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庄助义任已独自就枕,一时难眠却又坐了起来,叉手低头,心里在想:“这家主人的面貌与众不同,被称做义子的两个人也不像猎户。席上用的杯盘碗碟,没一件是成套的,如碟子是从唐山进口的宣德制品,而小饭桌则是油漆脱落的会津造。用的东西贵贱好坏参差不齐,也实属可疑。住处好似寺庙的库房,而不是一般的住房。柱斜壁坍,房檐可露月光,但吃得却很讲究,有酒有肉,与他的身份不大相称。今进卧室一看,蚊帐是浅绿色的纱帐,红绸子边儿,亦非卑贱者所用之物。被子是四幅宽的大绸子被,而褥子则是破旧不堪的,枕头竟是块糟木头轱辘。根据这些推断,那酒颠二可能是山贼,那两个干儿子是其同伙。方才主人见我,问是否为武士主家所差遣的信使时,我未曾留心,现在想起来无疑是在试探我怀中是否有办事的银两,想掏包儿。这么说假称是其妹妹的定是贼妇,被人捉住吊在那座破庙的楼上。但由于我未加深思,竟听信其花言巧语,真是好心反而招怨。这样想也许有点儿荒谬,但切不可疏忽大意,今夜要用心提防。”他心里如此寻思着,四下看看,走廊大概缺一扇门,只关了一半儿,子时二刻的月光照在拉门上。听到院内有猫头鹰的叫声,他心想,一旦有事,这倒进退方便。又往后看看,有许多短枪、竹枪、棍棒挂在墙的横木上。在旁边的竹竿上串着不少用布条编的草鞋。这时听到里边有许多人说话。庄助侧耳听了一会儿,心想我如此提防,他们也不会没有戒心,也许有人在盯着我。于是就装作熟睡的样子,又躺在枕头上细听。

再说酒颠二,挪个地方到里间去。方才躲起来的那些同伙正坐在船虫的周围,喝着酒安慰她。问她被捆在破庙里的情况。船虫小声说:“说出来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奴家这些天每日借故外出,是想报仇。”于是便将在邻乡二十村看斗牛的那一天,如何看见了犬田小文吾,又听到小文吾那时住在小千谷的客店石龟屋次团太那里,因患眼疾躺在屋里,于是就装作假瞽女为人按摩,而在小千谷一带徘徊,今天被小文吾召唤进去,才得以接近他等等都一五一十地说出后,又说:“奴家在武藏时的前夫鸥尻并四郎,是被小文吾杀害的。那时奴家也被绑起来,解送石滨城,乘其黑夜不备,有人帮助,逃出那里,已有五年了。然而日前在斗牛时看到那厮,想起旧恨,打算杀死他以报前夫之仇。事先相告也许会使你们感到不快,以为奴家是厚旧薄新,所以一直没有说。你们再接着听:今天黄昏我接近了小文吾,为他按摩肩部,虽然时间很长,但那厮什么也看不见,一点儿也不知道奴家是谁。我便趁此机会,拔出匕首想刺他的咽喉,不幸被那厮捉住手,摔倒在地,大事未成。那家主人次团太出主意,要将奴家交由神断。让他的两个徒弟帮着,将奴家牵到没有人家的庚申殿,吊在梁上,由三个人轮流鞭打,并骂着扬言,明夜和后夜接着打,如还不死就推到千隈河里,说罢便走了。当然那个小文吾不会不记得,他可能怀疑奴家是船虫。幸亏他眼睛看不见,这一点对我很有利,即使这样,被责打三夜也准死无疑。多亏那个过路人在那休息,被他看见,最初以为奴家是妖怪,不肯搭救。奴家用巧言蒙骗,终于将奴家送回来了。这虽然十分万幸,但那次团太是小千谷的大侠,是乡里的捍卫者。