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菴鎮國公:答弘覺禪師書

自睽顏教,雖幾易寒暑,而寤寐飢渴,此心常依左右;諒靜裏光明,無分遠近,自能鑒此區區耳。昔年我師卓錫金臺,弘示覺路,心竊向往之。數載以來,入世漸深,望道彌遠;所謂水中塩味,色裏膠青者,此心猶存乎蓬艾之間。蒙師不棄頑鈍,更示以方便法門,教其善自廻光,總未能批却道款,庶幾迷津一筏乎!贈號霓菴,六如妙諦,以一蔽之,師意更深遠矣。蛤上人未及出關,方圖裁答;適因奉旨入覲,遂得與上人聚首,遇合之巧,若有定數。十載離懷,用是少展。備訊起居,知道體清勝,甚慰遐思。更聞卜築若邪溪畔,秦望諸山賴以生色;南眺蒼雲,可勝仰止?但苦憶慈顏,無從會面;冀得吾師一行樂圖,俾瞻尊像,如與師晤對一室,庶幾稍遣離索耳。近于盛京,構樓三楹,尚未定名,乞吾師選二三字,以為樓額;并望椽筆揮就,荷甚!頃者東歸甚迅,無可將敬;聊具黃玉玦一枚、水晶印池一方,以存遠念耳。來久不作畫,師命,遂不獲藏拙。塗抹三幅馳政,然置之越州寶林諸峯間,得無使山英笑我耶?暇日寄情六義間,亦發為詩歌;不過邯鄲學步,不堪就正大方。扇頭一律,已足歕飯,幸我師有以教之。

客歲南鱗無便,尺素未將。每憶吾師,道範清標常來夢寐。雖道里數千,此心則日親几杖也。居東十載,去秋奉召還京。既叨晉階,復蒙賜第。聖恩隆重,楮墨難宣。回首往事,正如眇夢華胥、怡然姑射,吾師相念最切。曩歲殷憂,知亦可以少慰矣。純拙禪師至,接讀手教,愛我之誠,溢于毫素。展閱法像,不翅躬承色笑。縣之金座,飾以珠裝,朝夕皈依瞻仰,如朗月照室,春風拂人。吾師可謂開善誘之門,現無我之相矣。備訊近體,知步履蹁蹮,聰明並固;松柏之質,歲晚愈榮,殊慰遠思。春事將闌,熏風迎序。南方溽暑,珍攝為佳。舊歲純拙師至,時正值居止甫定;又復隨駕遠出,風塵碌碌,未遑時接麈談。南歸不能厚贐,于心多所闕然。遠道無以將敬,微物開紀別幅。吾師知我,當不哂其輶褻也。臨風遙企,曷任神馳。

(觀察.春平)吳上谷:送弘覺和上還天童詩

曉望承明捧表歸 青門悵別柳依依 雅知兩足稱黃面 不羨重瞳賜紫衣

道大津梁隨地湧 身輕杖鉢領雲飛 入山更定南宗後 又報丹書下翠微

祖印高懸世共知 曾將因果決狐疑

濟源骨肉中興後 燕市魚龍雜奏時 清淨身為尊宿報 廣長舌作帝王師

灞橋祖帳羣公在 戲把終南隱士嗤

(宗伯.芝麓)龔鼎孳:送天童正句侍者還山,兼簡山翁木老和上詩

苦憶崆峒問道年 瓣香心冷墮枯禪

清言日乘松閒拂 妙義瀾翻樹杪泉 九市雲烟欹枕夢 一門安隱過江船 還山代啟獅王座 為許飄蓬曳屨前

又:率同人送山曉和上馳驛還山詩

天涯小住頓忘年 勝日同參玉版禪 入戶相憐如好月 出山何事不清泉

花深夢蠟青蘿屐 病起涼生綠雨船 坐識諸方龍象集 法幢親豎至尊前

情懷難遣近中年 結習兼縈文字禪

共被緣猶虛木榻 上書天竟許雲泉 前期嵇呂相思駕 別路江湖獨夜船 終愛素心晨夕共 西枝待築嘯堂前

(都諫.灝亭)嚴沆和

梅下溪邊禪誦居 十年杖拂對清虛 一來詔與開金界 再疏辭歸去玉除 河畔柳條情不繫 簷前柏子意何如

拂衣他日隨蓮社 閒傍荷臺問鹿車

(澹歸)釋今釋:〈三尊宿手書〉後跋

龍池下三大老:天童、雪嶠、磬山,風規各別。此三手書,一滴水具大海味,儼然見其各別風規。箬菴大師繼磬山席。自夾山、南磵轉大法輪,行履高潔,壁立千仞,絕無時流蹊徑,蓋狂瀾之砥柱。其與梅谷和尚諸書,皆砥柱狂瀾語,讀之起悲增敬。大善知識不以字擅場,然其筆墨所寄,自然而妙。不敢列之于法書中,亦不能置之于法書外。使一切法書在其左右,有時生色,有時削色;而此法書遇名家不削色,遇拙手不生色,所謂自然而妙耳。梅老自南磵退㱕,遊戲嶺表,隨緣去住,獨攜此卷自娛。頃掩室于雄州之龍護園,釋時一瞻禮,不謂無似,出以相示。雖未親承謦咳,然已隨例得閒矣,幸甚!

又:〈書費禪師遺囑〉後跋

霞舫道人稟戒于費隱禪師,行業純一,志慮精審,蓋所謂住信優婆夷也。余過冰壺公清署,為述師化迹之異,茶毘後獲舍利無數,五色晶瑩。併出其遺囑三則見示,峭峻潔白,如龍象蹴踏,脫落一切,無可縈其步驟。嗚呼!去聖時遙,人多懈怠。師豈非表裏俱徹、首尾相稱,足以砥柱頹波者耶?道人囑余筆記其事,師方且不建塔、不製銘、不列行狀,豈復需此?然向來堂頭習氣,殆于俗士大夫,離却冠蓋騶呵,便無安頓手脚處。方丈如流官,常住如傳舍,生來死去,事事摹倣憲綱家禮,一部清規,秖當得萬事不求人。師此遺筆,庶幾反古復始,為拄杖、拂子,害熱病人一帖清凉散也。最後教誨一字字,皆五色舍利;舍利一粒粒,皆最後教誨,安得不願樂流通?猶憶牧齋宗伯為憨山大師求遺稿,致書求曹溪諸法屬,情詞懇切,能墮信者之淚。先華首為炷香作禮,亦以末法眾生信根鮮薄,若宗伯師資之誼,真堪標榜。道人之于徑山,不減宗伯。始知後先中外,同乘願力,生菩薩家,又足以風世出世間之忘本者。余故不辭而書之如此。

