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甌王廟碑

豪傑之士往往起破家亡國之餘,流離瑣尾,極人情所不堪,卒自奮於當世。論者徒矜其勳伐之隆至,心跡之微隱,而不彰者多矣。張良之於韓,田橫之於齊,卒從諸侯滅秦,要其志期於報仇雪恥而已。若夫封留王齊,豈以是為榮哉?予讀史至秦楚之際,有感東海王之事,其報仇雪恥,無異良、橫之所為。而終王其故土,守越之宗祀以不廢,則又良與橫銜悲飲恨而不能致者。王克致之,可不謂難焉?惜未有推明其心者,而僅以趙佗、梅鋗之屬視之也。歲在癸卯,予遊永嘉,乃得謁王之廟於縣治之東華蓋山之下,廟久不治,言之知縣事漢陽王君世顯修葺之。王君許諾,以予之將歸也,先事請予文紀之石。

按史,王,勾踐之後,國覆於楚。至秦郡縣天下,廢為君長。及諸侯畔秦王,率越從鄱君入關滅秦。漢擊楚王,率越佐漢滅楚。高帝封王於越,以奉越後。惠帝二年,舉高帝時越功,曰閩君搖功多,其民便附,乃立為東海王,都東甌,世俗號東甌王,廟之所由名也。

漢制,非劉氏不王。其初異姓王者八國,卒就誅滅。王與長沙王芮、閩越王無諸獨終始得全,非以忠謹然與?司馬遷謂王入關時,項籍主命弗王。故王不附楚,是亦未推王之心者。蓋王之國楚實覆之,項氏雖非楚後,而世為楚將,安知覆越者之非項氏也?然則王之不附楚而佐漢也明矣。方其喪國於楚,廢於秦,版圖入丞相府,越人終保而不散,以瘡痍未起之眾,馳數千里,犯強虎狼秦。及漢軍垓下,黥布信越,期會不進,而王之用命,若蹈湯火。蓋國恥未雪,王之心有不忍一日懷安者,是可謂豪傑之士矣夫。其流離瑣尾,英毅果銳之氣,百折而不回,歿為明神,廟食於千載,宜也。爰從王君之請,綴以詩俾迎神送神者得以歌焉。辭曰:

芒芒禹跡,無遠弗屆兮。維此東甌,九牧外兮。夫餘封越,少康之支兮。至於勾踐,遂霸江淮兮。鼫與不壽,世載更兮。翁翳之侯,及無疆兮。師覆於今,其亡忽兮。或君或長,海濱是窟兮。七世維王,既詘乃伸兮。地雖秦郡,人越人兮。函關既入,拯嬴酷兮。復會於垓,殲楚族兮。國恥既雪,白馬刑兮。敬鬼而壽,百六十齡兮。維甌之鄉,王所涖兮。秩祀孔虔,民有事兮。何以迎之,尊有罍兮。枇杷橘栗,桃李梅兮。維王之來,樹兩旗兮。何以送之,工用謳兮。琴瑟笙竽,築坎侯兮。維王之去,亦莫我尤兮。我歌倡兮,我舞洋洋兮。黍稷維馨,籩豆大房兮。千秋萬歲,俾樂康兮。

開化寺碑

摶土以為神,傅以彩飾,綠衣烏幘,兩童子夾侍,縶白馬於前,曰文昌之像者,古有之乎?吾不得而知也。築室以為宮,刻桷丹楹,旁三門,門三塗,若王者之居,以棲文章之神,號為帝君者,古有之乎?吾不得而知也。然則文昌之祀非與?曰:何可非也?司馬遷《天官書》:斗魁戴筐六星為文昌:一曰上將,二曰次將,三曰貴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祿。班固《漢志》謂五曰司祿,六曰司災。《晉志》則謂四曰司祿,五曰司命,六曰司寇,此文昌之名也。《書》曰:「禋於六宗。」孟康以為星、辰、風伯、雨師、司中、司命。《周禮•大宗伯》:「以槱燎祀司中、司命。」《小宗伯》:「兆四類於郊。」《月令》:「季冬之月,畢祀天之神祗。」鄭康成謂司中司命與焉。《漢律》曰:「祠?司命。」此祀文昌之見於傳記者也。

