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园诗集序

铁炮碑记

陶村诗稿

东宁草自序

伯兄东宁草序

寄鹤斋诗矕小引

新竹张息六兄弟诗序

诗荟纪晬序

闲散石虎墓碣辨

寄鹤斋诗矕自跋

科山生圹诗集序

林氏家传序

送陈耀庭归北投序

大观书社记

莱园记(伐林允卿作)

窥园诗集序林小眉

嗟乎!衣冠敝坏,樊参军何贫!妻孥冻饥,杨县宰太拙!大造视才华如敌,我辈与文字为奴。历数吾台耆旧:室望七星,而施耐公憔悴且老矣;居邻万鬼,而丘仙根牢骚至死矣!若许先生蕴白者,幼而奇穷,仕而迍邅,死且葬身绝域;吁!天之所以待诗人者,抑何若斯之酷耶?

先生没之五年,其嗣君奉遗草将以寿世,而乞言以弁其端;健也晚陋,莫赞一辞。顾念右军泛海,服食实偕许迈以修;尉佗居粤,昕夕以见陆生而喜。多罗树下,清啸如仙;北邙峰头,长歌当哭。凉云洗暑,共飞奇肱之车;古月招秋,同听扶娄之乐。弓衣争绣直讲,茧纸传钞舍人;如卬负蹶,惟蛇怜蚿。是则杜陵入蜀,唯焚张籍之灰;东坡窜荒,独设鲁直之像:又乌能不抚卷凄恻而明其概焉。

先生椎轮大雅,丹雘元气。婵娟不在貌,孰睇君如美人!傲兀不受怜,知何物为名士!其为诗也,紫光望气,火珠验经;镜乎万殊,约之至精:唯其博。挽歌野谚,古荡今肆;好好笑笑,头衔自署:唯其达。冰壶贮月,玉盘承露;乾坤清气,累劫不涸:唯其洁。伯龙题壁,司马指山;偶作激语,亦有微言:唯其讽。愁鸾啼红,病鹤唳碧;气荡肠回,作泥化石:又唯其情。于是条发蕤播,征吐宫含;丽南朝之金粉,雄朔漠之山川:吾不知其曷为使人仰也可歌、俯也可哭!悲夫!

芷兰满掬,原是不祥之芳;块磊在胸,长积难消之物。后世我知,未详何人;穷年自苦,只招大诟。先生已矣,诵兹遗编,引为厉戒。君如再世,永为没字之碑;我悔今生,凿破中央之帝!

铁炮碑记陈望曾

前清同治元年(壬戌),匪陷彰化城,势张甚;匪魁戆虎晟拥众三万六千余人,环攻阿罩务者三昼夜。时林公奠国及其男文凤公率族中健者七十二人扼险轰击,败之,乃溃散;以至寡克至众,厥功伟矣!今击贼铁炮尚存。望曾昔至其乡,闻其语,复见其人,所知尤确。恐岁远而或不足以征信也,撰此书石,贻其后人,俾永垂纪念焉。

安平逸民陈望曾纪自香江之适庐。时戊午仲冬,距壬戌五十七年矣。

——以上见「台湾诗荟」第二号。

陶村诗稿序吴德功

昔太吏公因穷愁抑郁而著书,故「史记」卓绝千古。盖人当患难之时,闭户潜修以自消遣,泄其牢骚不平之气尔;周子所谓「贫贱忧戚,天之玉汝于成」也。不独著书为然,作诗亦然。

陈陶村山长名肇兴,字伯康;彰化人。通书史、工诗,名噪一时。前清咸丰己未,登贤书。壬戌戴潮春之变,携子避乱山中,说陈云龙、陈捷三率沙连六保反正,扫尽欃枪,吟诗自适;凡草泽之猖獗、官军之得胜以及死难忠臣义士,皆发之于诗,名曰「东征集」,并前后所刊成四卷。其诗,胎息于少陵。盖少陵因安、史之乱避地西蜀,以时事赋诗写其忠爱之忱,人称「诗史」;陶村所作,类此者极多。惜版久遗失,所印之本迭经变乱,存者无几。予前有一部,珍如拱璧,不知流落何处,为之惆怅久之。台南连君雅堂,好古士也;家藏一卷。多方向借,思欲刊行,以垂不朽。嗟乎!士君子读书数十年,以文章发为经济,名垂后世者几人!即古近体诗之可传者,亦寥寥罕觏。公因避难而成此集,讵非天之玉成之耶?

