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歸附

唐玄宗開元二十六年秋九月戊午,冊南詔蒙歸義為雲南王。歸義之先本哀牢夷,地居姚州之西,東南接交趾,西北接吐蕃。蠻語謂王曰詔。先有六詔,曰蒙舍,曰蒙越,曰越析,曰浪穹,曰樣備,曰越澹,兵力相埒,莫能相壹,歷代因之,以分其勢。蒙舍最在南,故謂之南詔。高宗時,蒙舍細奴邏初入朝。細奴邏生邏盛,邏盛生盛邏皮,盛邏皮生皮邏合。皮邏合浸強大,而五詔微弱。會有破渳河蠻之功,乃賂王昱,求合六詔為一。昱為之奏請,朝廷許之,仍賜名歸義。於是以兵威脅服羣蠻,不從者滅之,遂擊破吐蕃,徙居大和城。其後卒為邊患。

天寶七載。雲南王歸義卒,子合邏鳳嗣,以其子鳳迦異為陽瓜州刺史。

九載。楊國忠德鮮于仲通,薦為劍南節度使。仲通性急,失蠻夷心。故事,南詔常與妻子俱謁都督,過雲南,雲南太守張虔陀皆私之。又多所徵求,南詔王合邏鳳不應,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合邏鳳忿怨,是歲,發兵反,攻陷雲南,殺虔陀,取夷州三十二。

十載夏四月壬午,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討南詔蠻,大敗於瀘南。時仲通將兵八萬,分二道出戎、巂州,至曲州、靖州。南詔王合邏鳳遣使謝罪,請還所俘掠,城雲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壓境,若不許我,我將歸命吐蕃,雲南非唐有也。」仲通不許,囚其使。進軍至西洱河,與合邏鳳戰,軍大敗,士卒死者六萬人,仲通僅以身免。楊國忠掩其敗狀,仍敘其戰功。合邏鳳斂戰屍築為京觀,遂北臣於吐蕃。蠻語謂弟為鍾,吐蕃命合邏鳳為贊普鍾,號曰東帝,給以金印。合邏鳳刻碑於國門,言己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賞,後世容復歸唐,當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

制大募兩京及河南、北兵以擊南詔。人聞雲南多瘴癘,未戰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應募。楊國忠遣御史分道捕人,連枷送詣軍所。舊制,百姓有勳者免徵役。時調兵既多,國忠奏先取高勳。於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聲振野。

十一載夏六月甲子,楊國忠奏吐蕃兵六十萬救南詔,劍南兵擊破之於雲南,克故隰州等三城,捕虜六千三百,以道遠,簡壯者千餘人及酋長降者獻之。

十三載夏六月,侍御史、劍南留後李宓將兵七萬擊南詔。合邏鳳誘之深入,至大和城,閉壁不戰。宓糧盡,士卒罹瘴疫及饑死十七八,乃引還,蠻追擊之,宓被擒,全軍皆沒。楊國忠隱其敗,更以捷聞。益發中國兵討之,前後死者幾二十萬人,無敢言者。上嘗謂高力士曰:「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邊事付之諸將,夫復何憂。」力士對曰:「臣聞雲南數喪師,又邊將擁兵太盛,陛下將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禍發,不可復救,何謂無憂也。」上曰:「卿勿言,朕徐思之。」

肅宗至德元載。南詔乘亂陷越巂會同軍,據清溪關,尋傳、驃國皆降之。

代宗大曆十四年。南詔王合邏鳳卒,子鳳迦異前死,孫異牟尋立。冬十月丁酉朔,吐蕃與南詔合兵十萬,三道入寇,一出茂州,一出扶、文,一出黎、雅。曰:「吾欲取蜀以為東府。」西川節度使崔寧在京師,所留諸將不能御,虜連陷州縣,刺史棄城走,士民竄匿山谷。上憂之,趣寧歸鎮。寧已辭,楊炎言於上曰:「蜀地富饒,寧據有之,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寧雖入朝,全師尚守其後,貢賦不入,與無蜀同。且寧本與諸將等夷,因亂得位,威令不行。今雖遣之,必恐無功。若其有功,則義不可奪,是蜀地敗固失之,勝亦不得也。願陛下熟察。」上曰:「然則奈何。」對曰:「請留寧,發朱泚所領范陽戍兵數千人雜禁兵往擊之,何憂不克。因而得內親兵於其腹中,蜀將必不敢動,然後更授他帥,使千里沃壤復為國有,是因小害而收大利也。」上曰:「善。」遂留寧。

初,馬璘忌涇原都知兵馬使李晟功名,遣入宿衛,為右神策都將。上髮禁兵四千人,使晟將之,發邠、隴、范陽兵五千,使金吾大將軍安邑曲環將之,以救蜀。東川出軍,自江油趣白壩,與山南兵合擊吐蕃、南詔,破之。范陽兵追及於七盤,又破之,遂克維、茂二州。李晟追擊於大渡河外,又破之。吐蕃、南詔饑寒,隕於崖谷死者八九萬人。吐蕃悔怒,殺誘導使之來者。異牟尋懼,築苴咩城,延袤十五里,徙居之。吐蕃封之為日東王。

德宗貞元三年。初,雲南王合邏鳳陷巂州,獲西瀘令鄭回。回,相州人。通經術,合邏鳳愛重之。其子鳳迦異及孫異牟尋、曾孫尋夢湊皆師事之,每授學,回得撻之。及異牟尋為王,以回為清平官。清平官者,蠻相也,凡有六人,而國事專決於回。五人者事回甚卑謹,有過則回撻之。

雲南有眾數十萬,吐蕃每入寇,常以雲南為前鋒,賦斂重數,又奪其險要地立城堡,歲徵兵助防,雲南苦之。回因說異牟尋復自歸於唐,曰:「中國尚禮義,有惠澤,無賦役。」異牟尋以為然,而無路自致,凡十餘年。及西川節度使韋皋至鎮,招撫境上羣蠻,異牟尋潛遣人因諸蠻求內附。皋奏:「今吐蕃棄好,暴亂鹽、夏,宜因雲南及八國生羌有歸化之心招納之,以離吐蕃之黨,分其勢。」上命皋先作邊將書以諭之,微觀其趣。閏五月己未,韋皋復與東蠻和義王苴那時書,使詗伺導達雲南。六月,韋皋以雲南頗知書,壬辰,自以書招諭之,令趣遣使入見。

四年夏四月,雲南王異牟尋欲內附,未敢自遣使,先遣其東蠻鬼主驃旁、苴夢衝、苴烏星入見。五月乙卯,宴之於麟德殿,賜賚甚厚,封王給印而遣之。

冬十月,吐蕃發兵十萬將寇西川,亦發雲南兵。雲南內雖附唐,外未敢叛吐蕃,亦發兵數萬屯於瀘北。韋皋知雲南計方猶豫,乃為書遺雲南王,敘其叛吐蕃歸化之誠,貯以銀函,使東蠻轉致吐蕃。吐蕃始疑雲南,遣兵二萬屯會川,以塞雲南趣蜀之路。雲南怒,引兵歸國。由是雲南與吐蕃大相猜阻,歸唐之志益堅。吐蕃失雲南之助,兵勢始弱矣。然吐蕃業已入寇,遂分兵四萬攻兩林、驃旁,三萬攻東蠻,七千寇清溪關,五千寇銅山。皋遣黎州刺史韋晉等與東蠻連兵御之,破吐蕃於清溪關外。

十一月,吐蕃屢遣人誘脅雲南。

五年春二月丁亥,韋皋遺異牟尋書,稱「回鶻屢請佐天子共滅吐蕃,王不早定計,一旦為回鶻所先,則王累代功名虛棄矣。且雲南久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時依大國之勢以復怨雪恥,後悔無及矣。」彼雲南雖貳於吐蕃,亦未敢顯與之絕。冬十二月壬辰,韋皋復以書招諭之。

七年。韋皋比年致書招雲南王異牟尋,終未獲報。然吐蕃屢發雲南兵,雲南與之益少。皋知異牟尋心附於唐。討擊副使段忠義,本合羅鳳使者也,六月丙申,皋遣忠義還雲南,並致書敦諭之。冬十二月,吐蕃知韋皋使者在雲南,遣使讓之。雲南王異牟尋紿之曰:「唐使,本蠻也,皋聽其歸耳,無他謀也。」因執以送吐蕃。多取其大臣之子為質,雲南愈怨。

勿鄧酋長苴夢衝潛通吐蕃,扇誘羣蠻,隔絕雲南使者。韋皋遣三部落總管蘇峞將兵至琵琶川。八年春二月壬寅,執夢衝,數其罪而斬之,雲南之路始通。

冬十一月,吐蕃、雲南日益相猜,每雲南兵至境上,吐蕃輒亦發兵,聲言相應,實為之備。辛酉,韋皋復遺雲南王書,欲與共襲吐蕃,驅之雲嶺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獨與雲南築大城於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