若今帝君之名,特出於道士之說,謂士之以文進者,其姓字悉書之,帝君得以進退其柄,由是海內爭祠之。至徙其像學官,與孔子並居。噫!亦甚矣。道書稱帝君之神,屢降於世,必為王侯將相,其可知者,在周為張仲,在晉為涼王呂光,五代為蜀主孟昶。予嘗怪其說,以為帝君既能以文化成天下,其降生之人,宜有迥異下土之才,闡天地之大文,以垂教於世。乃張仲者,世遠勿論。若昶之所能,僅聞打球走馬而已。至呂光者,史譏其不好讀書,則於義何居焉。吾知之矣,古之祀文昌者,司中司命。而今之號為帝君者,蓋司祿也。世之享厚祿者,不皆善文之人,則司祿亦無事於文矣。使夫天下之士,才者不必祿,祿者不必其才,則帝君進退之權,不已重乎?雖然,其祀於學官,則舛也。原道士之說,所以誇大帝君者,不過欲撼我孔子焉爾。彼謂《詩》、《書》雖孔子之教,若富貴利達,則皆帝君司之,孔子不與焉。陋儒不察於理,遂徙而祠之學官,神之靈豈妥於是哉。

開化寺者,大同之士人別築以奉所謂帝君者也。其堂室之制,不庳不侈,視世之崇祀者不改於度,宜神之妥於是焉。予悲夫世之人徇道士之說,未暇究文昌之名義,又感流俗並祀學官之非,而大同之人獨得也。既為之文,復綴以詩曰:

倬彼文昌,帝車之次。觀象於天,戴筐是似。稽古肇祀,司命司中。維今之人,司祿是崇。有嚴頖宮,釋奠孔子。雜祭於祊,匪國之紀。懿彼塞垣,誕啟大扃。為堂為戺,殖殖其庭。祀典既一,牲醪孔時。佑我髦士,受祿於斯。先民有言,禮失在野。我作此詩敢告來者。

按《武陵太守星傳》,三台:一曰司命,二曰司中,三曰司祿。《星經》又云:司命二星在虛北,司祿二星在司命北,司危二星在司祿北,司中二星在司危北。蓋四司鬼官之長。祭法,王為群姓立七祀,諸侯五祀,其一曰司命。鄭康成以為小神居人之間,司察小過作譴告者。熊安生亦曰:非天之司命,故祭於宮中也。漢制,掌之荊巫。應劭云:刻木長尺二寸,為人像行者置篋中,居者別作小屋,祠以春秋之月,而屈平作《九歌》,分司命為二。疑所謂少司命者即《星經》所云,故其辭多近山鬼。而大司命之辭曰:「廣開兮天門」,又曰:「乘清氣兮御陰陽」,斯則文昌之第四星也。自識。

大同府三皇廟新建財神祠碑

財神之職,不稽於祀典,其得祠而祀之者,前戶部右侍郎、今山西按察司副使曹公從民志也。古昔盛時,君卿大夫,所以養民,水火金木土穀之時,正德利用厚生之節,修和於上,阜成於下,蓋惟善人是富。又董其不善而勸之以善,故其祝史之文,下有純嘏保艾之辭,上所期於下者,倉箱坻京黍稷稻粱之外,必曰穀我士女,未有以貨寶致祈於神者。迨世既降,先王養民之善政盡失,君卿大夫不能操財用之權,而刀錐子母之利,貪者或以富,善者或以空乏,天下之人,求其故不得,以為必有神焉司之。則財神之祀,民其亦有不得已者與?

大同之隸山西,在雁門以北,其地沙磧,其泉兼,其山童,其居土屋,其人日再食,無田桑之饒,陶埴之利,又多凶旱水溢之苦,民貧特甚,懼神之不饗於是也。相與率私錢,治其祠於南關之內,三皇廟之旁,僧徒之寮,鍾鼓之樓,無不畢治。工既成,宜敘其本末,公顧予曰:子曷為我記之。