德功弱冠时,公掌教白沙书院;频蒙教诲,又与为邻。既得此集,喜而不寐;令侄上花商之文社诸子,刊于「文艺丛志」。

东宁草自序林小眉

渡彼扶桑之水,还我海棠之巢;嬉处未渫,记意宛然。瓦觞薪榻,梦习魂恬;故欢初识,凉招寒集。自偶尚携有鹿,逢人辄呼以猫。或问消息,不解若柳瘨;生有痼疾,大笑爱陆癖。鸥边犊外,时复寄嘲;唱乌歌纂,奚能免俗!咄哉!苍波万片,渺长古其安归!白月一棱,诉灵秋而何极!呻吟纵不无端,形迹恐已坠障。是稯稯胡为者耶?今栩栩且独奈何!

——以上见「台湾诗荟」第三号。

伯兄东宁草序林履信

往岁,余读兄所为「天池草」「自序」云:『作世间闲言语,自知为忧时者之罪人』。曰:『异哉!兄殆有所为而发者夫?诗,岂特闲言语而已耶』!自「小雅」怨诽以降,迄于今二千余载,功令未之促责也、势利未之劝诱也,而贵至公卿、穷迨蓬枢瓮牗之士,我歌且谣,作者辈出;虽其体制数变,而兴、观、群、怨之义则一焉,夫岂皆无所为而为哉!昔司马迁推三闾作「骚」之志,谓可与日月争光;而「宋史」称信国「正气歌」诸篇,忠义见之于词。然则三户亡秦、胡元远窜,庸讵非二子之伏其机而振其气乎?然则作诗之旨,盖必仁人志士有所不得于家国之际,而有其盛衰隆污、成毁新故、存殁聚散之感,忧愁幽思郁之既久,一旦或触于外而动于中,遂藉山川城市、月露风云、草木鸟兽以泄其绵渺凄婉、沈痛悲凉不能自已之辞。故千百世而后,读其诗、论其世,未有不低徊叹息,黯然以啸、泫然以泣,甚则投袂而起,傍徨乎无以自主,且将求其所以为之之旨于千百世而上焉。余故诵屈原文天祥之作,而知无用之用,诗道之所以难能而可贵者也。

兄幼而耽诗,凡古近载籍旁及欧洲诸著述关于有韵之文者,靡所不浏览。弱冠,南游印度诸邦;前年回国,足迹遍乎大江南北。舟车风尘间,吟咏无日或废。秋初自燕京归,杜门累月,复成「东宁草」一帙;自谓写性情之旨,窃比于屈、文二子。余观兄之为诗,亦似未尝以闲言语视之也;而「自序」云云,抑兄别有托意欤!然今者天方荐瘥,世变亟矣;兄年始及壮,而余则二十有六,天下事未可知。作诗以外,正有大可为者在也。余今亦且将赞兄之说而斥诗为世间闲言语,而望兄之不为忧时者之罪人也!

寄鹤斋诗矕小引洪弃生

言以道意,言之工者为之文、文之尤工者为之诗,则诗贵矣。然而工者少、不工者多,知者寡、不知者众;则方今作诗,有如衣绣夜游,被者甚都,望者无色。彼虽自贵,人不贵也;惟是孤芳独赏,闇然自章。三百篇之作、十九首之传并姓氏而无闻,贵不贵,何伤乎!若夫作诗而悬诸国门、流之阛阓,汲汲焉唯恐人不见知,殆有类古董贩夫累重入市,向人求售,实徒供市人之指摘。彼云若者汉玉、若者秦金、若者宋瓷、若者宣德之铜,而见之者必谓某也赝鼎、某也谲觚、某也苦楛、某也含蝐;盖求誉而适得毁、求荣而适得辱,其伤实多!然而贸行不已,拍张自如;遇什百手目之指摘而遘一二知音之赏心,则市古董者将遂得而偿其宿愿。彼刊诗之痴,夫亦犹是耳。自古著名大家以洎近今下中诸杂家,盖无一人不供世人指摘,而无如指摘之者愈多,即其人之传亦愈远。故作诗之人亦祗姓名挂人齿颊,彼众人意见、各人是非,何恤焉!

