芟夷蕰崇之

《說文·癸部》:「癹,以足蹋夷艸,從癸,從殳。《春秋傳》曰:『癹夷薀崇之。』」今作「芟」。按:癹、芟形近,當是古文作癹也。《文選·答賓戲》:「夷險芟荒。」晉灼注云:「發,開也。」今諸本皆作芟字。蓋發乃癹字之誤,芟又癹字之誤耳。《艸部》:「芟,刈艸也」義近,或古相通。

按《春秋·莊二年經》:「冬,夫人薑氏會齊侯於禚。四年,公及齊人狩於禚。」禚字《釋文》作「諸若切」,《玉篇》、《廣韻》「之若切」。此字從羔,諧聲不當有「諸若」、「之若」切者。按《公羊》經文俱作郜,《論衡·書虛》引《莊二年經》亦作郜。知與郜為同聲借字,古讀無「諸若」、「之若」切音也。又《說文》無禚字。

尨涼

《說文·牛部》:「京,尨牛也。從牛,京聲。《春秋傳》曰:『尨京。』」今作「尨涼」。惠棟云:「古文省少,或借涼為京。」沈彤云:「《廣韻》:『京,尨牛,駁色。』蓋《說文》脫『駁色』二字。尨京,謂尨服色駁也。否則冬與金、玦皆有義,而尨獨無乎?上文『偏衣』,即尨服。蓋分織尨牛白黑毛為之,下所謂『奇無常』也。」愚按:分織尨牛白黑毛為衣之說,此亦望文生義,於古無徵也。上文云:「衣身之偏」,又云:「偏躬無慝。」《外傳》亦云:「衣躬之偏」,又云:「中分而金玦之權,在此行也。」韋昭曰:「中分,中分君之半也。」知杜氏「左右異色,其半似公服」之說,不可易也。蓋外似隆重,內實厭薄,士蒍所謂「先為之極,又焉得立」者。正以公將上軍,太子將下軍,威權上逼於君,知其必遭讒言也。此雲「尨服」,亦以其半似公,非太子當服之法服,故知欲以服傾害之也。不然,先友曰:「親以無災」,非半公服,何以示親乎?蓋尨,雜色也。尨亦有雜義,古字必通用。涼,薄也。「遠其躬」,有厭薄之義,與下文「金寒」寒字正是一例。京又借之字。蓋古同音借之例最博,不必另有他義也。

辛伯諗周桓公

《說文·言部》:「諗,深諫也。從言,念聲。《春秋傳》曰:『辛伯諗周桓公。』」按:《釋文》引《說文》云:「深謀。」諫與謀形近之訛,慮難曰謀,作謀亦通也。然《桓十八年傳》作「辛伯諫曰」。則深諫乃本傳文為訓,疑《釋文》有誤也。訓諗為「深諫」,較杜注訓為「告」,益明切矣。

次於聶北

《說文·品部》:「嵒,多言也。從品相連。《春秋傳》曰:『次於嵒北。』讀與聶同。」今作聶。此許氏所見古文如此,三傳作聶,乃古今字耳。《玉篇》:「曳嵒,爭言也。」《集韻》:「嵒,本作讘,或作囁。」是也。此與《哀十三年傳》:「鄭取宋師可嵒」,嵒字音義迥別。彼即《山部》嵒字,從山、品;此作山,從品相連。彼則宋、鄭之間隙地,此則邢地。《釋文》於彼音五鹹反,於此音女輒反,字書或混嵒、嵒,為一大謬。

瓊弁玉纓

《左氏傳·僖二十八年》「瓊弁玉纓」。杜注云:「弁,以鹿子皮為之。瓊,玉之別名,次之以飾弁及纓。《詩》云:『會弁如星。』」疏引《詩》傳、《禮》注云:「明諸侯之臣,其弁皮得以玉為飾。」張衡《西京賦》引作「瓊弁玉纓」。薛敬文注云:「弁,馬冠也。叉髦以璿玉作之。纓,馬鞅也,以玉飾之。」與杜異,或敬文別有據。《說文·玉部》亦作「璿弁玉纓」。按:璿、瓊二字經典中多互舛。《山海經》:「西王母之山有璿瑰瑤碧。」《穆天子傳》:「枝斯璿瑰。」郭注俱云:「璿瑰,玉名。」引《左傳》「贈我以璿瑰」。今《左傳》作「瓊瑰」。張守節《史記》「璿璣」作「瓊璣」。《說文》璿、瓊兩字所載古文亦多互舛,金壇段氏辨之甚詳,然與徐鉉《說文係傳》、楊倞《荀子注》亦多岐異。鼒疑璿、瓊本一字而異體,唐人所有《說文》本或誤分之,因滋後人之疑耳。

