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丸〗(生上)儒流贬节为商贾,际时艰且安奇数。只可怜宜戴凤冠头,屈他梦作商人妇。

小生为遵长者之命,暂抛书卷,觅利江湖。且喜来到松江,把先世所遗的账目俱已陆续收完;又买了许多布匹,不日就要回家。只是一件,起初来到这边,一心要做生意,把观风问俗、阅历人情的事,都且放过一边。如今正事已完,也该出去闲走一走。待我锁了门户,先往街坊去走一回来。(行介)

〖九回肠〗

〖三学士〗俺不是慕贤名观风问俗,爱悲歌访筑寻屠。要向这童谣市语占天数,好做个致偏安的江左夷吾。太平千日犹难待,纵有中山酒莫沽,愁难诉。

〖三学士〗愧杀我中流击楫输前古,贩回家都是些长柄葫芦。楚囚欲泣无人对,及至相逢泪欲枯。

〖急三枪〗邦无道,休言仕,急归去。做个南容辈,保妻孥!

(暂下)

〖前腔〗(外用长黄负招牌上)走长街十人诧五,觅贤郎海底寻珠。沧桑不变终难遇,都道是这生涯绝类杨朱。只思为我图安逸,那得个墨子充儿代御车。真烦絮,便千年不遇交钱主,也是我命孤单合葬沟渠。枯骸不乞旁人殓,何用千贤笑一愚。依然向,人稠处,把招牌挂;不怕在官街上,把人驱!

(竖招牌介)远远望见两个后生飞赶前来,想是要买我做爷的了,不免坐端正了,好等他来拜见。(席地坐介)

〖不是路〗(副净、丑扮二少年,急上)放脚奔趋,要看新闻实也虚。方才闻得人说,有个作怪的老儿,背着招牌,要卖与人家做老子。不信有这等奇事,特地赶上前来,要验个虚实。那席地坐的想必就是,且先去看看招牌。(近前看介)呀!果然有这等奇事!惊还怖,莫不是现身穷鬼卖骷颅。(副净用扇打外头介)得,你这老头儿就是卖身的么?(外)就是卖身的。(丑)要多少身价呢?(外)只要十两。(副净)看你这样年纪,已是死了半截,只剩半截的人了,为甚么还要这些银子?既然如此,你会上山砍柴么?(外)不会。(丑)你会下水拿鱼么?(外)也不会。(副净)你会烧锅煮饭、舂米磨面么?(外)一发不会。(丑)既然如此,那人出十两银子买你回去做甚么?(外)做爷。(副净、丑)怎么,买你做爷?(外)招牌上写明白了,你们不识字么?(副净、丑)字是识得的,只为要问个明白,好去引人来买你。代相图,这十金不怕无人付,现有个觅鬼的钟馗出价沽。(外)不要取笑,若果有售主,就烦二位去引来,做得成交,老夫自然分付小儿,叫他重谢。(众大笑介)老实对你讲罢,那售主不是别的,只因孤老院中,少个叫化头目,要买你去顶补。又为乌龟行里,缺个乐户头儿,要聘你去当官。这两个机会,你都不要错过。忙趋赴,你身旁即是黄泉路,休嗟迟暮,休嗟迟暮!

(外)你这两个孩子,好生不识高低。我年纪大你三四倍,也是一位尊长,怎么就把粗言恶语唐突起来?若不看你年小分上,竟该一顿肥打。

(副净)你这老不死的贼精,我不打你也勾了,你反要打起人来。不要管他,动脚的动脚,动手的动手,打死这个老贼。

(各用拳打脚踢,外喊介)地方恶少打死人,街坊邻里,快来救护!

〖前腔〗(生上)何处惊呼?道是善类遭凶毙在途。呀,原来几个后生,攒殴一个老者。快去劝来。(劝开介)请问二位,他是老年之人,凡事该让他些,为何轻易动手?(副净)是人让得,独有这个贼精让不得。兄长立开,待我们打个尽兴。(生)请问二位,你两下相争,为件甚么事起?求尊故,若还欠债是我代偿逋。(丑)不说还好,若说起原故来,只怕兄长也要动气,不但不劝,还要帮着我们打哩!(副净)请看这个招牌就知道了。他明明取笑后生,要人唤他做老子,故此动了公愤。兄长也是后生,难道看了不动气?(生看毕、惊介)呀,原来是卖身图,若不是道高众父堪称父,他怎敢弱视非雏强唤雏!(对众介)我劝你回尊怒,达尊面上难容唾,请收残污,请收残污。

(丑)照你讲来,他合该取笑我们,我们合该让他的了?

(生)自然。莫说别样,单讲他没有儿子,就是个鳏寡孤独之人了。这四等人,朝廷尚且要怜悯,何况是我辈。

(副净)既然如此,你何不兑出十两银子,买他回去做爷?

(生)你看他一貌堂堂,后来不是没结果的,我就买他回去,也不是甚么奇事。二位兄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各请回家,待我问他的来历。

(副净)有这等没志气的人。也罢,由他卑贱无堪畏,且让我做有志堂堂两后生。(各摇摆下)

(生背介)且住,我姚克承自幼丧亲,常恨没有爹娘奉事,要学丁兰刻木,又记不起当时的面容;如今遇着个卖身为父的人,也是一桩凑巧的事。何不将机就计,买他带了回家,借他的身子,权当我爹娘一幅真容,朝夕捧茶献水,尽我一点孝心,焉知我爹娘的魂魄,不附着他的身躯前来受享?有理,有理。待我探探口气,若还是个好人,就同他交易便了。

(转身、揖介)长者在上,后辈见礼了。

(外忙起回礼介)呀,多蒙解劝,该是老夫拜谢,怎么倒反赐起揖来?

(生)请问长者,卖身之意却是为何?

(外)请坐了听讲。

(外上坐,生旁坐介)

〖二犯孝顺歌〗(外)亡儿夭,后嗣无,空肠忍饥难自糊。(生)这等讲来,是没有亲人的了。既没有亲人,这身价十两是谁人得去?(外)就是老夫自得。不瞒兄讲,老夫是吃惯嘴头的,每日除茶饭之外,还要吃些野食。难道一进了门,就好问儿子要长要短?也待吃上一两个月,情意洽浃起来,才好问他取讨。故此要这十两银子,放在身边使费。这十两资财,不勾我半载闲啜哺。且酸甜几月,莫使肠枯。(生)他未曾做爷,先是这等体谅,可见将来爱子之心,是无所不至的了。(转介)既然如此,可要写张身契么?(外指招牌介)这就是卖身文券。若还遇了售主,竟交付与他为证便了。有这硬纸牌作券符,煞强似软文凭易生蠹。

(生起,收招牌,藏袖内介)

(外)呀,这是我的本钱,怎么拿来收了,难道不许我卖身么?

(生)果然不许。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父亲,不许再寻售主了。

(外)难道你,你,你要买我不成?

(生)我要买你。

(外)还是当真,还是当耍?

(生)儿子买父亲,岂有当耍之理。

〖前腔〗从今后,子不孤,爹爹老年并不独声。你莫说螟蛉,我也竟作亲生父。当两家骨肉,死后重苏。这不是萍水踪,遇在途;分明是另怀胎,又疼了一番肚。

(外)既然如此,就兑银子出来。

(生)这街坊上面,不是做交易的所在,须是请到酒肆之中,一面交财,一面尽礼,才成一个家数。就请同行。

善人无嗣易商量,何用天公作主张。

伯道丁兰相遇处,两家积恨一时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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