九年夏五月,雲南王異牟尋遣使者三輩,一出戎州,一出黔州,一出安南,各齎生金、丹砂詣韋皋,金以示堅,丹砂以示赤心,三分皋所與書為信,皆達成都。異牟尋上表請棄吐蕃歸唐,並遺皋帛書,自稱「唐故雲南王孫吐蕃贊普義弟日東王」。皋遣其使者詣長安,並上表賀。上賜異牟尋詔書,令皋遣使慰撫之。冬十月甲子,韋皋遣其節度巡官崔佐時齎詔書詣雲南,並自為帛書答之。

十年春正月,崔佐時至雲南所都羊苴咩城,吐蕃使者數百人先在其國。雲南王異牟尋尚不欲吐蕃知之,令佐時衣牂柯服而入。佐時不可,曰:「我大唐使者,豈得衣小夷之服。」異牟尋不得已,夜迎之。佐時大宣詔書,異牟尋恐懼,顧左右失色,業已歸唐,乃歔欷流涕,俯伏受詔。鄭回密見佐時教之,故佐時盡得其情,因勸異牟尋悉斬吐蕃使者,去吐蕃所立之號,獻其金印,復南詔舊名。異牟尋皆從之,仍刻金契以獻。異牟尋帥其子尋夢湊等與佐時盟於點蒼山神祠。

先是,吐蕃與回鶻爭北庭,大戰,死傷頗眾,徵兵萬人於雲南。異牟尋辭以國小,請發三千人,吐蕃少之,益至五千,乃許之。異牟尋遣五千人前行,自將數萬人踵其後,晝夜兼行,襲擊吐蕃,戰於神川,大破之,取鐵橋等十六城,虜其五王,降其眾十餘萬。戊戌,遣使來獻捷。

夏六月,雲南王異牟尋遣其弟湊羅棟獻地圖、土貢及吐蕃所給金印,請復號南詔。癸丑,以祠部郎中袁滋為冊南詔使,賜銀窠金印,文曰:「貞元冊南詔印」。滋至其國,異牟尋北面跪受冊印,稽首再拜,因與使者宴,出玄宗所賜銀平脫馬頭盤二以示滋。又指老笛工歌女曰:「皇帝所賜《龜茲樂》,惟二人在耳。」滋曰:「南詔當深思祖考,子子孫孫盡忠於唐。」異牟尋拜曰:「敢不謹承使者之命。」

十一年秋九月丁巳,加韋皋雲南安撫使。南詔攻吐蕃昆明城,取之,又虜施、順二蠻王。

十五年夏四月,南詔異牟尋遣使與韋皋約,共擊吐蕃。皋以兵糧未集,請俟他年。冬十二月,吐蕃眾五萬分擊南詔及巂州,異牟尋與韋皋各發兵御之,吐蕃無功而還。

憲宗元和三年冬十二月,南詔異牟尋卒,子尋合勸立。四年。雲南王尋合勸卒,子勸龍晟立。

十一年春二月,南詔勸龍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棟節度王嵯巔弒之,立其弟勸利。勸利德嵯巔,賜姓蒙氏,謂之大容。容,蠻言兄也。

穆宗長慶三年秋七月,南詔勸利卒,國人請立其弟豐祐。豐祐勇敢,善用其眾,始慕中國,不與父連名。

文宗太和三年冬十一月丙申,西川節度使杜元穎奏南詔入寇。元穎以舊相,文雅自高,不曉軍事,專務蓄積,減削士卒衣糧。西南戍邊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蠻境鈔盜以自給,蠻人反以衣食資之。由是蜀中虛實動靜,蠻皆知之。南詔自嵯巔謀大舉入寇,邊州屢以告,元穎不之信。嵯巔兵至邊城,一無備禦。蠻以蜀卒為鄉導,襲陷巂、戎二州。甲辰,元穎遣兵與戰於邛州南,蜀兵大敗,蠻遂陷邛州。詔發東川、興元荊南兵以救西川。十二月丁未朔,又發鄂嶽、襄鄧、陳許等兵繼之。己酉,以東川節度使郭釗為西川節度使,兼權東川節度事。

嵯巔自邛州引兵徑抵成都,庚戌,陷其外郭。杜元穎帥眾保牙城以拒之,欲遁去者數四。壬子,貶元穎為邵州刺史。己未,以右領軍大將軍董重質為神策諸道西川行營節度使,又發太原、鳳翔兵赴西川。南詔寇東川,入梓州西郭,釗兵寡弱,不能戰,以書責嵯巔。嵯巔復書曰:「杜元穎侵擾我,故興兵報之耳。」與釗修好而退。

蠻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撫蜀人,市肆安堵。將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數萬人及珍貨而去。蜀人恐懼,往往赴江,流屍塞江而下。嵯巔自為軍殿,及大渡水,嵯巔謂蜀人曰:「此南吾境也,聽汝哭別鄉國。」眾皆慟哭,赴水死者以千計。自是南詔工巧埒於蜀中。嵯巔遣使上表,稱「蠻比修職貢,豈敢犯邊,正以杜元穎不恤軍士,怨苦元穎,競為鄉導,祈我此行,以誅虐帥。誅之不遂,無以慰蜀士之心,願陛下誅之。」丁卯,再貶元穎循州司馬。詔董重質及諸道兵皆引還。郭釗至成都,與南詔立約,不相侵擾。詔遣中使以國信賜嵯巔。

四年。西川節度使郭釗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義成節度使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蜀自南詔入寇,一方殘弊,郭釗多病,未暇完補。德裕至鎮,作籌邊樓,圖蜀地形,南入南詔,西達吐蕃。日召老於軍旅、習邊事者,雖走卒、蠻夷無所間,訪以山川、城邑,道路險易,廣狹遠近,未逾月,皆若身嘗涉歷。

上命德裕修塞清溪關以斷南詔入寇之路,或無土,則以石壘之。德裕上言:「通蠻細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鎮守,可保無虞。但黎、雅以來得萬人,成都得二萬人,精加訓練,則蠻不敢動矣。邊兵又不宜多,須力可臨制。崔旰之殺郭英乂,張朏之逐張延賞,皆鎮兵也。」時北兵皆歸本道,惟河中、陳許三千人在成都,有詔來年三月亦歸,蜀人忷懼。德裕奏乞鄭滑五百人,陳許千人以鎮蜀。且言:「蜀兵脆弱,新為蠻寇所困,皆破膽,不堪征戍。若北兵盡歸,則與杜元穎時無異,蜀不可保。恐議者雲蜀經蠻寇以來,已自增兵。曏者蠻寇已逼,元穎始捕市人為兵,得三千餘人,徒有其數,實不可用。郭釗募北兵僅得百餘人,臣復召募得二百餘人,此外皆元穎舊兵也。恐議者又聞一夫當關之說,以為清溪可塞。臣訪之蜀中老將,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餘小徑無數,皆東蠻臨時為之開通,若言可塞,則是欺罔朝廷。要須大渡水北更築一城,迤邐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況聞南詔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賂遺吐蕃,若使二虜知蜀虛實,連兵入寇,誠可深憂。其朝臣建言者,蓋由禍不在身,望人責一狀,留入堂案,他日敗事,不可令臣獨當國憲。」朝廷皆從其請。德裕乃練士卒,葺堡鄣,積糧儲以備邊,蜀人粗安。

五年夏五月丙辰,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詣南詔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還。

宦官弒逆〈(甘露之變附)〉

唐憲宗元和十三年。淮西既平,上浸驕侈。戶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鎛、衛尉卿鹽鐵轉運使程異曉其意,數進羨餘,以供其費,由是有寵。鎛又以厚賂結吐突承璀。秋九月甲辰,鎛以本官異以工部侍郎並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制下,朝野駭愕,至於市道負販者亦嗤之。

裴度、崔羣極陳其不可,上不聽。裴恥與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許。度覆上疏,以為「鎛、異皆錢穀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置之相位,中外無不駭笑。況鎛在度支,專以豐取刻與為務,凡中外仰給度支之人無不思食其肉。比者裁損淮西糧料,軍士怨怒。會臣至行營曉諭慰勉,僅無潰亂。今舊將舊兵悉向淄青,聞鎛入相,必盡驚憂,知無可訴之地矣。程異雖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處煩劇,不宜為相。至如鎛,資性狡詐,天下共知,唯能上惑聖聰,足見奸邪之極。臣若不退,天下謂臣不知廉恥。臣若不言,天下謂臣有負恩寵。今退既不許,言又不聽,臣如烈火燒心,眾鏑叢體。所可惜者,淮西蕩定,河北底寧,承宗斂手削地,韓弘輿疾討賊,豈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處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昇平之業,十已八九,何忍還自墮壞,使四方解體乎。」上以度為朋黨,不之省。

鎛自知不為眾所與,益為巧諂以自固,奏減內外官俸以助國用。給事中崔植封還敕書,極論之,乃止。植,祐甫之弟子也。

上晚節好神仙,詔天下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先為鄂嶽觀察使,以貪暴聞,恐終獲罪,思所以自媚於上,乃因皇甫鎛薦山人柳泌,雲能合長生藥。冬十月甲戌,詔泌居興唐觀煉藥。十一月,柳泌言於上曰:「天台山神仙所聚,多靈草,臣雖知之,力不能致,誠得為彼長吏,庶幾可求。」上信之。丁亥,以泌權知台州刺史,仍賜服金紫。諫官爭論奏,以為「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臨民賦政者」。上曰:「煩一州之力,而能為人主致長生,臣子亦何愛焉。」由是羣臣莫敢言。

