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武装部队有几个圑先后由茂名、化县等地东移到恩、开、台、新、鹤这一带来,开辟新区,弄得国民党手忙脚乱。因为军事行动一天天逼近最富庶的城市,国民党不得不加派部队前来支持原有的地方圑队,增强防守力量,加紧向人民抽剥。三不怕的队伍,在鹤山弄不出甚么名堂,便又被派到新会去支援国民党周汉铃的队伍。命令一下,官兵皆大欢喜,梦想到了新会、台山,发财的机会更多了。

鳄鱼头那个新编成的保安圑,奉命开来接替三不怕部队的任务。

鳄鱼头没有十分听信张果老的告诫,他下了决心,要马到成功,替他自己和他的部队建立功绩,以取得上头的器重。为他自己打算,这种想头是很对的。他的部队在没有到达鹤山之前,他就弄清楚了那地方的情况,决定用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直扑人民队伍的根据地。他把鹤山第四区迤北靠近高明县境的一带地方当作是他远距离锥形攻击的主要的目标。

第四区最大的市镇是宅梧镇。那是两条河水──沙水和石水汇流的地方。这地方曾给人民队伍一度解放。沙石两水都是发源在北边邻近高明县的山地。沿着这两条河上去有许多已解放的贫瘠的农村。沙水区域有羊眠山、阁洞、竹边、佐堂、北堂、根坑、沙泉、黄屋、茶田、区村、霸村各村;石水区域有大陂、苏坑、磨档勾、严村、塘湖、塘肚、十二龟、芦山各村,这些地方的村民,在人民队伍的保护下,已先后免掉了三征的痛苦,而且已逐渐做到减租减息,提高生产了。两条河水的沿岸,山地多过平原。沙水的右岸较大的有云宿山,标高五百二十公尺;石水的左岸最大的是炉山,标高三百六十公尺;此外就是些起伏崎岖的小山。论地形,这一带地方并不算怎样险峻,但是由于人民武装力量的日渐壮大,会使人得到一种安全感,觉得没有敌人能到这里来侵扰了。就是因为这些因素,老姜、老万他们才决定在这里训练他们的军事政治干部;也因为这些因素,鳄气头才选择这样的地方来下手,预备建立他自己的功业。

鳄鱼头很会利用他这支流寇组成的部队的长处,他一开到鹤山县境就和地方上的流寇勾结起来,一方面包烟包赌,闹得乌烟瘴气,作出无心作战的样子,而在暗中却找到地痞、恶霸作引路,静悄悄组织一队强力的远距离突击队,摸小路去攻击黄屋村一带的人民武装根据地。

鳄鱼头亲自带领他的保安圑(缺一营)移驻在宅梧,每天花天酒地,不理正务,就是防区的警戒也很疏忽。官兵一切行动,都充分表现出流寇的作风,更谈不上甚么军纪风纪。这些情形,老姜老万他们也接到情报了。他们分析了这些情报,判断这个队伍还是跟三不怕的队伍没有两样,甚至还更没有战斗力。因此,他们正在准备找一个机会,给鳄鱼头一个严重的打击,可料不到,鳄鱼头的动作比他们来得快些。

鳄鱼头带了两营人作远距离的钳形攻击,前进的通路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山道。左翼的一营摸上云宿山,绕过菩提岭、魁顶冈,再横过峰头径,静悄悄地一下子就兵临黄屋西北角的大坑。右翼的一营走马山经焦子坑过炉山,绕到流源坑而攻击黄屋东北边的东门村,左右两钳合拢时,老姜他们就逃不掉了。

蟹王七指挥的一连在左翼,烟屎陈指挥的一连在右翼,照命令规定的时间,烟屎陈已经到达准备位置了,而蟹王七还没赶到。烟屎陈的营长没有办法跟蟹王七取得连络,他就依照命令的要求,贯彻任务,半夜三更进入云勇、山背之线,拂晓就突入东门。