常言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旦被他们知道就后患无穷。可要当心啊!”酒颠二听了瞪着眼睛摩拳擦掌地说:“这是万不能掉以轻心的大事。石龟屋那老家伙不会不知道我,他要在乡里说上两句坏话,该如何是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此是自然之理。媪内有事到冢山去虽尚未回来,但其伙计都在这里。今晚就到那里去,不仅要杀小文吾和次团太,而且还要将次团太全家老小全都杀尽,为我的浑家报仇。大家就赶快做夜袭的准备吧。”他气势汹汹骂着。船虫忙拦阻道:“这虽是件振奋人心的好事,但这里有个漏洞。今晚在这儿住着的那个叫什么犬川庄助的过路武士,如被他知道夜袭之事,就难免留下后患。”大家听了都说:“不仅这一点,而且更讨厌的是器械、草鞋都在那客人睡榻的旁边,很不方便。”酒颠二听了冷笑说:“一不做二不休,那人碍眼就杀了他。这样不仅除去了障碍,而且那人身上的皮也不赖。他说寻友一年多,必有很多盘缠。用他来祭刀,又铲除了后患,岂非一举两得?刺杀睡着的鸟儿易如反掌。把他收拾了算啦!”船虫答应着说:“这是点小差使,你去!他去!”虽然她如此吩咐,但是都一动不动地互相看着,说:“看那旅客的面貌,很像游历的武士,一定颇有本事。不考虑这一点,去一两个成吗?”酒颠二听了又冷笑道:“你们这些不争气的窝囊废!吃饭是英雄,一个敌人去十四五个,摇旗呐喊不敢上前,成何体统?你们都看我的。”说着他提起大砍刀就要走。在他的激励下,那些同伙也许感到不好意思,大家一同蹑手蹑脚地悄悄来到只隔一间屋子的庄助卧室一看,蚊帐放着,人已不知去向。大家突然大吃一惊,吵嚷着说:“原来那厮耳朵尖,已听到我们的密议,逃跑藏起来了。院子里的树下,或地板底下,都出去搜!”酒颠二拦阻说:“那小子是他乡的过客,即使漏网亦不足惜。但是如明天去石龟屋告知这里之事,就将有大祸。现已是丑时三刻,为找那厮,待天亮了则后悔莫及。快快去做夜袭的准备。”大家听到他这样严厉地催促,都毫无异议地赶快收拾行装,提着器械就待往外走。船虫从屋里出来,唤住他们对酒颠二说:“你带着些人都走了,待那犬川回来,知道受了骗,如果一怒之下想杀死奴家,我一人则难以防御。不留下一两个保护奴家,太危险啦!”这时从外边有人走来,来者不是别人,乃是昔日〔去年文明十三年十一月〕 在武藏的四谷原将主人泡雪奈四郎砍伤,夺走用做盘缠的金子而逃之夭夭的恶仆媪内。他去冬逃到越后的冢山,与赌徒为伍,把窃取的金子如流水一般都花光了。没有办法,从今春便在酒颠二的手下鬼混。这天是因去冢山偷盗,天未明便出去,利用黑夜潜行,直至深夜才赶回来。酒颠二起先是只身一人,自从以船虫为妻,党羽日众,而成了一大团伙。

闲话休提,酒颠二见媪内回来得正好,急忙将他叫到身边说:“喂,媪内!事情紧急,无暇同你细说。现在我同伙计去小千谷夜袭,说不定有人看我不在家前来寻衅。你素来机灵,心地勇敢,今晚留你看家。想知详情,可向船虫打听。”说着从怀里掏出种子岛的小鸟枪说:“这杆枪如今在北国是很少见的,我秘藏多年,得利不少。今晚且把它留给你,见有仇人前来,便开枪打杀他。”酒颠二匆忙吩咐完后,把枪递给他。媪内虽然还不明究竟,却信口答应说:“你说的我明白了。有这个在手,来多少也不让他进门,请你放心。”酒颠二听了点点头,又嘱咐船虫看家要当心,然后说声:“再见!”就领着同伙走了。船虫同媪内祝他们一切顺利,目送他们走远。