予惟先王所以教民美報者,山川谷林丘陵,下至坊庸郵表鞻,與夫馬蠶貓虎之屬,苟利於民,有其舉之,莫敢或廢,況夫效財用於天地者哉。若夫生財之道,未有不本乎勤者。故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苟至於勤,則室家婦子罔不勤,而財之用舒。苟安於惰,則室家婦子罔不惰,而財之用日以絀。鬼神之依,龜筮之從,在民先定其志而已。往時三云之俗,兵師劄癘之後,民之弊攰已極。今年既順成,民樂其業,商旅之往來,各得其所,非神之所綏乎?《洪範》之三曰:農用八政。先之以食貨者,財也。次之以祀者,蓋言報也。然則財神之得祀,又安可誣哉?公曰:善夫!子之言。爰勒於石,諏吉日,拜祠下,作神弦之曲。俾工歌以樂神,曰:

我牲之陳兮,我醴之將。維神司職兮,畢昴之疆。黃金為車兮,瑤象為駕。風與雲其離合兮,紛總總而來下。使爾多財兮,及此下民。自今伊始兮,罔或不勤。歲功必成兮,昆蟲毋作。詔我後之人兮,報祀有恪。

虸蚄廟碑

天子之大蠟八,其祭坊與水庸之辭曰:昆蟲毋作。《詩》曰:「去其螟螣,及其蟊賊。無害我田稚,故以方以社。報祀於田祖,祈年於天宗。」先王之勤農事,可謂備矣。予考之《周官》,凡夭鳥、蟄獸、狸蟲、水神、蠹物為民厲者,莫不掌之以官。牡蘜、牡橭、象齒、蜃炭、方書、靈鼓,其攻之術必詳。顧昆蟲害稼者不及焉,何與?豈其有所未詳者與?非然也。蓋鳥獸庶蠱之妖,世不恆見,則攻之術罕傳,不有司之,無以祛民之惑。若昆蟲害稼,農人咸知,所以驅之,農之所不能驅者,官亦不能去也。故特責其事於田畯,致其祈於田祖,為之秉畀炎火,而害可去。先王治人事神之道,蓋無不宜也。

虸蚄廟去汾州府治一十五里。歲丙午八月,予謁神之宇,觀廊廡所樹碑,率鄙俚不文,里有隱君子胡庭者,請予曰:子盍為文紀之。予惟神之名號,未顯於前代,而主民穡事,近乎古之田祖,至虸蚄者,害稼之物,陸璣以為螟之屬也。神以是名,猶翨氏蟈氏之命其官爾矣。嗚呼!自浮屠道士之說興,先王祀典所載,神示物魅之號,往往潛為所變易,世之祈報者,久而不復察焉。往予兒童時,江南飛蝗蔽野,見所禳神,皆出二氏無稽之說。蝗亦卒不去,既心知其非,嘗有慨乎儒者之不能師古,輒為二氏所惑也。若神之名號,則猶循古之遺,而土人之載牲擊鼓致賽於是者。去祈年方社之祀不遠,微庭之言,固將以是告世之君子,其或不幸而罹凶旱螽蝝之災,則當以此邦之人事神為法,以無戾先王報祀之義,而不為浮屠道士之說所惑,庶乎其可已。系之以詩曰:

彼汾之陽,其原膴膴。曰虸曰蚄,癢於而嫁。神司厥職,名用不懲。大田既臧,蠲之豆登。農夫之祈,維黍及稌。農夫之報,自陬越塗。我從籥章,載歌豳雅。辨神之號,告諸方夏。

重修泰安州東嶽廟碑

禮,山川之祀以望。其既祭也,則以牲玉。蒨而縣之於林,沉於水,未有升高祀者,其後易壇為廟,而五嶽皆於山下,恆山祠上曲陽,遠在數百里外,猶不失古望祀之義焉。

東嶽廟在泰安州治西北隅,實嶽之南麓,前三門,門三塗,樓峙其前,神之居在五重,端冕秉圭,一如帝者之儀,議者謂五嶽秩視三公,然《周禮》有兆五帝之文,宰五行,配五色,後蓋分祀五方,而青帝得祀於岱,章服之盛,非僭也。《書》:歲二月,東巡狩,至於岱宗。《爾雅•釋山》曰:河東岱。應劭曰:岱,始也。宗,長也。萬物之始,陰陽交代,故謂五嶽之長。相傳神掌死生之籍,故曰齊度遊四方,各登泰山籙。蓋自九皇六十四民以來,秩祀不改。彼嵩、華、恆、霍,特廟祀一方而已。神則祠宇遍天下,生民之奔走威福者,疑神崇標峻極是處。由是山椒嶽頂,各飾神祠,金碧焜煌於松栝之表。至州城之廟,載諸祀典,祈報者或未之過焉。惟朝廷有大典禮,特命使臣祠告,外則州之有司,春秋致祭,一灑埽而已,廟以是久不治。嗚呼!抑知百神受天子職,必祠官祀典所載,乃其所以憑依也與?

