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戏曲没有研究。参加了这两次会,听了许多同志的发言,启发很大。同志们谈的这些东西,对研究美学,尤其是研究中国美学很有好处。美学研究应该结合艺术进行,对各种艺术现象,应作比较研究。

有同志说,剧团到农村演出,群众要看布景,没布景不买票。我所了解,农村的舞台,为了便利演出,都是很简便的,我怀疑它能配合用布景。布景的问题存在很久了,从宋元到现在。看戏的人很多,他们没有提出过看布景的要求,他们要求的是表演。中国戏曲是以表演为主的。前几天看了豫剧《抬花轿》,表演得很好,抬和坐,动作都是虚拟的。抬着过桥,真给人以过桥的感觉。但是在台上并没有给人看到真实的轿子。只要表演得逼真,观众并不要求有一个真的轿子。西洋戏剧是主张用布景的,易卜生就很注意用景。中国戏曲景与情全由演员来表演。《秋江》中,情与景是高度交融的。西洋戏剧也是希望达到这一点的。

中国戏曲传统舞台美术的发展,是有客观原因的。中国古代在农村经常演戏,舞台都是木板架起来的,很简便。在那样的台上做布景不可能。所以,演员就想一切办法把自己突出出来。书上记载:埃斯库勒斯的戏,人物也是宽袍大袖。鬼的面上也涂颜色,或戴假面具。这和中国戏曲是相似的。过去的条件差,促使产生了好东西。现在所以产生问题,原因在于:时代不同了,条件起了变化。

肖伯纳的剧本,序文都很长,为了说明戏文。问题戏,着重思想。中国戏曲,着重感动人,动作强烈,能使人哭,亦能使人笑。文艺复兴以后,西洋讲究透视学,舞台也要求透视。先有布景,后有人物。中国戏曲不同,人物出场,手拿马鞭就说明是骑马出来了。是两种不同的境界。中国古代也戴假面具。四川出土的汉俑,两个人作吵嘴状,一男一女,男的面上有面具。据我推测,可能后来因为用面具不方便,就干脆画到了脸上,产生了脸谱。

有同志说,中国戏曲舞台美术的特点是,能动就好。这话很对。中国戏曲和中国画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中国画从战国到现在,发展了几千年,它的特点就是气韵生动。站在最高位,一切服从动,可以说,没有动就没有中国戏,没有动也没有中国画。动是中心。西洋舞台上的动,局限于固定的空间。中国戏曲的空间随动产生,随动发展。“十八相送”十八个景,都是由动作表现出来的。中国广大群众是否都要求布景,需要进行分析。要布景,是为了看热闹,看多了会转过来看表演的。群众要求不平衡,层次复杂,应该看主要的倾向。

关于空间问题,中国画和西洋画在处理上是不同的。古代画家、科学家都提出过问题。科学家沈括在他的《梦溪笔谈》中,在艺术上的要求与西洋画就不同。西洋画要求写实,他不要求写实,相反他反对写实。他批评写实的画不是画。戏曲舞台也是如此。不能太实。清代学者华琳,他有很多好见解。他指出:如果人不出现,放上门窗等实物,这叫离。离,物与物之间是独立的,自成片状。不是画。画,要合,要气韵生动。完全合,也不行,完全合,打成一片,一蹋糊涂,也不是画。中国画是似离似合。只离而不合,不是艺术品,只合而不离也不是艺术品。中国画画面空间是怎样表现出来的?他用了一个“推”字。“推”能产生无穷的空间。在舞台上,演员一推,产生了门,又产生了门内门外两个空间。画家是用笔推的。齐白石的虾,只在白纸上画几个虾,但能给人它们是在水中的感觉。

在生活中,看到一片好风景时,说“江山如画”,真山水希望它是假山水,看一幅画,又常常要求它逼真,假山水希望它是真山水。所谓美,就是“如画”和“逼真”。中国戏曲就是既逼真又如画的。它掌握艺术规律是很深的。当然也有局限性。戏曲以表演为主,演员表演好是第一。群众并不要求西洋式的布景。目前部分群众有这种要求,这不会是永恒的,是会改变的。

(原载1985年10月16日《北京大学》校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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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是作者在1961年一个戏曲座谈会上的发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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