手枪队长陈怀冬绝早就起来了。他的队伍在茶田受着训练,他听见他们熟悉的歌声,他也随口哼几句,一路哼,一路向东门方向走,吸吸清新空气。他想起过去几个月的生活真是太流动了,老是在高明、新会、鹤山几县山地上打转,可是转去转来,却把一些人都拖累拖病拖死了。现在好了,能够安定下来,由线到面迅速发展下去,不难就把鹤城、沙坪、三洲、古劳等地孤立起来,一个个吃掉它们。他又想到,假如工作努力,自己的表现好,我会在三姐的眼中留下个好印象吧?这好印象如能一天天扩大,终有一天会给我一个机会,向她表白我的心事吧?听说有一两个人向她求过爱,都给碰了软钉子回来,这是甚么道理呢?……

他尽在胡思乱想,几声狗吠声引起他的注意,他站定向前望望,看见东门村外的树林里群鸟纷飞,他心一跳,预感到这征候不大妙。他立刻闪过一旁,拔出他的手枪来,预防不测,一面静观前面的动静。他看见树林边有几个人在狗吠声中蠕蠕移动,这全不是自己人的模样。突然,“吱呜!”一声枪声向他头顶射来,他本能地蹲下来,再伸直腰向前瞭望,他已看清楚敌人的面目了。他即刻向天空一连放了三枪,向自己指挥部发出警号。跟着就回头飞奔,预备作紧急的处置。步枪的子弹追逐他,他没走到一百咪达,刚到河边,就给子弹射中了背脊,仆倒在地上。射击他的步枪声,把黄屋村一带的人都惊醒了。

训练班的歌声立刻终止了。没有战斗经验的男女队员们惊骇得一时手足失措,尤其是刚进游击区来受教育的青年,赤手空拳,不知怎样才好。军事组的队员比较老练沉着,他们一听见枪声,不待命令,就自动武装起来,应付急变。

方标正在集合亚炳、虾球他们一队人作清晨运动,突然听见枪声,他就一边把时刻不离身的驳壳枪上了一夹子弹,一边向这班小鬼大喝道:“目标!指挥部!跑步!”他领头一口气跑回指挥部,刚到达,就看见指挥部老姜一人当先,老万及一群男女工作同志跟在后面,大家的神色都非常紧张,个个把短枪、长枪紧握在手上。方标跑到老姜面前请示任务,姜望了虾球他们一眼,就吩咐道:“你带他们跟训练班取道大坑登山,掩护政治组同志撤退!我们取道梧村北进,你们绕路向我们靠拢。”方标就领队跑步执行任务去了。

姜跟万的决策是这样的:事变仓卒,情况不明,指挥部非战斗员取道茶田、梧村之线向北转移登山,训练班向西北角大坑登山,老薛的队伍据守沙水东岸,抵御东门对岸的来敌,掩护指挥部安全退却,民兵队率全村男女壮丁分头掩蔽,相机杀敌。

烟屎陈的一连人,冲到东门村河边,看见对江已经有了警备,就不敢造次。两岸的人就接起火来。鸡眼走到陈怀冬的面前,见他伏地不动,踢了他一脚,也不见动静,他就把他翻过来一看,胸口全是鲜血,泥地也给染红了,撕开他的衣襟来看,出弹口几乎有茶杯口那样大。鸡眼暗叫道:“这家伙死了!可不知道是谁打得这样准!”他一眼看见陈怀冬身边有一枝左轮手枪,手上还带着一只大三针手表,他喜出望外,马上把它脱下来。又搜他的衣袋,又得到一枝墨水笔和一本记事簿、一些零钱等等。他统统放进自己的袋里,然后再伏在地上向对岸胡乱射击。