皇帝踐位之六年,躬攬大政,告於海內名山大川,爰命秘書院學士宛平劉公,修岱宗之祀。使旋,尋奉命撫東土。既至,檄知州事林君修治,於是三司以下,靡不率錢為助。采大木於江淮,由運河輦於廟。明年竣事,城之雉堞,殿之垣墉,戶之棖樞,土者為台,木者為榭,鼓鍾之樓,齊湢之所,杗廇楶槉,瓴甋罘罳,莫不畢治,穹碑斷碣,踣者復立,鬼物青紅,夾門左右,州之男女,遠方之人,咸來覽觀,小大稽首,爰礲貞石,以書歲月,公授簡彝尊曰:斯文也,非子不可。彝尊伏念岱宗為先王省方之地,觀民設教,於是乎在。有孚顒若,惟神是依,治神人以和上下,建神示以保邦國,觀化之理一也。萬物出乎震,妙萬物者莫如神,天地之盛德仁氣備焉。神之靈爽既妥,百物以諧,四時以序,協乎先王望祀之義,將遐邇之祈報者,不於彼而於此焉。庶無戾於古矣,乃作詩曰:

萬彙之生,孰秉其權。陰陽相代,有化必遷。岩岩喬嶽,善氣所宣。降婁之躔,天柱左海。群山是宗,莫之與等。惟神司職,克配真宰。陳《書》於虞,考《禮》於周。魯公三望,紀於《春秋》。百王之祀,豈其崇丘。嗟世之人,不稽祀典。鍵此重扃,巒磴是踐。神房浸地,覆之苔蘚。穆穆天子,既親萬幾。使告於岱,誕及海沂。親臣代祀,叩神之扉。帝有恩言,爰撫青社。小東大東,綏此勞癉。有淑者旗,有鞶者馬。乃巡於野,乃舍於郊。乃諏司牧,爰暨庶寮。浮木於江,斫石於贅。公來奉符,五宿山麓。新門有伉,四阿重屋。亦有寢宮,陳其牲玉。有蒼者璧,帝其睟容。百靈來會,爾侯爾公。奕奕者廟,神罔時恫。鬱鬱唐槐,丸丸漢柏。樹以豐碑,昭神之德。使山如礪,報祀不忒。

鄒縣重修亞聖孟子廟碑

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子。昌黎韓子之言,天下之公言也。當其時,孔子沒,微言絕。七十子沒而大義乖,曾子之徒有吳起,子夏之徒,流為莊周;周再傳而為孫卿。蓋有以斗問於墨翟者。而孟子受業子思之門人舍冉、閔、遊、夏,願學孔子。其言醇乎醇,其色粹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其氣塞乎天地之間而毋餒,於滕世子,道以性善,於齊王,先攻其邪心。於梁,去利而先仁義。《春秋》,弟子不能讚,而孟子發其微。性與天道,弟子不得聞,而孟子暢其旨。此之謂名世,此之謂大丈夫,此之謂豪傑之士。自韓子功不在禹下一言,百世之論定矣。乃世儒以其矯枉過直,有不知而續其書者。或刺之,或非之,或刪之,或詆之,或疑之。至或比於忍人辯士,儀秦之流,幾於侮聖人之言也已。

明之太祖頒其書於學官。當吳元年,即諭許存仁曰:「孟子專言仁義,使當時有賢君用其言,天下豈不定於一乎?」又敕文學之士曰:「朕聞孔孟於世,利濟之心,慮恐不及。」諭桂彥良曰:「孔孟一聖一賢,自漢唐以來稱之。」諭趙晉曰:「孔孟之道,卿幼學壯履,大哉王言,必孔孟並舉。」其命劉三吾節文者,為發題試士。恐啟諸生訕上之端爾,乃無稽之言。謂帝欲廢孟子,錢唐進諫,以腹受箭野史近誣,不足信。