昔之人作文而覆酱■〈音瓦〉、作赋而盖酿瓮者多矣,余之诗亦必无望有若桓谭知玄;方今人不惜字,行当作昌谷长投圊溷耳。然而人心不同,有如其面;既有抑之而使入地者,安知无扬之而使升天者乎?况美者自美而人不知美,恶者自恶而人不知恶;庄生之达言,夫亦可作蓍卜矣。愚裒诗始弱冠,迄于今阅三十一寒暑,都为四集:曰乙未以前「譃蹻集」,凡八卷;曰乙未以后「披晞集」,凡八卷;曰「枯烂集」,凡九卷;曰「蕈菌集」,卷帙未定。惧贻罍之耻,不敢尽詅痴之符;乃于中掇其什一,刷成四卷,弁曰「寄鹤斋诗矕」,聊自道而靳友朋。盖非以求余之传,将以求人之指摘也。

——以上见「台湾诗荟」第四号。

新竹张息六兄弟诗序郑家珍

「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而作也。间或托于劳人思妇以发其沈挚之思、缠绵之意,能使读者忽惊忽喜、忽歌忽哭,不解其情之何以一往而益深者,此其中盖有道焉。一曰天,一曰人。天以理言,人以情言。其可兴、可观者,理也;可群、可怨者,情也。理之所在而情随之,情之所锺而理亦寓焉;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竹城张君谦六与其介弟息六,均能以诗鸣。谦六之诗清真,然出水芙蓉,自呈雅丽;息六之诗秾艳,然镂金错采,仍见性灵:盖皆以天资而加人力者,其殆有三百篇之遗风乎!今谦六已矣,息六拾其遗稿,与己新旧裒为一卷,颜曰「听涛轩诗集」。癸亥九月,访余于吴氏之馆,出以见示!嘱为删存,并序其梗概。工课之余,披阅一过,觉琳琅触目,美不胜收。爰择其言尤雅者汇存之,计得旧稿十之六、七,俾付手民,以作扶轮之助。吾知斯集之出,人手一编,于松杉野屋之间、落日气清之候,脱帽读之、捻须吟之,当胜于王建罗衣之词、子章髑髅之句也!其有不为之浮一大白乎?

昔人云:『浊酒以「汉书」下之』!吾于斯集亦云。

——见「台湾诗荟」第五号。

诗荟纪晬序林小眉

山阴胡云持云:『苟无所嗜于人焉,虽造物犹将不得而用』。无所嗜者,非其圣人,愚焉而已。然世之逐所嗜者何哉?非苟殉美色、溺狂药,则亦棼躁靡据,朝弹棋而暮或移情乎操橩焉、昨习射而今或失志乎纵猎焉。其能托骚雅之趣、契性命之正而又可大可久,则昔贤犹难,矧矣今人;中原已寡,矧矣荒徼!斯盖为能善择其所嗜矣。

余客秋渡台,连君剑花语余,谓岁月不聊,将乞文字之灵以苏其沈困!于是有「诗荟」之刻,月辑一集焉。余始也以君偶寄兴于一时,旋或且怠且辍也。乃月之望,则见其编之首焉;岁之序,则见其编之续焉;曾几何时,则又见其编之七、八焉。及今稽之,为卷且周阳律阴吕之数。余因叹君之琢搜搔爬、勤无暂休,殆所谓能善择其所嗜而可大可久以契其性命之正于骚雅之趣者也。以之观殉美色、溺狂药或弹棋操橩、习射纵猎棼躁摩据者,即不至好兰圃之视悦鲍肆,盖亦南方鹓雏下睨吓腐鼠者矣。虽然,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嗜宦邪,无勋名之冀;嗜货邪,无商贾之资;嗜农邪、工邪,无耒耜之业、绳墨之利。而顾嗜咨吟咿嘤,效秋虫、效春鸟以稍舒其惝惘错越之心神,亦大可矜已!余虽喜君之能善择其所嗜,而更悲君之舍所嗜外,亦不能别有嗜焉。

今秋,余侍家君来游榑桑,剑花抵余书,索一言为「诗荟」播刊晬日之纪。因缀斯意,远质之君与与君同所嗜者;若夫为浮廓陈赘之颂祷,当亦非君之所嗜闻,故不复云。

——见「台湾诗荟」第十二号。

闲散石虎墓碣辨苏菱槎

闲散石虎者,不详何许人;距法华寺北数武而近,有墓碣焉。盖风日之所凌炙、寒磷衰草之所侵蚀,而樵童牧竖之所嬉游而蹂踏者,不知几何年月于兹矣。苏子曰:彼何人哉!胡为而至于斯耶?诚以其人不自甘于闲散,而当世悠悠,漫以闲散置之;岂特不自甘于闲散,而并不料其死于闲散也?不然,天下之人伙矣,闲散者固多,晦于闲散者几何,何为乎生以闲散为号耶?呜乎!吾知之矣、吾知之矣:彼石虎者,岂非故李将军之伦耶!