(冢宰.安丘)孫廷銓:同馮易齋少宰過訪山曉和上詩

遠公蓮社朗公房 時許題詩到上方 古寺日長瓶鉢靜 故山春煖薜蘿香

一乘聞法超禪果 三殿承輝接御牀 歸計未成心已滅 自持鐘梵禮空王

碧雲深樹蔽禪關 靜夜焚香曉放參 內賜紫衣閑不著 西來白法舊能諳 月明齋閣聞清磬 風靜石林對曉嵐

狂象毒龍無那老 因君渾欲解朝簪

(彥遠)胡介:送嘯堂和上還天童詩

不知秋已至 草木重蕭槭 偃臥依荒園 奮飛思六翮 故人入門來 俯仰見疇昔

信宿未能行 聊復陳肝膈 相依二十年 服道矢無斁 今子適千里 迢迢間晨夕

所幸同風人 心期猶未隔 園蔬列盤餐 流潦橫阡陌 引領望江南 夢中尋太白

(六象)韋人鳳:寄嘯和尚詩

山公只愛山間住 自住雲深不記年 松老清溪依石壑 花明蒼磴映霜天

不離兜率先傳法 漫向王宮共問禪 已得無生超億劫 何須大藥證金仙

(梅令)王仕雲:百城集序

邃古之初,誰傳道之?芒芒九野,孰紀極?陰陽何判?日月何分?山河大地,壞空成住,何以起滅不停?嗚呼!自開闢迄今兹,天運、人事凡十數變,變則通,通則久,將復變。揖讓者,禪受之始也;征誅者,攻伐之倡也。或取或予,或順或逆,循環反復,不越二端。竊意西方梵祖,虛空澄照,不知幾許低眉、幾許合掌,為慈悲太息,施其補救。雖吾仲尼一生止言鬼神,不言佛。謂鬼神即佛,可也。嘅流極之會,主宵旰而臣偃牀,父耰耝而子誶語。死喪急難,掉臂不前;天日涕泣,反眼莫顧。時則叢神內薄,黎丘外橫;血戰玄黃,龍魚鼠變。于是埽除大難、拯溺救焚之真人出焉。卓吾李氏極稱馮氏「佛救不得,皇帝救得」二語,竊謂不然。皇帝即佛也!世目如霧,止睹帶玉垂裳,不睹寶珠瓔珞耳。先皇帝好道崇儒,萬幾之睱,留心內典;間以梵覺真言,參五經同異;一時秘閣名臣,有拱手不敢對者。山翁師,密雲嫡裔,弘闡宗風。特召至京師,時時延見便殿,啟發靈詮。廣仁民育物之旨,好學求治,度越前古矣。仕雲筮仕李官,再荷聖恩,授粵東梅州令。梅州與茶陽接壤,茶陽故師沮漆地,還山後,時挂錫于兹。仕雲得恭謁栴檀,親瞻慧日。一經棒喝,深悔二十年文章聲氣之謬,咄咄浮名,竟同幻泡。今雖出宰百里,誓作苦行頭陀;實實體認「為民父母」四字,報先皇帝再生賜環之萬一。辛亥歲,山師以《北游集》及《布水臺全集》見貽。焚香盥手,受而讀之,玄機妙緒,霏雪裁冰,泛止水之安流,陟無生之遠岸,真足使大地震動、四華普雨者矣。其尤可頌法者,析理則程朱也,抒文則賈董也,譚詩則李杜也,發揚盛德則唐虞賡歌、商周雅頌也。他若感存悼昔、對物興懐,如山月水光,非空非色;機鋒接引,無一不與。吾儒立人達人、老安少懷,沂水春風、蔬食曲肱之况味互相闡發,是能以道學正傳悟波羅真諦者,斯足通之萬世而不變者也。噫!先皇帝其釋迦再世,山師亦宣尼化身歟?迄今龍馭賓天,皇恩億載。山師之教與孔孟偕傳,天子之功並黃虞勿替也已。爰拜手而作頌曰:

心如白日 蝕之者氣 何以治心 必先治氣 氣或動心 曰維心故 氣定心閒 四大何有 如金布地 空即是色

如天散花 色即是空 一起一滅 誰作誰受 師也悟此 盡徹聲聞 疏通法乳 爰格至尊

崆峒訪道 精義窮神 真如默契 是響應聲 我皇厭世 騎龍上升 天顏雖遠 天語猶存 藏之玉嶺 用啟後人

歸依三寶 毋墮迷津 弘慈正覺 不越一心

(言遠)王庭:懶齋別集序

牧師出世以來,住古南最先。予咫尺里居,從游服教,閱十餘年。不才駑廢,愧于本事,少有請益。師知予夙習所存,每示作詩文,相勸誘也。逮後,予自粵嶺東西,鴻魚闊好。師每吳門上下,金玉嗣音。繼予賫捧長安,量移岷蜀,往返京口,尋師鶴林,未期之間,遂得三過。一日,霽雨,秋凉登高,杜鵑樓次,供茗之暇,繙帙巋然。維師語錄而外,別集種種具焉。考夫單提拈頌,從上相沿,觸緒篇章,諸方不乏。惟理絕于名言,既殊本末;苟情存藻繢,奚當妍媸?然而淺深之致見矣,大小之數分矣。世有讀斯集者,以師為宗工,將永明之錄,覺範之傳,寒山、石屋之詩,軌轍相方。以師為文士,亦陶、王、白、蘇之間,位置攸在。予嘗聞世俗文章家,私有議之者矣,曰:「吾于牧師,姑未言其他;就其才多,著述如此;即不挾策應舉,第閉門著書,當澤永留名山也。」此則雖不知者之詬詈,亦足以概見云。

(欠菴)朱一是:懶齋集序

詩文之在天地,爛然如芳樹之花也,無此則天地寂寂矣。然花不擇地而妍,或在華堂,或在名圃,或在深山幽谷。花于華堂者,富貴人之詩文也;花于名圃者,才士之詩文也;花于深山幽谷者,高禪古德之詩文也。如謂高禪古德不必以詩文見長,將使華、恒、嵩、岱諸名勝,但有古幹蒼枝,無夭喬嫣嫵之植也,有是理哉?余少時見蓮池、憨山二公著作,每為心折,手之勿釋。二公皆文優于時。近從牧老人遊,留連于墨,更為高禪古德之僅有。間一唱酬往復,不覺其膝之至于地也。夫蓮池、憨山,法門導師,擅長雅藻,曷怪?若老人則臨濟宗風,以白棒喝天下之英靈,語言已多,安用文字?然形上形下,恃源而往,有觸必應。含毫伸紙,忽詩忽文。若山之出雲,水之遭風,層起疊生,俱以自然入妙。未嘗有意為詩文,而詩文之至者出焉。其近體,王、孟也;古詩,陶、韋也。無韻之文,洋洋灑灑,又白太傅、蘇端明亞也。雖汲汲揣摩,日從事于詩與文之專家,未能或過。嗚呼!豈偶然哉?端木氏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張無垢〈論語頌〉則謂:「天道、文章,未始有分。」然則讀老人別集,非讀老人別集也;能聞其所聞,而其所不可聞者,亦思過半矣。

