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章第一

(凡一十一则)

飞霞子曰:天地万物,气成形也。不位不育,病之时也。人之养气践形而致中和者,医之道也。失而至于针砭、药饵,第二义矣。《易·无妄·九五》曰:无妄之疾,勿药有喜。

孔子曰:无妄之药,不可试也。此最上义也。得医之最上义者,气之冲,神之化,皆此身之真息以踵也。卢扁指竖子,华佗剖肠腑,白玉蟾呵臀痈,药饵云乎哉?针砭云乎哉?土为冲气,脾胃为谷气。冲气寄旺,谷气辅运,无一刻之停,此所谓真息也,而以踵焉。至虚之地,气之枢而神之舍也。故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夫然后知医之造化裁成,胥此焉出矣。《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神农尝百草,虽非经见,理或有之。轩岐、尹咸多古书,要难尽信。《周礼》大司巫掌医卜,则医之为道也,技焉尔矣!秦汉以前,有说无方,故《内经》诸书,郑重 缕,亦多累世附会窜杂之言。汉魏而下,有方无说,非无说也,言愈多而理愈晦也。自张、刘、戴、李诸君子出,立法分类,原病处方。而后经旨灿然。丹溪朱彦修乃能集名医之大成,尊《素》《难》如六经,以诸子为羽翼,医之为技,庶乎其显著矣!今之日,诸书充栋,学人望洋,安得起群公而就正,删述一番。有经、有传、有史,俾医道不沦于远泥,而有以达中和极致之功,然后为快耶!人在气交中,如鱼在水,气能令人病不病,如水能令鱼嘉与馁也。故医运化机,天地且不能违矣。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五运六气,虽准节令,久之岁差。一日之间,四序实寓。学人善识天时,则一时有一时之运气,岂惟岁哉?风土异宜,自然气隔。古分南北二政,自今舆图,以河界南北,而江之东、关之西可类从矣。南北云者,阴阳之轨,四方之毂,八风之辐凑也。

热生风,寒生湿,风生火,湿生痰,火生暑,痰生燥,乃人身中之五运六气,一息不停者。金形白色、洪声、宫音之类。又身之风土,而父子不能相易者。故人之禀赋,三天两地,一气流行而已。气失其平之谓疾,疾甚之谓病。三才相因之谓机,机动之谓时。《阴符经》曰: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又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物安。又曰:三才既宜,三盗既安。呜呼!此可以契医之三昧矣乎!医之理,可比《周易》。针砭、药饵,即卜筮法也。丹溪云:冷生气,高阳生之谬言。

予谓冷生气是复卦HT ,热生风是 卦HT 。即天根月窟之化机。《内经》所谓:“亢则害,承乃制”者也。故王安道论曰:《易》者,造化之不可常者也。惟其不可常,故神化莫能以测。《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世之工医卜而自小焉者何也自开辟来,五气乘承,元会运世,自有气数,天地万物举不能逃。近世当是土运,是以人无疾而亦疾,此与胜国时多热不同矣。如俗称杨梅疮,自南行北,人物雷同。土湿生霉,当曰霉疮。读医书五运六气、南北二政,何以独止于一年一时,而顿忘世运元会之统耶?宋儒谓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又谓不为良相,当为良医,惜人不能以皆能也。则东坡苏氏有言:择医之特出者,先告以病状,然后使脉以合之。吾但欲愈吾之病尔,何必考其术。

此深得用医之法。然医书有望、闻、问、切之说,被近世熊宗立者妄注,予乃为六法兼施之案,庶几尽神圣工巧之用云。

卷上

六法兼施章第二

(凡四则)

式云某处有某人某年月日。填医案一宗。

望形色:图一 图二 闻声音:图三 问情状:何处苦楚? 何因而致?何日为始? 昼夜孰甚?寒热孰多? 喜恶何物?曾服何药? 曾经何地?切脉理:左部寸 浮本位 中取 沉候关 浮取 中候 沉本位尺 浮候 中取 沉本位右部寸 浮本位 中候 沉取关 浮取 中本位 沉候尺 浮应上焦 中应右关 沉应肝肾论病原:某人素禀孰盛? 其病今在何类?标本孰居? 毕竟何如?(按:此句是论吉凶顺逆易治难治。)

服药宜如何将息? 病疾沉 痼今在何际?治方术:主治用何法? 先后用何方?六法者,望、闻、问、切、论、治也。凡治一病,用此式一纸为案。首填某地某时,审风土与时令也;次以明聪望之、闻之,不惜详问之,察其外也;然后切脉、论断、处方,得其真也。各各填注,庶几病者持循待续,不为临敌易将之失,而医之心思既竭,百发百中矣。

