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房洲崎的里见大营中,国主安房守义成十二月初七召集军师犬阪毛野、防御使犬山道节和小森但一郎高宗等众头领,以及恩赦的罪人前上总榎木城主千代丸图书助丰俊等,决定明日水战的军事部署。印东小明相、荒川太郎一郎清英、木曾三助季元、小凑目坚宗等也在座。其中犬阪毛野奉君命部署各队人马的前后次序。先锋是小森高宗,千代丸丰俊为副,按照毛野的计策,船上装满柴草和火药以放火为主要任务。其次是犬山道节,以荒川清英和印东明相为副。再次是军师犬阪毛野,由木曾三助季元相随。其他随军的头领则不胜枚举。然而其他五犬士和东辰相、荒川清澄、杉仓直元、田税逸友、登桐良干、满吕重时、船茂足、东峰春高、堀内贞住等,不是在陆地御敌,便是授计他往。其中犬江仁和姥雪与保去京师未归,蜑崎照文和田税逸时,苫屋景能又被派往京师,所以营中的勇士不多。义成也要随船同去抵挡大敌,军师胤智劝阻道:“营中有本领的武士虽然不多,但只要安排得当则不怕大敌。同时明日水战,主君如果出阵,这里的防守则薄弱,脱有万一谁来抵挡登陆之敌?而且周围奸民和乡凶亦野心难测。您还是在此坐镇,则可无后顾之忧。”他如此据理谏诤,义成便从其议,说道:“那么我便登上检阅演练水军的望洋台,观看明日海战。”如此决定后,这时堀内藏人贞行作为老侯爷的使者,从泷田城前来探询安危。义成高兴地与他见面,认为他来得正好,便让他留下,另外派人去请求泷田,让贞行明日充做本营的一名头领。唯有小凑目没被分配明日的任务,他很失望便忍不住对毛野抱怨说:“在下是奉老国主之命从泷田来的。同僚的东峰和船等都派了用场,唯独没有在下,是何缘故?不派在下参加明日海战,是认为在下无用吗?实不明白。”毛野听了含笑道:“不,你另有用处。因为尚且不急,便没有说。你附耳过来。”于是毛野趋膝向前悄悄对他说:“明日海战时,必是东南风。那时你带领五百雄兵乘十几只快船,不要管敌人,速去武藏的河崎。听说内叶四郎和士兵猿冈猿八的故乡同是武藏的矢口,一定对那里的地理熟悉,因此要带他们前去。到那里之后可如此这般行事。”小凑目听了欣然受命,高兴地退下去进行准备。

犬阪胤智和犬山道节为备齐明日人马,便对众头领和水手长传达君命道:“对明日海战大家须要知道,我想黎明时如果刮起强烈的西北风,敌人战船一定会大举进攻。然而我方舰船都要停在岸边不许动。待变作东南风时,便对着敌船放火。当然应遵守国主军令,即使乘胜也不可多杀敌人,只以生擒为全功。倘有违令者立即问斩。今晚要将船上装满柴草,黎明的战饭各在船上用饭团子,同时不要忘了带干粮。此事有天津九三四郎从稻村来指挥做饭的伙夫,不会有误。你们要切记。”他严肃下达军令后,众人都唯唯听命。其中千代丸图书助丰俊,这一日监管人将他从堀内家叫来,也在队伍之中。日前他被允许参见义成主君并降旨:“在这次战斗中如有大功,可发还其原来所领的城地。”然而丰俊的旧臣都流亡各地,在安房和上总的也还不知此事,所以他身边无一个仆从。这次被任命为先锋的副将,很有光彩。这天夜间在营寨内燃起篝火,到了拂晓时,统帅义成主君登上望洋台想观看海战,有致仕的老臣堀内贞行和三千名士兵保驾。台上台下高挂起许多灯笼,防守得很严密。一万多名水军至初八拂晓,每队士兵便分别上船,等待敌军到来。从黎明时开始,刮起了强劲的西北风,波浪很大,对行船很不利。士卒都明白,军师之所料果然不差,现已起了西北风,敌船一定前来进攻。片刻之后又突然变作东南风,想到这里大家都信心百倍,不怕寒风刺骨,润润弓弦或往枪膛内装弹,精神振奋地在等待着敌人。