(學士.宛平)王熙:宗門寶積錄序

嘗聞古佛謂「娑婆世界以清淨音聞為教體」,故西來傳心之旨,雖欲埽空諸相、不落言詮,而諸師心心相印,皆有契證之句。一時學者筆受而寶藏之,又刻諸方冊以廣流通,而語錄由是興焉,猶涉川之必資于舟楫,求魚兎者之必假于筌蹄也。夫心之本體即性也,一法不立而萬用全彰,迥脫根塵而真機獨露,其微妙至矣。然眾生為情見牽纏,鮮能安居正受。于是向上諸師設立疑情,假縱奪殺活之術以去其黏縛,而使之透脫。粵及百世而下,有善思惟者,即心而悟,其機用蓋如此之妙也。欽惟世祖章皇帝,乘天宮福德之願,執金輪以統御天下,其深仁厚澤所漸被,與如來法化相為廣厚,而多生自悟之智,復有契于當日之涅槃妙心間。當萬幾暇時,游觀慧海,舉暢宗風;天光下垂,河沙徧照。凡得熏心注耳者,莫不霑慈蒙潤,無異春雷時雨,開滋萬卉之甲蘖,而使之敷榮也。于時弘覺禪師忞公,方以天童嫡子主法東南,奉詔而來,屢承顧問。不獨妙悟清機,足以仰符睿旨;即其送難之際,辭辯風馳。撰述之餘,文采霞燦,蓋有石門、北磵之遺芳焉。其得法上首弟子歗堂和上,以見地超卓,代師秉拂入室,亦如圓悟之樂有大慧,針鋒相拄。余時隨侍法筵,獲聞實義。雖未能現前發悟,而此心戚戚,識其妙歸;而掩關思入,則又彌覺不可攀躋。間常披閱《燈錄》,思盡究古人之機用,而又以不見全書為歎。今禪師久歸寂滅,而余亦老矣。乃歗公自南還之後,奉師之遺囑,捃集唐宋古德,及元明後出諸師語錄,凡前人刊布未備者,會稡成編,名為「宗門寶積錄」。千里見示,且命為之序。余撫今追昔,味禪悅而增法喜,輒忘其固陋;願樂有言以助正信,而又愧未能發明心地法門之萬一也。雖然,《寶積經》不云乎:「如來所演八萬四千聲教,皆名為文;離諸一切語言文字,是名為義。」學者于兹錄,苟能作如是觀,向無義路處,覿體自見,則歷劫所失之衣珠,不求自得,一彈指頃而家珍種種流出,豈不快哉?是知歗公之孜孜結集,誠為善繼先志、發古尊宿潛德之光,而有功于斯道固不小矣!

(鹿城.冰菴)張立廉:寶積錄序

自二株分蔭,五葉垂芳,而「直指一宗」為震旦佛法標準。宋景德間,道原始錄《傳燈》。繼而楊李諸賢、佛國白禪師等,廣而續之,遂有《五燈》之書,與三藏並行。迄大川濟公,復總滙成書,名曰「會元」。芟繁就簡,以便流通。祖道之盛,于斯為最矣。顧是書也,譜系頗詳,机緣亦備,所謂當代宗工,雄音霆吼,說法如雲如雨者,往往人不數篇,篇不數句。蓋五家宗既繁,則語句不得不畧,亦其勢然也。燈錄之外,復有頤藏主,搜採古尊宿,錄一書。從南岳讓大師以迄佛照光,所收凡四十餘家,皆智慧淵沖、善說法要、具大眼目、喫緊為人者,于是古人拈提舉唱之大觀畢備于此。若雪竇、佛果、妙喜諸老,則以其書盛行,故不更列。吾師山和尚,每覽是編,輒為忻愜。慨念南宋以來名德語要,亦不讓古人。顧遺編漸致隱沒,欲搜輯諸家,續成全編,以惠來學,更名之曰《宗門寶積錄》,此吾師數十年積願,可謂勤且博矣。命廉為弁首語,竊惟有祖以來,示人皆剋的精簡,無有枝葉,惟恐人取口頭語為裨販資。故曹溪示不識字,而雲門老子戒人抄錄其語,至門弟子潛書衣裓,乃得留傳。而近世稱長老者,片席未溫,一編已就。或欲侈文藻之富,或以代羔雁之投,充棟汗牛,莫可紀極。微獨乖不必文字之宗,亦大非古人慎重立言之旨矣。今師痛念末流,為之砥柱;上採前哲,下逮時賢;考文獻,定指歸;約其訓辭,去其繁重,使覽者知擇人不易而立言之難。日月一出,爝火潛輝;洪鐘在懸,瓦缶停響。挽救聾俗,將在乎此!英靈博達之士,由是編而究言外之旨,以洞了向上不傳之機。則所謂盡十方界止有一人承紹祖位,更無第二人。所集成書,千萬餘言,亦究無一元字脚可得。吾師明道惠世之功,詎不偉歟?備祖師西來,直指被機、總持結集之大事,為宗門巨典,是亦維摩大士所稱「一燈傳百千燈,明終不盡」者乎!

(崑山.展成)尤侗:御書記

右,世祖章皇帝御書「敬佛」二大字,以賜木陳老人,刻石傳之,以一本貽臣,藏弆久矣!今裝潢之次,肅然瞻仰,欣喜贊歎,而因慨然有感焉!夫佛者之說,以為求富貴、得富貴,求長壽、得長壽。若天子之貴、四海之富,何所不得而寧復有求?所不可知者壽耳!乃以世祖之雄才大畧,德教洽于天下,而享年不永。其于敬佛之報謂何?或者曰:「佛以無生為道者也,方欲遺落形體,以涅槃為解脫,何有于壽者相乎?」然此二說皆非也。夫佞佛以求福,愚夫愚婦之事也;學佛以了生死,士大夫之見也。豈聖帝明王之心乎?聖帝明王之心則主乎敬而已矣。〈周頌〉有之:「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其〈大雅〉曰:「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不敢馳驅。」世祖之敬佛,猶之敬天云爾。緬維順治十八年來,兢兢業業,祗祗威威,承祖宗則敬,奉母后則敬,惇九族則敬,禮百官則敬,御萬民則敬;至于昆蟲草木、几杖盤盂,無不敬也,而况西方大聖人乎?故臣以為「敬」之一字,世祖之心法也。佛者曰「即心即佛」,世祖之心法即佛法也。嗚呼!世祖皇帝上賓于天者已十年所矣,其文謨、武烈,紀在史冊者,昭如日星之垂。而天縱多能,見之翰墨者,猶輝光日新若是。其深仁厚澤漸于薄海內外,下逮田夫婦子,謳思不忘;矧臣小吏,曾以詞賦受凌雲之知?雖不獲登殿陛,依日月之末光,而捧其遺墨,如覲天顏咫尺焉!夫攀軒轅之弓,且抱烏號之痛,况乎澤所存者乎?是以歡喜贊歎之餘,不禁感慨繫之而繼以泣也。昔宋仁宗御書飛白,歐陽脩、蘇軾並有記。臣文彩雖不及二子,然仰窺世祖敬佛心法,表而出之,立言之旨,于二子竊有進焉。故僭書于下方,并寓木陳老人,用酬其意云。

