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怕的那一个营,在鹤山第二区茶山一带展开他们的扫荡工作。陈华的一连奉派出去追击从古劳退走的老薛的小队。他们沿着麦村、人面岗、白水坑之线向茶山搜索前进,老薛他们却从龙溪过丽水,跨过高明县境的银坑,再西行靠拢自己的主力。这样的扫荡,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愈追就愈隔得远。茶山的山顶标高五百四十八公尺,本来不算太高,吴猛的一班是尖兵,他有意开玩笑,一摇三摆,慢慢挨上去,看见甚么风吹草动,就扫射一排机关枪,然后抽一口烟歇歇脚,看看风色,再继续前进。到了山顶,找不着一个游击队,他就派胡万顺回头报告陈连长道:“报告连长,山顶无敌踪!”

陈连长带队上来,看见吴猛的一班尖兵已躺在草地上休息。陈连长取出望远镜四处探望,哪里有一个鬼影!吴猛走到陈连长跟前小声道:“报告连长,在山下七星坑歇一晚,很安全的。明早下山之前,作一轮实弹演习,再回去销差,可以报销一些子弹。”陈连长道:“他们走了两天,我们才奉令出击,没说追不到人,就是送行也许送错了路。”正说着,张、骆两排长走上来请示行止,陈想了一想,就对他们说道:“今晚就宿营七星坑,不再前进了!”七星坑是山腰间的一个小村,只有十几户贫苦农家,给这几十名士兵住了一晚,把村民半年的粮食吃光了。

老薛这小队徒涉过丽水时,大家都手紧拉着手,一个跟一个徒涉过河去。水流很急,河底的卵石又滑,许多人不当心都摔了跤。乡长是俘虏,怕他逃,还绑着他,后来觉得不方便,就解了他的縳,让他自己走过河。他体力实在太差,又因为未卜生死,心神不定,一连摔了几跤,差点给河水冲下去。老薛自告奋勇,回头走到河心扶着乡长,一步一步挨过了对岸。上岸后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又继续赶路。这样走了两三天,他们又绕回到鹤山县境来,到达指挥部所在地黄屋村了。

一进村,就听见歌声。古乡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前的人物叫他诧异。这并不是一个富裕的山村,怎么会有那许多人在村内村外走来走去。他正在纳罕,忽然有一个青年在他身边喊他:“古乡长,你也来啦!”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老婆在县中做事务员时的同事劳明耀,一个文史教员。古乡长跟他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甚么好。劳明耀站着目送乡长走进一间农舍去。三姐正好走到劳明耀的身边,问道:“劳同志,你跟他很熟吗?”

劳答:“三姐,你回来啦!──你说古乡长吗?我跟他太太同过事。”三姐道:“正好,你来帮忙我们教育他吧!先把他的怕死观念去掉,再找些书报给他看。怎么,训练班开学了吗?”劳答道:“快了!新会、高明来了不少人。你不看见我们这批青年吗?女的也不少呢!”三姐笑道:“这回可不是忙坏你们吗?”劳道:“是呀!最好我们能换一换班!”

三姐笑道:“我没资格当指导员。你调查过吗?她们有几个是愿意当卫生员的?”劳答道:“一个好现象!志愿做卫生工作的人很不少。我看你这回不能走了。”原来在他们的队伍中,有些人轻视卫生工作;过去动员来的妇女,优秀的就选拔去充任文教干部,质素差的就派去搞卫生工作。她们没受过甚么训练,既不会打针,也不大懂得看护常识。对伤病战士,往往束手无术。有一个女卫生员老是只会问这么一句话:“要开水吗?”有一次碰到一个坏脾气的战士,他听厌了这一句话,恼火骂道:“开水!开水!你就只会倒开水!”骂得那女卫生员哭了。有时配发甚么东西,剩下最坏的东西才轮到卫生员。这种观念和风气,严重影响到战士的情绪和内部同志的团结。

三姐看不过这种现象,她愿当一个卫生员,为的就是想以身作则,改变这种轻视卫生员的风气。劳明耀一心想到最新开展的、斗争最残酷的地区去工作,他很想跟三姐调换一下岗位,可是他又不精通卫生业务,不能互调。新地区一天天扩大,工作一天天繁多,每个部门,都逼切感到干部的缺乏。吸收进来许多青年,都不够分配,每一个人都做着几个人的工作。三姐问劳明耀道:“你有事情吗?进来谈谈吧!”劳道:“我们快开会,现在没时间,你也走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再来看你。”三姐就向他微笑点头,走了进去。

