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黄 省曾 着  

杂文四首

春秋解一首

子游于姑胥之台执春秋之策而诵焉嘅然掩卷而叹曰世无知春秋者乎弟子问曰春秋自汉以来名家教授擅而长角而峙者云如也其传疏之简盈栋矣而夫子云无知春秋者何也黄子曰自孟氏以来仲尼春秋之旨不传久矣虽欲言之孰从而征之虽欲明之孰从而听之弟子请问作经之旨黄子曰春秋者无褒词者也此其旨也不观之首书春王正月者乎知其说也则孔子作春秋之义彰彰矣孔子何言乎春王正月也盖曰春乃王之春也正乃王之正也禀而承之以为侯度者则凡诸侯之事皆王之事也所谓天子之事也王者无外则诸侯之事何莫而非王之事礼乐王也征伐王也统于王出于王者也春秋之变乃僭之而出于诸侯又僭之而出于大夫出于诸侯则诸侯天子矣出于大夫则大夫天子矣而天子者寝颓寝替日削而就亡也弗能纲乎诸侯大夫矣周之礼也几乎熄矣孔子者周公之才也思得明王而佐焉者也不得其位而恐乱臣贼子之猖炽人道之灭也乃举鲁史而正之笔削诸侯大夫之迹而加之贬焉贬诸侯者以见此天子之事也大夫不得而僭也是故孟轲之意谓夫仲尼作经以二百四十二年之事夺之乱贼而归之天子故曰天子之事也执天子之事而罪乎诸侯大夫者也故曰贬也作春秋者本以惧乎乱臣贼子也而何善之有是故孟轲氏曰春秋无善战也其谓夫无善战者春秋之战皆不善仲尼未尝善之也以其征伐皆不出于天子皆可罪也故曰无有善之者也所谓彼善于此者盖谓乱贼负罪之中有甚者有小者有大者有末者此之不同焉尔然而为罪则一也故仲尼悉贬之也仲尼不云乎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矣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矣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而庶人不议矣又不云乎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此正孔子读鲁春秋而见天子之礼乐征伐尽在诸侯大夫而叹之者也此诛乱贼之缘起而作春秋之心也欲观仲尼之心所以作春秋以正天子之事者其观于斯也昭昭矣作春秋者以礼乐征伐出于诸侯大夫其无君之罪可罪而贬焉者也既以为罪而又有褒以善之者孔子春秋不若是驳也弟子问曰春秋之无褒词也则既闻命矣然儒家者流有谓孔子之笔者述史之文削者去史之文而夫子无所损益于其间者此言何也黄子曰信其然也则徒谓之其文则史可矣而必曰其义则窃取之者何也盖窃取之云者正笔之削之之谓而游夏不能赞一辞者也若孔子不用其辞也而何称游夏赞焉之有使国史之文皆得其义也则孔子又何作经之有盖由夫列国之史有贤者焉则知为天子之事周公之书法尚有谨书而存者至于沦溺之久其史之不贤者则天子之事习为诸侯大夫之常而所纪书法尊王之义荡然没矣故曰史之不得其义者也是有不及书之者焉则仲尼从而笔之有过书之者焉则仲尼从而削之春秋者所以正史之书法而窃取其义者也若曰仲尼无损益于鲁史之文则是仲尼不能赞一辞于鲁史者矣无笔也无削也而又何作经之有弟子问曰仲尼获麟而泣与夫怀凤其心同乎否也黄子曰一也麟凤者皆王者之瑞也世有王者则有其瑞故凤鸟不至占王者之不作而叹曰吾其已矣弟子曰然则麟之至也可以兆王者之作道庶乎其可行矣仲尼觏而喜之可也又何其反袂而涕沾焉者也黄子曰为夫麟之出犹无出也麟之出矣而谓之犹无出者何也出非其时也非其地也哀公之十四年也仲尼之龄七十有一矣衰之甚矣虽有王者之作也不能待矣故曰非其时也非其时者非夫子之盛时也夫麟为王者之瑞则游于王者之庭可也不于周而于鲁不于洛邑而于巨野不为率舞而死于鉏商之手不以为瑞而以为不祥不蓄之郊囿而弃之五父之衢故曰非其地也以王者之瑞而至于诸侯之门可以占王者之政下沦而不返矣故曰出犹无出也仲尼者伤其道之终穷也所以反袂而涕沾焉者也其首则春王正月云者思王道之行也绝之西狩获麟云者叹王道之穷也此春秋之始终也弟子问曰王通氏曰三传作而春秋散其果然乎黄子曰三传安得而散春秋也特学之者趋三传而弃春秋以春秋附三传也不以三传会春秋也故春秋之本旨也因之以晦尔夫三传者川也春秋者海也川所以通乎海者也其学之者反束海之大而滞川之小是以谓之散春秋也然春秋者三传安得而散之也夫不得而散之者何也由夫春秋之本旨其昭然者自存也犹海之大其茫然者不损也三传固不得而散之也弟子问曰有谓春秋者仲尼徒是非之而已非赏罚之也此言何也黄子曰信徒是非之也而仲尼何云乎罪我也凡有所不当为而为之者谓之罪也仲尼者执周之礼秉天子之法而议乎诸侯大夫问其位则仲尼匹夫也考其书则所执者宗伯之礼所秉者大司寇之法所笔削者太史之职所仗义而执言者方伯连帅之权也使周王者取此以讨乎诸侯大夫之罪则此书者可以为誓为辞者也安得谓之徒是非云而已也徒是非云而已者盖徒曰某善人也某恶人也无其事而徒是非之者也今论夫一人也则有夫一事也如刑典之议罪者然有板也有案也安得谓之徒是非云而巳也故孔子曰知我罪我也知我者必谓其不得巳而窃取之也所谓庶人议之也罪我者则曰此宗伯司寇太史与夫方伯连帅之所司也尔仲尼者匹夫也不得而为也则仲尼受以为罪而不辞者也仲尼躬自受以为罪而学者务欲文而饰之以立仲尼于无罪之地此春秋之义所以不明也弟子问曰夫子谈春秋而言周礼者何也黄子曰鲁史之书法其起于周公也乎故韩宣子见之曰周礼当时鲁之史不能如周公之旧矣故孔子因而笔之削之所以复周公之旧也虽周公之时无是事也书法未之先有者孔子特创而书之者亦周公之心也弟子曰其文则史则书之义乃史之职也何俟于孔子黄子曰史氏能书盛周之常也不能书衰周之变也能经书不能权书能显书不能讳书如赵盾弒其君此史之得其义者也仲尼不得而改也如晋文公召天子于河阳史之不得其义者也孔子不得而从也为史者不皆董狐也故仲尼窃取之也弟子曰孟轲氏所谓王者之迹息而诗亡者何谓也黄子曰王者之迹谓王政也诗亡者雅亡也大者受命而兴王也故曰大雅小者宴飨而劳遣也故曰小雅周之衰也命其去矣诸侯背而叛矣无此政则无此诗大雅小雅不复作矣是故仲尼作春秋者所以伤大小雅之亡而继也故曰春王正月者言天命犹在也王政犹在也所以惧乎乱臣贼子者庶几其有悚乎不得干王法也亦返而东周之心也弟子避席而起曰微夫子之言春秋也而鄣于众说虽曰诵其策终身瞽聩而巳矣