(太史.立齋)徐元文跋

《容齋隨筆》謂歐公〈飛白記〉自稱「予」,而呼「陸經」之字為失體。東坡則曰:「故太子少傅,安簡王公,諱舉正,臣不見其人矣。」此知體也。吾師此記,殆取法于蘇者。憶庚子春,元文扈蹕南海,世祖親控玉虬,一日而顧問吾師者三。每覽《西堂雜組》,稱為才子;其語木陳老人亦然。將欲大用,會以升遐,不果,天下惜之。昔宋太后謂蘇軾曰:「先帝每讀卿文,必曰奇才、奇才!但未及進用耳。」軾遂慟哭失聲。吾師遭際與蘇相似,宜其臨文感慕,如有餘哀;而元文讀之,亦不知涕之何從也!

又:寶積錄序

釋氏之有古德,猶吾學之有先儒也。先儒以語錄闡聖人之遺經,古德以語錄演如來之奧義。凡標旨樹訓,因源以致流,由本以達末,其道一也。即以先儒言之,自兩漢毛、鄭、賈、服諸家,專門講經之外,其他儒林著作,往往有與六經相為出入。而周、程、張、朱後,如《太極通書》、《正蒙》、〈東西二銘〉、《全書》、《語類》等書,尤為指不勝屈。卒未聞有人焉,舉先儒之議論,以類相從,而附之聖人之經之後者。迨唐之《正義》、明之《大全》,始薈稡諸家而折衷之。識者猶或致譏,以為《正義》興而漢儒之學始絕,《大全》作而宋儒之學亦亡。蓋其書割截、採取,以務合于一人之見;則漢宋諸儒之名雖存,而僅成為孔穎達所見之漢儒、楊榮所見之宋儒。固不若各存一編者,其人之面目既全,而精神畢露,能使後人讀之,如接其謦欬而承其指授也。嗚呼!以孔穎達、楊榮之學之才,而猶不免于斯弊,况與二公邈不相及者耶?故余謂輯先儒之語錄者,但當汰其重複,以期得其人之真;輯古德之語錄者,惟在去其繁蕪,以獨存其人之是。固不必推而列諸聖人之書,系諸如來之下,然後為泗水的傳、靈山正脈也。西蜀歗堂皙和尚,幼讀儒書,長通佛乘,得弘覺之真傳、紹天童之法席。嘗奉詔住持隆安,為四方參學所宗。歸而一瓢一衲,雲流天空,眼光透露,與古宿無以異。使立諸儒者之林,其學識所至,奚止追蹤仲達、方駕勉仁而已哉?乃觀其所譔《宗門寶積錄》一書,簡當精確,使宋、元、明以來諸老之聲音笑貌,宛然如覩,非若區區藉祖燈操觚以衒博采者比。因特表其正大之意,固可為儒門著書之則,寧僅有功古德已耶?

(觀察.念尼)王爾祿:呈林野和尚相見偈

書云:常人道佛法輒杜口,無言以答之,非薄之也。青青翠竹即是法身,蔚蔚黃花無非般若。在大知識前,不欲絲毫相讓,非好勝也。生死之關,命如懸絲;不深相錐札,恐宗師瞎却天下人眼,其禍不可言耳!為是偈而呈正之。偈云:

眉毛錐札未相親 念念只憑作怪人

杜口湫湫齒足冷 點頭默默不關𧭹 有官徧識同人面 無我誰參不二因 鬧坐客庭星夜聚 問君可是雪山辰

〔附〕復偈云:來偈甚妙,但云「大知識前不欲絲毫相讓」,足見為道真切處。其柰熟習未忘,正所謂「以所知心測度如來圓覺境界,如取螢火燒須彌山,終不能灼」。因而步韻呈正:

從來個事絕疎親 領畧還須過量人

識鎖未開徒有辯 情關脫落豈妨𧭹 但拋學解空諸蘊 便契元初不二因

可惜暝眸拍未醒 當天猶問雪山辰(公謁師,問本分事,師便掌。)

破山明禪師:埽塔偈

師逝江南十載餘 烽烟不息阻征途 汗顏擬則機緣去 恐我同門罵瞎驢

萬如微禪師:密雲和尚訃至,上堂

昔日世尊涅槃會上告眾云:「汝等若謂吾滅度,非吾弟子;若謂吾不滅度,亦非吾弟子。」本師大和尚于本年七月七日午時,示寂通圓堂上,且道是示寂耶?非示寂耶?如其未知,豈不見道:「當陽一著,不落兩頭;脚下無私,貴傳正脈。」且道正恁麼時,如何施設?普請大眾齊詣像前燒香供養。

古雪喆禪師:天童悟先師晦日,上堂

束無邊太虛空為一棒,二十餘年,朝打暮打,不曾打著一人;拈百億須彌盧為一舌,六坐道場,橫說豎說,不曾說著一字。山僧昔年行脚在鳳陽穎州,幸自可憐生,無端被一陣業風吹到寧府太白山下曲彔牀邊,撞著者沒面目底老凍儂,將錯就錯拜了幾拜,究竟不曾聽得一言。既不曾聽得一言,則無恩可報;既不曾說著一字,則無法可傳。既無法可傳、無恩可報,則設供燒香豈不皆成虛套?且作麼生是?說個不虛底道理!不因樵子徑,爭到葛洪家。

石奇雲禪師:天童埽塔,請上堂

大眾!者一片祖翁田地,我法兄分付汝等諸人多時了也。四至界限,歷歷分明。若待山僧指示,又堪作甚麼?雖然,不妨有個問處,秖如中心樹子,猶屬阿誰?(良久云)還委悉麼?倒却門前剎竿著。(復舉)昔道吾禪師遷化後,石霜為住持。一日,漸源擔鍬子入法堂,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霜云:「作麼?」漸云:「覓先師靈骨。」霜云:「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覓甚先師靈骨?」漸云:「正好著力。」擔鍬子便下去。前者古南和尚到來,舉云「明向上機,有出身句」。漸源、石霜不忝同條,若是正眼觀來,猶帶之遶。今日法兄在座,山僧持拄杖直上法堂。我先師靈骨不用更覓,何故?面目現在!(師云)是則是也,不甚容易;直須知恩,方解報恩。還見我先師靈骨麼?(遂頌云)先師靈骨無多子,覿面誰知刺眼睛。開合總教無避處,一番提起一番新。(卓拄杖,下座)

