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统三年

第一信

编辑部诸君鉴:

仆等以二月二十四日成行矣。兹游蓄志五年,今始克践。然几止者且屡,若再荏苒,则彼中更炎歊不可住,又当期诸一年以后,故毅然排万冗以行,首途前盖数夜未交睫也。吾兹行之动机,实缘频年居此,读其新闻杂志,盛称其治台成绩,未尝不愀然有所动于中。谓同是日月,同是山川,而在人之所得,乃如是也。而数年以来,又往往获交彼中一二遗老,则所闻又有以大异乎前,非亲见又呜呼辨之?此兹行所以益不容已也。大抵兹行所亟欲调查之事项如下:

一、台湾隶我版二百年,岁入不过六十余万,自刘壮肃以后,乃渐加至二百余万。日人得之仅十余年,而频年岁入三千八百余万,本年预算且四千二百万矣。是果何道以至此?吾内地各省若能效之,则尚何贫之足为忧者。

二、台湾自六年以来,已不复受中央政府之补助金。此四千余万者,皆台湾本岛之所自负担也。岛民负担能力,何以能骤进至是?

三、台湾政府前此受其中央政府补助数千万金,又借入公债数千万金。就财政系统言之,则台湾前此之对于其母国,纯然为一独立之债务国,今则渐脱离此债务国之地位矣。此可谓利用外债之明效大验也。吾国外债可否论方喧于国中,吾兹行将于兹事大有所究索。

四、台湾为特种之行政组织,盖沿袭吾之行省制度,而运用之极其妙也。吾国今者改革外官制之议方哓哓未有所决,求之于彼,或可得师资一二。

五、吾国今后言殖产兴业,要不能不以农政为始基。闻台湾农政之修,冠绝全球,且其农事习惯,多因我国,他山之石,宜莫良于斯。

六、台湾为我领土时,币制紊乱,不可纪极。日人得之,初改为银本位,未几遂为金本位。其改革之次第如何,过渡时代之状态如何,改革后之影响如何,于我国今日币制事业,必有所参考。

七、日本本国人移殖于台湾者,日见繁荣。今日我国欲行内地殖民于东三省、蒙古、新疆诸地,其可资取法者必多。

八、台湾之警察行政,闻与日本内地系统不同,不审亦有可以适用于我国者否。我国旧行之保甲法,闻台湾采之而卓著成效,欲观其办法如何。

九、台湾之阿片专卖事业,自诩为禁烟之一妙法,当有可供我研究者。

十、台湾前此举行土地调查,备极周密,租税之整理,其根本皆在于此,何以能行而民不扰。又其所行之户口调查,系适用最新技术,日人自夸为办理极善,今者日本本国将行国势调查,即以为法,欲观其实际详情如何。

吾兹游所调查之目的略如上。其他则俟临时当更有所触发也。首途以来,入夜必为游记,归后当更布之,或亦吾国治政闻者所急欲睹乎?舟次百不备,文芜不可读,惟亮察。

某顿首,笠户丸门司舟次发。

第二信

编辑部诸君鉴:

昨二十八日抵台矣。沿途水波不兴,虽深畏海行如明水先生者,亦饮啖胜常,致可喜也。前日舟掠温台界而南,遥望故国,青山一发,神往久之。占一绝云:

“沧波一去情何极,白鸟频来意似阑。却指海云红尽处,招人应是浙东山。”

舟中设备极新,娱乐之具毕陈,日本人航海事业之发达可惊也。已置无线电报,在舟中发行报纸。未至前一日,遗老林君献堂即以无线电报欢迎,且祝海行安善。亦占一绝云:

“迢递西南有好风,故人相望意何穷。不劳青鸟传消息,早有灵犀一点通。”

舟次多暇,日以诗自遣,得十数章,当以入游记,不复抄呈矣。

舟入鸡笼,警吏来盘诘,几为所窘。幸首途前先至东京乞取介绍书,否则将临河而返矣。台湾乃禁止我国人上陆,其苛不让美、澳。吾居此十年而无所知,真梦梦也。

鸡笼舟次,遗老欢迎者十数。乘汽车入台北,迎于驿者又数十。遗民之恋恋于故国,乃如是耶!对之惟有增恧。舍馆甫定,匆匆奉布,不尽万一。

某顿首,台北日之丸旅馆发。

第三信

编辑部诸君鉴:

