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辈以此书付梓,有来问者曰:“朱注专行近千年矣,一旦易之,不几创而骇听且干咎乎?”曰:然,然愚非得已也。圣人已远,全凭读圣人书如见圣人,学圣人亦止是全我为人之理,但身心性命之理、日用伦常之道从何入手,图功如何次第深造,此非可以凭虚而造也。此书成人成己、全体大用之学,功夫次第咸毕,误解而使人莫知向方,圣人觉世苦心竟如画饼,圣人有知,其不怨恫乎?为学不从此书实践,又如何能修身?身不修又如何能齐治平?程朱表章圣人,为之注释,原是欲人学圣人,其心岂不甚美?无如未遇明师,将此书功夫一一践行,但知养知觉之心,穷事物之理,终身不能正心,安能明德?德既不明,成己成人又何能尽善?今愚遵孔曾原书梳栉义理,只是求孔子曾子之意了然,不是定与朱子为难。朱子发明孔曾,必窜改其言以就己说;愚惟解原文,不敢外白文而别生枝节。较擅改经文、以己意武断者似无罪过,且发明圣人、剖析是非,原是后学之事,岂朱子可以发明圣贤,而我辈独不可以发明乎?

恭逢盛世,敬诵御纂诸书,多发前人所未及,幸有所见,安可不以私训其徒?《大学》一书,二程弟兄首倡窜改,朱子继之,当时亦未行世,真西山作《大学衍义》进呈,全祖朱子立论,时王赏禄,民间遂相遵从。

既而门生故吏多得志者,益用广播,暨今遂为不刊之籍。然大学之道,本自古圣人修己治人之道,孔子恐其失传,乃撮其大要,为圣经一章以授门人,曾子又补足之。后世欲学圣人,舍此无从问津。其书备详为学之功,字字俱有实义,非比他书泛论义理,不必一一次第而行。西山未得明师,全不明大学始终之事,只以朱子为是,故其议论虽多,实未尝切《大学》本文一一剖析。大学之道本,人人可以能者,晦矣!

夫道止天理,天理散于万事万物而起于心,心不正不诚则万事皆非,欲心之正且诚,必静存天理、动克人欲,除却止至善无从入手。诚得明师指示,知至善之地及止至善之功,诚恒深造,由是静安而造乎其极,诚意正心修身自渐次而几矣。身修只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全天理,人人有天理则人人可以从事。先儒亦言静存动察,而所存者知觉运动之心,非先天浑然之性,所察者物物。穷理不近求人伦日用之理,而以一偏之学将圣人原书窜改,揆以阙疑与不知为不知之义,何以通邪?其书名为《大学衍义》,而不就《大学》本文一字一句发挥,已为名实不符;且未从羲农以来凡圣人力行大学之事一一印证,而又杂举帝王,甚至本无君德者亦搀列其中,衡以大学之道,舛谬尤多,岂非所学不真,岐路之中又生岐路乎?

原西山本意,欲引君当道,意非不佳,而未得大学的传,遂生枝叶。后人徒以其人品端正,议论亦无大疵,相与传习,而不知已乱大学之道矣。孟子曰:人不足适,政不足闲,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人臣欲格君心,岂徒口舌?亦告之以力行大学而已。

大学所以明明德,德即天理。人心多妄,故须静养天理以清其原,动诚好恶以践其事。善则扩充,恶则克治,诚意之事,所谓致和也。至虚至静,浑然寂然,止至善之事,所谓致中也。其功至简至易,夫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格君岂复外此?太公授武王以《丹书》,要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凶。”武王体之,至于刀剑盘盂皆有箴铭,敬于动者如此,则其敬于静者可知。周公告成王以《无逸》,而“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直接文王之传,此古大臣格君心之道。

得其用功之要则循序深造,渐至于欲尽理纯,又何待用人、行政间纷纷匡救哉?此孟子之意,学者本罕知,西山亦何从知之?其不知也,由无圣师传授,本不足为先儒咎。第妄改圣人之书,使至平至常之道鲜有力行,而分动静为两途,成己成人为两事,其为人心风俗之蔽,可胜叹乎?愚故不避诃谴而正解之,然一家私言,聊以告门人小子,非敢问世也。幸无外泄,以重愚罪焉。

《大学古本质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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