鄒縣為亞聖故里,廟在縣南門外,由來已久。其初褒崇之典未及。宋元豐六年,從吏部尚書曾孝寬之請,詔追封鄒國公。政和五年,太常議以弟子十八人配,其後季孫子叔罷祀,配者堂上一人,廡下一十五人。彝尊三謁廟,見棟宇摧頹,久圮不治。心焉負疚,若疢疾之入於懷也。歲在乙丑,丹徒張公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始庀材以葺廟。明年工畢,遺彝尊書,大旨謂子之論文,六籍之外。七篇是宗。廟成宜有碑,曷操奇觚,以志歲月。彝尊不敢讓,謹以聞於師者,具書於石,兼取外書遺意,括為歌詩。其辭曰:

大人藐之,白羽之白輕兮。楊墨距之,白玉之白貞兮。萬鍾去之,白雪之白清兮。源泉混混,盈科後進。泰山巖巖,雲天是參。昔先王肇祀,三遷之里。春秋俎豆,鄒嶧之趾。遺像在屋,坐以千年。林有灌木,井冽寒泉。懿矣張公,撫茲東土。維正學是崇,靡廢勿舉。生民以來,盛於尼父。聖克亞之,秩祀斯所。

通州西倉增福神祠碑

漕天下之粟達京師,儲四之一於通州,設西南中三倉貯之,列廒二百五十有奇,計納米二百萬斛,領以戶部分司四員,而西倉所貯居半,爰立廟其處,以祀神云。按《漢書•天文志》:「胃為天倉,其南眾星曰瑽積。」《石氏星經》:「天倉六星,在婁南。倉穀所藏,南四星。天庾,積廚粟之所。天囷十三星,主御糧。」《晉志》:「天囷十三星,在胃南,為倉廩之屬。天廩四星,在昴南,一曰天瑽,《春秋》所謂御廩也。」倉庾之象,上麗乎天。天之垂象非一宿,斯王者之瑽積亦非一區。粟入之藏,用以備九年之儲,六軍百職匪頒,賙賜稍食,於是焉給。出納之有其數,車筥米粟之有其辨,匪特藉人事之謹而已。相因而不紅腐,長滿而無耗實,惟神焉相之。神之號未詳乎祀典,考《春秋》佐助期,天廩倉神明均名。然則今之所祀,將毋是與?曰增福者,從其舊也。

蓋自明永樂中,通政使李暹請於朝,始建令甲太倉之神,每歲二八月,諏吉日遣戶部官致祭,則分司之在通州者,得祭於神禮也。廟自萬曆十一年修葺之後,歲久不治,分司丁君,偕同官茲土者,共率私錢治之。落時棖柣瓴甋杗廇神像几筵一新其舊,工既畢,請予文紀其歲月。予惟今之仕者,恆汲汲目前之務,至於展禮事神,可以垂之久遠,或反哂其迂闊,而莫之助。君獨能於文法尋尺之外,庀工以治神廟,非果於從政者與?而諸君子又能協恭一心,以襄其成。凡此皆其可書者也,用刊之石,兼為歌詩,以妥侑焉。辭曰:

通潞之亭兮,萬斛之舟。大車檻檻兮,服以兩牛。如坻如京兮,屹如山立。我倉既盈兮,度支是給。神之舍兮,降婁之南。鄰昴麗胃兮,天街式臨。讚之豐功兮,積以不涸。下無竄鼠兮,上無啅雀。神之來兮委蛇,帶禾九穗兮,攬麥兩岐。神之去兮惚恍,播八穀兮雲之上。我祈兮倉箱,我報兮酒漿。效牲兮薦腯,陳鼓笛兮滿床。頌神之休兮,飽神之德。降福孔多兮,綏我環極。