予既立兼施式,有刑名家过而言曰:望、闻即两造具备,察言观色之时,问而笔之供词也,切则考鞫亲切,而论治为招判发落矣。其言虽谑,足以解惑云。

或曰:六法兼施,得无琐琐乎?予应之曰:医药,人之司命,为谋弗忠,非仁术矣。病有不治之条,医有 股之念,诚如是而不救焉,彼虽命尔,吾犹以为未精吾技而误于人人也。若夫轻疾小恙,虽不填案可也,畏其琐而并弃之,非予志矣。

卷上

脉诀章第三

(凡一十则)

《脉诀》左寸下指法如六菽(大豆也)之重,(仍以其人之肥瘦为别)为心本位。(在指顶为阴、为心,在指节为阳、为小肠。余皆仿此)。五菽以下,七菽以上,皆心与小肠络脉也。关以十二菽为肝胆本位,尺以至骨为肾、膀胱本位;右寸三菽为肺、大肠本位,关以骨肉之间为并仿前例推之。

浮大而散,心之平。弦而长,肝之平。按至骨,举指来疾而实者,肾平也。肺平浮涩短,脾胃平缓而满指。凡下指本位不平,便可寻详病情矣。

切脉至右尺部,必两手并诊消息之。取三焦应脉,浮为上焦,与心肺脉合;中为中焦,与脾胃合;沉为下焦,与肝肾合。不合,则气必乱而脉不真,须再切也。盖此部命门之火,系于心包,而三焦之位,实在五脏部位之中虚处,一气流行,绵绵不息,所谓呼吸之根,性命之蒂也。男子喜满指沉实,似弱而无数滑,女人喜满指浮泛,似盛而不伏涩。故云女人反此背看之,尺脉第三同断病。

高阳生,五代时入,着为《脉诀歌括》,托为王氏叔和。而今本杂以洁古“伤寒脉入式歌”,又被熊宗立妄注,大为俗学之疑。叔和,晋人,自有《脉经》,犹复抵牾,大段古书难尽信也。脉家书甚多,要不出七表、八里、九道之外,求脉之明,为脉之晦。独滑伯仁《诊家枢要》,以浮、沉、迟、数、滑、涩六者为提纲。予补以有力、无力二者。丹溪以血、气、痰、水为病之提纲,则脉滑在血分,而有余为痰,凡有形者从之;涩在气分,而有余为火,凡无形者从之。浮在表,沉在里,(非三部九候之浮沉,此为脉势,彼为指法。)迟为寒,数为热,有力为实,无力为虚。执此提纲,脉可得而明矣。

《入式歌括》是以伤寒脉为例而作,不然,阳弦头痛定无疑,凡弦脉皆头痛乎?《脉经》谓:性急人脉急,缓人脉缓。夫脉者,气血之营运于呼吸者也。血禀偏胜必多缓,阴之静也;气禀偏胜必多急,阳之躁也。以此论其血分、气分孰为不足可也,岂情性之谓哉?重大之病,一日三脉多变,难治。沉 日日脉不移,难治。痼疾岁月不改,难治。

本脉皆平,络脉否者,宜攻击之。却未有本脉病而络脉独平者也。

伏经脉最难求,如积热之久,脉反沉细,而外证又寒,苟非兼施之法,何可得也?世俗讳疾试医,医复讳情妄臆,而豪贵妇女往往不得望、闻,岂不大错?初学切脉,覆药罗,画三部于绢上,教者衬以琴弦验弦,以小粟验滑,以括竹痕验涩,以截葱管验芤,以败絮验濡。任意手法,令学人轻重按之,消息寻取,久之自真。《脉诀》七表八里图形是也。

齐有《褚氏遗书》,谓女脉逆行,右尺为心,左为肺。盖以地道右转,女生于申,推论其意尔!夫天地男女,气而已,气有动静,故有迟、速、顺、逆、左、右之别,其实非二也。诸脉书皆无此说,夫有所授之耶?抑丹溪诸公未见其书耶?