同官為寮

楊升菴《丹鉛總錄》云:「《左傳》『同官為寮』。《文選注》:『寮,小窗也。』宋王聖求,號初寮;高似孫,號疏寮;謝伋,號靈石山藥寮;唐詩『綺寮河漢在斜』,皆指窗也。古人謂同官為同寮,指其齋署同窗為義。今士子同業曰同窗,官先事,士先誌,官之同寮,亦士之同窗也。」鼒謂此說甚是。古人樸直,任其事者各居其地,故官、宦、宰、守等字俱從宀為義,同寮者猶今言同衙署也。《爾雅·釋詁》:「寀、寮,官也。」郭注云:「官地為菜,同官為寮。」《禮運》曰:「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寀、寮俱以地為義之證也。至寮之為窗,義無可疑者。《說文》曰:「寮,穿也。從穴,尞聲。」《文選注》引《蒼頡篇》曰:「小窗也。」《一切經音義》引《蒼頡篇》:「一曰小空也。」《廣雅·釋詁》云:「寮,空也。」《說文》空訓竅,與窗同義也。或作僚。漢碑俱借遼字。

仲述即仲遂

《廣韻·六術》云:「述,姓。《風俗通》云:『魯大夫仲述之後也。』」仲述即仲遂。義見「秦伯使術來聘」下。

屈蕩戶之

按《左·宣十二年傳》:「屈蕩戶之。」注云:「戶,止也。」孔疏不言其義。近監本、毛本注、疏訛戶為屍,坊刻因之,幾於莫辨。惟《開成石經》、淳熙本、嶽本皆作戶,不訛。又《漢書·王嘉傳》注、《文選·範蔚宗〈宦者傳論〉》注引作戶,不作屍,足為古本之證。因撿古訓補其疏曰:「《小爾雅·廣詁》:『戶、俊、格、扈,止也。』宋鹹注曰:『戶,取其闔礙;俊,取其改,皆止之義。』《昭十八年傳》:『扈民無淫者也。』注亦曰:『扈,止也。』戶、扈音訓皆同,字相通。故《莊子·大宗師篇》:『子桑戶。』《楚詞·涉江》、《風俗通義》俱作桑扈。」

晉郤至如楚聘

《左傳》:「晉郤至如楚聘,楚子享之,子反相,為地室而縣焉。郤至將登,金奏作於下,驚而走出。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貺之以大禮,重之以備樂,如天之福,兩君相見,何以代此?』」孔穎達不得其說,《正義》曰:「《仲尼燕居》云:『兩君相見,入門而縣興,升堂而樂闋。』《郊特牲》曰:『賓入大門而奏《肆夏》,示易以敬也。』康成云:『賓朝聘者,朝聘連言之,則燕享朝賓聘客,皆入門即奏樂矣。』」如此,則郤至何得以「備樂」為辭?此本鄭氏誤,而穎達沿之也。鼒按:《周禮·春官》:「鍾師掌金奏,凡樂事以鍾鼓奏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納夏、章夏、齊夏、族夏、裓夏、驁夏。」杜子春注云:「王出入,奏王夏。屍出入,奏肆夏。牲出入,奏昭夏。四方賓來,奏納夏。臣有功,奏章夏。夫人祭,奏齊夏。族人侍,奏族夏。客醉而出,奏陔夏。公出入,奏驁夏。」又《左傳》:「穆叔如晉,金奏《肆夏》之三,不拜,曰:『三《夏》,天子所以享。元侯使臣,弗敢與聞!』」《外傳》曰:「金奏《肆夏》、《繁》、《遏》、《渠》。」按:經典惟《夏》始言金奏,蓋夏者,大也,樂之至大者也。九夏之中,《王夏》而外,莫先於《肆夏》,其尤重者也。惟天子享元侯用之。《詩譜》疏引《仲尼燕居》云:「兩君相見,升歌《清廟》,下管象。」穎達以為:「元侯相見之禮,不歌《肆夏》,避天子也。」此說甚是。《清廟》雲「升歌」,知金奏《肆夏》之獨為天子享元侯樂矣。然則兩君相見,尚不金奏《肆夏》,今郤至之言,似兩君相見可金奏者,蓋是時典禮已亡,晉既得援牧伯之禮為元侯,楚更僭妄,飧賓之時用之,已率為常矣。至大夫,則尊卑懸絕,其金奏《肆夏》之非禮猶能辨之,故郤至曰:「重之以備樂,兩君相見,何以代此?」是不敢當金奏《肆夏》之禮也。《郊特牲》曰:「大夫之奏《肆夏》也,由趙文子始也。」郤至在趙文子前,則此禮猶未改也。又《燕禮》記云:「若以樂納賓,則賓及庭奏《肆夏》。」康成云:「卿大夫有王事之勞者,則奏此樂焉。」明是尊王事,故敬其臣,而上取之,非燕飧通用之樂也。穎達執說不堅,於《詩》、《禮》、《左傳》疏往往自相牴牾,今據《鍾師》及內、外《傳》穆叔事,證之如右。

