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1]

牛渚西江夜[2],青天無片雲。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3]。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4]。明朝挂帆席,楓葉落紛紛[5]。

【注釋】

[1]詩題一作《夜宿牛渚》。牛渚:山名,在今安徽馬鞍山市。山北部突入長江,名牛渚磯,又名采石磯。按:題下為李白自注。《世説新語·文學》:“袁虎少貧(虎,袁宏小字也),嘗為人傭載運租。謝鎮西經船行,其夜清風朗月,聞江渚間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有情致。所誦五言,又其所未嘗聞,歎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訊問,乃是袁自詠其所作《詠史詩》。因此相要,大相賞得。”劉孝標注引《續晉陽秋》及《晉書·袁宏傳》所載略同。

[2]西江:見《蘇臺覽古》注[4]。牛渚山即在此段江邊。

[3]“空憶”句:空憶,徒然想念。謝將軍,指謝尚。《晉書·謝尚傳》:謝尚,字仁祖,累官至建武將軍,進號安西將軍。永和中,拜前將軍、豫州刺史,鎮歷陽(今安徽和縣)。入朝,進號鎮西將軍,鎮壽陽。升平初(三五七),徵拜衛將軍,加散騎常待,未至,卒於歷陽。按:袁宏即在謝尚為安西將軍、豫州刺史時被引入幕府參其軍事。

[4]“余亦”二句:意謂我也能如袁宏那樣高誦自己的詩篇,可惜此人(謝尚)已無法聽到了。斯人,此人。指謝尚。李白《勞勞亭歌》:“昔聞牛渚吟五章,今來何謝袁家郎。”《答杜秀才五松山見贈》:“吾非謝尚邀彦伯,異代風流各一時。”可與此參讀。

[5]“明朝”二句:感歎不遇知音,只得在楓葉紛紛下落的秋色中張帆離去。挂帆席,揚帆駛船。古代帆或以席為之,故名帆席。見劉熙《釋名》。按:朝,咸本作“月”。挂帆席,宋本校:“一作洞庭去。”落,宋本校:“一作正。”胡本作“正”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九:淒然。

又《滄浪詩話·詩體》: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如孟浩然詩“挂席東南望……”,又“水國無邊際”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八句皆無對偶者。

王士禛《帶經堂詩話》卷三:或問“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説。答曰:太白詩“牛渚西江夜……楓葉落紛紛”,詩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無迹可求,畫家所謂逸品是也。

沈德潛《説詩晬語》卷上:又有通體俱散者,李太白《夜泊牛渚》……興到成詩,人力無與,匪垂典則,偶存標格而已。

又《唐詩别裁》卷一〇:不用對偶,一氣旋折,律詩中有此一格。

《唐宋詩醇》卷八:白天才超邁,絶去町畦,其論詩以興寄為主,而不屑屑於排偶、聲調。當其意合,真能化盡筆墨之迹,迥出塵壒之外。司空圖云:“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嚴羽云:“鏡中之花,水中之月,羚羊挂角,無迹可求。”論者以此詩及孟浩然《望廬山》一篇當之,蓋有以窺其妙矣。羽又云:“味在酸鹹之外。”吟此數過,知其善於名狀矣。

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二二引趙宦光曰:律不取對,如李白“牛渚西江夜”云云,孟浩然“挂席東南望”云云,二詩無一句屬對,而調則無一字不律。故調律則律,屬對非律也。近有詩家竊取古調作近體,自以為高者,終是古詩,非律也。中晚之律,每取一貫而下,已自失款,況今日之以古作律乎?楊用修云:“五言律八句不對,太白、浩然有之,乃是平仄穩貼古詩也。”楊謬以對為律,亦淺之乎觀律矣。古詩在格與意義,律詩在調與聲韻。如必取對,則六朝全對者正自多也,何不即呼律詩乎?律詩之名起於唐,律詩之法嚴於唐。未起未嚴,偶然作對,作者觀者慎勿以此持心,方能得一代作用之旨。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前解是牛渚懷古,後解自況袁宏,正寫懷古之情。此詩以古行律,不拘對偶,蓋情勝於詞者。

陳僅《竹林答問》:盛唐人古律有兩種:其一純乎律調而通體不對者,如太白“牛渚西江月”、孟浩然“挂席東南望”是也。

施補華《峴傭説詩》:五律有清空一氣不可以煉句、煉字求者,最為高格。如太白“牛渚西江夜”、“蜀僧抱緑綺”,襄陽“挂席幾千里”,摩詰“中歲頗好道”,劉眘虚“道由白雲盡”諸首,所謂“羚羊挂角,無迹可求”。又曰:五言律有中二語不對者,如“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是也;有全詩不對者,如“挂席幾千里”、“牛渚西江夜”是也。須一氣揮灑,妙極自然。初學人當講究對仗,不能臻此化境。

按:此詩自傷不遇知音。當作於青年時代名未振之時。詩云“明朝洞庭去”,疑作於開元十五年(七二七)秋完成“東涉溟海”後溯江往洞庭擬安葬友人吴指南途經牛渚時。牛渚是有深厚歷史文化積澱而充滿魅力的山水勝地,更易引起詩人的懷古情緒。全詩意境明朗,蕭散自然,富有令人神遠的韻味。尾聯更是餘音嫋嫋,含不盡之意於言外。這是一首五律,平仄都合規矩,但中間兩聯却未按規矩對仗。這也是李白律詩不拘約束的一個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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