卷上

处方章第四

(凡七则)

男八岁至六十四,女七岁至四十九,即大衍自然之数。有病者主精血,过此以往,有消无息,是为老人,宜专调气,不可以病例治矣。然自浇漓以来,男尤先涸,故四十、五十,即中寿之年,雅宜补剂。壮年色劳者,惟退热不必补。孀尼不能无情,怨旷多情,先散其郁。而凡病久者,必循行经络,反从其邪,然后对症,此皆病情之肯綮,处方之心印也。

论病必分兼经、专经、错经、伏经,始有宾主,而后分标本以处方。兼经并发,如两感;专经独发,如太阳表证;错经乱发,如狐惑;伏经反发,如热极似冰。

诸病处方遵古法,仲景外感,东垣内伤,河间攻击,丹溪之大成,以为典要。以运气、风土、禀赋为之权衡。且如朔漠之人,有《惠民局方》,多辛热脑、麝之剂,北人本气自寒,食专腥膻,与之宜也。丹溪僻处东南,辨论不置。予尝比病为《易》卦,方为爻词,占者有吉凶悔吝之殊,夫然后医不执方之义明矣。

阅古方,必如亲见其人禀赋与当时运气风土,始可以得作者之意。有可为典要者,处方之律令也;有一时权衡者,处方之参考也。全在真知药性,灼见病情。予每以夜央跏坐,为人处方,有经旬不能下笔者。

病如橐,方如龠,万龠一橐,反为橐害矣。世有经验一方,而递相偶中者,遂不自审度而轻用之,何也?君臣佐使之外,有一标使。如剂中合从辛以达金,则取引经一味,辛者倍加之,故其效速。

处方正不必多品,但看仲景方,何等简净!丹溪谓东垣多多益善,岂医固有材耶?

卷上

家庭医案章第五

(凡五则)

先府君自成化丁酉征蛮,感雪,致脚气,夏亦暖袜。宏治戊午任东路将台,有先夫人之哀,增剧。儿 始留心医学,师表舅氏华恒岍,金华王山人,以事吾亲,以自差胎病,以施试于众人,粗若有得。一日府君命史录日常汤药之方成集,赐名曰《韩氏有效方》,亲为之序,儿谨藏之。岁己巳,儿孤矣。荏苒星霜,儿忘哀矣!手泽之悲,天荒地老。戊寅之夏,伯兄苍雪翁偶见而复序之,且并兄嫂试尝方集,续为三卷,仍旧名,缮本藏于家。窃伏自念之不肖,事亲从兄,不能立乎其大者,而区区偶然,重蒙赐录如此,悲感何胜!谨奉移文序于左,而略其方云。

韩氏有效方序愚禀质气弱,自幼多病,窃禄三十余载,虽蛮烟瘴地,无不供事。迨宏治丙辰齿落,至今去者其五,自是而后,须发渐白,衰弱愈侵,已尝陈情告休,第当途者不允。今虽勉强视政,奈何精神不逮。次子 ,随在边任,专汤药之侍,以其用药粗知,乃请泸卫华正科来宦举发,汤药之饮,无有不效。则 专志医道,吾之衰朽赖焉。宏治庚申七月八日,疾又大作,不能视政。 远游小河,军医庸劣,不能知其药味,恐君臣佐使失宜,反遭其害。吾在病榻中,以所患病症书报与 ,且备说与第五子恕。检 平日所注方药,根据法修制,初服二帖,二服三帖。三服一帖,减去琥珀。四服初服之剂一帖,大觉十过八、九。七月二十九日,得书知病,欲走不及,先具药方,曰加味六黄汤,曰清气饮子,曰参茯半夏汤,曰加减三和散,曰醒脾汤,曰泻白散,曰齿疼噙药,曰归苓分痛散。其制法、加减、数目、分两,一分备录。凭首服加味六黄汤,连三帖,愈加大好。至八月初九日,又服归苓分痛散,历历有效,以地方为虑,于十一日视政。噫!仰戴复载之恩,育养之仁,残喘多病,幸有子职汤药,得以调摄。不泯用药有效之功,编录成集,名曰《韩氏有效方》,并以记岁月云。

时宏治庚申仲秋之吉石隐翁书于小河将台。

书有效方后舍弟 远游,予亲药裹,检医书,偶见先总兵府君在东路日集 所呈方,自序于前,标抹有手泽焉。涕泗交下,连日不成寝食。呜呼!医之术欲以寿人也,而愚兄弟不能寿吾二亲,也。谨命弟恕念编次,列为上卷,取尝集治愚夫妇并奇效方,附其中下,刊以传之。 在群子弟中,最为明敏。受胎时,先夫人病疟,生甚羸,辛酉病痰席舍下,学医荣昌华氏、金华王氏,得武夷仙翁黄鹤老人启其精微。北溯时,变易姓名为白自虚,号飞霞子,游走半天下,医颇驰名白飞霞云。正德戊寅六月之吉。