告之話言

《說文·言部》:「諙,合會善言也。從言,昏聲。《傳》曰:『告之諙言。』譮,籀文諙,從會。」今《左·襄二年傳》文。按杜注:「話,善也。」《抑詩》傳:「話言,古之善言也。」《書》疏引《爾雅·釋詁》舍人注云:「話,政之善言也。」孫炎注云:「善人之言也。」此雲「合會善言」者,以籀文從會為義。又《一切經音義》七:「話,古文作舌、譮、訁戊三形。」按:舌從三舌,亦是合會之義。此皆古經文指事會意之字,許氏約其信而有證者存之耳。

晉人角之

《說文·足部》:「踣,僵也。從足,咅聲。《春秋傳》曰:『晉人踣之。』」今作「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按杜預注云:「踣,僵也。」與《說文》同。孔疏云:「前覆謂之踣,踣與仆通。」《左氏·隱元年傳》:「必自斃。」疏引《爾雅》:「斃,踣也。」孫炎云:「前覆曰踣。」《定八年傳》:「與一人俱斃。」疏亦引《爾雅》作「斃,仆也。」孫炎云:「前覆曰仆。」是踣、仆字同。《人部》:「仆,頓也。」「偃,僵也。」《吳越春秋》曰:「迎風則偃,背風則仆。」是僵為仰、偃,與前覆意別。《釋名》云:「仆,踣也。頓踣而前也。」「僵,正直畺然也。」此訓踣為僵,亦借轉注之義。

輔躒

《說文·走部》:「䟏,動也。從走,樂聲。讀若《春秋傳》曰:『輔䟏。』」今作「躒」。按:《說文》無躒字,足、走義近,或亦從足。或疑《說文》凡「讀若」例用他字,不用本字,此或本作「輔躒」,緣篆文而訛耳。此說非也。「讀若」用本字者甚眾,如「𢧜𢧜大猷」之類是也。

或叫於宋大廟

《說文·言部》:「訆 ,大呼也。從言,糾聲。《春秋傳》曰:『或訆於宋大廟。』」今作「叫」。按訆為叫之或體,呼為嘑之借。《山海經》:「灌題之山有獸焉,其音如訆,名曰那父。」郭注云:「如人呼喚。」可知此當作如人呼喚解矣。

譆譆出出

《說文·言部》:「誒,可惡之辭。從言,矣聲。一曰誒然。《春秋傳》曰:『誒誒出出。』」今作「譆」。按杜注:「譆譆,熱也。出出,戒伯姬。」方氏《通雅》曰:「當作『嘻嘻咄咄』,皆狀鬼神之聲。舊訓火狀,誤。」按:「熱也」、「戒伯姬」,正所以狀鬼神之聲,非訓火狀也。蓋鬼神之聲無可狀,就其聲而譯之,為「譆譆出出」可,為「誒誒出出」亦可,為「譆譆詘詘」亦可。故鄭注《周禮》為「譆譆詘詘」也。下文譆字,解云:「痛也。」傅遜曰:「許意謂《左》作『誒誒』即『譆譆』之借字也。其所見《左氏》作誒,與他家作譆者異耳,故次譆字於誒字下也。」