首途后奉两书,计以次达。抵此已五日,日则诣各局所调查,夜则与遗老相晤对,无片晷得休息也。虽为日尚浅,然已起种种异感,谚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不虚也。枨触万端,岂片纸所能述,俟诸异日耳。

此间百无所有,惟有一总督府耳。总督天帝也,立宪国之君主,视之蔑如矣!其官吏别有一种习气,居日本十年所不能睹也。吾至此不得不以礼往谒,乃适如昔人所谓因鬼见帝者,殊可一笑。三谒不得要领,卒辞以疾,殖民地之官吏,如是其尊大也。犹谢其派一通译官为向导,乃得遍历诸局所调查,获种种便利,此莫大之人情耳。

刘壮肃所营故城毁矣!留其四门以作纪念,今屹然于西式垩室与东式木屋之间,日过其下,刿心怵目。故抚署今为总督府,吾曾入之。归而累欷,得一绝云:

“几处榱题敝旧椽,断碑陊剥草成烟。伤心最有韩南涧,凝碧池头听管弦。”

遗老之相待有加无已,自顾何以当此。昨日乃集百余辈大设欢迎会于台北故城之荟芳楼,吾席间演说之辞,真不知如何而可。属耳在垣,笑颦皆罪耳,他日当以入游记,此弗述也。夜归赋长句四首以谢,今录呈其一。伤心人读此,应同兹怀抱耶?

“远游王粲漫怀归,却踏天涯访落晖。花鸟向人成脉脉,海云终古自飞飞。尊前相见难啼笑,华表归来有是非。料得隔江诸父老,不缘汉节始沾衣。”

明日将入台中矣。怀抱殊恶,不罄百一。悉容续报,惟眠食自摄。

某顿首,台北日之丸旅馆发。

第四信

编辑部诸贤鉴:

吾兹行乃大失望。台湾之行政设施,其美备之点诚极多,然此皆一般法治国所有事耳,不必求诸台湾也。吾所为殷然来游者,徒以台湾居民皆我族类,性质习俗同我内地,欲求其制度之斟酌此性习而立者,与夫其政术之所以因此性习为利导之者。吾居此浃旬,而不禁废然思返也。台湾之足称为善政者,则万国之公政,无论措之何地而皆准者也。若夫台湾特有之施政为日本内地及他文明国所未行者,斯则非直吾国所能学,抑又非吾之所忍言也。吾旬日来刿心怵目,无泪可挥,拟仿白香山《秦中吟》,为诗数十章记之。今先写三首奉寄,以当面语。

“《斗六史》:警吏阵斗六,数百如合围。借问此何者?买地劳有司。赫赫糖会社,云是富国基。种蔗当得由,官价有程期。小人数亩田,死父之所遗。世守亦百稔,饘粥恒于斯。愿弘一面仁,贷此八口饥。欲语吏先嗔:‘安取闲言辞!府令即天语,岂天乃可违?众雏各有命,何不食肉糜?’出券督画诺,肘后吏执持。拇印失烂漫,甘结某何谁。昔买百缗强,今卖不半之。便愿不取直,方命还见笞。一日买十甲,一月千甲奇。入冬北风起,饿殍阗路歧。会社大烟突,骄作竹简吹。”

“《垦田令》:府帖昨夜下,言将理原隰。自今限名田,人毋过十甲。闻官方讨蕃,境土日安集。垦草宜待人,官宁亲畚锸。官云:‘汝母国,齿稠苦地陿。每每此原田,将以世其业。旧田不汝追,帝赉已稠叠。安得非分求,无厌若冯铗?贵人于于来,生事须长鬣。汝能勤四体,自足丐余汁。’吁嗟讨蕃军,巨万费楮帖。借问安所出?氓隶与蚕妾。旧田卖已空,新田取难袭。鬻身与官家,救死傥犹及。悠悠彼何人,哀哀此束湿!”