姜、万等人安全通过了茶田,再留下一小队人向伏村方向警戒,就直往梧村登山。

从峰头径摸过来的蟹王七的队伍因为迷失路径,到达大坑的时候,训练班的军事、政治、救护各组都已经通过了,只留下方标一队小鬼在那里帮着劳明耀照顾伤、病员和掉队的男女同志。这群队伍刚刚开始通过大坑,蟹王七的尖兵一班,由排长麦财带领摸上大坑,他们突然遭遇了。一阵乱枪,噼噼啪啪打了一回,双方都停止前进,找地方掩蔽。救护组多数女同志都通过了,还有王凤一个人照料一个重伤同志,她听见枪声,吓呆了,蹲下来不知道往哪里走才好。劳明耀走过来拉她起来,催她道:“快!快走到北边山腰隐蔽起来,我们不能通过了!”王凤道:“这个受重伤的同志怎么办呢?”那受伤同志道:“你们隐蔽吧!别管我!劳同志,你有手枪,就把手榴弹留下给我吧!”劳明耀放下手榴弹,帮助那受伤的同志钻进茅草堆里藏起来,然后拉王凤即刻找地方隐蔽。

虾球听见逼近的枪声,心里很慌,他是平生第一次碰见打仗。他紧紧跟贴方标走,每一次在他头上“吱呜!吱呜!”响的枪声,不管弹道是远或近,他总是本能地把他的头一缩,以为这样就会避免射中了。训练班一共有百多人,加上亚炳、虾球这一队,在山道上拉成一条距离很长的队伍。虾球跟在政治组、救护组的后面,走得不大顺利,不是等这个就是等那个,他们的行动非常迟缓,有些有心脏病的就给骇得坐在山边,脸色发青,拖也拖她不动。有个年纪轻的就“喔喔喔……”地哭起来,弄得方标大发脾气道:“哭甚么!能把敌人哭跑吗?快走!我们的尾巴已经给敌人截断了,还不走,你们想做俘虏吗?”这一骂,把这个胆小骇昏的人骂醒了。她们又继续追上前头部队去。

蟹王七的一连继续横冲过来,人愈来愈多了。那个受伤的战士不能突出包围,他眼看劳明耀跟王凤两人走开了,他才放下一件心事,再不怕因他而陷两位同志于危险的境地了。他名叫马贵,是最近受伤回到后方医院来调理的,雇农出身,参加革命已好几年。这回因事变仓卒,没有担架,他只得一拐一拐地给卫生员扶上山来。他好几次叫王凤丢下他,她都不肯,等到敌人逼近,才不能不分手了。他摸到一堆洛基旁边,钻进去,想掩蔽自己,但已给麦财看见了。麦财不敢上前,他招呼了一班人向草堆中放了一阵乱枪,看见没有动静,赵胜道:“打死了,缴他的枪去吧!”一边说一边就走近来。马贵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投降!绝不做俘虏!我这半条命,跟他们拚过吧!他早把手榴弹的保险盖扭开,紧紧捏着手榴弹,侧着耳朵听敌人的声音。赵胜带了十几个人走近来了,喝道:“快爬出来!不然老子就开枪了!”

马贵装死躺着,动也不动一动。赵胜道:“真的是死了!翻他的荷包看看吧!”一群人就围拢来。马贵这时咬紧牙关,把自己的食指伸进手榴弹的线圈内,用力一扯,他并不摔出去,照旧握在手上。赵胜走过来踢了他一脚,别的人俯身翻他的衣服,突然,“轰!”地一声爆炸,火花飞射,赵胜几个人给当堂炸死,马贵飞掉了一只手臂,当场死去。麦财远在十五咪达以外,也给弹片射伤了。

老姜的分散突围的计划受到了挫折。训练班的男女同志并没有像他所想那样顺利登山,他们虽然越过了蟹王七拦腰的袭击,但却碰到了敌人的营部主力,军事组的指挥员在这紧急情况下面,知道勉强通过已不可能,就决定变前卫做后卫,掩护政治组、救护组各同志撤离敌火线,向梧村方向靠拢,希望能跟老薛取得连络。方标受命令带政治组救护组和一群小鬼又走回头来。