及衝擊之以戈

《說文·行部》:「𧘂,通道也。從行,童聲。《春秋傳》曰:『及𧘂,以戈擊之。』」今作「及衝,擊之以戈」。按𧘂為衝之本字。《說文》無衝字。字句倒者,當是叔重所據古文如此也。

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

賈逵、韋昭、裴駰諸儒,俱以幕為舜後虞思。鄭司農則曰:「舜之先也。」杜預亦曰:「舜之先也。」《左》疏引孔晁及《帝係》云云,然俱未能明其世係。司馬貞《史記索隱》曰:「《傳》言『自幕而至瞽瞍』,知幕在瞽瞍之前,非虞思明矣。」亦隻據左氏文判別之。鼒按:《國語》云:「幕能師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又《路史》餘論呂梁碑中,敘紀虞帝之世云:「舜祖幕,幕生窮蟬,窮蟬生敬康,敬康生喬牛,喬牛生瞽瞍,瞽瞍生舜。」與《世本》小異。元金仁山以幕為有功始封之君,虞為有國之號,而舜所自出,以王天下也。所見甚確。又按《國語》史伯曰:「虞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者也。夏禹能單水土,以品處庶類者也,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於百姓者也。周棄能播殖百穀疏,以衣食民人者也。其後皆為王、公、侯、伯。」夫禹,夏祖也。契,商祖也。棄,周祖也。三代皆舉其祖言之,何獨於有虞之氏,舍舜不言,而舉一虞思也乎?蓋謂虞之興,不自舜始也,幕實基之。商之興,不自成湯始也,契實基之。周之興不自文、武始也,棄實基之。故上文曰:「成天地之大功,其子孫未嚐不章也。」使為虞思,何可以並契與棄而言乎?然則夏何以以禹始也?曰:禹之先,無可稱也。黃帝、顓頊,四代之所共祖,昌意、伯鯀皆無可稱。故太史公之作殷、周《本紀》也。殷始契,周始後稷。夏則自禹而逆數之,猶此誌也。

蕰利生孼

《說文·艸部》:「蕰,積也。從艸,溫聲。《春秋傳》曰:『蕰得生孽。』」今本同,或作蘊。按《石經》暨諸本均作蕰,與《說文》合。蘊,俗蕰字也。又《釋文》孽作孽,亦誤也。《說文》無孽字。

鄭有子齹

《說文·齒部》:「𪘓,齒差䟞兒。從齒,佐聲。《春秋傳》曰:『鄭有子𪘓。』」今《左氏·昭十六年》作「齹」。徐鉉曰:「《說文》無佐字,此字當從𡯛。」《釋文》引《說文》作𪘓,云:「齒差跌也。」則陸氏所見《說文》本已如此。又「差跌」亦與「差䟞」字異,《說文》無䟞字,當從《釋文》作跌。

季氏介其雞

《左·昭二十五年傳》:「季氏介其雞,郈氏為之金距。」《呂覽·察微》、《淮南·人間訓》並作「郈氏介其雞,季氏為之金距」。與《左》文異。又《左傳》賈逵注云:「介,甲也。」杜預注云:「擣芥子。」孔疏云:「一讀介為芥,擣芥子為末,播其雞羽。」高誘注《呂覽》、《淮南》則又各異,注《呂覽》云:「甲也。」注《淮南》則云:「介,以芥菜塗其雞翅也。」注出一人而兩異其說,蓋漢以前經師之說本如此,高故兩存之也。陸德明《左傳釋文》:「介,本作芥。」