又:天童費和上至雪竇,上堂

靈鵲屋頭噪,好音累日聞;必然有客到,今喜是同門。同門既到,賓主歷然。語笑歡天,清風匝地。大眾且道以何祇待?委悉麼?擊鼓陞堂聊供養,更無一物可勝慙。

鹿門西禪師:寄答費隱和尚詩

曾透毘盧腦後關 翻身物外白雲閒 芒鞋竹杖孤峯上 嘯月吟風萬仞間

德備乾坤隨可化 道沖宇宙出名藍 自慙無力報先德 權把木义作指南

靈章蘊:寄山翁和尚詩

太白雲山舊 炎朱晝日長 消閒惟打睡 遇事或升堂 雙閣人千里 孤城水一方

題詩憑海客 如面話家常

法幢幟禪師:埽塔,命師上堂

栴檀叢林栴檀圍繞,獅子叢林獅子圍繞;况我法伯大和尚,接曹源之香滴,振汾水之金毛。六坐道場,禪藻輝煌宇宙;重來白嶺,嘉聲揚溢山川。室中盡是獰龍,座下靡非瑤寶。以視小姪幟輩,奚啻泰山之于培塿、滄海之于潢汙?乃猶節采枯殘,諭令為眾說法。幟道者曲承嚴命,廻避無從。大似布鼓過雷門,挑水河頭賣,能免旁觀者哂?雖然,敢不畧借堂頭和尚威光,應個時節!且道甚麼時節?人乘和氣,鳥獻新聲。柳綫含金,三回兩回作舞;梅葩歕玉,千朶萬朶成行。水長芳郊,農歌牧唱。烟凝翠岫,老悅童歡。萬象處處交羅,天機時時助發。無非為當人示正法眼、轉妙法輪。何俟幟道者再鼓脣皮,重為宣說?若復描畫圜相、指點青山,擐三玄戈甲,展五位鎗旂,拈舉白山鼈鼻蛇,商量北斗藏身句,又是眼中著屑,土上加泥。我法伯門下,久不用此閒家具。只如「賓主歷然,面目現在」一句作麼生道?人居大國方為貴,山到須彌始號高。(復舉)本山應菴祖住蔣山時,大慧禪師到來,上堂,舉:佛眼充五祖知浴,夜坐撥爐火,忽然猛省。雖則如是,每到入室,不能深入閫奧,從容請益。五祖曰:「我與汝說個譬喻,正如一人牽牛向窗櫺裏過,兩角四蹄俱過了,惟有尾巴過不得。」應菴祖云:「者樣說話多年在肚皮裏。信知今天下無人理會,所以密之三寸。若非法伯大和尚前,小姪此生無由拈出。敢問諸仁者,既是大底俱過了,為甚尾巴過不得?」幟道者不禁失笑。應菴祖少賣弄,惹得後人作奇特觀。不知者樣說話,何須薀在肚皮、密之三寸?幟道者理會有年,今日重新拈出,供養法伯大和尚,以及現前諸弟兄。過得過不得則且置,畢竟喚甚麼作牛尾巴?(良久云)徧界不藏全體露,絲毫有見事還差。(喝一喝,卓拄杖,下座)