方标对他们说道:“大家跟我来,不要慌!能够突破包围最好,突不破我们就分开设法掩蔽起来。”方标看清了方向,就向虾球、亚炳他们下令道:“目标!左前方五百咪达独立屋,成散兵线,跑步!”虾球看见大家向前飞跑,方标一个人站着不动,他也就站着等他。原来方标跟几个手握驳壳的战士在后掩护。虾球也学方标的样伏在草堆中瞭望敌人的动静。他看见敌人正在接火,可不敢冲锋过来。双方枪声疏落,相持了二十分钟,虾球的胆子也壮了。他爬到方标的脚下问道:“方队长,我的左轮呢?发还给我也打两枪吧!”方标道:“你的左轮陈怀冬同志要去了。他的航空曲尺给了三姐。”虾球道:“可惜可惜!”方标道:“我给你个手榴弹吧!”虾球伸手去要,方标又道:“不!这不行!你还没学过掷手榴弹,你将它作石头用就太可惜了!”

虾球道:“方队长,给我吧!我会用。亚炳教过我,扭开保险盖,拔脱那条线掷出去就行了。”方标道:“不行!你掷得不远,会炸死自己的。”这时,军事组的战士见同志们都跑到目标附近,他们就打符号叫方标撤离火线。方标对虾球道:“虾球,我们现在要跑开了!你跟住我,跑步时不要走直线,要左弯右弯,叫敌人不好瞄准我们射击。如果听见机关枪响得密时,你就找个低凹的地方伏下来躲一躲,知道吗?”虾球道:“好!”方标像弹子似的跳起来就沿山腰奔过去,虾球紧紧跟着。方标一边走一边大声警告虾球道:“虾球,不要这样跟法!目标太集中了!你横过去!走开一点!”这时蟹王七的队伍一连密集扫射机枪步枪,到底是少训练,弹着点距他们不是太左,就是偏右。方标、虾球两人终于离开危险地跑出射程之外去了。

鳄鱼头指挥的两个钳,终于钳住了东门、黄屋、茶田一带地方,把这些地方占据了。

劳明耀和王凤两个人分头掩蔽在山腰的两个泥洞中。这两个洞是不容易给人发觉的,他们准备一到黑夜,才设法逃开。蟹王七的队伍很狠毒,放火烧山。初冬时候,枯草容易燃着,一下子就烧到王凤的掩蔽地,她忍耐着火焰的烟熏,不敢动一动。但后来当死蛇走到她的洞口,她就慌慌张张以为给发觉了,昏头昏脑冲出来,直奔劳明耀的掩蔽处求援。这一来,目标就给发觉了。蟹王七的手下十几个人看见有一个姑娘走出来,就像捉山鸡似的扑过去,不单活捉了她,并且还活捉了劳明耀,把他们解到鳄鱼头处去领功。

鳄鱼头占据了黄屋村,他的钳形攻势算是合拢了。但是他并没有得到甚么辉煌的战果。他没有歼灭人民武装部队,也不曾给人民部队很大的杀伤。接火几个钟头,消耗了数千弹药,只打死了陈怀冬和几个乡民,活捉了劳明耀和王凤,加上给烟屎陈的部下硬抓来的一二十个民兵,这样的战果,跟他的理想差得太远了。鳄鱼头一气,就向烟屎陈大喝道:“拖他们到河边去枪毙,先斩后奏!”乡民们听说要枪毙他们,吓得哭号叫嚷,哀求讨饶。王凤、劳明耀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咬着牙齿,镇定自己,不在敌人面前示弱。劳明耀想:死,小事情;革命一定成功,我们的血不是白流的。王凤想:只要不受侮辱,肉身的死,又怕甚么?人总是要死一次的呀!