再说扇谷的战船因得到顺风,士兵们无不欢欣鼓舞,各把帆落下一些顺风行驶,左右都是船只,所以在狂风巨浪中也没有危险。从三浦海面到洲崎,水路不过四五十里,大约走过十来里路的时候,忽然风平浪静船都停下。大家都在惊讶之际,风向突然变做东南,对他们十分不利。就在这时,从洲崎突然划来十几艘快船,但未向前面的敌船冲去,而是横着往武藏那边去了。这不是别人而是小凑目坚宗同内叶四郎和猿冈猿八带领五百雄兵,去往预定地点。

当下犬阪毛野将一万军兵、一千余条战船分做三队,擂鼓扬旗命令士兵前进。于是先锋小森但一郎高宗、千代丸图书助丰俊的三千士兵,分乘三四百艘战船,破浪划去。划在最前面的那只船标,写着“降人千代丸丰俊”。扇谷先锋船上的大茂林小彦,滨川小渡和水禽隼四郎、锦帆八四九郎及其后面船上的大石宪仪、小幡东良、主帅〔定正〕 与副帅〔朝宁〕 看见都觉得很奇怪,定正说:“原来说好因千代丸丰俊没有顺风之便,不能从里见船队的背后放火,所以故意到前边来。然而里见的士兵并不觉得奇怪而加以阻挡,反让他们长驱直入地划上前来,不知是何缘故,令人难解。快把滨县马助找来问问。”在他说话间,小森和千代丸的船队如风驰电掣一般划了过来,将准备好的柴草夹着火药投向敌船,恰好海风猛烈,所放之火很快点燃了敌船上的柴草,浓烟四起,火神爷大施神威,先锋船队无一幸免。浦安牛助友胜所带领的扇谷的柴草船在先锋船后边,见到火烧起来,便将同船的四五个士兵砍倒,然后向左右的柴草船放火,一边砍杀抵挡的敌兵,一边高声喊道:“愚蠢的定正、宪仪和众敌军,你们听着!丰俊怎能投敌?我也并非他的旧臣滨县马助,而是里见恩顾的头领浦安牛助友胜,按照军师密计哄骗了定正。还不知道吗?你们就好似一群水鸟入了圈套,即将成为烧鸟,真令人好笑。”他一边喊着,一边往前划,加入到自家的先锋船队中一同向敌人进攻。这时风火更加猛烈,敌船没有一只不起火的。将帅和士兵都惊慌失措,有的想从火中逃出,结果跳入海中溺水丧生,不然便被烈火烧焦,很少幸免。其中式部少辅朝宁是个性急的小将,让船快划想往三浦那边逃跑,印东明相和荒川清英同乘快船带领七八百士兵,紧紧追赶。朝宁的近侍保护着主公与靠近的敌人厮杀,朝宁也放箭防身且战且走。船在顺风中逃走,明相和清英虽非无勇,但在海上也无能为力,眼看被他逃脱。犬山道节忠与为了生擒定正,让船加速前进,见有只逃脱的敌船,明相和清英的两支船队也眼看追赶不及。从敌船的旗帜和船标看一定是朝宁,道节心里更加着急,说:“他是定正的庶出长子,是故主的仇人之一,是我君里见将军劲敌的骨肉。印东和荒川太手软了,竟让他跑啦。”他焦急地让船夫快划,可是离得太远,难以追及。道节更加急躁地喊:“那里逃跑的敌船定是扇谷式部少辅朝宁,我是炼马的旧臣、如今是里见的股肱之臣、八犬士之一、犬山道节忠与,你休得逃跑,回来!回来!”虽然射程较远,但是岂能让他逃脱。他拿起一张三力弓,搭上一支箭,轻而易举地把弓拉开,朝宁哪里知道,提着眉尖刀回头看时,道节“嗖”地把箭射了出去。朝宁被射中,仰面坠入海里。士兵们大吃一惊想用耙子捞起主公,正在停船之际,印东和荒川的两只船队很快划过来,纷纷跳上船去与敌兵搏斗,特别是明相与清英的太刀无人能挡,许多敌人被砍倒在船上,不少跪下叩头求饶。明相和清英笑着说:“不可无故杀生。”便把他们都绑起来。