却说犬川庄助,事前在卧室听了半晌酒颠二等在里边的密谈。虽然离得很远,但因有护身囊内的宝珠,对船虫们所说的话,就如同五十濑鹦鹉石的回音,听得一清二楚。他既惊又喜,独自暗想:“我的猜测果然不错,酒颠二是贼首,我今晚送来的那个母狐狸是他的老婆。为她所骗实在愚蠢。这么说小文吾那天没回家乡,旅居此地定有缘故。寻找了五年未能得遇的三犬士之一的悌顺,今从那贼妇口中得知,竟久住小千谷乡石龟屋次团太的客店内。他患眼疾双目失明,不是很奇妙吗?众贼寇今去那里袭击,患眼疾的犬田十有八九难脱此难。然而我仅只身一人,立即潜赴那里杀死酒颠二和船虫,其他乌合的小喽罗,皆会马上逃跑。虽可解除犬田之危,但对贼巢不大清楚,我在明处,他在暗处,敌我形势不同,腹背受敌,于我不利。与其陷入危境,莫如偷偷随他们前去小千谷,不用打听便可知道石龟的家。在那门前报名捉拿酒颠二,主人次团太和四邻的商人,以及见义勇为的壮士,一定出来相助,大家就能一同消灭众贼。这样一来小文吾之危不但可解,而且能斩草除根,为地方除害。就这么办。”他在心里盘算已定,便悄悄起身,取下柱子上挂着的草鞋穿在脚上,又择了一杆好的九尺短枪,拿上自己的两口小筱刀,不慌不忙地收拾好行装,从走廊出去,躲在十米以外的竹丛中,等待众贼。

且说酒颠二,身穿连环甲的短衣,扎着护肩、护腿,腰间系着带铆钉的腹甲,挎着一口长刀,右手拿着短枪,后面跟着手拿器械的十四五名同伙。这是紧急部署,他一马当先奔跑着前去,让大家快快跟上。庄助也混在队里,提着枪跟着跑去。时值五月,月亮在云中时隐时现,黑夜朦胧,酒颠二和其他贼人都没发现庄助,只当是他们一伙的,既没怀疑,也没有回头看。童子子酒颠二,很快来到石龟屋次团太门前,使劲敲门,高声喊道:“这家主人次团太赶快出来!我们与住在这里的外乡客人犬田小文吾有仇,是来报仇的。汝等惜命就将小文吾捆了推出来!如有二话,将汝等全家,杀得鸡犬不留。快快开门!”他们来势汹汹地叫门。在门旁睡着的奴婢们,被惊醒后只是吓得叫妈,不敢答应。主人次团太也被惊醒,从里边出来,先从门缝儿看看,只见都是面貌凶恶的歹徒,有十六七个人,手持短枪、竹枪和长刀,打扮各异,无疑是绿林强盗之辈。他心想:“一定是那假瞽女的同伙,知道后前来袭击。我不怕,犬田老爷正患眼疾,怎能对付得了这些敌人?要让他从后门赶快跑。”他这样寻思着,没有出声,悄悄地返回来,去犬田的卧室。四邻的人虽也都被惊醒,但害怕贼人众多,这时没一个敢出来帮助的。酒颠二在外面等得十分焦急,骂着说:“这样喊还不答应,是跑了,还是没睡醒?还不把门砸开闯进去?你们太迟钝啦!”其中的一个同伙,用准备好的榔头把门砸得粉碎,正待一窝蜂似地闯进去。想不到犬川庄助从队里钻出来,大喝一声,枪尖如闪电一般往那贼的腋下刺去,将其刺倒后,高声通知里面说:“犬田和这家主人不必惊慌,有犬川庄助在此。前边的贼由我来收拾,要当心后门!”他反复喊了两三遍。惊慌失措的小喽罗又被他刺倒两三个。犬川以虎入羊群之势和超群的武功所向无敌。贼众吓得“哎呀!哎呀!”地往后退,不少被刺伤。