休息吃饭之后,老薛找老姜报告这次突击古劳及沿途工作的经过,并把古乡长带去交给上面处置。三姐洗了澡,换过衣服也出去找老万。老万见到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向她道贺工作的收获。三姐道:“回到这里,真是一片太平景象!乍看像个太平无事的华侨故乡,你们真过得真安逸!我感到大家的太平观念非常浓厚。”说到这里,老姜走了进来,高呼道:“三姐,你要休息一下了!”三姐道:“为甚么?”

老姜道:“你走累啦!”三姐道:“我们这一小队全都休息,我就休息。”老姜道:“不,后天他们要出发。”三姐道:“目的地是──”老姜小声说:“我们要突击开平单水口,一方面策应友军开展工作;一方面声东击西,减轻敌军对丁大哥方面的压力。”三姐道:“那我休息甚么?我也去!”老万道:“你去不得,这里训练班要开课了,劳指导员忙不过来。志愿干卫生工作的人很不少,对她们施一次短期教育,五个礼拜,要教会她们止血、救急、扎绷带、注射和粗浅的卫生常识。千万头绪的工作要开展,你不留下来怎么办?”三姐想想道:“如果计划是这么决定,我留下来就是。”老万道:“我们明天晚上要开一个晚会慰劳你们兼欢迎新同志,你要准备一点节目啊!”三姐笑道:“我没有节目,让那些小姑娘们扭她们的新疆舞吧!”老姜笑道:“来个独唱吧!”

他们轻松地谈了一阵闲话,小鬼亚康送来一封信,说是三洲交通送来的。姜看了封面,说道:“丁大哥的信!”他吩咐亚康去煮红豆糖水,就拆开信来看。

丁大哥在信上把敌情作了一个详细的报告。他告诉指挥部,敌人调到鹤山来的部队是正规军一个圑。第一营驻三洲,第二营驻古劳,圑部直属队及第三营驻沙坪。连日分向山区扫荡,作威力搜索。后续部队番号传说不一,有的说正规军要开来一圑,有的说最近保安团扩编六个圑,可能调来一圑,确情尚待查报。其次他说到地方圑队的情形。高要调来的撞死马中队军纪败坏,不洽舆情,地方人士恨他入骨,合作不来。本地老捞家何老二受地方政府邀请出山维持治安,但他又和县保警的直接指挥人有磨擦,在适当时机,这些矛盾都可以把握利用。

最后他报告三洲之役的收获,得了一些步枪,警察经过教育之后释放回去,战士每人背两枝,行军相当辛苦。药品绝少,发疟的天天多,根治困难,需要熟练的卫生员……老姜看完了这封长信,就递给三姐看。三姐看到最后对卫生人员的渴望,她也有不少感慨。她对老万说道:“又是老问题,这种情况,要改变!”老万道:“在丁大哥的信上,我也发现一个问题,一个人背两枝枪,为甚么呢?第一,自己的战士少;第二,俘虏还不能马上使用。这里面存在着一个问题:大军还没南下,我们在广东放手大打,军事发展快,地区扩大,干部的发展追不上,这就是我们面临的难题。”

谈了一阵之后,红豆糖水也煮好了,老姜就走出去,到对面房子看看老薛、劳明耀两人和古乡长谈话的结果。他们的谈话也告了一个段落了。

三姐告辞同老薛回到小队部来。一路她想:他们后天就要出发开平了,作战不能没有卫生员,我留下来谁代替我呢?她问老薛道:“我要留下来帮忙训练一批新的卫生人员,谁跟你们出发呢?”老薛道:“你放心,有几个人抢着要去,她们正在争你的位置呢。”

回到队部,战士们都睡熟了。三姐照例去巡视他们的寝室,看他们盖好毛毡没有。蚊子特别多,怎么办呢?一小队只有三两床蚊帐,这问题不解决,就永远不能阻止疟疾的侵袭。

三姐躺在床上想办法。是不是可以把全身帐改制成头帐呢?天冷有毡子盖着身脚,全身帐子实在浪费材料,改成头帐遮了头部不是很够了吗?这样一来,三床蚊帐可以变成六床,不够再想办法。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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