夫石虎者,■〈氵覇〉陵之片石,而故李将军没羽之区也。将军盖尝树功于边陲矣,特以数奇不偶,侘傺无聊,郁郁以闲散自晦;彼石虎者,岂其伦耶!吾闻明社既屋,海内驿骚。甲申以还,中外之将相大臣或窜、或亡、或殉节以死、或倡义不屈而亦死;而拥重兵于江北四大镇者,其三且稽颡屈膝,负弩矢为清师前驱。吾意同时必有废籍宿将如故李将军其人者,进既无蜉蝣蚁子之援、退又无衡门泌水之栖,六合茫茫,惟海东尺土尚足偷安视息,稍延旦夕之生;遂乃匿迹埋名,杂处于佣夫竖保之列,郁郁以闲散自晦。而彼佣夫竖保者,且不知其匿迹埋名也,则群然以闲散呼之;彼且默默然受之。于是其姓其名,遂长此不传于世矣。昔者,周既定鼎,凡遗黎之在洛者。概着以「殷顽」之目;「书」所传「多士」、「大诰」诸篇是也。不然,天下之人伙矣,胡为乎生以闲散为名而死且以闲散为号也!

或曰:法华寺者,故孝廉李茂春之梦蝶园也;彼石虎当时或与茂春有肝鬲之交,而同抱其流离之痛也。呜乎!理或然欤!

——见「台湾诗荟」第十四号。

寄鹤斋诗矕自跋洪弃生

江山非故,赋哀郢以神伤;风景不殊,怆新亭而泪下。鹃啼鹿走之秋,麟获凤笯之地。将行吟乎泽畔,则楚江无湘水之兰;欲赠答于河梁,则沧海有周原之黍。昔者承平之际,歌舞河山;今也离乱之余,牢骚风月。一人之身,如隔世焉。

余自象岁,溺事浮华;历年少长,谬窥时务:贾山上万字之书,晁错着五长之议。卢、骆、王、杨之时体,轻薄自惭;范、韩、文、富之谟猷,生平有志。然而,子通无磨盾之时,季子有敝裘之慨。关山失路,秋感张翰之莼;云水无情,春抚温桓之柳。珠玑世界,慷慨已多;锦绣乾坤,恻怆不少。乃无何而鼙鼓破天,敦盘割地!岐下龙漦,犹垂夏陛;周南雉宝,先去秦关。珠崖弃而贾捐不言,象郡亡而田蚠何问!斯时也,风云变色,羽征无声。平子思京,祗吟「四愁」;梁鸿望国,空赋「五噫」!遁驎士于山中,居逢萌于海次。苍茫身世,岂徒伏枥悲歌!陶写性情,非复中年丝竹:苏子瞻之乐琼州、王摩诘之伤凝碧,非可比已!方今中原鼎沸、诸夏云崩,弃章甫而文身,效朱儒以越语。土苴孔、孟,忘彝器于高勾;敝屣商、周、摈古书乎日本。莫延斯文一线,谁扶大雅双轮!我亦忘怀,倮寝杨轲之榻;人将笑汝,坐穿范粲之车!手一卷书,哦七字句。耗壮志于鉴曲闲居,陆放翁之所深悼;写豪情以「春花溅泪」,杜子美之所痛心!年华已暮,时世又非;守此戋戋,能无恻恻?

嗟乎!世一龙而一猪,人非驴而非马;置我「归奇、顾怪」之间,品余「岛瘦、郊寒」之下。顾中山之柯,都已烂石;铸九州岛之铁,谁复钓璜?一挲金狄,再叹铜驼!元亮北窗,何咏「羲皇以上」!游岩南亩,莫诵许由之东!模山范水之章,呼谢公作「山贼」;吹笛吟诗之韵,比老铁于「诗妖」:昔犹有然,今何能免!西江派之黄甥,久已不传;楚辞笺之兴祖,人将鲜道!呜呼痛已!