四川都司署都指挥佥事致仕韩恩书。

兄雪翁素禀脾燥肝偏,脉多弦长,左大而右弱,非即事亲治家,两居患难,频切丧哭,故年四十始仕已衰,戎马六年,食禄才四年有奇尔。岁丙子乞骸旋里,而 亦归自远游,侍病火汤药,有间,复遭诬狱,忿恚,背发疣如豆,几至危顿。小丹人乳,疣无虞。今年忽被诏起,乃上疏云:赖弟韩 折肱成医,百般救疗。嫂淑人素苦不育,血甚虚。甲子岁, 侍亡阳之疾之时,兄嫂储予子为嗣,客尚有为是危言阻止者,不意翁顷岁着直说二条,将以刊先君赐集也。只今二老眉寿,两郎玉立,固德征尔。弟何预!弟何预!用录所着于此,备医案云。

直说三弟丧,予哭之哀,成疾,饮食全绝,筋骨、百节、皮肤无一处不痛,而腰为甚。一医云肾虚宜补,一医云风寒宜散。四弟告我妻曰:兄亦危矣。其脉涩,正东垣先生所谓非十二经中正疾,乃经络奇邪之疾,必多忧愁郁抑而成。若痰上,殆矣!补则滞其气,散则耗其气,决不保。小子专主清燥汤,惟嫂张主。吾妻誓曰:叔非误兄者。遂连进三瓯,不以告予也。予遂困,睡至五更,无痰,觉少解,自恐不保,讴诗留别。弟闻声,请曰:何如?予曰:似解。脉之,果去十之三。专主清燥汤而加减之,十剂而愈。予平贼后,在官守,但觉头重、眼昏、耳聋、牙痛,便脚如不着地,绝无知为何疾者。致仕归,四弟亦自北归。一日,予梳洗毕,腹痛,少间,手足俱不能举。弟脉,惊曰:兄素无此疾,何以致此?盖平生心劳,近数年从征,形亦劳矣。此火症也。检《玉机微义》,余始一一知之。期辛散之剂十帖。第恐有消渴、痿痹、疮疡之患,移居江园。弟每夜半自煮药,候予醒,进之,屏喧哗静坐,果十剂,耳如人呼,体如虮虱发痒,成疙瘩,然后知头在我而脚踏地,亟入山静养之。偶以不得致仕文移,怒火一发,遂渴,如欲狂者,一日瓜梨泉水无计。弟告曰:此非草木之药可扶矣。不恤物议,偏求人乳,日进十盏,旬余渴减。又偶以家事发怒,手足不举,如一软物,卧四日,乃服乳无数而瘥。脉之,心经涩。曰:疮作矣!幸不生大毒。患马眼脓疥,八阅月乃止,能徒步登山。再以驻颜小丹助之,遂复完如少时。近年惟脾胃不壮,又以冲和丸食后服。吁,可悲哉!非舍弟,吾死矣夫!因念士夫中多心劳,有如区区火证者,此药方不可不知也。遂表集以传云。

正德戊寅端午日雪翁识山妻年三十余,十八胎,九HT 八夭。会先君松藩难作,贱兄弟皆西奔,妻惊忧过甚,遂昏昏不省人事,口唇舌皆疮,或至封喉,下部虚脱,白带如注。如此四十余日,或时少醒,至欲自缢,自悲不能堪。医或投凉剂解其上,则下部疾愈甚,或投热剂及以汤药熏蒸其下,则热晕欲绝。四弟还,脉之,始知为亡阳证也。大哭曰:宗嗣未立,几误杀余嫂。即以盐煮大附子九钱为君,制以薄荷、防风,佐以姜、桂、芎、归之属,水煎,入井,冰冷与之。未尽剂,鼾鼻熟睡,通宵觉,即能识人。时止一嗣子二女,相抱痛哭,疏戚皆悲。执友赵宪长惊曰:君何术也?弟曰:方书有之,假对假、真对真尔,上乃假热,故以假冷之药从之;下乃真冷,故以直热之药反之。斯上下和而病解矣。继后主以女金丹,错综以二三方,不但去其病,且调治元气。庚午生一子,今应袭矣。壬申生一子,去年又患疟疾十三日,亦主以养元气,调生气,待饮食大进,然后劫以毒药,吐下块物甚多,授以附子汤三钱而愈。不责效旦暮间。其用女金丹,即胜金丸也。得之异人,倍加香附,而视气血之偏者,又加姜黄、条芩,倍川芎之属,取效甚多。予念无子者,往往有之,翻思予得子之难,其苦何如?乃次第录其方并女金丹,以济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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