十四年。柳泌至台州,驅吏民採藥,歲餘,無所得而懼,舉家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鎛、李道古保護之,上覆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躁渴。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樂者饗天下之福,自黃帝至於文、武,享國壽考,皆用此道也。自去歲以來,所在多薦方士,轉相汲引,其數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潛巖壑,惟畏人知。凡候伺權貴之門,以大言自銜奇伎驚眾者,皆不軌徇利之人,豈可信其說而餌其藥邪。夫藥以愈疾,非朝夕常餌之物,況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氣,殆非人五藏所能勝也。古者君飲藥,臣先嘗之,乞令獻藥者先自餌一年,則真僞自可辨矣。」上怒,十一月己亥,貶潾江陵令。

十五年。初,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為太子,上不許。及上寢疾,承璀謀尚未息。太子聞而憂之,密遣人問計於司農卿郭釗。釗曰:「殿下但盡孝謹以俟之,勿恤其他。」釗,太子之舅也。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春正月庚子,暴崩於中和殿。時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弒逆,其黨類諱之,不敢討賊,但云藥發,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謙與諸宦官馬進潭、劉承偕、韋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殺吐突承璀及澧王惲,賜左右神策軍士錢人五十緡,六軍、威遠人三十緡,左右金吾人十五緡。閏月丙午,穆宗即位於太極殿東序。丁未,輟西宮朝臨,集羣臣於月華門外。貶皇甫鎛為崖州司戶,市井皆相賀。壬子,杖殺柳泌及僧大通,自餘方士皆流嶺表,貶左金吾將軍李道古循州司馬。

二月丁丑,上御丹鳳門樓,赦天下。事畢,盛陳倡優、雜戲於門內而觀之。丁亥,上幸左神策軍觀手搏、雜戲。庚寅,監察御史楊虞卿上疏,以為「陛下宜延對羣臣,周遍顧問,惠以氣色,使進忠若趨利,論政若訴冤,如此而不致昇平者未之有也。」衡山人趙知微亦上疏諫上游畋無節。上雖不能用,亦不罪也。

秋八月,上甫過公除,即事遊畋聲色,賜與無節。九月,欲以重陽大宴,拾遺李珏帥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園陵尚新,雖陛下就易月之期,俯從人慾。而《禮經》著三年之制,猶服心喪。遵同軌之會始離京,告遠夷之使未覆命。遏密弛禁,蓋為齊人,合燕內庭,事將未可。」上不聽。

冬十月壬午,羣臣入合,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五人進言:「陛下宴樂過多,畋遊無度。今寇兵壓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輿所在。又晨夕與近習倡優狎暱,賜與過厚。夫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與。雖內藏有餘,願陛下愛之,萬一四方有事,不復使有司重斂百姓。」時久無閤中論事者,上始甚訝之,謂宰相曰:「此輩何人。」對曰:「諫官。」上乃使人慰勞之曰:「當依卿言。」宰相皆賀,然實不能用也。覃,珣瑜之子也。

上嘗謂給事中丁公着曰:「聞外間人多宴樂,此乃時和人安,足用為慰。」公着對曰:「此非佳事,恐漸勞聖慮。」上曰:「何故。」對曰:「自天寶以來,公卿大夫競為遊宴,沈酣晝夜,優雜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則百職皆廢,陛下能無獨憂勞乎。願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十一月,上將幸華清宮,戊午,宰相帥兩省供奉官詣延英門,三上表切諫,且言:「如此,臣輩當扈從」。求面對,上不聽。諫官伏門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自復道出城,幸華清宮,獨公主、駙馬、中尉、神策六軍使帥禁兵千餘人扈從,晡時還宮。

穆宗長慶二年冬十一月庚辰,上與宦官擊球于禁中,有宦者墜馬,上驚,因得風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聞上起居。宰相屢乞入見,不報。裴度三上疏請立太子,且請入見。十二月辛卯,上見羣臣於紫宸殿,御大繩牀,悉去左右衛官,獨宦者十餘人侍側,人情稍安。李逢吉進言:「景王已長,請立為太子。」裴度請速下詔,副天下望。上無言。既而兩省官亦繼有請立太子者。癸巳,詔立景王湛為皇太子。上疾浸瘳,

三年春正月癸未,賜兩軍中尉以下錢。二月辛卯,賜統軍軍使等錦彩、銀器各有差。

初,翼城人鄭注,眇小,目下視,而巧譎傾諂,善揣人意,以醫遊四方,羈貧甚。嘗以藥術幹徐州牙將,牙將悅之,薦於節度使李愬。愬餌其藥頗驗,遂有寵,署為牙推,浸預軍政,妄作威福,軍府患之。監軍王守澄以眾惰白愬,請去之。愬曰:「注雖如是,然奇才也。將軍試與之語,苟無可取,去之未晚。」乃使注往謁守澄,守澄初有難色,不得已見之。坐語未久,守澄大喜,延之中堂,促膝笑語,恨相見之晚。明日,謂愬曰:「鄭生誠如公言。」自是又有寵於守澄,權勢益張。愬署為巡官,列於賓席。注既用事,恐牙將薦已者泄其本末,密以他罪譖之於愬,愬殺之。及守澄入知樞密,挈注以西,為立居宅,贍給之。遂薦於上,上亦厚遇之。

自上有疾,守澄專制國事,勢傾中外。注日夜出入其家,與之謀議,語必通夕,關通賂遺,人莫能窺其跡。始則有微賤巧宦之士,或因以求進,數年之後,達官車馬滿其門矣。

四年。初,柳泌等既誅,方士稍復因左右以進,上餌其金石之藥。有處士張皋者上疏,以為「神慮澹則血氣和,嗜慾勝則疾疹作。藥以攻疾,無疾不可餌也。昔孫思邈有言,藥勢有所偏助,令人藏氣不平,借使有疾,用藥猶須重慎。庶人尚爾,況於天子。先帝信方士妄言,餌藥致疾,此陛下所詳知也,豈得復循其覆轍乎。今朝野之人紛紜竊議,但畏忤旨,莫敢進言。臣生長蓬艾,麋鹿與遊,無所邀求,但粗知忠義,欲裨萬一耳。」上甚善其言,使求之,不獲。

春正月庚午,上疾復作。壬申,大漸,命太子監國。宦官欲請郭太后臨朝稱制,太后曰:「昔武后稱制,幾傾社稷。我家世守忠義,非武氏之比也。太子雖少,但得賢宰相輔之,卿輩勿預朝政,何患國家不安。自古豈有女子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書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釗聞有是議,密上箋曰:「若果徇其請,臣請先帥諸子納官爵,歸田里。」太后泣曰:「祖考之慶,鍾於吾兄。」是夕,上崩於寢殿。癸酉,以李逢吉攝冢宰。丙子,敬宗即位於太極東序。

自戊寅至庚辰,上賜宦官服色及錦彩、金銀甚眾,或今日賜綠,明日賜緋。

二月丁未,上幸中和殿擊球。自是數遊宴、擊球、奏樂,賞賜宦官、樂人,不可悉紀。

三月,上視朝每晏,戊辰,日絕高尚未坐,百官班於紫宸門外,老病者幾至僵踣。諫議大夫李渤白宰相曰:「昨日疏論坐晚,今晨愈甚,請出合待罪於金吾仗。」既坐班退,左拾遺劉棲楚獨留,進言曰:「憲宗及先帝皆長君,四方猶多叛亂。陛下富於春秋,嗣位之初,當宵衣求理。而嗜寢樂色,日晏方起。梓宮在殯,鼓吹日喧,令聞未彰,惡聲遐布。臣恐福祚之不長,請碎首玉階,以謝諫職之曠。」遂以額叩龍墀,見血不已,響聞合外。李逢吉宣曰:「劉棲楚休叩頭,俟進止。」棲楚捧首而起,更論宦官事,上連揮令出。棲楚曰:「不用臣言,請繼以死。」牛僧孺宣曰:「所奏知,門外俟進止。」棲楚乃出,待罪金吾仗。於是宰相贊成其言。上命中使就仗,並李渤宣慰令歸。尋擢棲楚為起居舍人,仍賜緋。棲楚辭疾不拜,歸東都。

夏四月。卜者蘇玄明與染坊供人張韶善,玄明謂韶曰:「我為子卜,當升殿坐,與我共食。今主上晝夜球獵,多不在宮中,大事可圖也。」韶以為然,乃與玄明謀結染工無賴者百餘人,丙申,匿兵於紫草車,載以入銀臺門,伺夜作亂。未達所詣,有疑其重載而詰之者,韶急,即殺詰者,與其徒易服揮兵,大呼趣禁庭。