重修江都縣旌忠廟碑

旌忠廟建自宋隆興二年,以祀左軍統制魏侯俊、後軍統制王侯方,兩侯均死於戰者也。紹興三十一年,金煬王渝盟,括三十二總管之師,合蕃漢步騎二十七萬,自將以南。艅艎䑰䑠,分據津隘,直趨維揚,宋之猛將,為張浚、秦檜誅鉏殆盡,恃以捍牧圉,僅存病篤之劉錡爾。乃用金字牌徹之,甘以半壁天下,九百萬金錢,委之葉義問一懦夫。奪錡招討印,授之李橫,此諸軍解體而不敢言者。當其時,王權既敗,韓林、楊抗、龔壽、陸廉、崔邦弼、趙不悔,先後棄城遁。兩侯非不知主客之兵難以相當,顧目擊大帥軟懦,措置失宜,搰沙為溝,圍以鹿角,潮回漂去,一時傳為笑端,勢且日蹙,寧奮勇一戰,以拙速勝持久之兵,斯亦前事之所有。志未遂,並喪其元,蓋首雖離,心不懲也。幸而採石之捷,事定策功,贈魏侯中衛大夫,邕州觀察使,王侯拱衛大夫,蘄州防御使,立廟故里,祀之一堂。繪部曲於廡左右,《記》所云「以死勤事,則祀之」者歟?

相傳神嘗感夢於明孝陵,故載諸祀典。歲以三月三日致祭,歷年久遠,廟圮不治。今通政司使巡視兩淮鹽課監察御史曹公謁廟下,語守者曰:「斯境內之神,吾民祈報於是。旌忠故典,修舉不可緩也。」乃稽謀於眾,攻金攻木,給以餼廩,取陳丹暗粉一新之,屬其友秀水朱彝尊,考兩侯之遺事,撰碑文,勒諸石,兼作歌以侑神焉。辭曰:

迎神兮丹衢,新廟兮故都。維暮之春兮,月出之初。神之樹兮庭隅,靈風拂兮舒舒。將朋酒兮兩俞,神來格兮樂胥。覡前兮巫後,折山花兮盈手。紛傳芭兮翔走,神之留兮不留。縛車船於廟口,送神兮柳林。王侯毅魄兮,載浮載沉。送神兮湖中。魏侯死所兮,無怨無恫。小朝廷兮不武,國無人兮禦侮。持弱荷兮作柱,客為狸兮主鼠,罷揮戈兮彀弩,第鳴金兮息鼓。左軍後軍兮戰獨鏖,千夫一志兮不可撓。誕先登兮伐櫜,為國殤兮亦足以豪。生不封侯兮,死當廟食。稽故典於祠官兮,享祀不忒。

重修張仙祠碑

吳越之俗,祈子者必禱乎張仙之祠,或曰文昌星所化也,或曰孟昶既亡,蜀宮人費氏所謂花蕊夫人者,入掖庭,私畫昶像以祀。宋太宗問之,詭以張仙可祈子為對之。二說皆非是。

按神諱惡子,生於越巂裁。姚萇至蜀,憩梓潼嶺,神衣布衣道旁語萇曰:「秦人將無主,康濟其在君乎?宜亟還秦。」「請其氏。」曰:「吾張惡子也。」萇既稱帝長安,命使入蜀求之,勿獲,遂立廟梓潼嶺上。唐僖宗幸蜀,神自廟出,十里餘白霧中,彷彿見列伏狀。僖宗脫佩劍賜之,王鐸、蕭遇,咸賦詩刊石,而李商隱詩亦載神以鐵如意贈萇事。蜀人俎豆不絕,比之射洪灌口,號為三神。是則蜀之人無不祀仙者,花蕊夫人所畫實仙,非昶象也。考仙即梓潼神,世乃分而為二,又以梓潼神為文昌星神號,於是乎失辨矣。《月令》:「仲春之月,玄鳥至,以太牢祠於高禖。」《王居明堂禮》曰:「帶以弓韣,禮之禖下。」今世俗祀仙,多於二月之朏,仙之象手弓而立。殆取高禖授弓矢之義,高禖廢而仙之祀舉焉,其亦未遠乎禮者也。里有祠將圮,道士募錢修之,工既畢,宜有記。乃摭仙遺事刻於石,歌以侑焉。辭曰:

神之降兮巂縣,陷邛池兮震電。神之遊兮梓潼,佩如意兮山中。玉驄兮婀娜,迎翠旍兮道左。解龍劍兮貽之,助威稜兮,旋彼六師。蜀之人兮,頌神之休。誕昭靈惠兮九州,差池兮燕羽。至之日兮孚乳,帶弓韣兮士女。無害兮無菑,生子兮天材。巫言兮嘉告,儷報祀兮高禖。摐蕭兮交鼓,陳詩兮合舞。牲酒潔兮春復春,播神弦兮終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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