郊社解一首

或曰古今郊社之说纷如矣在子以何为从也曰吾从仲尼曰从仲尼也则郊乎社乎何以名乎南乎北乎何以属乎分乎合乎孰为是乎曰祭天为郊地不得而于其名也祭地为社天不得而混其仪也仲尼曰郊社之礼郊者祭天之名也社者祭地之名也郊属天社属地也曰议礼之家谓祭天于南郊祭地于北郊则天亦郊也地亦郊也凡二郊也子乃属郊于天而属社于地则郊之祭也有南而无北乎曰祭天而云郊者郊特牲曰于郊故谓之郊则郊以祭所而名也祭天于郊故祭名谓之郊也祭地不于郊也其祭名安得亦谓之郊耶又曰兆于南郊就阳位也南郊之名礼文载之矣所谓北郊者未之闻也苟祭地亦谓之郊则社之名将何归耶按曲礼曰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岁偏苟南郊祭天北郊祭地别复有社也则此下合着祭社之名然而不著者知祭天地之地即社明也按诗序曰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又序曰思文后稷配天也周颂诗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观序与诗皆言配天未尝言配地也若有北郊之祭谁当配之以为亦后稷配之耶则诗无后稷配地之证也以为祭地别有他祖为之配邪则祭法但云郊稷盖郊祭惟稷得为配无他祖也惟稷为配则稷但配天而巳其配地之说虗也配地之说虗则北郊之文谬也按明堂位曰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车千乘故诗云大启尔宇为周室辅又云公交车千乘是也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是以鲁君孟春乘大辂载弧韣旗十有二旒日月之章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礼也故诗云龙祈承祀六辔耳耳皇皇后帝皇祖后稷享以骍牺是飨是宜是也夫成王以天子礼乐赐于鲁公者全锡之也若有北郊之祭此何不与但赐祭天不赐祭地乎观成王之赐鲁无夏至祭地之文则知成王之典原无北郊之制社即祭地明矣所以不言赐社者社乃诸侯本有不必赐也或曰春秋匪懈春言南郊秋非北郊乎曰秋而载尝夏而楅衡白牡骍刚此乃楴周公也非北郊也季夏六月以楴礼祀周公于太庙牲用白牡此之谓也或曰说者有谓若以为祀不可分郊不宜贰祭统何以故天子躬耕于南郊王后亲蚕于北郊也曰此证非也若以王后亲蚕北郊以为北郊方泽之证则祭统下文云夫人蚕于北郊则将诸侯亦有北郊方泽之礼乎夫郊之有东南西北者凡国都邑俱有之也通名也不因四郊之祭而后谓之郊也尔雅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谓之郊者近邑之四方也