上時在清思殿擊球,諸宦者見之,驚駭,急入閉門,走白上,盜尋斬關而入。先是,右神策中尉梁守謙有寵於上,每兩軍角伎藝,上常佑右軍。至是,上狼狽欲幸右軍,左右曰:「右軍遠,恐遇盜,不若幸左軍近。」上從之。左神策中尉河中馬存亮聞上至,走出迎,捧上足涕泣,自負上入軍中,遣大將康藝全將騎卒入宮討賊。上憂二太后隔絕,存亮復以五百騎迎二太后至軍。

張韶升清思殿,坐御榻,與蘇玄明同食。曰:「果如子言。」玄明驚曰:「事止此邪。」韶懼而走。會康藝金與右軍兵馬使尚國忠引兵至,合擊之,殺韶、玄明及其黨,死者狼籍,逮夜始定。餘黨猶散匿禁苑中,明日,悉擒獲之。

時宮門皆閉,上宿於左軍。中外不知上所在,人情恇駭。丁酉,上還宮,宰相帥百官詣延英門賀,來者不過數十人。盜所歷諸門,監門宦者三十五人法當死,己亥,詔並杖之,仍不改職任。壬寅,厚賞兩軍立功將士。

冬十月戊戌,翰林學士韋處厚諫上宴遊,曰:「先帝以酒色致疾損壽,臣是時不死諫者,以陛下年已十五故也。今皇子才一歲,臣安敢畏死而不諫乎。」上感其言,賜錦彩百匹,銀器四。

敬宗寶曆元年。上游幸無常,暱比羣小,視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進見。二月壬午,浙西觀察使李德裕獻《丹扆六箴》。一曰《宵衣》,以諷視朝稀晚。二曰《正服》,以諷服御乖異。三曰《罷獻》,以諷徵求玩好。四曰《納誨》,以諷侮棄讜言。五曰《辨邪》,以諷信任羣小。六曰《防微》,以諷輕出遊幸。其《納誨箴》略曰:「漢驁流湎,舉白浮鍾。魏叡侈汰,陵霄作宮。忠雖不忤,善亦不從。以規為瑱,是謂塞聰。」《防微箴》略曰:「亂臣猖獗,非可遽數。玄服莫辨,觸瑟始僕。柏谷微行,豺豕塞路。睹貌獻餐,斯可戒懼。」上優詔答之。

冬十月,上欲幸驪山溫湯,左僕射李絳、諫議大夫張仲方等屢諫,不聽。拾遺張權輿伏紫宸殿下叩頭諫曰:「昔周幽王幸驪山,為犬戎所殺。秦始皇葬驪山,國亡。玄宗宮驪山而祿山亂。先帝幸驪山而享年不長。」上曰:「驪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驗彼言。」十一月庚寅,幸溫湯,即日還宮,謂左右曰:「彼叩頭者之言,安足信哉。」

二年夏六月甲子,上御三殿,令左右軍、教坊、內園為擊球、手搏、雜戲。戲酣,有斷臂碎首者,夜漏數刻乃罷。壬辰,宣索左藏見在銀十萬兩,金七千兩,悉貯內藏,以便賜與。

道士趙歸真說上以神仙,僧惟貞、齊賢、正簡說上以禱祠求福,皆出入宮禁,上信用其言。山人杜景先請遍歷江、嶺,求訪異人。有潤州人周息元,自言壽數百歲,上遣中使迎之。八月乙巳,息元至京師,上館之禁中山亭。

上游戲無度,狎暱羣小,善擊球,好手搏,禁中及諸道爭獻力士,又以錢萬緡付內園令召募力士,晝夜不離側。又好深夜自捕狐狸。性復褊急,力士或恃恩不遜,輒配流、籍沒。宦官小過,動遭捶撻,皆怨且懼。十二月辛丑,上夜獵還宮,與宦官劉克明、田務澄、許文端及擊球軍將蘇佐明、王嘉憲、石從寬、閻惟直等二十八人飲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燭忽滅,蘇佐明等弒上於室內。劉克明等矯稱上旨,命翰林學士路隋草遺制,以絳王悟權句當軍國事。壬寅,宣遺制,絳王見宰相百官於紫宸外廡。

克明等欲易置內侍之執權者,於是樞密使王守澄、楊承和、中尉魏從簡、梁守謙定議,以衛兵迎江王涵入宮,發左右神策、飛龍兵進討賊黨,盡斬之。克明赴井,出而斬之。絳王為亂兵所害。

時事起倉猝,守澄等以翰林學士韋處厚博通古今,一夕處置,皆與之共議。守澄等欲號令中外,而疑所以為辭。處厚曰:「正名討罪,於義何嫌。安可依違,有所諱避。」又問:「江王當如何踐阼。」處厚曰:「詰朝當以王教佈告中外,以已平內難,然後羣臣三表勸進,以太皇太后令冊命即皇帝位。」當時皆從其言,時不暇復問有司,凡百儀法,皆出於處厚,無不葉宜。

癸卯,以裴度攝蒙宰。百官謁見江王於紫宸外廡,王素服涕泣。甲辰,見諸軍使於少陽院。趙歸真等諸術士及敬宗時佞幸者皆流嶺南或邊地。

乙巳,文宗即位。上自為諸王,深知兩朝之弊,及即位,勵精求治,去奢從儉。詔宮女非有職掌者皆出之,出三千餘人。五坊鷹犬,準元和故事,量留校獵外,悉放之。有司供宮禁年支物,並準貞元故事。省教坊、翰林、總監冗食千二百餘員,停諸司新加衣糧。御馬坊場及近歲別貯錢穀,所佔陂田,悉歸之有司。先宣索組繡、雕縷之物,悉罷之。敬宗之世,每月視朝不過一二,上始復舊制,每奇日未嘗不視朝,對宰相羣臣延訪政事,久之方罷。待制官舊雖設之,未嘗召對,至是屢蒙延問。其輟朝、放朝皆用偶日,中外翕然相賀,以為太平可冀。

文宗太和二年。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橫,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權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春三月辛巳,上親策制舉人,賢良方正昌平劉蕡對策,極言其禍。其略曰:「陛下宜先憂者,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又曰:「陛下將杜篡弒之漸,則居正位而近正人,遠刀鋸之賤,親骨鯁之直,輔相得以專其任,庶職得以守其官,奈何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禍稔蕭牆,奸生帷幄,臣恐曹節、侯覽復生於今日。」又曰:「忠賢無腹心之寄,閽寺持廢立之權,陷先君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又曰:「威柄陵夷,藩臣跋扈。或有不達人臣之節,首亂者以安君為名,不究《春秋》之微,稱兵者以逐惡為義。則政刑不由乎天子,征伐必自於諸侯。」又曰:「陛下何不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侵陵迫脅之心,復門戶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所宜憂。既不能治於前,當治於後,既不能正其始,當正其終。則可以虔奉典謨,克承丕構矣。昔秦之亡也失於強暴,漢之亡也失於微弱。強暴則賊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則奸臣竊權而震主。伏見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禍,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軫亡漢之憂,以杜其漸,則祖宗之鴻業可紹,三五之遐軌可追矣。」又曰:「臣聞昔漢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餘事,其心甚誠,其稱甚美。然而紀綱日紊,國祚日衰,奸宄日強,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擇賢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又曰:「陛下誠能揭國權以歸相,持兵柄以歸將,則心無不達,行無不孚矣。」又曰:「法宜畫一,官宜正名。今分外官中官之員,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於南則亡命於北,或正刑于外則破律於中,法出多門,人無所措,實由兵農勢異,而中外法殊也。」又曰:「今夏官不知兵籍,止於奉朝請。六軍不主兵事,止於養勳階。軍容閤中官之政,戎律附內臣之職。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讎。足一蹈軍門,視農夫如草芥。謀不足以翦除凶逆,而詐足以抑揚威福,勇不足以鎮衛社稷,而暴足以侵軼里閭。羈紲藩臣,幹陵宰輔,隳裂王度,汨亂朝經。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觀釁之心,無仗節死難之義,豈先王經文緯武之旨邪。」又曰:「臣非不知言發而禍應,計行而身戮,蓋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

閏月甲午,賢良方正裴休、李合、李甘、杜牧、馬植、崔璵、王式、崔慎由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騎常侍馮宿等見劉蕡策,皆歎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詔下,物論囂然稱屈。諫官御史欲論奏,執政抑之。李合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能無厚顏。」乃上疏,以為「蕡所對策,漢魏以來無與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聞,恐忠良道窮,綱紀遂絕。況臣所對不及蕡遠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不報。蕡由是不得仕於朝,終於使府御史。牧,佑之孫。植,勳之子。式,起之子。慎由,融之玄孫也。

四年。上患宦官強盛,憲宗、敬宗弒逆之黨猶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專橫,招權納賄,上不能制。嘗密與翰林學士宋申錫言之,申錫請漸除其偪。上以申錫沈厚忠謹,可倚以事,擢為尚書右丞。秋七月癸未,以申錫同平章事。

五年春二月,上與宋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璠為京兆尹,以密旨諭之。璠泄其謀,鄭注、王守澄知之,陰為之備。