对这意想不到的光景,酒颠二虽然也很吃惊,但却厉声喝道:“原来夜间来的这个过路的武夫是个奸细。他的突然袭击,虽略微取胜,但多寡之势十分鲜明,孤身一人的枪头有何可惧?快将他围起来把他杀死!”在他的鼓动下,同伙们又上来与庄助厮杀。有一半人闯到里面去。小文吾和次团太挥刀迎击,把前边靠近的贼人砍倒,想逃跑的被他们追上杀掉,便同到门前去迎战。这时庄助正与酒颠二对枪,庄助施展出全身招数,其枪上下翻飞。一芥草寇岂是犬士的对手?酒颠二已手忙脚乱,庄助知道他已胆怯,便把他的枪缠住,然后往上一拨,“呀!”地一声刺了过去,枪尖刺穿了酒颠二的咽喉,那厮翻身栽倒,一命呜呼。其余的残匪吓得鬼哭狼嚎,赶忙逃跑。小文吾和次团太,以及庄助等共同追赶砍杀,一阵猛攻,贼人弃尸不少,大部被杀死,其中侥幸逃脱回到那座破庙的贼窝者,不过一两个小喽罗。

犬田小文吾登时对庄助搭言道:“犬川兄,久违啦!你怎么知道我的危难前来相助?实不胜高兴。”庄助听了急忙走近前来说:“我的经过非一朝所能尽述的。听说你近来患眼疾,看什么都不方便,闭门不出。今日一见并非那样,实可喜可贺。”小文吾听了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患的眼疾很厉害,直到今天吃药也无效。偶然灵机一动,夜间取出秘藏的宝珠,祷念着往病眼上摩,摩了半晌,眼睛上蒙着的东西就消失了,立即见到光明,犹如黑夜得到了灯烛。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主人。听说来了不少贼人,便出来与主人们一起杀败了草寇。”在他答话之间,次团太也聚到一处来,先向庄助通了名姓,互相致谢后,他说:“真是万不可疏忽大意,对众贼人的夜袭毫无准备。而且客人〔指小文吾〕 有病,双目失明,正无计可施,打算决一死战之际,不料犬田爷的双眼已在夜间痊愈,能够自由行动,您这位朋友又恰好路过此地,很快消灭了贼寇,这两件事儿,都十分可喜可贺。”庄助听了说:“把这些客套话先放下,还有件紧急之事。某在夜间走山路,偶然在一座破庙歇息,见那贼妇船虫吊在梁上,感到惊讶,先问其故,被她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将她卸下来,并依其所求,送她到家。她家是座孤房,好似破庙的旧址。被诡称其兄的是个贼头儿,名唤酒颠二。某起初不知,待住在那里,详细听到他们的密谈,才一切都清楚了。那船虫当初是武藏阿佐谷的恶贼并四郎之妻,并四郎被犬田兄所杀,这次那个船虫又打扮成假瞽女,想要报仇,这些事都被我听见了。大概是怀里的宝珠在保护我。那个贼首酒颠二,想到这里来夜袭,以为其妻船虫报这新旧两次深仇,他们商议已定,情况非常紧急。当时某心里想,对那里的地理不熟,与其在那里与多数贼人厮杀,莫如同他们一齐去小千谷,在石龟屋门前,出其不备猛然跳出来收拾他们,杀死那贼首比较容易。于是便同他们来到这里。不出所料,果然消灭了酒颠二及其同伙。然而那贼妇船虫和一个叫媪内的贼人,同在那里看家。如听到酒颠二被杀,必然逃跑。那婊子前后两次与草寇做夫妻,无恶不作,想害犬田兄也前后已有两次。放走这样一个天诛人恨的罪人,犹如杀蛇不打碎它的头,必定后患无穷。这里距贼巢仅半里许。