“《公学校》:道周逢群童,人言是学生。借问何学级,所学何课程?此间有良校,贵人育其英。岛民贱不齿,安得抗颜行。别有号公学,不以中小名。学年六或四,入者吾隶萌。所授何读本?新编《三字经》。他科皆视此,自郐宁足评。莫云斯学陋,履之如登瀛。学途尽于斯,更进安所营?贵人豢我辈,本以服使令。岂闻扰牛马,乃待书在楹?汉氏厉学官,自取坏长城。秦皇百世雄,谈笑事焚阬。”

上诗不过举其一二事,即一事亦不过举其内容之百一。实则重伤累感,岂笔札所能传者?台湾自有所谓土地收用规则者,与日本现行之土地收用法迥别。凡官吏认为公益事业所必要者,得任意强取人民之所有,而所谓行政诉讼、行政诉愿者,绝无其途。前年斗六厅下,至出警吏数百合围强攫,尤其最著者耳。其他类此者,月有所闻,台湾人之财产所有权,固无一时可以自信自安也。至于教育事业,则更如儿戏。诗中所言,乃其学制耳,若夫学校教授管理之内容,乃更有意想所万不及者(吾别有诗,未成)。要之,台湾识字之人本少,更十年后,则非惟无识中国字者,亦将并无识日本字者矣。寄语国中父老昆弟,勿以“亡国”二字为口头禅,勿谓为大国顺民,可以耕食凿饮也!怀抱万千,书何能究。

某顿首,台中丸山旅馆发。

第五信

编辑部诸公英鉴:

奉手示,并剪寄《神州日报》,已读过,真可发噱。吾在此方无限懊恼,无限愤抑,睹此亦不禁破涕为笑也。彼言台湾总督招我往,岂知我亲往东京求介绍书,费尔许周折耶?岂知吾至鸡笼,几于临河而返耶?岂知吾在台时因鬼见帝之难耶?彼谓我将颂扬彼都功德,彼安知我顷者每夕所作之日记作何语者?又安知我怀抱无量数深痛隐恨,而为遗老计,投鼠忌器,犹不敢尽以形诸楮墨耶?前寄尊处数书,想已达。吾非万不得已,又何苦居人国而非其大夫耶?曾是受人指使者而许作此等语耶?此种报纸闭门造新闻,真大省事,所惜者未免自污损其价值耳!公等恚怒何等者,桀犬之吠,而与校耶?

顾吾有不能不一言者,吾兹游本欲察台湾行政之足为吾法者,而记述之以告国人,今固大失望也。虽然,其中又岂竟无一二可师者,就中若改币制、办专卖、兴水利、调查土地户口、干涉卫生等,多有独到之处,应用最新之技术,万国所共称叹,吾又安能违心以诋之耶?吾国人又安可不虚心以效之耶?吾他日有所言,彼辈则将曰是剧秦美新也,是李完用也。天下有此无理取闹之舆论耶?夫以现在无法律之中国,为报馆者安心欲诬陷一人,亦谁得扪其舌,但君子惜其太不自爱耳。

台湾之治,其最可佩服者,在于整齐严肃。使其将外视本岛民之一点除去,则真官僚政治之极轨也。吾所最生感者,在其技师多而贱。吾国欲效之,则养成各项技师最少亦须十年,真不易哉!至此深有味乎南海之物质救国论也。今日清明,旅思增重,俯仰身世,云何可言,惟自爱千万。

某顿首,台中雾峰庄莱园发。

第六信

编辑部诸君鉴:

顷行矣,归舟所满载者哀愤也。舟中西望故国,岂惟慨叹,直不寒而栗耳。此行所最生感者,则生计上之压迫是也,一受此压迫,殆永劫无摆脱之期。吾于全台游历过半,见其一切日用品,殆无不来自日本,即如所穿之屐及草履,所食之面及点心皆然。举其小者,大者可推矣。中国货物,殆杜绝不能进口。保护关税之功用,其可畏有如此者。台湾本绝无工艺品,而中国货则税率殆埒其原价,其舍日本货外更无可用亦宜,而日本货之价,亦远贵于日本本境。以物价比例于劳庸,则台湾物价之昂,盖世界所罕见也。以故台湾人职业虽似加于昔,每日所得工钱虽似增于昔,然贮蓄力乃不见其增而惟见其减。就此趋势推之,其将来岂堪设想!而还顾我祖国,其将来又岂堪设想也!