重黎

「重黎」之說不一。《昭二十九年左傳》云:「少皞氏有子曰重,顓頊氏有子曰黎。」是重出少皞,黎出顓頊,非一氏矣。《楚世家》注徐廣引《世本》云:「老童生重黎及吳回。」《左·昭二十五年》疏引《世本》云:「卷章生黎。」按:「卷章」即「老童」字形之訛。《昭十七年》疏又云:「老童娶於根水氏,謂之驕福,產重及黎。」是或以為一人,或以為二人,所引《世本》亦不一矣。《史記·楚世家》云:「帝嚳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為重黎後。」是以重黎為官名,重黎為一人,吳回為一人,與徐廣所引《世本》合,與左氏異。鼒按:左氏內、外《傳》俱以重黎為二人。《楚語》曰:「顓頊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又曰:「重實上天,黎實下地。」又云:「堯複育重黎之後。」韋昭注云:「羲氏、和氏。」孔安國《書傳》亦云然。孔穎達《詩·檜譜》疏以官名、人名,一人、二人,嘵嘵致辨,要亦不能分曉。蓋少昊氏之子曰重,司木正者也;顓頊氏之重黎,司火正者也。故劉氏曰:「少昊氏之子曰重,顓頊氏之子曰重黎。對彼重則單稱黎,若自言當家則稱重黎。」斯言甚確。對彼重則單稱黎者,《昭二十九年左傳》云云是也。自言當家則稱重黎者,《鄭語》稱楚重黎之後,暨《史記·楚世家》云云是也。少昊氏之重,另是一人;顓頊氏之重黎,又各自為二人。穎達知重黎為二人,而不知少昊、顓頊各有名重之人,又不知重黎之子孫即以之為官名,故毛《詩》、《左傳》之疏均各遷就其說。就劉氏說疏通證明之,庶讀書者的然分曉也。

晳幘

《說文·齒部》:「䶦,齒相值也。一曰齧也。從齒,責聲。《春秋傳》曰『晳䶦』。」今作「幘」。按杜注云:「幘,齒上下相值。」孔疏云:「言齒長而白,上下之齒相當也。」與許文義同。則䶦為本字,幘為借之字。知許氏所見古文作䶦矣。

如魚赬尾衡流而方羊裔焉

《詩·汝墳·正義》引《左傳》曰:「如魚赬尾,衡流而彷徉。」「赬」作「赬」,「方羊」作「彷徉」,當是所據本與杜本不同。又引鄭氏云:「魚肥則尾赤,以喻蒯聵淫縱。」與《左傳正義》所引鄭眾說略同,而文小異。蓋《左》疏錄其原書,《詩》疏則撮其義指耳。然按《詩正義》疏解鄭箋之例:其他家說與鄭箋異者,不用疏解回護;惟康成他書說與箋異者,則疏解其不同之說。以其說出自一人,不容歧出,必須疏解,其義始明。今《正義》於引鄭氏《左》注之後,複解之曰:「不同者,此自魴魚尾本不赤,赤故為勞也。鄭以為彼言彷徉為魚肥,不指魚名,猶自有肥而尾赤者。」如此文義,似是康成之說。然康成實不注《左》,其或人康成他書引得邪?抑作疏時偶引此一段文邪?然據「肥而尾赤」云云,知《左》疏、鄭眾以為魚勞則尾赤者,「勞」固「肥」字之誤也。又按《左氏》杜注曰:「赬,赤色。魚勞則尾赤。橫流方羊,不能自安。裔,水邊。言衛侯將若此魚。」《正義》曰:「是賈逵之說,杜用之也。鄭眾以為:魚勞則尾赤;方羊,遊戲,喻衛侯淫縱。杜不然者,以此魚喻衛侯。《詩》云:『魴魚赬尾,王室如燬。』魚勞則尾赤,以勞苦之魚,比喻衛侯。則方羊為勞苦之狀,若其方羊是縱恣之狀,何得比勞苦之魚也。」鼒謂《正義》說是也。《詩·汝墳·正義》引服氏,亦為魚勞。蓋賈、服、杜三注皆本《毛詩傳》為義。

道路以目

按《國語·周語》:「道路以目。」韋昭注云:「不敢發言,以目相盻而已。」宋庠《國語補音》曰:「盻,木見切。」鼒按:宋音大謬。《說文》:「盻,恨視也。」徐鼎臣曰:「盻,胡計切。」《玉篇》則盻字有下計、吾計二切。《廣韻》有五計、下戾二切,無作木見切者。惟「美目盼兮」,《說文》、《廣韻》作匹莧切,《玉篇》作普莧切,與木見切音相近,疑庠誤盻為盼也。