趁天还没亮,赶快去到那里,一定要将船虫杀死。快去。”他匆忙地大致做了这样的介绍。次团太侧耳听着,不住惊叹。小文吾听了更是感叹不已,他说:“犬川兄,你干得好!如不知彼知己,焉能进退得当?此是兵法之所贵,实在深深佩服你的好策略。正如你所说,船虫不仅是我的仇人,而且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一定要杀死她,就请你带路吧!”还没待他说完,那土丈二和鲫三,听说师父的石龟屋来了强盗,便把十几个年轻的同伴儿叫起来,拿着六尺棒,在天亮时赶来。次团太和小文吾向土丈二等致谢后说:“你们大半留在这里,其余的同邻里们去禀告乡长,听吩咐将众贼的尸体收拾好。我同这两位,去贼人的老巢将其连根儿除掉。”说罢跑到里面去,把躲起来的老伴儿呜呼善和奴婢们叫出来,又同样吩咐一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于是小文吾让庄助领路去捣贼巢,次团太带领鲫三和五六名壮士,跟在二犬士后边,一同前往。

却说破庙里酒颠二的藏身处,早有叫溷六和穴八的两个小喽罗跑回来报信,说酒颠二和其他人都被犬川、犬田那两个勇士给杀了,船虫和媪内听了如火燎眉毛一般,惊恐万状,坐立不安,但也无计可施。心想只好逃之夭夭。于是赶忙收拾东西,把身边的金钱系在腰间,衣裳背在肩上。将待要走时,船虫对溷六和穴八说:“我丈夫的命运已尽,与伙计同被杀死。事已至此,悲伤也没用。我想不是犬田和犬川带领村民亲自前来,便是石龟屋次团太向片贝将军〔景春之别号〕 禀告,派兵前来搜捕。与其坐以待缚,莫如带领媪内投往他处。汝等看有什么好东西能背得动的打个包,将房子放把火,借着浓烟跑到哪里去躲躲吧。拜托啦!”说罢她头上深戴斗笠往东方落荒而去。在后边跟着的媪内,背着个大包袱,手里拿着种子岛的鸟枪,心里琢磨着今后的打算。在天将破晓的寂静树林内,借助树下阴暗忙着寻路逃跑。

过了不久,群鸟鸣叫着从远近的树林飞起。在远山的上空泛起了红色的彩霞,霪雨初晴,东方升起一轮红日。庄助同小文吾等在靠近贼巢二百米左右时,庄助回头看着小文吾说:“那个媪内,手里有酒颠二交给他的鸟枪,进去时要当心,不要站在枪口上。”小文吾心下有了准备,急忙走着,忽然前方升起一股黑烟,并哗啦哗啦作响。二犬士一看说:“原来船虫们自己点火逃跑了。不能让她们跑掉。”他们飞也似地向猛火那边跑去。且说溷六和穴八,将能拿的东西都捆好抬出来,然后放了把火。待把放在院子里的东西挑起来时,扁担折断,绳子也折了,东西都滚出去,眼看火就烧过来。那两个贼人慌了手脚,想把东西拿过来时,二犬士已来到身边,喝道:“草寇站住!”溷六和穴八听了想跑,可是后边有火挡着,一步也退不得。前边有二位犬士站在那里,逃脱不了,只好一同跪下乞求饶命。二犬士将他俩踢倒,拾起捆东西的绳子,将他俩捆在一起,且拉到下风头,厉声责问船虫和媪内的去向。二贼答道:“船虫带着媪内,早往东边跑了。小的们在这里……”二人如此这般地都如实招了供。二犬士闻听,怒气冲冲地说:“这太可惜啦!其他的贼人都好说,让那个船虫跑了,真是杀熊没取胆,十分遗憾。她跑不远,去追!”这时次团太带着鲫三和其他壮士也赶到。听二犬士说船虫已经逃跑,便分头去追。其中庄助留在这里,让一个壮士牵着溷六和穴八,审问酒颠二和船虫的来历和出身。二贼见无法隐瞒,便把听到的都说了。从他们的口供弄清了船虫与酒颠二合谋杀死矶九郎,和船虫从信浓路流落至此,与酒颠二成了夫妻之事。媪内是在他乡击伤其主夺了主人盘缠逃到这里的亡命之徒。