上弟漳王湊賢,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豆盧着誣告申錫謀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為信然,甚怒。守澄欲即遣二百騎屠申錫家,飛龍使馬存亮固爭曰:「如此,則京城自亂矣,宜召他相與議其事。」守澄乃止。

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書東門,中使曰:「所召無宋公名。」申錫知獲罪,望延英,以笏叩額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顧愕眙。上命守澄捕豆盧着所告十六宅宮市品官晏敬則及申錫親事王師文等於禁中鞫之,師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錫罷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無敢顯言其冤者,獨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連上疏,請出內獄付外庭覈實,由是獄稍緩。正雅,翃之子也。晏敬則等自誣服,稱申錫遣王師文達意於王,豫結異日之知。

獄成,壬寅,上悉召師保以下及臺省府寺大臣面詢之。午際,左常侍崔玄亮、給事中李固言、諫議大夫王質、補闕盧鈞、舒元褒、蔣系、裴休、韋溫等復請對於延英,乞以獄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與大臣議之矣。」屢遣之出,不退。玄亮叩頭流涕曰:「殺一匹夫猶不可不重慎,況宰相乎。」上意稍解,曰:「當更與宰相議之。」乃復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過宰相,今申錫已為宰相,假使如所謀,復欲何求。申錫殆不至此。」鄭注恐覆按詐覺,乃勸守澄請止行貶黜。癸卯,貶漳王湊為巢縣公,宋申錫為開州司馬。存亮即日請致仕。玄亮,磁州人。質,通五世孫。系,乂之子。元褒,江州人也。晏敬則等坐死及流竄者數十百人,申錫竟卒於貶所。

七年。前邠寧行軍司馬鄭注依倚王守澄,權勢薰灼,上深惡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合內奏彈注「內通敕使,外連朝士,兩地往來,卜射財賄,晝伏夜動,幹竊化權,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請付法司。」旬日之間,章數十上。守澄匿注於右軍,左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皆惡注。左軍將李弘楚說元素曰:「鄭注奸猾無雙,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為國患。今因御史所劾,匿軍中,弘楚請以中尉意詐為有疾,召使治之,來則中尉延與坐,弘楚侍側,伺中尉舉目,擒出杖殺之。中尉因見上叩頭請罪,具言其奸,楊、王必助中尉進言。況中尉有翼戴之功,豈以除奸而獲罪乎。」元素以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佞辭泉涌。元素不覺執手款曲,諦聽忘倦。弘楚詗伺,往復再三,元素不顧,以金帛厚遺注而遣之。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斷,必不免他日之禍矣。」因解軍職去。頃之,疽發背卒。王涯之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寢李款之奏。守澄言注於上而釋之。尋奏為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駭嘆。

冬十二月庚子,上始得風疾,不能言。於是王守澄薦昭義行軍司馬鄭注善醫。上徵注至京師,飲其藥,頗有驗,遂有寵。

八年夏六月,上以久旱,詔求致雨之方。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以為「仍歲大旱,非聖德不至,直以宋申錫之冤濫,鄭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斬注而雪申錫。」表留中,中敏謝病歸東都。

李仲言遇赦還東都,鄭注引仲言見王守澄,守澄薦於上,以仲言為四門助教。事見《朋黨之禍》。秋九月辛亥,徵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冬十月庚寅,以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十一月丙子,李仲言請

改名訓。

十二月己卯,以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為太僕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聽。於是注詐上表固辭,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賜之,不受。

初,宋申錫與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詔誅鄭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與李訓善,於是訓、注共薦之,自浙西觀察使徵為尚書左丞。

九年夏四月癸巳,以鄭注守太僕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舉倉部員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雖於理而無辜。在款之誠,乃事君而盡節。」時人皆哂之。

初,宋申錫獲罪,宦官益橫,上外雖包容,內不能堪。李訓、鄭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訓因進講,數以微言動上。上見其才辨,意訓可與謀大事,且以訓、注皆因王守澄以進,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誠告之。訓、注遂以誅宦官為己任,二人相挾,朝夕計議,所言於上無不從,聲勢烜赫。注多在禁中,或時休沐,賓客填門,賂遺山積。外人但知訓、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上之立也,右領軍將軍興寧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訓、注為上謀,進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權。五月乙丑,以士良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悅。

秋七月,李訓、鄭注為上畫太平之策,以為當先除宦官,次復河、湟,次清河北,開陳方略,如指諸掌。上以為信然,寵任日隆。

時人皆言鄭注朝夕且為相,侍御史李甘揚言於朝曰:「白麻出,我必壞之於庭。」癸亥,貶甘封州司馬。然李訓亦忌注,不欲使為相,事竟寢。甲子,以國子博士李訓為兵部郎中、知制誥,依前侍講學士。

八月丁丑,以太僕卿鄭注為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注好服鹿裘,以隱淪自處,上以師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珏曰:「卿知有鄭注乎。亦嘗與之言乎。」對曰:「臣豈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為人。其人奸邪,陛下寵之,恐無益聖德。臣忝在近密,安敢與此人交通。」戊寅,貶珏江州刺史。

憲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為。時弘志為山南東道監軍,李訓為上謀召之,至青泥驛,九月癸亥,封杖殺之。

鄭注求為鳳翔節度使,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注為鳳翔節度使。李訓雖因注得進,及勢位俱盛,心頗忌注,謀欲中外協勢以誅宦官,故出注於鳳翔。其實俟既除宦官並圖注也。

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為參佐,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為副使,溫不可。或曰:「拒之必為患。」溫曰:「擇禍莫若輕。拒之止於遠貶,從之有不測之禍。」卒辭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李訓、鄭注為上謀,以虛名尊守澄,實奪之權也。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為禮部侍郎,並同平章事。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易》。元輿為中丞,凡訓、注所惡者,則為之彈擊,由是得為相。又上懲李宗閔、李德裕多朋黨,以賈餗及元輿皆孤寒新進,故擢為相,庶其無黨耳。

訓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傾意任之。訓或在中書,或在翰林,天下事皆決於訓。王涯輩承順其風指,唯恐不逮。自中尉、樞密、禁衛諸將,見訓皆震懾,迎拜叩首。

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李孝本權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訓、注得進。

冬十月,李訓、鄭注密言於上,請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酖,殺之,贈揚州大都督。訓、注本因守澄進,卒謀而殺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訓、注之陰狡,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乙酉,鄭注赴鎮。

庚子,以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餘如故。李訓所獎拔,率皆狂險之士,然亦時取天下重望以順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鄭覃皆累朝耆俊,久為當路所軋,置之散地,訓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識者見其橫甚,知將敗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癸丑,以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丁巳,以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璠為河東節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孫也。己未,以太府卿韓約為左金吾衛太將軍。

始,鄭注與李訓謀,至鎮,選壯士數百,皆持白棓,懷其斧,以為親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於滻水,注奏請入護葬事,因以親兵自隨。仍奏令內臣中尉以下盡集滻水送葬,注因闔門,令親兵斧之,使無遺類。約既定,訓與其黨謀「如此事成,則注專有其功,不若使行餘、璠以赴鎮為名,多募壯士為部曲,並用金吾、臺府吏卒,先期誅宦者,已而並注去之。」行餘、璠、立言、約及中丞李孝本,皆訓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獨與是數人及舒元輿謀之,他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稱「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臣遞門奏訖」。因蹈舞再拜,宰相亦率百官稱賀。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以承天貺,上許之。百官退,班於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軟輿出紫宸門,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良久而還。訓奏:「臣與眾人驗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佈,恐天下稱賀。」上曰:「豈有是邪。」顧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志弘帥諸宦者往視之。宦者既去,訓遽召郭行餘、王璠曰:「來受敕旨。」璠股慄不敢前,獨行餘拜殿下。時二人部曲數百,皆執兵立丹鳳門外,訓已先使人召之,令入受敕,獨東兵入,邠寧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韓約變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將軍何為如是。」俄風吹幕起,見執兵者甚眾,又聞兵仗聲。士良等驚駭走出,門者欲閉之,士良叱之,關不得上。士良等奔詣上告變。訓見之,遽呼金吾衛士曰:「來上殿衛乘輿者,人賞錢百緡。」宦者曰:「事急矣,請陛下還宮。」即舉軟輿,迎上扶升輿,決殿後罘罳,疾趨北出。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宮。」金吾兵已登殿,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餘自東來,李孝本帥御史臺從人二百餘自西來,皆登殿縱擊,宦官流血呼冤,死傷者十餘人。乘輿迤邐入宣政門,訓攀輿呼益急,上叱之,宦官郗志榮奮拳毆其胸,偃於地。乘輿既入,門隨闔,宦者皆呼萬歲,百官駭愕散出。訓知事不濟,脫從吏綠衫衣之,走馬而出,揚言於道曰:「我何罪而竄謫。」人不之疑。王涯、賈餗、舒元輿還中書,相謂曰:「上且開延英,召吾屬議之。」兩省官詣宰相請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謀,怨憤,出不遜語,上慚懼,不復言。