这时道节乘船赶来,见此光景喊道:“小六和太郎一,无须那样做。那些家伙,无论投降还是生擒,都是白白浪费粮食,没有用。把武器和橹、舵夺过来,让他们顺水漂去算了。非同等闲的是我射入水中的那一员将,他必是朝宁。太可惜了,因离得太远将他射落水中而未能取得首级,还不赶快寻找。”他匆忙下令,士兵们在朝宁落水的附近用耙子捞,可是水深够不到底儿。然后又用小锚寻找,想搭上尸体再往上拉。但尸体也许已被冲走,犹如刻舟求剑一般徒劳而无功。道节不住嗟叹道:“早知如此,莫如追上将他斩首,悔不该用箭射他。”他这样自言自语,士兵们都对他加以劝慰。〔可与前卷第一百七十回现八拔箭救淹死之将的一段对照阅读。〕 当下明相和清英,夺下敌兵的武器和橹、舵,绑着让他们顺流而去。那些不知死的扇谷士卒,在船内遥望伊豆和相模那方说:“你们看!远远划去的那条船,可能是我方主帅〔指定正〕 乘坐的。请带臣等一起去吧。”道节和明相、清英听了望着远方说:“原来那条船上是定正。快追!”让艄公们赶快追赶,顺水行舟没有阻挡,急忙向伊豆、相模那边追去。

这且按下不提,却说这一天里见的先锋小森但一郎高宗和千代丸图书助丰俊跟着浦安牛助友胜在敌人船队前后纵火,烧毁了很多战船。扇谷的先锋大茂林小彦、滨川小渡及其手下士兵都被烧死。敌军统帅扇谷定正只剩下大石源左卫门尉宪仪、箕田源二兵卫后纲、白峰麻生介广原和近侍们跟随,急忙乘数只小船想逃回五十子城。在奔往武藏途中,第一队的头领小幡木工头东良和九本佛九郎望洋的两条船,好歹从火中逃出来,但舵已烧毁,又无小船,便同向海面漂去。小森高宗、千代丸丰俊、浦安友胜和木曾三助季元乘数艘快船紧紧追赶。高宗和丰俊向九本佛九郎的船攻去,佛九郎望洋是本领高强的猛将,一时难以击败,他手下的士兵也觉得既难以幸免,则莫如决一死战,所以一个个跳上敌船,或互相刺杀,或拗在一起共同跳入海里,使人联想到从前的寿永之战。望洋杀退了接近他的敌兵后,终于与千代丸丰俊对枪,二人一上一下地施展出全身武艺。两只船忽而靠在一起又忽而分开,一去一来地殊死搏斗,不知鹿死谁手。这时丰俊已经手忙脚乱,十分危险,小森高宗看到赶忙过去,总算把九本望洋收拾了。但遵守军令没取他首级,饶了剩下的残兵,这场战斗方告结束。

再说浦安友胜和木曾季元带领二三十艘快船飞也似地驶去,把小幡木工头东良的无舵船围住,拼命与之搏斗,东良毫不怯懦,他是管领四家老之一,以武勇超群著称。同时其家臣木代渔传太,名增濑五四郎也是两员猛将,同在一队中,主仆合力迎敌并责骂士卒不得松懈。他们锋芒甚锐,友胜和季元虽英勇奋战,还是不分胜负。且说犬阪毛野胤智素知小幡东良骁勇,恐友胜和季元一时捉不住他,便让船划至他们附近,端然坐在船头的凳子上,手拿着铁边的军扇观看。里见的士兵因而精神奋发,越战越勇。浦安友胜和木曾季元与那两员猛将木代渔传太、名增濑五四郎搏斗了半个时辰,季元终于将濑五四郎刺倒。这时小幡东良刺杀了几个冲过来的敌兵,枪尖溅着血,见濑五四郎被刺杀,愤怒地一枪刺过来,刺中了季元的肩头,季元翻身坠入海中。东良想再刺他一枪,不料季元在水中紧紧抓住他的枪就势跃上船去,拉着他的枪杆想把他扭倒。东良毕竟是阪东有名的力士,他毫不在乎,却把季元按倒,正想拔出匕首取他的首级时,毛野将军扇一掷,不偏不斜正打在东良的眉间,立即鲜血迸出,眼睛一花翻身跌倒。季元从下边转过身来将东良按住想将他捆起来,可是东良的膂力大,抓不住他的手。这时里见的士兵和浦安友胜终于将木代渔传砍倒,他们一同过来帮助季元,才算把东良捆了起来。小幡的手下士兵强悍者被杀死,其余的被砍伤,连去救东良的人都没有,谁还抵抗?便都放下武器,跪下做了俘虏。