(海陵.孝威)鄧漢儀:酬張明府還額詩

萬竹千松繞寺門 金華學士手題存 江山兵火迷堂額 風雨天龍護墨痕

舊榜忽歸紺殿麗 星官重認寶幢尊 非關明府能還璧 零落延津欲斷魂

(無界)王玉書:前題詩

偉哉師大鑑 法號榜高堂 學士當年筆 猶傳翰墨莊 邗江來懋宰 於處簡收藏

磨洗瘞銘出 重新發殿光 鑑湖騰寶氣 空相射虛廊 明府千秋譔 同人共表章

(靖侯)仇奠邦:前題詩

名山鷟鷲鬱青蒼 舊史標題竟渺茫 誰向秦灰搜斷簡 仍同魯殿啟靈光

珠宮銀榜千燈照 寶剎花龕隻字香 說與比丘深護惜 墨華頻繞御書傍

(隱學)高宇泰:前題詩

標題沉隱已多年 誰識如椽復粲然 野衲有心追古跡 令公歸璧賦新篇

禪門法物光先業 曠代儒宗藉後賢 不是坡仙重出世 護持何自得奇緣

(霜臯)徐鳳垣:前題詩

三百年來事未存 一朝完璧重山門 風流獨上賢神宰 大鑑仍歸古佛尊

學士留題誇往蹟 禪林復覩感今恩 千秋已慰金湯勝 况得名言紀梵論

(蓉嶼)張瑤芝:前題詩

釋子西來閱道場 孤笻老鶴海天長 亦思山外雲光別 且計年深日景凉

堂借祖師名以永 書承學士墨偏香 終嗟一歷滄桑變 龍劍枯桐待表揚

(章友)張鸎:前題詩

金華健筆篆禪關 三字能爭第一山 碧落嘗移飛蓋去 蒼龍不捲暴流間 堂虛百載長庚動 劍抉雙虹合浦還

自是茂先稱博物 重將鐘鼎出人間

(惢泉)聞性道:前題詩

名山何處少留題 過眼雲烟人自迷 大鑒有堂傳學士 浦江隨筆借曹溪

楚亡楚得尋常事 為劍為龍遇合齊 莫忘梁間舊時月 夢驚玉燕又新栖

(柳堂)朱釴:錢蟄菴約入天童不果詩

松關深處與雲齊 遙憶同人此杖藜 庭柏忽垂師有約 山樓無恙客分題

不成獨行逃蓮社 已讓諸公嘯虎溪 為寄傳燈居士語 年來應解聽黃鸝

(雙水)陸鋆:浴佛辰謁嘯公詩

遮門松蘚幾回新 櫻筍廚開及此辰 幽磴行尋看未厭 御書拜捧讀還頻

月明寶地今猶昔 風滿空山夏亦春 清夢十年重得慰 竹窗細數舊時因

(蟄菴)錢光繡:東谷二集序

王弇州謂:「了元詩雖工,尚有蔥嶺氣息;洪覺範一削髮苦吟措大耳。」余謂:「吟非苦不工也。天之所動,神輒隨之;志之所至,氣亦赴焉。故能感天地,通神明,陶寫性情,述宣風化,與蘇氏五言、枚氏十九相上下耳。若夫味道參玄之士,借騷雅之篇章,抒靈心之獨得;既摩皎然、靈一之壘,而復登寒山、石屋之堂,則我遠公法兄其首出矣。」師得骨、得髓于本師弘覺老人,為同門翹楚。住太白十年餘,聚沙累土,皆成妙因;舉首低頭,無非佛事。固已法被人天、化均蟲鳥。乃竹夕梧晨、飛章拈韻,慧非牙後,意在筆先。具興觀之體,鮮寒瘦之病。如噉沉水,通體都香;如飲冰壺,徹骨俱冷。近日緇流强學為詩,塗飾彌工,本色逾露,亦奚禁識者齒冷矣!集中諸詩,迥絕烟火、獨臻眾妙。蓋從苦吟之刻厲,參以蔥嶺之風規,洵壓倒流輩,超超踞勝場矣。石門老人之言曰:「幼知讀書為樂而不得其要,落筆如瘖者之欲語。後從雲菴學出世法,忽自信而不疑。下筆千言,跬步可待。」蓋因定而得境,故翛然以清;由慧而遣情,故粹然以麗。斯真禪林之蘤萼、戒河之珠璣耳。得是說而通之,以視東谷諸篇,始知淵源之有自,而非淺之乎抺月批風、矜能鞶帨者矣。因憶初集問世,為同學李子杲堂手定,業久膾炙人口。兹復出其二集,俾余甲乙而釐正之。遲之十年,代毛洗髓、九變十化。所謂絢爛之極乃造平澹,駸駸後來居上。弇州復生,能無合掌贊歎、大聲誦賈島佛哉?

(邑宰.曉菴)張幼學:出山,寄遠和尚詩

萬峯深處結烟鬟 得向祗林一扣關 荒市不知山寺靜 微官尤羨老僧閑

自知佛子堪為伴 爭柰塵緣未可刪 甬上殘黎彫弊後 禪心應亦愍時難

松杉低鎖翠雲浮 此日天童意外游

勝地世傳今古剎 高僧名達帝皇州 青蓮塔院生龍窟 紫氣雲峯鎮虎丘

絕巘飛泉穿竹影 一天風雨話歸舟

晦山顯:寄懷遠菴和尚詩

昔年投足上天童 敲盡玲瓏石畔笻 一自衰殘貪半壑 遂嗟故舊隔千峯

龍門時仰吳鄉月 鷲嶺空聞越地鐘 二十里松猶在眼 山頭惆悵白雲封

(太傅.息齋)金之俊:山曉禪師奏對錄序

昔大慧老人初參圓悟,悟察其已得前後際斷、動相不生,然却坐在淨躶躶處,因語之曰:「也不易,你到這田地。但可惜,死了不能得活。」嗣後,大慧勤叩半載,當下釋然,正所謂「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嗚呼!踞獅子座,演如來法,紹祖德而津後學,其責任甚非輕也,須是死一回始得。死了復能活,始為一得永得。若先未能死,不過浮剽虛掠、拈綴成篇,于自己本分上毫無交涉。若死了未能活,亦只是傳案印瓠,作世諦流布;欲用之殺活縱奪,豈得縱橫自如?以余所睹天童木老人血嗣——隆安山曉禪師,其真悟祖所云「死後能活」者歟!曉公與善果旅公,皆荷先皇帝以金剛正眼、特簡之諸淨德中。因勅曉公弘法隆安寺,與旅公東西標幟、互相唱酬。翠華屢幸,賜賚優崇,兩公真堪伯仲!惜乎一時勝事奇緣,猶之石火電光,倏忽莫追。而道風所播,學徒雲集;法語泉流,信口信手,隨機之施,如千鈞弩發,應弦而倒。以至哦風嘯月、叶羽諧商,無非指示西來的的大意。不見大慧老人道:「我這裏如海蚌禪,開口便見心肝五臟,殊珍異寶都在面前;閉却口時,何處覓伊縫罅?」會斯意者,方許讀曉公此錄。若徒以文字語言、音聲色相求之,而曰「此事許聰明靈利漢擔荷,曉公乃其人也」,豈不覿面失我曉公哉?

(崑山.健菴)徐乾學:崇正錄序

雲門、法眼二宗,出于天王;天王出于馬祖,唐人碑志可據。宋時承之,故東坡贊曰:「南岳座下,一馬四蹄,踏殺天下。」而世俗至今疑之,何也?海舟之事亦然。臨濟一宗,自玄師至萬峯蔚、寶藏持、東明旵二十三世,如器注器,涓滴不失。天奇以下亦無異說,惟東明下為海舟慈,而萬峯下亦有海舟慈。流俗不審,輒謂海舟為一人,持、旵二師為重出。而海舟與其得法嗣子寶峯瑄,語錄皆失傳,是以無聞。雖云東明下出海慈,而三峯已是闕疑,潭吉輒為龍池插入。本宗如此,而况魔外乎?惟天童老人不動如山,終以語錄失傳,無以窒誣者之口。山曉禪師,平陽之克家子,天童之嫡骨孫。累年咨訪,知武林安溪東明寺相距五里有旵師骨身塔,塔左有法嗣海舟永慈衣鉢塔,又金陵翼善寺左山麓有永慈全身塔,塔旁有法嗣寶峯瑄塔。三師之塔既得傳,其疑破矣。東明之下,海舟,名永慈,成都余氏子。萬峯之海舟,名普慈,常熟錢氏子。各有碑傳,如黑白之不相混也。山茨刻行二師機緣,謂寶峯名明瑄,亦非也,乃智瑄耳!曉師此舉,于禪宗所益不細。天皇、天王同名道悟,兩海舟同名曰慈。禪門不特公案有誵訛,而名號亦有誵訛。誵訛公案,得心者視之,秖成一笑;名號之誵訛,非金石之文,無據也。事固有深易而淺難者哉!