幽滅於戲

《魯語》裏革對魯成公云:「幽滅於戲。」韋昭注云:「幽,幽王,為西戎所殺。戲,戲山,在西周。」潘嶽《西征賦》述幽王之亂滅云:「軍敗戲水之上,身死麗山之北。」則戲又水名。《詩譜》疏引孔晁《國語注》云:「戲,西周地名。」引皇甫謐云:「今京兆新豐東二十裏戲亭是也。」又羅泌《路史》:「戲國為炎帝後,薑姓國,驪山之北,水名;今新豐有戲亭,幽王死焉。」與皇甫謐、潘嶽合,不以戲為山名。孔穎達亦云:「韋昭雲『戲,山名』,非也。」鼒按:孔晁雖不言戲為水,然渾之曰地名,則其說未鑿。其雲幽王戲此而名戲者,殆世俗之妄語也。又按《路史》,戲國有二:一為薑姓國,驪山之北,幽王死焉者是也;一為商世侯伯,武王克商,命呂佗伐戲方。戲,鄭地。《左氏·成公十七年傳》:「伐鄭自戲童至於曲洧。」《襄公九年》:「同盟於戲。」杜預云:「戲,鄭地。」孔穎達俱不指其地。《水經注》所雲「氾水出浮戲之山」,疑即此鄭之戲也。

九京

韋昭注《國語》「趙文子與叔向遊於九京」云:「京當為原。九原,晉墓地。」蓋據《檀弓》及《韓詩外傳》而改讀也。然應劭《風俗通義》云:「《爾雅》:『邱之絕高大者為京。』謂非人力所能成,乃天地性自然也。《春秋左氏傳》:『莫之與京。』《國語》:『趙文子與叔向遊於九京。』今京兆、京師其義取於此。」則京字可讀如字矣。

訊申胥

《說文·言部》:「誶,讓也。從言,卒聲。《國語》曰:『誶申胥。』」今作「訊」。按:作訊,誶之假借字也。韋昭注云:「告,讓也。」告,本《爾雅·釋詁》義:讓,本《說文》義,均當作誶。下《吳王昏乃戒篇》亦作「訊讓日至」,知訊、誶古文通也。鼒按:經典誶字多作訊。《爾雅·釋詁·釋文》:「誶,本作訊,音信。」《廣韻》引《詩》云:「歌以誶止」。《楚詞》:「謇朝誶而夕替。」王逸注引《詩》曰:「誶予不顧。」今皆作訊。又《詩·正月》「訊之占夢」,《皇矣》「執訊連連」,《禮·王制》「以訊馘告」,《學記》「多其訊」,《釋文》皆云:「本作誶。」《皇矣釋文》又云:「作𧨼。」按𧨼亦訊之古文也。曆檢諸書,作訊者甚眾。今戴震《毛鄭詩考正》、邵晉涵《爾雅正義》俱謂訊乃誶字傳寫之訛,誶告、訊問聲義不相借。鼒謂:傳寫之訛,誠古今文字之通病,然此則悉數之,不能終其物,豈盡傳寫之訛乎?夫居今日,而欲明古音古義,非可憑虛臆斷,所賴有古人書耳。豈可以一人之見妄疑古經乎?且謂誶、訊音韻扞格,則又不盡然。張衡《思玄賦》「慎灶顯以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訊」,《後漢書》作「妄誶」。然與下文刃字、信字、疹字為韻。《列子·力命篇》「𧮈極淩誶」,張湛音碎,殷敬順《釋文》音崒。崒有慈䘏、昨律二切。左思《魏都賦》「翩翩黃鳥,銜書來訊」,與溢字、出字、秩字為韻,李善音悉,則亦音近之左證也。

然則齊紀無說焉

《公羊·莊四年傳》:「然則齊、紀無說焉。」何休《解詁》曰:「無說,無說懌也。」《釋文》曰:「無說音悅。」注:「同懌,音亦。」鼒謂此《釋文》誤,「悅懌」當作「說釋」。《傳》上文云:「古者諸侯必有會聚之事,相朝聘之道,號辭必稱先君以相接。」此說釋謂有可說釋,即相接所稱之號辭也。齊、紀既為世仇,則不可有會聚之事,朝聘之道,相接無可稱先君之號詞,故曰「無說」焉。此「說懌」與《詩·靜女》箋「說懌」之「當作說釋」正同。孔顨軒《公羊通義》亦未辨及,當訂正。