声依永辩一首

或问舜命夔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今之儒林有以声为乐器之声其信然乎曰所贵于通经者平心谛考经之疑则以经解圣之训则以典征而臆决务胜不与焉斯无憾矣按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此即诗言志之谓也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此即歌永言之谓也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乐记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其曰发于声者由情而发其曰形于声者由心而形苟曰乐器则情与心者人也乐器者物也又何预也是故声之噍杀啴缓发散粗厉直廉和柔者人之声也乃哀乐喜怒敬爱之心所形也下文礼乐政刑四者皆治具也志谓人志声谓人声行谓人行奸谓人奸也苟以声为乐器则所谓乐以和其声者以乐器和乐器可乎所谓声依永者其永歌之声清浊高下自然有宫商角征羽之节抑扬相应变而成方者皆依此永歌而出矣于是比音而乐及干戚羽旄谓之乐盖以六律六吕比合其音而播之乐器此所谓律和声八音克谐也

李文利黄锺律长三寸九分辨一首

粤考黄锺律长九寸非先王之能以智臆定为九寸也以黄泉之阳以萌动者当冬至时上距地面惬去九寸故候气之法必以九寸之管候之也长之则凌先至而至短之则泄至而不至而律原不定矣惟以九寸之律则下管之底正辏阳气之首故不凌不泄及时纳气而灰飞也至十二月大寒则阳气在律尤强故上升五分一厘三毫距地面八寸三分七厘六毫故大吕候律长与之等至正月雨水则阳气在吕少弱故上升三分七厘六毫距地面八寸故太簇候律长与之等至二月春分则阳气在律尤强故上升四分五厘一毫六丝距地面七寸四分三厘七毫三丝故夹锺候律长与之等至三月谷雨则阳气在吕少弱故上升三分三厘七毫三丝距地面七寸一分故姑洗候律长与之等至四月小满则阳气在律尤强故上升四分五毫四丝三忽距地面六寸五分八厘三毫四丝六忽故仲吕候律长与之等至五月夏至则阳气在吕差强故上升三分三毫四丝六忽距地面六寸二分八厘故蕤宾候律长与之等至六月大暑则阳气在律尤弱故上升二分八厘距地面六寸故林锺侯律长与之等至七月处暑则阳气在吕差强故上升三分三厘八毫距地面五寸五分五厘一毫故夷则候律长与之等至八月秋分则阳气在律尤弱故上升二分五厘一毫距地面五寸三分故南吕候律长与之等至九月霜降则阳气在吕差强故上升三分四毫一丝距地面四寸八分八厘四毫八丝故无射候律长与之等至十月小雪则阳气在律尤弱故上升二分二厘四毫八丝距地面四寸六分六厘故应锺候律长与之等至此则阳气一岁所升之数穷尽矣故又返下伏藏地中为冬至始升循环之本此乃因阳气上升之浅深而为律吕下测之长短圣人密准天度自然而成者盖非人巧私智可得纤毫而增损者今李文利氏妄引不根之语遂肆臆决断拟黄锺之管为三寸九分设用候于冬至则阳气尚距地面九寸而管止三寸九分实短五寸一分何以候之李氏自知其阻碍不通又妄生候法云管虽三寸九分而埋须入地九寸以附会其说可谓拙且劳矣且言十一律管亦俱埋深九寸苟信其说则冬至之日十二律管皆纳阳气其葭灰当一时飞矣何以为四时次第之测哉又曰子月气升才满黄锺之管推衍其意必为丑月气升之力纔满大吕之管寅月气升之力纔满太簇之管也殊不知葭灰之质甚轻以眇而气升之力最刚以大金石山岳且无不贯者何况轻眇之灰必待气满力足然后鼓之而出哉且十二律管并以九寸之法而埋则迨于冬至必皆飞矣岂有黄锺独应而他管偃然之理哉且夫气之不及于管则旁泄而不纳气之既辏于管则直达而无遗虽树九尺之律苟埋九寸而接于气其灰亦无不飞者何况律管锱铢之限同接于升气而有或飞或否之殊哉且又曲解汉志内庳外高之文以为十一律并埋九寸随长短卑其内为内庳律口为仰凹之状为外高谨按汉书云候气之法为室三重户闭涂衅必周密布缇缦室中以木为案每律各一内庳外高从其方位加律其上则是所谓内卑外高者谓木案之制如此而所以承乎律管者故曰加律其上也非谓律管之制内庳而外高也李也不知而作其于内庳外高之文汉书灼有明据可易而知者尚且昏眩如此而何以议于黄锺之大哉黄锺九寸此乃穷天地历百王俟后圣而莫能易其法者妄议之人何其不知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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