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帥禁兵五百人,露刃出合門討賊。王涯等將會食,吏白「有兵自內出,逢人輒殺」。涯等狼狽步走,兩省及金吾吏卒千餘人填門爭出,門尋闔。其不得出者六百餘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閉宮門,索諸司,討賊黨。諸司吏卒及民酤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餘人,橫屍流血,狼籍塗地,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又遣騎各千餘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輿易服單騎出安化門,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裏茶肆,禁兵擒入左軍。涯時年七十餘,被以桎梏,掠治不勝苦,自誣服,稱與李訓謀行大逆,尊立鄭注。王璠歸長興坊私第,閉門,以其兵自防。神策將至門呼曰:「王涯等謀反,欲起尚書為相,魚護軍令致意。」璠喜,出見之。將趨賀再三,璠知見紿,涕泣而行。至左軍,見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為見引。」涯曰:「五弟昔為京兆尹,不漏言於王守澄,豈有今日邪。」璠俛首不言。又收羅立言於太平裏,及涯等親屬、奴婢,皆入兩軍系之。戶部員外郎李元皋,訓之再從弟也,訓實與之無恩,亦執而殺之。故嶺南節度使胡證,家鉅富,禁兵利其財,託以搜賈餗,入其家,執其子溵,殺之。又入左常侍羅讓、詹事渾鐬、翰林學士黎埴等家,掠其貨財,掃地無遺。鐬,瑊之子也。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殺人,剽掠百貨,互相攻劫,塵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開建福門,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隨,禁兵露刃夾道。至宣政門,尚未開。時無宰相御史知班,百官無復班列。上御紫宸殿,問:「宰相何為不來。」仇士良曰:「王涯等謀反繫獄。」因以涯手狀呈上,召左僕射令狐楚、右僕射鄭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憤不自勝,謂楚等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也。」「誠如此,罪不容誅。」因命楚、覃留宿中書,參決機務。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敘王涯、賈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悅,由是不得為相。

時坊市剽掠者猶未止,命左右神策將楊鎮、靳遂良等各將五百人分屯通衢,擊鼓以警之,斬十餘人,然後定。

賈餗變服潛民間經宿,自知無所逃,素服乘驢詣興安門,自言:「我宰相賈餗也,為奸人所污,可送我詣兩軍。」門者執送西軍。李孝本改衣綠,猶服金帶,以帽障面,單騎奔鳳翔,至咸陽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僕射鄭覃同平章事。

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發而匿之,其徒不可。訓出山,將奔鳳翔,為盩厔鎮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謂送者曰:「得我則富貴矣。聞禁兵所在搜捕,汝必為所奪,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從之,斬其首以來。乙丑,以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復舊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訓首引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餘,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擁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獻於廟社,徇於兩市。命百官臨視,腰斬於獨柳之下,梟其首於興安門外。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穉無遺,妻女不死者沒為官婢。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或詬詈,或投瓦礫擊之。

臣光曰:論者皆謂涯、餗有文學名聲,初不知訓、注之謀,橫罹覆族之禍,憤嘆其冤。臣獨以為不然。夫顛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飽重祿。訓、注小人,窮奸究險,力取將相。涯、餗與之比肩,不以為恥。國家危殆,不以為憂。偷合苟容,日復一日,自謂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則奸臣孰不願之哉。一旦禍生不虞,足折刑剭,蓋天誅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從弟沐,家於江南,老且貧。聞涯為相,跨驢詣之,欲求一簿尉。留長安二歲餘,始得一見,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許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適在其第,與涯俱腰斬。

舒元輿有族子守謙,願而敏,元輿愛之,從元輿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譴責,奴婢輩亦薄之。守謙不自安,求歸江南,元輿亦不留,守謙悲嘆而去。夕至昭應,聞元輿收族,守謙獨免。

是日,以令狐楚為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時數日之間,殺生除拜,皆決於兩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惡宦者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義逸、劉英誗等,李訓、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巡邊,命翰林學士顧師邕為詔書賜六道,使殺之。會訓敗,六道得詔,皆廢不行。丙寅,以師邕為矯詔,下御史獄。

先是,鄭注將親兵五百,已發鳳翔,至扶風。扶風令韓遼知其謀,不供具,攜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訓已敗,復還鳳翔。仇士良等使人齎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令取注。仲清徨惑,不知所為。押牙李叔和說仲清曰:「叔和為公以好召注,屏其從兵,於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從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衛,遂詣仲清。叔和稍引其從兵,享之於外,注獨與數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斬注,因閉外門,悉誅其親兵。乃出密敕,宣示將士,遂滅注家,並殺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支黨,死者千餘人。可復,徽之子。簡能,綸之子。傑,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詔削奪注官爵令鄰道按兵觀變。以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奕為鳳翔節度使。戊辰夜,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梟於興安門,人情稍安,京師諸軍始各還營。

詔將士討賊有功及娖隊者,官爵賜賚各有差。右神策軍獲韓約於崇義坊,己巳,斬之。仇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宦官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議事,士良等動引訓、注折宰相。鄭覃、李石曰:「訓、注誠為亂首,但不知訓、注始因何人得進。」宦者稍屈,搢紳賴之。時中書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闕。江西、湖南獻衣糧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從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無邪,神靈所祐,縱遇盜賊,亦不能傷。若內懷奸罔,雖兵衛甚設,鬼得而誅之。臣願竭赤心以報國,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導從足矣,其兩道所獻衣糧,並乞停寢。」從之。

十二月壬申朔,顧師邕流儋州,至商山,賜死。度支奏籍鄭注家貲,得絹百餘萬匹,他物稱是。

庚辰,上問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對曰:「漸安。然比日寒冽特甚,蓋刑殺太過所致。」鄭覃曰罪「罪人周親前已皆死,其餘殆不足問。」時宦者深怨李訓等,凡與之有瓜葛親,或暫蒙獎引者,誅貶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訓、鄭注既誅,召六道巡邊使。田全操等怨訓、注之謀,在道揚言:「我入城,凡儒服者,無貴賤當盡殺之。」癸未,全操等乘驛疾驅入金光門,京城訛言有寇至,士民驚噪縱橫走,塵埃四起。兩省諸司官聞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帶襪而乘馬者。鄭覃、李石在中書,顧吏卒稍稍逃去,覃謂石曰:「耳目頗異,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屬,不可輕也。今事虛實未可知,堅坐鎮之,庶幾可定。若宰相亦走,則中外亂矣。且果有禍亂,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視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繼傳呼「閉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帥其眾立望仙門下,謂敕使曰:「賊至閉門未晚,請徐觀其變,不宜示弱。」至晡後,乃定。是日,坊市惡少年皆衣緋皁,執弓刀北望,見皇城閉,即欲剽掠,非石與君賞鎮之,京城幾再亂矣。時兩省官應入直者,皆與其家人辭訣。

丁亥,詔「逆人親黨,自非前己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餘一切不問。諸司官吏雖為所脅從,涉於詿誤,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愒。見亡匿者,勿復追捕,三日內各聽自歸本司。」

時禁軍暴橫,京兆尹張仲方不敢詰,宰相以其不勝任,出為華州刺史,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之。元賞嘗詣李石第,聞石方坐聽事與一人爭辨甚喧,元賞使覘之,雲有神策軍將訴事。元賞趨入,責石曰:「相公輔佐天子,紀綱四海。今近不能制一軍將,使無禮如此,何以鎮服四夷。」即趨出上馬,命左右擒軍將,俟於下馬橋,元賞至,則已解衣跽之矣。其黨訴於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賞曰:「屬有公事,行當繼至。」遂杖殺之。乃白服見士良,士良曰:「癡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元賞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無禮於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無禮於宰相,庸可恕乎。中尉與國同體,當為國惜法。元賞已囚服而來,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軍將已死,無可如何,乃呼酒,與元賞歡飲而罷。

開成元年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請以神策仗衛殿門,諫議大夫馮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國榮寵,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構逆。訓等實欲討除內臣兩中尉,自為救死之謀,遂致相殺。誣以反逆,誠恐非辜。設若宰相實有異圖,當委之有司,正其刑典。豈有內臣擅領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橫被殺傷。流血千門,殭屍萬計,蒐羅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詣闕廷,面陳臧否,恐並陷孥戮,事亦無成。謹當修飾封疆,訓練士卒,內為陛下心腹,外為陛下藩垣。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丙申,加從諫檢校司徒。

三月,左僕射令孤楚從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滅,遺骸棄捐。請官為收瘞,以順陽和之氣。」上慘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於城西,各賜衣一襲。仇士良潛使人發之,棄骨於渭水。

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諸司儀仗有鋒刃者,請皆輸軍器使,遇立杖別給儀刀。」從之。

劉從諫復遣牙將焦楚長上表讓官,稱「臣之所陳,系國大體。可聽則涯等宜蒙湔洗,不可聽則賞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辛酉,上召見楚長,慰諭遣之。時士良等恣橫,朝臣日憂破家。及從諫表至,士良等憚之。由是鄭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強。

夏四月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謝,外間因訛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復有猜阻,人情忷忷,士民不敢解衣寢者數日。乙丑,李石奏請召仇士良等面釋其疑。上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諭釋之,使毋疑懼,然後事解。