賢繆公也

《春秋左氏傳·文公六年》:「秦伯任好卒」,十有二年經始書「秦伯使術來聘」,事當在秦康公六年。《史記·秦本紀》云:「繆公三十九年,繆公卒,葬雍。太子罃代立,是為康公。往歲,繆公之卒,晉襄公亦卒。」「六年,伐晉取羈馬,戰於河曲。」今《春秋·文公六年》「晉侯卒」,與《史記》合。是繆公以六年卒,左氏可據矣。安能雲使術來聘者為繆公哉?乃《公羊》雲「賢繆公也」,誤甚。《左氏》、《公羊》兩傳注、疏俱未辨及此。又《公羊氏》「術」作「遂」。鼒按:術與遂通,聲轉而字異也。《史記·魯世家》「東門遂」,《索隱》曰:「《係本》作述。」《詩·定之方中》,《釋文》引《鄭誌》云:「述讀如遂,事不諫之遂。」是述字有讀作遂者矣。又《禮記·月令》「審端徑術」,注云:「《周禮》作遂。」《學記》「術有序」,注云:「術當為遂,聲之誤也。」鼒按:非聲之誤,聲之轉也。《集韻》云:「術,徐醉切,六鄉之外地。一曰道也,通作遂。」此據《周官》、《戴禮》而改其讀,其實古人韻緩,不煩改也。

躇階而走

《說文·辵部》:「辵,乍行乍止也。從彳,從止。凡辵之屬皆從辵。讀若《春秋·公羊傳》曰:『辵階而走。』」今作「躇」。按《釋文》云:「躇,醜略反,與踱同。一本作辵,音同。」與《說文》正合,則古本作「辵」矣。何休注云:「躇,猶超遽,不暇以次。」又,《儀禮·公食大夫禮》:「賓栗階升。」注:「不拾級連步趨主國君之命,不拾級百下曰辵。」與何休義同,較《說文》「乍行乍止」之訓似密。觀下文「獒亦躇階而從之」,知爾時情事斷無歭䠧不前之理也。

萬者何

《公羊·宣八年傳》:「萬者何?」何休學云:「萬者,其篇名。武王以萬人服天下,民樂之,故名之雲爾。」《月令·仲春》注引《夏小正》:「萬用入學。」疏云:「幹舞稱萬者,何休注《公羊》云:『周武王以萬人服天下。』《商頌》『萬舞有奕』,蓋殷湯亦以萬人得天下。《夏小正》是夏時之書,亦云萬者,其義未聞。或以為禹以萬人以上治水,故樂亦稱萬。」鼒謂此望文生義也。《左傳》云:「萬,盈數也。」《廣雅·釋詁》云:「萬,大也。」王者功成作樂,樂主其盈,取盈數以象功德之大也。故康成箋《詩》第云:「萬,幹舞也。」《初學記》引《韓詩章句》亦云:「萬,大舞也。」《詩·簡兮》疏引孫毓云:「萬,舞干戚也。」不更立義者,知諸儒不用何氏義也。然則舞稱「萬舞」,猶之萬年、萬壽、萬民、萬物,均之以盈數為大雲爾。

噭然而哭

《說文·㗊部》:「叫,高聲也。一曰,大呼也。從㗊,糾聲。《春秋公羊傳》曰:『魯昭公叫然而哭。』」今作「昭公於是噭然而哭。」按《口部》:「叫,嘑也。」「噭,吼也。一曰,噭,呼也。」呼,嘑之借也。呼為外息,吸為內息,無高聲義。大呼、噭呼皆當作嘑。叫、叫音義同,亦通噭。《爾雅·釋樂》:「大塤謂之叫。」《釋文》云:「本作叫。」邵晉涵《爾雅正義》引孫炎云:「聲大如叫,呼也。」《說文》叫、叫、噭俱有嘑訓。嘑以嗁為訓,嗁以號為訓。號從号,從虎,痛聲也。則「高聲大呼」較何氏「哭聲貌」之訓益明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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