这时,鳄鱼头又发命令道:“这些地方是土匪的世界,没有一个是好人!我们不能在这里宿营。各营连长回头去整顿自己的队伍,继续向梧村追击前进,我们要把匪首活捉!”他说完后向大家看看,他自己蟹王七站在那里不动,他就喝道:“王连长!你跟陈连长送这批俘虏回老家去!由陈连长指挥!”

士兵把一群哭哭嚷嚷的乡民推出门口,直向沙水的河边走去。

走到河边,烟屎陈命令这批待死者一个个排成单行,向左转,背靠河,面对包围他们的士兵。任何人在这时都无法逃脱,因为他们是给捆绑结连在一起,集体不能逃,单独一个人走不脱,只有等死了。

蟹王七站在旁边冷冷地观看。他虽然也亲手杀过人,但那死者是他的仇人。可是当前这些人跟他有甚么仇呢?为甚么非杀死他们不可呢?解到上头去领功不是比杀死更好吗?……

“砰!砰!砰!……”一连响了几枪,有几个民兵倒下去了,蟹王七看见这情形心有不忍,但他又无能为力。“砰!砰!砰!”又有两个人应声倒地了!这时,蟹王七激动起来,他大喝一声:“慢点!慢点!”跟着就跑步走到烟屎陈面前大声嚷道:“他妈的!你打死他们我们还拿甚么到上头去领功?”说完又转向行刑的士兵道:“大家停放!我请示圑长去!”烟屎陈懒洋洋道:“我也不一定要杀光他们,你去请示吧,我等你十五分钟!”蟹王七就飞奔回去。

蟹王七奔跑回去见鳄鱼头,报告道:“报告圑长,我们把俘虏全都枪毙了,还拿甚么去报功呢?”鳄鱼头答道:“刚才枪响,不是干了么?”蟹王七道:“干掉四个,我叫陈连长暂时停止,我特自跑回来请示。”鳄鱼头想了一想道:“既然你老弟主张解送回省,那么就叫陈连长把他们押回来吧!”蟹王七马上跑到河边,告诉烟屎陈道:“圑长命令!停止枪毙!含八郎押回广州发落!”

烟屎陈应道:“你早出主意,这几个短命鬼就不会死了。”他转过头来对众俘虏喝道:“你们运气好,阎王爷不收你们。现在,大家听我的命令!把这四个短命鬼抛下河去!”没有一个人敢动手搬动死尸,烟屎陈再喝道:“甚么?不动吗?谁敢不听话我就送他回老家去!”众人无奈何,只是俯下身来,七手八脚把四具死尸搬动,掷下河去。劳明耀、王凤两人搬动一具死尸,移到河边去水葬了。死尸浮沉在水面,打了一个转,给冲下去了,鲜血在水面浮淌着。这印象,没有一个亲历其境的人能够忘记。

他们给烟屎陈押回来,暂时还活下来,此后的命运怎样?谁也不敢预想。

鳄鱼头派一个营追击前进,一个营在附近乡村搜刮财物。蟹王七所属的一营出发,烟屎陈所属的一营留守,这正合他的意思,这是一次发财的好机会。

方标、虾球他们在傍晚时分追上了大队,再也走不动了。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肚饿得要命,两脚软得提不起来。老薛奉命率队殿后掩护,方标和老姜他们走在一起。老姜一边走,一边传令叫各部负责人检查自己的队伍人数,才知道马贵、劳明耀、王凤、陈怀冬四个人没有归队,有三个负伤的同志都给三姐分别裹扎好伤口。大家休息下来的时候,指挥部的首脑在检讨这次意外的战斗,老万黯然道:“太平观念害了我们了!”