秋九月丁丑,李石為上言:「宋申錫忠直,為讒人所誣,竄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俛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茲事朕久知其誤,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計,兄弟幾不能保,況申錫,僅全腰領耳。非獨內臣,外庭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漢昭帝,必無此冤矣。」鄭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慚色。庚辰,詔悉復申錫官爵,以其子慎微為成固尉。

上自甘露之變,意忽忽不樂,兩軍球鞠之會什減六七,雖宴享音伎雜沓盈庭,未嘗解顏。閒居,或徘徊眺望,或獨語嘆息。壬午,上於延英謂宰相曰:「朕每與卿等論天下事,則不免愁。」對曰:「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朕每讀書,恥為凡主。」李石曰:「方今內外之臣,其間小人尚多疑阻,願陛下更以寬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劉弘逸、薛季棱者,陛下亦宜褒賞以勸為善。」甲申,上覆謂宰相曰:「我與卿等論天下事,有勢未得行者,退飲醇酒求醉耳。」對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三年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途有盜射之,微傷,左右奔散,石馬驚,馳歸第。又有盜邀擊於坊門,斷其馬尾,僅而得免。上聞之大驚,命神策六軍遣兵防衛,敕中外捕盜甚急,竟無所獲。乙丑,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京城數日方安。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亂,人情危懼,宦官恣橫,忘身徇國,故紀綱粗立。仇士良深惡之,潛遣盜殺之,不果。石懼,累表稱疾辭位。上深知其故而無如之何。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荊南節度使。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無寵,為楊賢妃所譖而死。太子頗好遊宴,暱近小人,賢妃日夜毀之。九月壬戌,上開延英,召宰相及兩省、御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廢之,曰:「是宜為天子乎。」羣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過。國本至重,豈可輕動。」御史中丞狄兼謩論之尤切,至於涕泣。給事中韋溫曰:「陛下惟一子不教,陷之至是,豈獨太子之過乎。」癸亥,翰林學士六人、神策六軍軍使十六人覆上表論之,上意稍解。是夕,太子始得歸少陽院。如京使王少華等及宦官宮人坐流死者數十人。

冬十月,太子永猶不悛,庚子,暴薨,諡曰莊恪。

四年冬十月,楊妃請立皇弟安王溶為嗣,上謀於宰相,李珏非之。丙寅,立敬宗少子陳王成美為皇太子。丁卯,上幸會寧殿作樂,有童子緣橦,一夫來往走其下如狂。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上泫然流涕曰:「朕貴為天子,不能全一子。」召教坊劉楚材等四人,宮人張十十等責之曰:「構害太子,皆爾曹也,今更立太子,復欲爾邪。」執以付吏,己巳,皆殺之。上因是感傷,舊疾遂增。

十一月乙亥,上疾少間,坐思政殿,召當直學士周墀,賜之酒,因問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對曰:「陛下堯、舜之主也。」上曰:「朕豈敢比堯、舜,所以問卿者,何如周赧、漢獻耳。」墀驚曰:「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上曰:「赧、獻受制於強諸侯,今朕受制於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復視朝。

五年春正月己卯,詔立潁王瀍為皇太弟,應軍國事權令句當。且言太子成美年尚衝幼,未漸師資,可復封陳王。時上疾甚,命知樞密劉弘逸、薛季棱引楊嗣復、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監國。中尉仇士良、魚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議所立」。李珏曰:「太子位已定,豈得中變。」士良、弘志遂矯詔立瀍為太弟。是日,士良、弘志將兵詣十六宅,迎潁王至少陽院,百官謁見於思賢殿。瀍沈毅有斷,喜慍不形於色,與安王溶皆素為上所厚,異於諸王。

辛巳,上崩於太和殿。以楊嗣復攝冢宰。

癸未,仇士良說太弟賜楊賢妃、安王溶、陳王成美死。敕大行以十四日殯,成服。諫議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遠,不聽。時仇士良等追怨文宗,凡樂工及內侍得幸於文宗者,誅貶相繼。夷直覆上言:「陛下自藩維繼統,是宜儼然在疚,以哀慕為,速行喪禮,早議大政,以慰天下。而未及數日,屢誅戮先帝近臣,驚率土之視聽,傷先帝之神靈,人情何瞻。國體至重,若使此輩無罪,固不可刑。若其有罪,彼己在天網之內,無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不聽。辛卯,文宗始大斂,武宗即位。

冬十一月,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將軍兼內謁者監仇士良請以開府蔭其子為千牛,給事中李中敏判云:「開府階誠宜蔭子,謁者監何由有兒。」士良慚恚。

武宗會昌元年。初,知樞密劉弘逸、薛季棱有寵於文宗,仇士良惡之。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楊嗣復出為湖南觀察使,李珏出為桂管觀察使。士良屢譖弘逸等於上,勸上除之。乙未,賜弘逸、季棱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誅嗣復及珏。戶部尚書杜悰奔馬見李德裕曰:「天子年少,新即位,茲事不宜手滑。」丙申,德裕與崔珙、崔鄲、陳夷行三上奏,又邀樞密使至中書,使入奏。以為「德宗疑劉晏動搖東宮而殺之,中外咸以為冤,兩河不臣者由茲恐懼,得以為辭。德宗後悔,錄其子孫。文宗疑宋申錫交通藩邸,竄謫至死,既而追悔,為之出涕。嗣復、珏等若有罪惡,乞更加重貶。必不可容,亦當先行訊鞫,俟罪狀着白,誅之未晚。今不謀於臣等,遽遣使誅之,人情莫不震駭。願開延英賜對。」至晡時,開延英,召德裕等入。德裕等泣涕極言:「陛下宜重慎此舉,毋致後悔。」上曰:「朕不悔。」三命之坐,德裕等曰:「臣等願陛下免二人於死,勿使既死而眾以為冤。今未奉聖旨,臣等不敢坐。」久之,上乃曰:「特為卿等釋之。」德裕等躍下階舞蹈。上召升坐,嘆曰:「朕嗣位之際,宰相何嘗比數。李珏、季棱志在陳王,嗣復、弘逸志在安王。陳王猶是文宗遺意,安王則專附楊妃。嗣復仍與妃書,云:姑何不效則天臨朝。向使安王得志,朕那復有今日。」德裕等曰:「茲事曖昧,虛實難知。」上曰:「楊妃嘗有疾,文宗聽其弟玄思入侍月餘,以此得通意指。朕細詢內人,情狀皎然,非虛也。」遂追還二使,更貶嗣復為潮州刺史,李珏為昭州刺史,裴夷直為驩州司戶。

秋八月,加仇士良觀軍容使。

二年夏四月,上信任李德裕,觀軍容使仇士良惡之。會上將受尊號,御丹鳳樓宣赦。或告士良,宰相與度支議草制減禁軍衣糧及馬芻粟。士良揚言於眾曰:「如此,至日,軍士必於樓前諠譁。」德裕聞之,乙酉,乞開延英自訴。上怒,遽遣中使宣諭兩軍「赦書初無此事。且赦書皆出朕意,非由宰相,爾安得此言。」士良乃惶愧稱謝。

三年夏四月,上雖外尊寵仇士良,內實忌惡之。士良頗覺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詔以左衛上將軍兼內侍監、知省事。

六月癸酉,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內侍監致仕。其黨送歸私第,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更及他事,然後吾輩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讀書,親近儒生,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疏斥矣。」其黨拜謝而去。

四年.宦官發仇士良宿惡,於其家得兵仗數千。詔削其官爵,籍沒家貲。

宣宗大中八年。上自即位以來,治弒憲宗之黨,誅竄甚眾。慮人情不安,詔「長慶之初,亂臣、賊子頃流竄已盡,其餘族從疏遠者一切不問。」

十月,上以甘露之變,惟李訓、鄭注當死,其餘王涯、賈餗等無罪,詔皆雪其冤。

朋黨之禍

唐穆宗長慶元年。翰林學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書舍人李宗閔嘗對策譏切其父,恨之。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進取有隙。右補闕楊汝士與禮部侍郎錢徽掌貢舉,西川節度使段文昌、翰林學士李紳各以書屬所善進士於徽。及榜出,文昌、紳所屬皆不預焉,及第者鄭朗,覃之弟。裴譔,度之子。蘇巢,宗閔之壻。楊殷士,汝士之弟也。文昌言於上曰:「今歲禮部殊不公,所取進士皆子弟無藝,以關節得之。」上以問諸學士,德裕、稹、紳皆曰:「誠如文昌言。」上乃命中書舍人王起等覆試。夏四月丁丑,詔黜朗等十人,貶徽江州刺史,宗閔劍州刺史,汝士開江令。或勸徽奏文昌、紳屬書,上必寤。徽曰:「苟無愧心,得喪一致,奈何奏人私書,豈士君子所為邪。」取而焚之,時人多之。紳,敬玄之曾孫。起,播之弟也。自是德裕、宗閔各分朋黨,更相傾軋,垂四十年。