再说小文吾、次团太、鲫三等各带一两名村里的壮士,分三路去追赶船虫,樵路熊径岔道很多,山野里的草木茂密,往哪里去找?又没吃早饭,大家都饿着肚子回来了。当下庄助告诉小文吾和次团太,溷六等已供出了酒颠二和船虫谋杀了矶九郎,并得知了媪内的来历。大家听了惊叹不已,更加感到非常悔恨。其中次团太说:“今虽未抓到船虫,但是矶九郎的一个仇家酒颠二已为庄助所杀,这也总算报了点儿仇。”于是他又向庄助深表谢意。不能在此久留,小文吾、庄助、次团太让鲫三等牵着生擒的溷六和穴八二贼,在午时前后回到小千谷的家中。那溷六和穴八年仅二十二三岁,个儿虽不太高,但体格魁梧,看去很像庄助。但燕石似玉,犁牛之子似羊,物虽相似,其质却各异。更何况阳虎之似孔子,貌似山猿的颜延之与何尚之相似,他们只是外表相似而内心何同?因此如以相貌取人,虽圣贤亦必谬矣。那溷六和穴八与犬田、犬川其貌相似,以此为例即可知之。

闲话休提,再说次团太同小文吾和庄助回到小千谷家中,先治备酒饭殷勤款待二位犬士。对土丈二和鲫三等几个从早晨来到这里并同去捣毁贼巢的壮士也让过午饭。他又问到家里的情况,土丈二禀告说:“从拂晓就同四邻之人同去告知乡长,并及时将事情的经过禀报领主家,立即派有司前来验过尸体说:‘贼首童子子酒颠二及其党徒,皆应枭首示众。’又追问了其他情况后,有司说:‘上方有命令,等杀死众贼寇的英勇过客犬川庄助和犬田小文吾们回来,要立即向我禀报。’事情很顺利地处理完毕,方才回去。”次团太听了十分高兴地谢过众人,又将上述情况告诉二犬士知道。然后亲自去乡长家,禀报二犬士已经回来。同时二犬士又在贼巢生擒了歹徒溷六和穴八,托付乡长请将此事也禀报领主。回到家中又来了许多商人感谢他对公务尽心操劳,这些也就不再详述了。

且说小文吾病后沐浴梳洗完毕,与庄助同在客房谈起离散后的许多往事。小文吾便从曳手和单节、并四郎与船虫之事,以及马加大记常武因妒忌而施奸计等等谈起,到次年五月,被囚禁在石滨城,为机智勇敢的犬阪毛野所救逃出石滨,通过依介才知道其父文五兵卫的遗言等等告诉庄助。另外有关亲兵卫之事,庄助已从照文那里听到,也就略而不言了。小文吾为了寻找犬阪毛野先去镰仓,尔后又渡海遇难,在伊豆孤岛渡过一段时光,好歹搭乘去浪华的便船,才得以回到本土。在有马洗温泉疗养,游历了该地。在观看二十村的斗牛时,拦住了凶牛,以及矶九郎因酒醉死亡,和他患眼疾,不意用宝珠的奇效将眼疾治愈等等,有条不紊地都说给他。庄助侧耳倾听,不住感叹。听罢,也将他自在荒芽山离散后,与犬山道节同去寻找犬冢和犬饲等的去向,去四国、赴九州,遍历了京摄五畿。到甲斐州时,在石禾的指月寺,遇到了丶大法师,又见到了蜑崎照文,才知道其他人的一些消息等等告诉小文吾:“我在去春为了接着寻找那四位犬士,独自离开指月寺去武藏,遍历了下总,从行德的村民那里得知,你没回行德,文五兵卫已在安房州病故。然后便去常陆、下野、陆奥、出羽等地长途跋涉,虚度了两年时光,受尽了许多折磨后,又回到此地,四犬士〔指犬冢、犬饲、犬田、犬江〕 一位也未遇到。