舟中检点日来所为杂诗,得十余章,录以奉览。

“《台湾杂诗》:千古伤心地,畏人成薄游。山河老旧影,花鸟入深愁。人境今何世,吾生淹此留。无家更安往,随意弄扁舟。

“九点齐烟外,苍茫别有天。下田犹再熟,甘果不论钱。处处泉通脉,村村花欲然。岁时不改旧,信是汉山川。

“故老犹能说,神功缔造深。废兴三国志,战伐百年心。几凿张骞孔,仍来陆贾金。早知成覆水,休诵白头吟(台湾先后为荷兰、西班牙、法兰西三国所陷,我族卒光复之,日本人足迹前固未一履台土也。使郑氏能保其世,台湾或不至有今日乎)。

“桓桓刘壮肃,六载驻戎轩。千里通驰道,三关巩旧屯。即今非我有,持此欲谁论?多事当时月,还临景福门(刘壮肃治台六年,规模宏远,经画周备,后此日人治绩,率袭其旧而光大之耳。鸡笼至新竹间铁路二百二十余里,即壮肃旧物,其他新辟容辀之道尚数百里,鸡笼、沪尾、澎湖诸炮台皆壮肃手建。台北省城亦壮肃所营,今毁矣,独留四门以为饰,景福门即其一也,余频过其下)。

“幽寻殊未已,言访北投泉。大壑阴阴转,清流曲曲传。玉膏温弱荇,溪色澹霏烟。苦忆华清梦,无憀闭阁眠(北投山距台北府治二十里,有温泉,境殊幽远。沿溪数里喷烟,若霏雾。温流中水藻、游鱼生焉)。

“荡荡台中府,当年第一州。桑麻随地有,城郭入天浮。江晚鱼龙寂,霜飞草木秋。斜阳残堞在,莫上大墩头(刘壮肃本拟建台中为省治,筑城,工未蒇而去位。今城亦毁,移城门一角于大墩头公园)。

“晓破千峰雾,迢迢爆竹声。重为万里客,又过一清明。舍馆传新火,儿童报晚晴。故山路几许,南望涕纵横(清明日,客雾峰庄之莱园)。

“台南南郭路,胜迹郑王祠。肃肃海天晚,沉沉故国悲。檐花驯鸟雀,壁影护龙螭。落日怀名世,回风欲满旗(郑延平王祠在台南府南门外,日人改称开山神社)。

“三百年前事,重重入眼明。天开一柱观,月照受降城。胡虏到今日,儿童识大名。孰非轩琐裔,哀此乞廛氓(赤嵌城俗称王城,在安平之海隅,荷兰人所筑也。据旧志,方广二百七十六丈,高三丈有奇。郑延平克荷兰,受降于此,今圮矣。受降时仪式,日本人犹传以图画,吾曾见之)。

“五妃从死地,竹泪满南州。铜辇成千古,冬青共一丘。珮环青冢月,兰芷渚宫秋。愁绝思公子,灵旗肯少留(明隆武时,以宁靖王朱术桂督郑成功军。永历十八年,王遂入居台,郑氏事以王礼。克塽降,王佩印绶殉国,五妃王氏、袁氏、荷姑、梅姑、秀姊从死。台人既葬王于竹沪之元妃旧园,复在台南府南门外之桂子山合葬五妃,即地建庙焉)。

“鹿耳山形壮,鲲身海气粗。重关常北向,众水总南趋。事去劳精卫,年深失湛卢。东风最无赖,绿到海桑无(七鲲身及鹿耳门皆台湾八景之一,观涛称奇极。郑延平进取时,荷兰人沉舟塞鹿耳,一夜水骤涨,郑军飞渡,荷人诧为从天而下也)。