于是季元和友胜把俘虏小幡东良带到己方船上来,请军师查验。毛野不胜嗟叹,怃然地说:“读《孙子兵法》之人,即使是温顺的君子,也难免起不仁之心。因为它教之以杀人利己之道。诚然兵乃凶器啊!我之二位国主、里见将军父子,虽是当今难得的仁君,但是我等在战场上迎敌,争个你死我生,还有何仁慈之可言?此与治乱保民的汤武之心是一样的。算了吧!算了吧!”他这样自言自语后,改变态度对东良说:“小幡君,你今日的作为实令人吃惊,十分可敬。我以风火之计烧毁了敌军战船,从定正和众头领以至士兵,无人敢迎敌者,都想逃跑,反而死了不少。你所乘之船,虽然因舵被烧毁,但仍如此浴血奋战,真好似瓦中之玉。我因爱你的武勇想放了你。即使饶了你一个,也并非我军败了。这是我君的心意,不要以为是我个人的仁慈。士兵们,赶快给他松绑。”拉着东良的士兵领命,忙给他解开绳索。东良被释放既感到羞愧,又不胜感谢。稍过片刻对毛野说:“想不到由于您的慈悲而被释放,实如江湖上的传说一样,里见将军君臣的仁心真是无微不至,某对此深感羞愧。这次扇谷将军出兵讨伐是受佞人的怂恿,我虽知其恶,但谏而不从,不得已一同参加今日海战,一仗未打便遭此大败。现不知主将安危,我一人得以幸免,有何面目再回故城?常言道,君辱臣死。我虽不及田横、鸟取部等众先烈,但我也有其志。算啦!算啦!今生就到此为止吧。”他说着突然抽出身旁士兵所带的刀,使劲向脖子上一抹,将自己人头砍落,身躯栽倒。想不到东良这般勇猛义烈,友胜和季元自不待言,连小森高宗和千代丸丰俊战胜了敌军把船靠过来,见此光景也无不为之感叹不已。其中犬阪毛野不觉拍了一下膝盖说:“真是忠臣义士都应有这样厌生乐死之志。定正不贤,所行之道皆错,但他的家老中有道灌及其子助友,另外又有这个小幡,所以不失其大职。今势力虽然削弱,但还不致灭亡。将小幡的尸体送还其家属,以示我君的大仁大义。士兵们,把俘虏都放了,告知此意。”士兵们领命去执行恩赦之令。然后毛野又吩咐水手给那只船一个合适的舵,小幡的士兵接过去叩头称谢后,抬起东良尸体提着头,告辞回船。他们顺风扬帆奔相模而去。如船过无踪一样,人的寿命也是很脆弱和短暂的。

毛野胤智夸奖高宗、丰俊、友胜、季元等今日之功说:“各位的战功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千代丸君也足可以功赎罪了。特别是木曾君,我不说也都知道,他是杉仓翁的季子、武者助之弟,虽很年轻,但初次上阵,与小幡东良交锋,在水中的战斗很出色。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途不可限量啊!你肩头受的伤虽然不重,但进了海水,要快去好好治疗。”他说着拿出带着的药给他涂上,加以亲切安慰,季元深受感动,心情非常振奋。

当下毛野又说:“这次战斗,大角至今还没出来,不知是何缘故,令人担心。不仅他一个,还有被敌人扣做人质的妙真、音音、曳手和单节的安危也使人放心不下。如不快去五十子城,一鼓作气将其攻下,既不能严惩敌人,也无法知道那四位女人的安危。今若不乘胜前进,失掉良机,则有如斩蛇留头,后患无穷,传令士兵抓紧用饭。赶快开往柴浦。”友胜等领命说:“那四位女子如今定在五十子城。定正逃回城去,必因兵败之恨,将四个人质杀掉,应该迅速前去。”胤智听了点头说道:“我如不一开始便施行苦肉之计,焉能取得这样胜利?但定正即使脱险回到城内,也已被吓得心惊胆寒,只顾设法守城,还来不及杀那几个人质。这一点可以放心。”听他这么一解释,大家都很钦佩。但犬村大角与三浦暴二郎义武争斗的安危如何尚未细表,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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