——见「台湾诗荟」第十七号。

科山生圹诗集序丘逢甲

逢甲字仲阏,号仙根;台湾人。光绪间进士,官工部主事。乙未之役,移居镇平,自号仓海君。民国元年,卒。

有山张两翼而中尖上出云表,曰鹞峰;冬常积雪,海上诗人所咏为「鹞峰晴雪」者也。其山脉西出,大甲、大安两溪之水夹之;有巍然起于东势角之西北者,钓神也。由是连峰而西,以尽于海。连峰间有逆回而卓峙、面大甲溪而东立者,是为锅督科山;以其山间之地如锅,而有督督者中也。登其山,凡大甲溪以东及其两岸所有之烟峦云嶂,气象万千,怡心旷神;则谢君颂丞之生圹在焉。

昔唐之季世,司图空隐中条山之王官谷,预为生圹,时与亲友饮其间;所谓鸾台者,亦携之同游。自古奇人杰士身丁世变,无可如何,往往敛其悲歌感愤之思,为放达过情之举;今复与君遇之矣。君自营生圹,无时月不往;春秋佳日,屡为高会。东山携妓,饶有先风;而哀乐过人,固非忘身之感也。已自为歌诗张之,而遗民之能歌诗、凡与会与不与会者亦同而张之,裒然成集。此则表圣所无;以今况古,实为过之。

乃遥从海上书来,谒序于予。予与君仍世中表,以兄事君;自少及长,文义之赏折、道德之切磋、疾病之扶持、患难之奔走,交相许也,亦交相重也。而沧桑已变,万事都非;回首旧游,有如梦寐。所谓君之生圹者,其地之山也、水也、木也、石也,予皆能历忆而得之;而欲以斗酒只鸡,生前预为践约,已不可得!夫台之初辟也,郑氏以区区岛国支先明残局,迹其志事,宁非英雄!乃已竭人谋,难支天壤;后有继者,旷不如前。不三百年而一变、再变,衣冠、正朔荡然无存。其存者,壮而衰,衰而老,老而死;后生小子习其所见、安其所闻,犹是山川、犹是日月,谁复知九泉之下,尚有忠义之骨哉!惟君达人,知有不变者存,变也以常视之;有不死者存,死也以生事之:业已无可如何矣!以其不可知者待后之人,吾姑自隐焉。青山白云中不号而笑、不哭而歌,为有托而逃也,抑无聊之极思耶?丛丛者山,荒荒者海。生刍未致,圆石预题;酒肉墦间,倡予和汝。吾且遥为之广「大招」曰:「魂兮归来」!

——见「台湾诗荟」第十八号。

林氏家传序林献堂

献堂不肖,辱负先人绪业;茕茕在抱,早夜以思,未能稍扬先德以为种性光!顾念我族自始祖子慕公迁于莆坪,传世十四至太高祖始入台湾,居彰化,数迁至大里杙庄。中经丧乱,子姓蕃衍,分为涂城、太平诸族。而我曾祖实卜居阿罩雾庄,迄今百有二十年矣。力田、习武,世有令德;忠义之气,着在旗常。然谱系虽修,而宏功伟业,尚虞疏落。献堂不敏,敬闻宗人、询及耆旧,乃敢敷陈其事以诏示后人,亦使知祖宗创造之艰难而不可一日怠也。「诗」曰:『毋念尔祖,聿修厥德』;我子孙其念哉!

——见「台湾诗荟」第十九号。

送陈耀庭归北投序陈祚年

大屯之阳,有北投焉。其地纵横三、四里,山多磺窟,水尽温泉;土壤膏腴,树木明瑟。贤豪之士,多生其间;而吾宗耀庭居之。

耀庭之始祖云荼公自侯亭东渡,卜居于是,世业农。数传至春晖公,始以货殖丰其产;而栉风沐雨,缔造艰难,固非徼幸而得也。三十年前,余始识公,遂联缟纻之欢。耀庭,其次孙也;时方九岁,头角峥嵘,已非凡物。其先君坤成曾语余曰:『此子他时读书,尚期教诲』!余心识之。耀庭少失怙,事母孝;抚育弟妹,至于成人。而弟少好嬉,尤为劝诫;弟亦悔悟。「书」曰:『惟孝友于兄弟』;其耀庭之谓欤!耀庭既长,奋志读书。适遭世变,遂弃而服贾;迁于稻市,经营矿业,日以宏大。然好与士人游,而与余往来尤密。余因与之合办煤务,亿虽不中,未尝以挫折易其志;其豁达为何如耶!