“曾闻民主国,奄忽落人间。即事真如戏,呼天亦苦艰。薛萝哀楚鬼,禾黍泣殷顽。暗记留蚕纸,愁来一洗颜(故老有以台湾民主国之钞币及邮政局券相赠者)。

“西北涛头起,故人曾独来。徙薪谋议苦,横海壮心摧。碧血随青史,名山托古哀。欲寻旧綦迹,溽雨长莓苔(死友谭壮飞于甲午前后曾两渡台,欲有所建树,不得志而归。其所著《仁学》初题曰“台湾人所著书”)。

“闻道平蛮使,追捕竟未休。网张隘勇线,器漆社蕃头。弱肉宜强食,谁怜只自尤。物情如可玩,不独惜蒙鸠(日人顷方锐意犁扫生蕃,广张所谓隘勇线者,蹙之于丛箐中,战略与名称皆袭刘壮肃之旧也,今殆廓清无孑遗。吾游博物馆,见药渍生蕃头累累然)。

“暂掩新亭泪,相倾北海尊。春归万梅岭,地辟一莱园。鱼鸟忘宾主,杉松长子孙。不逢催课吏,或恐是桃源(莱园在雾峰之麓万梅崦下,逸民林献堂所筑,以颐养重闱者,极山水林木之胜。余兹行,献堂实先后之连舆接席,备极挚渥,馆余于莱园者旬日,为遍题池馆而去。献堂为刚愍公从子,与诸昆并好学能文,使人生故家乔木之感也)。

“零落中州集,苍茫野史亭。看花成圹埌,耽酒得沉冥。一梦风吹海,无言月过庭。只愁弦绝处,俛俯失湘灵(沧桑后,遗老侘傺无所适,相率以诗自晦。所至有诗社,莱园社之外,汐社、栎社、竹社、南社等,其最著也)。

“惨绿相思树,殷红踯躅花。能消几风雨,取次送年华。北首天将压,南来日又斜。金仙行处断,铅泪满天涯。”

复有词数阕,托美人芳草以写哀思,并以寄上,试请读之,或可喻其言外之意耶。三年不填词,今又破戒矣。

“《蝶恋花·感春游台湾作》:倚遍黄昏人瘦削,愁对阴阴,旧日闲池阁。燕子不来风动幕,是谁偷觑秋千索。 

一雨做成新梦恶,梦里罗衾,恰似郎情薄。早识金铃成漫约,余英悔不春前落。

“别路屏山天样远,苦怨斑骓,不放人留恋。波底题红余片片,凭君量取愁深浅。 恨雨颦烟朝暮卷,便到春回,憔悴羞重见。何况梦中时鸟变,东风已共游丝倦。

“岁月堂堂人草草,数尽花风,冷透春怀抱。镇日西园莺不到,断红零粉谁知道? 多事庭芜青未了,和月和烟,牵惹闲烦恼。谁遣南云音信杳,一年又见吴蚕老。

“依约年时携手处,谢却梨花,一夜廉纤雨。雨底蜀魂啼不住,无聊只劝人归去。剗地漫天花作絮,饶得归来,狼藉春谁主?解惜相思能几度,轻躯愿化相思树。

“莫怨江潭摇落久,似说年来,此恨人人有。欲驻朱颜宜倩酒,镜中争与花俱瘦。 雨横风狂今夕又,前后啼痕,还耐思量否?愁绝流红潮断后,情怀无计同禁受。”

台人多有欲脱籍归故国者,故第四首及之。其第五首则当英俄边境正剧时,故不自觉其词之哀。实则中国若亡,则吾侪将来之苦况,又岂止如台湾人哉!

舟中复得词一首。

“《浣溪沙·台湾归舟晚望》:老地荒天閟古哀,海门落日浪崔嵬。凭舷切莫首重回。 费泪山河和梦远,雕年风雨挟愁来,不成抛却又徘徊。”

此行乃得诗八十九首,得词十二首,真可谓玩物丧志,抑亦劳者思歌,人之情欤?拟辑之题曰《海桑吟》,有暇或更自写一通也。匆匆作兹游,废文课者浃月。所为《责任内阁论》,尚未赓续。其他《银行政策私议》《政党论》等,皆亟亟欲成之者。遄返后当并日从事耳,不具。

某顿首,赞岐丸舟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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