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从前不知何代何年何月何日,有三个弟兄,生在青州互乡。大的叫古伯,次的叫古仲,最少的叫古叔。他们父亲古竺,是个长厚不过的,靠祖上传下几亩薄田,初时也过得日子,后来人口一年多一年,秋收一年坏一年,别人欺他忠厚,想尽方法,明欠暗骗地盘算他,到临死时节,卖剩的田地不及十亩。第二个儿子熬不住,早活活饿死。他心上本疼的是古叔,为他年纪小,不晓得找饭吃,格外的可怜,便把古伯叫到面前道:“你们三个弟兄,老二是死了,算老三最小,本要你照顾他,只是你也没有正经行业,自己还怕养不活,那里顾得到兄弟。我这几亩田,只好交该老三,等他长大时,你们哥两个再算,那就算你做大哥的照顾了小兄弟。不要说我偏心呵!”古伯答应下来。

等他父亲一回头,便把田地的契券,尽数点该古叔,叫他收管。古叔不肯接,说道:“这是哥该得的,我没有偏着哥的理。”那古伯听了诧异道:“父亲是怎样吩咐的?我也没有偏着你,欺着父亲的理。”哥两个你推我,我推你,闹了一阵,古伯发起急来,说:“兄弟,我一个人,东也好走,西也好走,我是要到外州外县去了。这些契券,你收不收,我都不问,我只不背着父亲的遗嘱就罢了。”古叔道,“哥呵!这些产业,我断没有独自得的理、但我们哥两个,单靠着这点田,也过不了一辈子。从前的二哥,不是榜样么?哥说要到外州外县去,索性一块儿出去走走。这点田地且交该向来靠我们的穷本家去种。哥,你道如何?”古伯也欢喜道:“这话很是,就这样办罢!”

那里晓得一到外边,世路上的做人,世路上的做事,只有你占着我,没有我让着你;不是你明着一刀来,就是我暗里一枪去。什么叫父子?银钱就是父子!什么叫兄弟?银钱就是兄弟:什么叫亲戚?银钱就是亲戚!什么叫朋友?银钱就是朋友!他们哥两个走来走去,人家总合不上来,偏偏又遇着兵荒。

古伯一天对着古叔说:“兄弟呵!一个人生世,讲起正经本分的事,一辈子也做不尽。若说自己一身,古人说得好:日食三餐,夜眠三尺,生存华屋,零落山邱。都不过这样罢了。何苦为这没要紧的拼着死命去争?现在这些人,偏偏都犯此病。我和你说也没处去说,劝也没处去劝。况且到这兵荒马乱时候,再向人去劝,人家更要笑我们不达时务,我们还在外边做什么,不如仍旧回到互乡去罢.”古叔到这时,也没有什么不依,却是他父亲传下几亩田地,别房里早种定了。哥两个也不去讨,将就挑些野柴野菜、半饥半饱的,完了一辈子的事。

诸公呵,这不是在下造来骗你们的,是实实在在有这两个人,有这些事。诸公不信,请破三天的瞌睡,慢慢的听我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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