这时,有人回来报告道:“陈怀冬同志阵亡,劳明耀、王凤两同志被俘,马贵同志不知下落。”三姐听到这消息,眼泪滚出眼眶,半晌说不出话来。老姜咬紧牙关,悲痛损失了最好的干部,即使有机会消灭了整个鳄鱼头的部队,这损失也没法补偿。三姐道:“我上月出发回来就觉得大家太没警惕了,我们把鳄鱼头的部队估计得太低了,这些流寇队伍,他们有时可以做正规匪军所不能做出来的事。”

虾球在旁边听见三姐议论鳄鱼头,他的心一跳。他想:鳄鱼头真的带队出发来剿我们?那么,七哥不是也来了么?亚喜不是也来了么?洪少奶不是也来了么?啊!冤家路狭,我有机会跟鳄鱼头碰头了!我有机会替牛仔报仇了!虾球找到胖大姐,向她求情道:“同志,受伤同志的步枪,分一枝给我背好不好?”胖大姐就把她替受伤同志背的步枪连子弹交给了虾球,并教他:在二百咪达内射击不要起表尺,虾球答道:“我懂得了!”

虾球抱着他的新朋友──一枝七九步枪,像拥抱他的爱人似的,感觉到无上的安慰,难说的愉快。这步枪是有生命的,它不单能保护他的安全,而且还能射杀他所憎恨的敌人。虾球倚在路边的斜坡上一边休息,一边摸抚手上的武器,一边傻想:人会肚饿,人饿了就走不动;可是枪不会肚饿,它一世都用不着吃饭,年年月月半夜三更,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用它,这家伙多可爱呀!它才七斤多重,走路时它挂在你的肩上,睡觉时它把你的手臂当作枕头,打仗时它保护你的生命,贫穷时它不背弃你,这家伙多可爱呀!……抱着这个家伙,虾球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虾球给方标推醒,他搓搓眼睛,不知道是谁。方标在他耳边小声道:“虾球,你听着!不要慌!我们好像给敌人追上了。不要紧的,你跟亚炳、亚蒙、土生都武装起来了,大家上好子弹,准备迎敌。你跟他们守着这个路口,一直守到天亮。特别口令是世界大同,你记得!三声答不出来,你就送他见阎王吧!你记得吗?世界大同!”虾球答道:“世界大同,我记得!”方标说后就摸黑路离开他们,带着亚炳,跟别人联络去了。

虾球叫亚蒙、亚胜、土生三人挤在一起,小声吩咐他们道:“方队长吩咐我们守住这路口,大家检查步枪,子弹上膛,关好保险掣。”大家就爬伏在地上,把子弹上好。虾球又说道:“特别口令是世界大同,大家记得,不要乱放枪,错打自己人。三声答不出口令,我们才叫他见阎王,大家记得!”亚蒙、土生听了虾球的话,就重复念“世界大同,世界大同……”四个孩子俯伏在地上,一切饥饿疲劳都忘记了,他们一心一意,只等待敌人摸上来。十五分钟后,方标又同亚炳走回来,在虾球耳边小声道:“不要过度紧张,敌人也许不会来的。我们刚才因为发觉山腰有火光,决定留十几个射击手在后边,大队都移到安全地去了。”

虾球道:“只留下我们几个人吗?”方标道:“你害怕?”虾球不响。方标道:“在黑夜里,我们十几个人,可以当一营人使用呢!我们假使不能将敌人打退,最低限度也可以阻留他们八个钟头。到那时候,我们的大队到了高明县了。”虾球道:“除了我们这几个人还有谁?”方标道:“还有几位神枪手,都是军事组的一等射手。”虾球道:“他们在哪里?”方标道:“在我们的左侧,有的爬在树上,有的伏在坟堆上,跟死人睡在一起。”虾球听了暗自好笑。方标又叮嘱虾球道:“你们四个人不要挤在一堆,防备敌人摔手榴弹,每人距离最少十公尺。亚蒙、亚胜、土生,你们跟我来,我找地方给你们掩蔽。”亚蒙几个人就跟方标像蛇似的爬在地上,选择他们的瞭望哨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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