(梅槎)洪圖光:未得入山晒經,寄呈嘯公詩

幾載遙瞻太白峯 海東空翠插芙蓉 誰擎一柱將文補 兼墜千花作雨封

眼底乾坤歸几席 法中龍象護玲瓏 不期夏月翻經日 忽阻松關聽午鐘

(待菴)任辰旦:答贈山曉和上詩

法輪曾轉帝城間 瓶錫年年徧九環 香滿天衣通御座 光隨月印照禪關

清流近接滄溟水 高岫遙連赤菫山 花落花壇塵事絕 白雲無意任來還

(西溟)姜宸英:寄山曉和上詩

稽首曾歸大法門 嗒然無語道逾尊 經行一室蓮花界 宴坐空潭水月痕

龍護山頭藏巨壑 星依殿角照孤村 何時再就禪宮謁 臥聽松風耽耳喧

(覺菴)邵似歐:寄嘯和上詩

太白山高高接天 峯頭日日生紫烟 中有幽人棲嵓谷 一坐蒲團六十年

人間甲子須臾過 滄桑變易紛無數 曾是山中歲月長 應知世外乾坤大 紅葉黃花秋正深 青山綠水是禪心

五更日出千峯曉 萬里浮雲何處尋

(甓堂)周容:寄懷山公詩

登樓撥浮雲 雨外見太白 入山每蹉跎 望山常咫尺 安得凌飛翰 為余載雙屐

村雨不到峯 峯頭天自碧 欲問長庚星 重作招提客

每作山中游 草草幾朝暮 孤負山中人 呼雲斷歸路

要當聽婚嫁 勿為尚平悞 溪橋看龍起 松陰分虎步 膽瓶謂流泉 且與梅花住

(蓉鏡)傅攀龍:京邸寄山公詩

千尺玲瓏石 登峯知幾人 得從開士後 恍與密師親 月印空潭水 花移太白春

到來京國裏 徧度宰官身

(姚江)黃宗羲:直木堂詩集序

當今之世,士君子不可為者有二:講學也,詩章也。束髮授四書,即讀時文、選時文者,借批評以眩世。不知先賢之學如百川灌海,以異而同;而依傍集註,妄生議論,認場屋為兩廡,年來遂有批尾之學。詩自齊楚分塗以後,學詩者以此為先河,不能究宋元諸大家之論。纔曉斷章,爭唐爭宋,特以一時為輕重高下,未嘗毫髮出于性情,年來遂有鄉愿之詩。然則為學者,亦惟自驗于人禽;為詩者,亦惟自暢其歌哭,于世無與也。不然,刺辨紛然,時好之燄不可向邇。此無他,兩者皆以進取聲名為計,睥睨庸妄貴人于蹄涔杯杓之間,不得不然也。學姑無論,詩盍求諸方外乎?方外以忘世為教,何所趨避?今日梵吉之徒,褻語成言,鼓扇愚俗;支那撰述,大概出此,又在方內之下矣,余嘗太息于斯。天岳晝公以《直木堂詩集》寄余評定,余閱之,兩日方畢。五言古取裁于謝,而以輕清敵其鎚鍊。七言律似香山,而不遷就老嫗之解不解。然其至處自在五律。凍澗枯槎,霽宇孤籟,務為揫斂,上之入王孟之室,次亦不落大復以下,豈獨振響于僧中者哉?余于近日釋氏之詩,極喜澹歸。及《徧行集》出,粉墨䵝雜矣。雪嶠之詩在語風,得之無意,開先不能繼也。錢牧齋講憨山未刻之集,余繙不過數葉,麤厲呶叫之音,觸目生憎,絕不似道人語,况于下上者乎?今乃得之晝公。余昔訪公于平陽,平陽,祖席也。海內望之如五山十剎,易于名世;而公唯以脫去為幸,單丁土竈,榮于金碧。烟霞中人物恍然自有神遇,無俟于刳心燥吻而後工也。雖然,作詩難,知詩者尤難。劉會孟言:「吾之評詩,過于作者用意。」故會孟談詩,世人鮮能及之。牧齋訾為一知半解,顧牧齋于明詩去取失倫。晝公之詩,自有會孟其人者嗟賞之,則以余為知言

(遂安)毛際可:直木堂詩集序

禪固無藉于詩,然因詩可以測禪。即如寒拾諸什,矢口成音,所謂吟詩無韻律者,而使人讀之如聽晨鐘,如盛暑飲冰雪,如莊生所云「送者自厓而反」,解脫之妙出于言外,不可誣也。寒泉子久為法中名宿,居恒無意為詩;為則千言頃刻,無不渙然冰融、劃然刃解、意象俱忘、虛空頓碎。雖起古德于今日,何多讓焉?昔君苗見陸平原詩,自焚筆硯。乃余曩者泛濫詞章,裦然成帙;及讀兹集,不覺降心抑首、瞿然無所比數,反將廢棄語言文字,而自托于皈心白業矣。

(杲堂)李鄴嗣:寒泉子詩序

方外學者時從余問詩,余謂之曰:「諸公學詩,惟應學方外詩。前輩吳門杲公,今日則寒泉子,真若師也。」因選《雪山草》、《牧石吟》各數十首授之。蓋雪山老氣橫厲,寒泉高懷幽冽,自三唐方外諸詩之盛,未有過此兩家者也。今歲,寒泉子以直木堂近集相寄,余適患氣,彊起為選定,得四百餘首。請即傳之諸方,使舊學《牧石吟》者,知寒泉子詩後出,蓋有如此者也。余極欲一相傾寫,為此老發其詩心之妙;而喀喀火藥間,意殊不盡。因取向題《牧石吟》卷首數則,附錄于此,以當序言;然寒泉子之詩亦畧盡之矣。一曰:讀其詩,如對蒼宮幽瀑,斑鼎蘚碑,能悚人心骨。老我三十年坐盡山房,得一寒泉子,可以不恨。二曰:廢盡人間答酬,單行孤眺,自為可傳。窺其立意斗絕處,使人生畏。三曰:非有人作序,幾不知此老是曲彔座上人。故曰「脫盡本來,乃見本來」。四曰:憶曾與此老把手江干,其風流縕藉,𢍆闊二十年,往來于懷,乃得此一卷詩。古人有言「所與通夢交魂、推衿送抱」,此一人而已。