耀庭以北投为钓游之地而山水清淑之区也,慨然而归;乡党嘉之。昔疏广归兰陵、陶潜归栗里、张翰赋秋风、韩琦荣昼锦,有全富贵而归者、有薄富贵而亦归者;而耀庭为何如也?耀庭既治矿业,北投又为出矿之地,见闻密迩,擘画周详,可无鞭长莫及之患;则他日之成功,当与少伯居陶,后先比美。于其归也,书此送之。

按耀庭名振荣,现在北投庄协议员。为人温雅无市井气。草山温泉,则其所营矿区涌出者也。耀庭又以化学制出汤花,为弃垢治病之用,效胜肥皂。

——见「台湾诗荟」第二十一号。

大观书社记庄正

正字养斋,福建晋江人;同治间举人。婚于板桥林氏,遂游台湾。

程子曰:『治天下,以正风俗、得贤才为本』。余谓非必天下也,即一都、一邑亦然。风俗必本人心,人心关乎士习;贤才不可遽得,当培养而玉成之。然则化民成俗之原、兴贤育才之道,莫要于建学立教。

淡水,海外荒徼,入版图最后。国初以前,废为狉榛;开辟百十年,瘴雨蛮烟,悉为含鼓嬉游之宇。然地富庶而人强悍,睚眦之怨,逞刃相仇;连年累岁,亡身破家不休。其性耶、习耶,其不学不教之咎耶?淡北距堑城学宫百余里,惟艋舺有学海书院;而甄陶未广,僻壤孤村之士既闉教泽,甚有漫分气类,毕生裹足不登书堂者。民气之陋、士习之颓,职是故欤!

岁癸亥,余游寓于兹,思有以洗涤而振兴之;商诸外兄弟观察林君维让、维源,首倡义赀,创学舍于板桥东北隅,月集诸生考课。余不才,忝司月旦,既砥砺其德业,亦柔和其心性;远近士人,翕然向风。迩来民无竞心、士有奋志,■〈忝,艹代二〉陋文风日振日上,而科名亦遂以踵起;则教学之明验大效也。夫湮郁之开,在人不在地;转移风气,在士不在民。士为四民之首,一举一动,关系民风。士习端则民生观感兴起,月趋于善;漓则乡里效尤放纵,日鹜于争。故为士者,望弥隆、责亦弥重。诸生既诵法先圣,号称衣冠之士,非徒株守章句、揣摩时尚以弋取科名而已。所当纳身礼让之中,以变移乡俗为己任,修于身而型于家;日与子弟乡人言出入友助、和亲康乐,共为尧、舜之民。兴仁兴让,且变国俗;中原礼义之邦、文物之地,何能以加兹!余内渡十年,再游斯土,深幸士风民情骎骎日盛,由是熏陶振作,使游淡北者谓斯之风俗、人才冠绝海邦,岂不懿哉!

顾义学之设,鸠资仅二千金而土木营构已逾五千余,所建祀田三十石及按岁改课膏火费用数百金,皆观察君昆仲捐助勉成。恒产未谋,后恐难继;寸心用是耿耿。而余以亲舍白云,未敢淹留;客路清风,无从恢广。观察君昆仲好义性成,图始必能图终,或后之君子有与余同志者;不独诸生之感,亦余所厚望也!

义学之前,大屯、观音两山对峙,故名「大观」。为屋二,中祀文昌帝君,表诸生之文明;兼奉濂、洛、关、闽五先生,示学术之标准。前为行礼出入之所,两旁学舍十余;前后有隙地可扩充,尚迟有待。

余忝倡是谋,且两登讲席;敢不揣固陋而为之记。

其捐赀姓名,另书他石。

莱园记(伐林允卿作)梁成楠

允卿名文钦,号幼山;光绪间举人,授兵部郎中。园在台中雾峰庄,今存。

鱼居水、鸟居木、蚁居穴,易之则失其性而为病。故鹏负天、鷽控地、鹪巢林、龟陷井,量虽不同,其为适性,均也。予倦游返里,始辟斯园为循陔之乐。及世运迁移,波汹雷駴;若不能舍斯园而决去者,余殆为豕虱者于刚鬣而游于乳间股脚,侈然若大鹏之宅于冥海而游于天地也,是何也?虱生于豕,非豕则虱固无所容也;然则予为濡濡者耶、怀土者耶。若夫林壑之胜、台沼之趣、风月之美,有爱余者为余增华。

丁酉月日记。

——以上见「台湾诗荟」第二十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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