本想回石禾,再由道节去寻找。”二人谈了很久,想起往事,可怜与四郎和音音为忠义而死,对曳手和单节的薄命不知存亡,另外对亲兵卫是否安然无恙,都百感交集,难以慰藉,只有叹息而已。稍过片刻,庄助又对小文吾说:“我们总算没白受苦,与你相会,同回石禾,犬山一定很高兴。咱们再去寻找那三位犬士。”小文吾听了点头道:“此议甚是。然而前几年在墨田河畔不期而别的犬阪毛野,是否与我等有同样的前世的因果,现尚不得而知。那时因为事情紧急,也无暇问他是否有与我等同样的痣和珠子。想来甚感遗憾。倘若缘分未断,定能再会。”在喁喁私语中,夏季虽然日长,却觉得今日过得太快,不觉已日影西斜,到了申时。

这时次团太急忙跑来,对二犬士说:“今有乡长来告诉说,从片贝的官邸,有执事老臣稻户津卫由充大人的使者,报名叫荻野井三郎的年轻武士,带领十几名兵丁,抬着两顶轿子前来迎接客人们,请快快准备。”二位犬士听了忙说:“这事大可不必。我等原有不少异姓兄弟,别后不知去向,还有三个人尚须寻找会面。何必去见领主的执事?请婉言辞谢才是。”未待他说完。那荻野井三郎已由乡长带路亲自前来。二犬士不得不出去与荻野井见面。荻野井殷勤地说,奉执事由充的旨意前来迎接。二犬士还是婉言谢绝,但三郎不听,他说:“不管怎样也得请大驾光临,这不是由充之私意,而是奉了领主长尾将军之母箙大刀自太君之命请您二位过府饮宴。已做好准备,就请屈遵懿旨,劳驾前往,实公私两便,切莫推辞。”二犬士见难以推却,便说:“但是某等只有行装没有礼服,待明日备好衣装再去参见。”三郎听了忙说:“此点由充早已想到,已为二位带来参见的裙裤。”说着回头看看,两个士兵会意,恭敬地抬来个柳条箱,上面放着两套裙裤,说:“请!”庄助和小文吾见那老臣这般恳切邀请,如再拒绝甚是失礼,便致谢收下,退至里边穿好裙裤,提刀走出来。三郎已将两顶轿子抬至檐下,说:“请二位赶快上轿!”二犬士推辞说:“某等千里独行,已徒步走惯了。这点路何用轿子?”想徒步前往。但三郎一再劝说,小文吾和庄助才上了轿子。轿夫前后一齐抬起来,左右有兵丁跟着,奔片贝而去。当下荻野井三郎留下四五个士兵,吩咐说:“将生擒的两个毛贼溷六和穴八捆好,随后用竹舆送到稻户将军那里。”然后跟着前边的轿子回去,走在途中天就黑了。

庄助和小文吾到了片贝,将轿子停在将军官邸的配院门前,下了轿被带到老臣稻户津卫府。津卫是家臣之长,颇有权势。他的宅第宽阔,仆从甚多。有老仆和年轻卫士三四名秉烛到门前迎接二犬士,然后被让到书院。仆人献茶后,稻户津卫由充,由荻野井三郎跟着,出来见二位犬士,夸奖他们的功劳,称赞其勇武,并传达了太君的旨意,然后备酒款待。在酒过数巡,寒暄已毕后,津卫拿起酒杯,突然往地上一摔作为暗号,喊道:“来人哪!”应声从廊下的帐幕后边跑出二三十名力士从身后围了上来。庄助和小文吾回头一看,大吃一惊,不知这是为何?上来一个便被他们俩摔倒,虽然搏斗了很大工夫,但对方的人多势众,终于被按倒捆了起来。毕竟津卫为何毫不礼遇地将二犬士上了绑?且待次卷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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