又:入太白,呈嘯堂和上詩

南國論耆舊 惟公擅此名 諸方今一老 吾黨亦先生 食為諸人乞 心宜四座傾

西頭安大陸 早晚尺書迎

登堂獨長嘯 卓絕幾人同 高義流江左 奇文起蜀中 雙扉懸佛日 一席下天童

花葉開多少 離離賴有公

又:諸公招入太白,不赴,臥讀寒泉子詩

起臨東閣望開船 遙入濛濛太白烟 捨楫君方窮遠徑 閉門吾亦聽幽泉

數花黃過寒初候 小樹紅深秋末天 歸日定攜冰雪句 可如一卷對高眠

(缶堂)董道權:入天童,投贈嘯堂和尚詩

名藍不遠隔江城 况有深公講席橫 客裏蒯緱歸又出 社中蓮子落還生

自驚戍鼓三秋急 更羨山鐘五夜清 廿里松關迷舊徑 春風一試杖藜輕

清流百輩盛交徒 千載龍門望不孤 駿物盡為支遁馬 人間幾見薛家雛 追隨此日遲婚嫁 笑語他年入畫圖

喜友還山(謂慰弘)傷友逝(謂明介) 班荊哭墓兩躊躕

(桃江)董孫符:阻雪,呈嘯和尚詩

立春之日天氣清 扳崖度壑山中行 農人拍掌歌踴躍 大有預卜倉箱盈

日午亭亭雙足健 枝頭啞啞羣烏驚 複閣層廊原舊識 蘭芽梅萼相遙迎 芒鞋卸却暮烟起 魚鼓擊罷宵鐘鳴

廬山主人長促膝 麾麈接席談無生 燈分佛火十笏地 龍團馥郁斟茶鐺

信宿今宵恣遊賞 欲辭侵曉言歸程 早啟山窗風潑面 玉屑散落天花傾 竹偃松低失青翠 烟凝嵐結為滄瀛

曲徑迷離歸路杳 林泉晈潔山光瑩 如此景物異今昨 其中變幻隨陰晴 君不見 客歲街頭雪曾積 春到新年雪又白

那堪雨雪復連朝 千家萬家愁轉劇 我居陋巷隔長途 宿歲米儲無擔石

願逐飛禽覓野食 安得凌霄雙健翮 遠公解我雙眉攢 謂我襟期毋偪窄 君能斗室事高吟 我亦終宵能對客

僧廚儉薄有佳處 何必冲泥便扶屐 軒渠大笑豁心胸 不礙霏霏更盈尺 坐臥名山十日遊 領畧高風歸太白

方氏紫霄:入山詩

長日登樓對太白 山光射人清朝夕 我今身入青山中 竹樹陰森蒼苔積

萬壑奔流赴一溪 清關橋畔水聲齊 層巒疊嶂不可數 怪石懸崖翻欲題 復有玲瓏起天半 清陰籠石迷昏旦

麗日雖舒嵓上光 明霞難向窟中燦 靜坐深山息足非 攜來清景愜芳菲 故故晴春花弄色 冉冉白雲石作衣

山幽人盡尋芳去 誰得山情絕世慮 回首樓窗一片雲(適甬東史門) 此中香剎歸何處

(商丘.牧仲)宋犖:贈天岳和尚詩

當官自許世情疎 霽景高軒落木初 上客前宵纔賦別(孟舉) 道人九日有來書

參從名岳機鋒迥 句並寒花氣格殊 聞道半塘留拄杖 隔城隱隱聽鐘魚

園官節物薦香橙 發興翛然已洞庭

幾日快乘黃篾舫 與君遙入白雲層 因緣晚歲知非偶 瓶拂空山愧未能

待得新詩同賦後 寄聲廬阜打包僧

(武陵.存人)胡獻徵:入山賦贈詩

僧臘逢人莫問年 一瓶一鉢自翛然 原無佛法何妨說 縱有詩情不礙禪

住世漫言求米帖 逃名曾却買山錢 維摩罷講蒲牢歇 誰供天花到几前

麄酬人事乞閑身 竹杖芒鞋自問津

已向烟霞盟石友 更從巢許訪遺民 功名半世同灰劫 山水平生有宿因 好與湯休共來往 新詩郵寄未嫌頻

(通政.石門)勞之辨:募脩天童弘法寺序

浙東多古名剎,天童臨海依山而寺,琳宮紺宇,締造莊嚴。縱目一覽,所謂浮天浴日者,盡在指顧間。溯其開山之祖,為東晉時義興禪師。相傳師道行高,天帝遣童子侍左右,故其山名天童。是說也,余顧弗深考。惟是住錫此山者,晉以後,代有偉人。至明季,密雲和尚說法,傾動海內。後嗣之得正傳者,溈山、漢月輩十有二公,而木陳和尚晚最著。己亥、庚子之間,世祖章皇帝詔木公至內殿,改容側席,如黃帝之問道崆峒。賜天童為弘法寺,賜和尚為弘覺禪師,甚至御筆為之圖寫容貌。還山之日,萬乘出餞通莊。臨別執手欷歔:「和尚肯再來否?」雖屬君恩異數,亦由公道德全備,有以感動至尊,其遭逢非偶然也。今木公法嗣天岳和尚,家本黃州。壯歲高尚,不求聞達。數十年中,禪門碩德相繼零落,而岳公巋然如魯靈光。鬯祖父宗風于將墜未墜之際,如舉世皆瞶而啟之明也,皆聾而牖之聰也,厥功豈不偉哉?乃者應甬上諸當道縉紳之請,主席天童,覽佛閣之翬飛及僧寮之鱗次,想見前人制度之美備。近則金碧剝蝕,風雨摧殘,有盛漸趨于衰之勢,因慨然以脩復為己任。蓋繼其衣鉢,不得不承其堂構,此孝子仁孫之用心也。今以募疏見委,余又何敢以遠在浙右、越阻為辭乎?且苕箒鈍根,不解禪理,而見岳公為人,舂容大雅,有儒者氣象。即其遊戲筆墨,著為詩篇,空明淡蕩如唐皎然、宋秘演風味。岳公殆精于禪而寄于詩者,海內士大夫慕之。愛岳公之詩者,無不欲引為知交,恨相見之晚。余知公志願一發,必有起而應之者,無疑也!公年七十,余亦行將六十,久附于惠遠、淵明之結𢍆,十年內,芒鞋竹杖,當尋公于萬山頂上,聽海潮音也。故因疏而并述鄙懷有如此。

(𤥨隱)周章泰詩

招提饒勝事 寤寐悵林泉 餉客頻供筍 然爐且當綿 自慚高臥士 可乏買山錢

遲暮傷何益 春陰又過川

(雲心)傅維祖:出山,呈偉公詩

清關橋上領餘清 鳥韻松陰竹有聲 太白龍移宮讓佛 長庚星去寺留名

無心鐘磬千嵓響 不斷烟嵐萬壑生 緣薄此間無住著 芒鞋又逐嶺頭行

(五峯)王有慶:訪偉公,入天童詩

片帆東指訪名剎 太白峯高入眼中 夾道松枝梳日影 萬工池水泛春風

登堂肅禮空王相 拾級廵遊兜率宮 千載禪林真不偶 應教嵓石倍玲瓏

(遜亭)楊虬:宿天童寺詩

龍蟠法窟不尋常 寶殿巍巍見上方 七塔影臨池面月 疎鐘曉報樹頭霜

清關橋鎖千松碧 白嶺雲開萬壑蒼 策杖徘徊磐石坐 隴西風送老梅香

(冷園)釋正芳:和遜亭原韻詩

溪聲山色是家常 蠟屐來登見大方 積雨乍晴雙沼潔 曉鐘初落一天霜

浮雲變幻千峯靜 嵓竇玲瓏萬木蒼 鎖翠亭前數飛鳥 閒行細草亦生香

(海樓)王一辰:題玲瓏巖詩

危巖齊鷲嶺 扶屐此盤桓 一罅容身轉 千窓縱眼觀 因知空是色 翻覺險為安

願借山靈斧 分來袖裏看

(學漁)王純緯:用杜工部韻詩

度嶺訪名藍 抱山闢幽境 清池湧水光 危峰弄夕影 靈籟埽雲空 修篁拂窗冷

忽聞清磐聲 瞿然發深省

(再見)楊虬:山中呈偉公詩

我性愛探奇 垂老不可變 一丘一壑間 芒鞋亦屢踐 矧兹太白山 名勝東南擅

梵宇鎮層霄 紅塵隔四面 松徑晴亦雨 山斷竹一片 小立清關橋 天光浣白練 烟霧生空中 俄時失宮殿

絕頂捫蘿登 遠嶂跏趺見 茂樹結陰濃 落花隨水濺 偶爾嘯岩隈 驚飛鳥如箭

雲態雜峯痕 亂入奚囊絢 偉翁風格高 大地聲施遍 見我笑掀髯 劚笋留清膳 贈扇兼贈詩 呼童洗筆硯

盤桓難遽回 非獨山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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