这两个老婆,遭此冤枉惨死,这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冤难诉,有屈难伸,只好到陰司去算帐罢了。

且说花锦章杀了二个老婆,复到楼上坐定,头上被梅氏砍了一剑,皮肉削开,血流不止。方才正在气恼之时不知疼痛,此时心神略定,觉得疼痛难当,忙寻一块罗帕来包了头上,穿好衣裤。谁知被风吹人伤痕,一时眼花头晕,满身寒冷,两腿酸软,意欲下去叫花年,那知两足难以移步,不能下楼,只得睡在床上,遍身发抖。

想起心事又气又恼,又不忘爱色之心,口里叫道:梅氏啊梅氏,不是我心肠太硬,谁叫尔下此毒手?

自今以后将往日恩情一旦休了。又叹口气说:咳!说便这等说,我想起来并不干梅氏之事,这都是那畜生之故,他若不到此,梅氏何能与他私通?况且青春美女爱少年郎固有其然,他因嫌我年老无能,不足以快其意起此毒心。畜生也畜生,我断然饶不得尔,就将畜生来碎剐凌迟也不足偿其罪。

此时已是四更五点的时候了,只听得花年在楼下叫道:请太师爷上朝。花锦章闻言乃叫道:花年,尔走上楼来,我有话对尔说。花年应道:小人不敢。

花锦章道:不妨,快些上来。花年闻言,遂走上楼来道:太师爷叫小人上来有何吩咐?一边说一边走,不提防被双梅尸首绊了一跤,连忙爬起来道:什么东西将我绊了一倒?低头一看吃了一惊,叫声:嗳啵花锦章止住道:不要高声,是我杀的。花年道:太师爷何故杀他?花锦章道:他冲撞我,以故杀了。花年道:那边还有一个哩。花锦章道:那边一个是二夫人,不许尔多言,快去备办棺木七口,一面去禀知三爷、四爷,只说我有病不能上朝,叫他代奏圣上便了。花年,尔须速去速来。花年应声晓得,花锦章又吩咐花年道:少爷面前不可多言,如敢违我也是一剑。花年道:小人不敢多言。遂提了灯走下楼来,出了园门骑了花锦章的马先跑到花锦龙那边去。谁知已上朝去了,花年随即赶到朝房。此时那些文武俱皆齐集,尽说道:花太师此时为何还未见到来?

正说之间花年已到,说:花太师有病在七亩庄,不能上朝,叫三老爷、四老爷代奏圣上。众人闻言,说道:等上朝过了前去问候罢。花年又跑到棺木店备买了七口棺木,叫他抬到七亩庄去。自己先跑回来禀明太师道:棺木已备齐了。

花锦章道:将梅氏并四个丫头、两个老婆成殓了,切要机密,不可与外人晓得此事。花年应声知道,遂将梅氏一手一段拖下楼来,又走上楼来将双梅也拖下楼来。心中暗想道:为何将他们一齐尽皆杀死?我起先只道杀死两个人,为何要七口棺木?不知是两个老婆三个丫头一夜工夫杀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个,这却为何哩?想来想去却想不出是甚么缘故。又自想道:我一个人如何做得来?太师爷又不许讲与外人知道。

也罢,待我就附近地方去寻几个人前来相帮,我须赔几个酒钱罢了。遂走出门要去叫人同来相帮。

且说花子能知父亲又到七亩庄去了,心中甚是耽忧,想道:梅氏前夜亲对我说太师命内今夜不该绝亡,终要害他性命。

看他粗心大胆,将来我爹爹若被梅氏害死如何是好?一夜牵肠挂肚,任睡不着。直到五更三点,遂爬起身来,也不梳洗,一直走到朝房查问太师有来上朝否。

管朝房的答道:太师有病,未曾上朝。花子能闻言想道:昨日好好的人,今日忽然有病,其中必有缘故。遂又赶到七亩庄来。天色渐明,只见十余个人扛着白棺木走来,花子能在旁点算: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暗想道:谁家晦气,一连死了七个人?这也奇了。又自想道:我须打听自己的事要紧,不要管别人闲事。即时走到园门口,一见门是闭的,挨身而进,暗暗来到鸳鸯楼下,并不见有一个丫头。想道:这又奇了,这些丫头都往那里去了?

正在探望,只见花年手拿一盆热水走来。花子能叫道:花年,我且问尔,闻得太师爷有病,果是真么?花年答道:果然有玻花子能又问道:二夫人可起来否?花年想道:太师爷吩咐我不可说与少爷知道,如今少爷又来问我,叫我怎样对答?也罢,待我骗他便了。花年遂说道:二夫人不在楼上睡。花子能道:不在楼上睡,难道与太师爷分了床睡么?如今太师爷在那里睡?花年道:

太师爷在楼上睡。花子能道:如此待我上去问安。花年想道:我且慢上去,看他如何。

那花子能走上楼来到床前,叫声:爹爹为何身子不爽快?花锦章一见花子能到来,心中大怒,一手挽住他的左臂问道:尔来了么?花子能道:孩儿待来看爹爹。花锦章道:小畜生啊!尔做的好事。一连七八个巴掌,打得花子能满面通红,叫声:爹爹,尔怎么才病得一夜就疯颠了,连我也打起来?花锦章骂道:尔这畜生,难道我打不得尔么?我且问尔,梅氏尔叫他是甚么?花子能答道:叫他庶母。

花锦章道:这却又知叫为庶母,怎么与他通奸?尔自己的妻子不能管顾,致与人私通,败坏门风,今日又敢乱伦奸庶母,又欲杀父,这样畜生留尔何用?遂叫:花年,快取刀来。

花子能闻了此言,急得五内崩裂,无计脱身,只得叫声:爹爹,此话那里听来的?有谁人看见,是那个敢作干证?花锦章道:小畜生还敢强辩么?自己不敢下手叫梅氏来杀我,这还了得?今日譬如不生尔这小畜生一般,定不饶尔。花子能叫道:爹爹,这个使不得,我是单传独子,要祀花家香火,尔不可一时没了主意。花锦章道:我不要尔这畜生传香火接后嗣罢了。叫声:花年,快快将刀取来。连叫数声不见花年上来,遂自己一手将花子能左臂捏得紧紧不放,将身跨下床,就在地下拾起剑来恨骂道:小畜生,今日容尔不得了。一剑望花子能便砍。花子能大叫一声:不好了。将身望后一闪,飞起一脚将花锦章手中的剑踢落地下,又尽力一蹲挣脱了手,将花锦章推倒在地,自己急急走下楼来,却好遇着花年,问道:敢是太师爷杀了二夫人么?花年只道他已先晓得了,遂应道:不知何故,杀了二夫人还不足意,又将四个丫头二个老婆一齐尽杀了。花子能听了此言,叫声:不好了。回身便走,如飞的去了。

那花年想道:太师爷莫非遇着邪神么?不然为何杀了七人还不足意,连自己亲生独子也要杀起来?忽转想道:不好了,我须要小心,不然也是一剑,那时我却无处去伸冤。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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