二年夏六月甲子,裴度、元稹皆罷相,以兵部尚書李逢吉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三年。戶部侍郎牛僧孺,素為上所厚。初,韓弘之子右驍衛將軍公武為其父謀,以財結中外。及公武卒,弘繼薨,穉孫紹宗嗣,主藏奴與吏訟於御史府。上憐之,盡取弘財簿自閱視,凡中外主權,多納弘貨,獨朱句細字曰:「某年月日,送戶部牛侍郎錢千萬,不納」。上大喜,以示左右曰:「果然,吾不繆知人。」三月壬戌,以僧孺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時僧孺與李德裕皆有入相之望。德裕出為浙西觀察使,八年不遷,以為李逢吉排己引僧孺為相,由是牛、李之怨愈深。

李逢吉為相,內結知樞密王守澄,勢傾朝野。惟翰林學士李紳每承顧問,常排抑之,擬狀至內庭,紳多所臧否。逢吉患之,而上待遇方厚,不能遠也。會御史中丞缺,逢吉薦紳清直,宜居風憲之地。上以中丞亦次對官,不疑而可之。會紳與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韓愈爭臺參及他職事,文移往來,辭語不遜。逢吉奏二人不協,冬十月丙戌,以愈為兵部侍郎,紳為江西觀察使。韓愈、李紳入謝,上各令自敘其事,乃深寤。壬辰,復以愈為吏部侍郎,紳為戶部侍郎。

四年。初,穆宗既留李紳,李逢吉愈忌之。紳族子虞頗以文學知名,自言不樂仕進,隱居華陽川。及從父耆為左拾遺,虞與耆書求薦,誤達於紳。紳以書誚之,且以語於眾人。虞深怨之,乃詣逢吉,悉以紳平日密論逢吉之語告之。逢吉益怒,使虞與補闕張又新及從子前河陽掌書記仲言等伺求紳短,揚之於士大夫間。且言:「紳潛察士大夫有羣居議論者,輒指為朋黨,白之於上」。由是士大夫多忌之。

及敬宗即位,逢吉與其黨快紳失勢,又恐上覆用之,日夜謀議,思所以害紳者。楚州刺史蘇遇謂逢吉之黨曰:「主上初聽政,必開延英,有次對官,惟此可防。」其黨以為然,亟白逢吉曰:「事迫矣,若俟聽政,悔不可追。」逢吉乃令王守澄言於上曰:「陛下所以為儲貳,臣備知之,皆逢吉之力也。如杜元穎、李紳輩皆欲立深王。」度支員外郎李續之等繼上章言之。上時年十六,疑未信。會逢吉亦有奏,言紳謀不利於上,請加貶謫。上猶再三覆問,然後從之。二月癸未,貶紳為端州司馬。逢吉仍帥百官表賀,既退,百官復詣中書賀。逢吉方與張又新語,門者弗內。良久,又新揮汗而出,旅揖百官曰:「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讓。」眾駭愕辟易,憚之。右拾遺、內供奉吳思獨不賀,逢吉怒,以思為吐蕃告哀使。丙戌,貶翰林學士龐嚴為信州刺史,蔣防為汀州刺史。嚴,壽州人,與防皆紳所引也。給事中於敖,素與嚴善,封還敕書。人為之懼,曰:「於給事為龐、蔣直冤,犯宰相怒,誠所難也。」及奏下,乃言貶之太輕,逢吉由是獎之。

張又新等猶忌紳,日上書言貶紳太輕,上許為殺之。朝臣莫敢言,獨翰林侍讀學士韋處厚上疏,指述「紳為逢吉之黨所讒,人情嘆駭。紳蒙先朝獎用,借使有罪,猶宜容假,以成三年無改之孝,況無罪乎。」於是上稍開寤,會閱禁中文書,有穆宗所封一篋,發之,得裴度、杜元穎、李紳疏請立上為太子,上乃嗟嘆,悉焚人所上譖紳書,雖未即召還,後有言者,不復聽矣。

夏四月乙未,以布衣姜洽為補闕,試大理評事陸洿、布衣李虞、劉堅為拾遺。時李逢吉用事,所親厚者張又新、李仲言、李續之、李虞、劉棲楚、姜洽及拾遺張權輿、程昔範,又有從而附麗之者,時人惡逢吉者,目之為八關、十六子。

敬宗寶曆元年春正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以上荒淫,嬖倖用事,又畏罪不敢言,但累表求出。乙卯,升鄂嶽為武昌軍,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武昌節度使。

夏四月癸巳,羣臣上尊號曰文武大聖廣孝皇帝,赦天下。赦文但云:「左降官已經量移者,宜與量移」,不言未量移者。翰林學士韋處厚上言:「逢吉恐李紳量移,故有此處置。如此,則應近年流貶官,因李紳一人皆不得量移也。」上即追赦文改之,紳由是得移江州長史。

冬十月,前河陽掌書記李仲言坐陳留武昭之獄,流象州。

十二月,言事者多稱裴度賢,不宜棄之藩鎮。上數遣使至興元勞問度,密示以還期,度因求入朝。逢吉之黨大懼。

二年春正月壬辰,裴度自興元入朝,李逢吉之黨百計毀之。先是,民間謠云:「緋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又長安城中有橫亙六岡,如干象,度宅偶居第五岡。張權輿上言:「度名應圖讖,宅佔岡原,不召而來,其旨可見。」上雖年少,悉察其誣謗,待度益厚。

冬十一月甲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同平章事,充山南東道節度使。

文宗太和三年秋八月,徵浙西觀察使李德裕為兵部侍郎,裴度薦以為相。會吏部侍郎李宗閔有宦官之助,甲戌,以宗閔同平章事。九月壬辰,以李德裕為義成節度使。李宗閔惡其逼已,故出之。

四年春正月辛巳,武昌節度使牛僧孺入朝。李宗閔引薦牛僧孺。辛卯,以僧孺為兵部尚書、同平章事。於是二人相與排擯李德裕之黨,稍稍逐之。

裴度以高年多疾,懇辭機政。六月丁未,以度為司徒、平章軍國重事,俟疾損,三五日一入中書。初,裴度徵淮西,奏李宗閔為觀察判官,由是漸獲進用。至是,怨度薦李德裕,因其謝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東道節度使。

冬十月戊申,以義成節度使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

五年秋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請降,李德裕遣行維州刺史虞藏儉將兵入據其城,具奏其狀。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萬里,失一維州,未能損其勢。徒棄誠信,有害無益。」上以為然,詔德裕以城歸吐蕃,執悉怛謀歸之,吐蕃誅之於境上。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事見《吐蕃叛盟》。

六年冬十一月乙卯,以荊南節度使文昌為西川節度使。西川監軍王踐言入知樞密,數為上言:「縛送悉怛謀以快虜心,絕後來降者,非計也。」上亦悔之,尤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與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疏之。僧孺內不自安,會上御延英,謂宰相曰:「天下何時當太平,卿等亦有意於此乎。」僧孺對曰:「太平無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雖非至理,亦謂小康。陛下若別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謂同列曰:「主上責望如此,吾曹豈得久居此地乎。」因累表請罷。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從,俊良在位,佞邪黜遠,禮修樂舉,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諸侯順附,四夷懷服,時和年豐,家給人足,此太平之象也。於斯之時,閽寺專權,脅君於內,弗能遠也。藩鎮阻兵,陵慢於外,弗能制也。士卒殺逐主帥,拒命自立,弗能詰也。軍旅歲興,賦斂日急,骨血縱橫於原野,杼軸空竭於里閭,而僧孺謂之太平,不亦誣乎。當文宗求治之時,僧孺任居承弼,進則偷安取容以竊位,退則欺君誣世以盜名,罪孰大焉。

丁未,以前西川節度使李德裕為兵部尚書。初,李宗閔與德裕有隙,及德裕還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為相,宗閔百方沮之,不能。京兆尹杜悰,宗閔黨也,嘗詣宗閔,見其有憂色,曰:「得非以大戎乎。」宗閔曰:「然。何以相救。」悰曰:「悰有一策,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宗閔曰:「何如?」悰曰:「德裕有文學而不由科第,常用此為慊慊,若使之知舉,必喜矣。」宗閔默然有間,曰:「更思其次。」悰曰:「不則用為御史大夫。」宗閔曰:「此則可矣。」悰再三與約,乃詣德裕。德裕迎揖曰:「公何為訪此寂寥。」悰曰:「靖安相公令悰達意。」即以大夫之命告之。德裕驚喜泣下,曰:「此大門官,小子何足以當之。」寄謝重沓。宗閔復與給事中楊虞卿謀之,事遂中止。虞卿,汝士之從弟也。

七年春二月丙戌,以兵部尚書李德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謝,上與之論朋黨事,對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為朋黨。」時給事中楊虞卿與從兄中書舍人汝士、弟戶部郎中漢公、中書舍人張元夫、給事中蕭澣等善交結,依附權要,上幹執政,下撓有司,為士人求官及科第,無不如志。上聞而惡之,故與德裕言首及之,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悅者。初,左散騎常侍張仲方嘗駁李吉甫諡,及德裕為相,仲方稱疾不出。三月壬辰,以仲方為賓客分司。

庚戌,以楊虞卿為常州刺史,張元夫為汝州刺史。他日,上覆言及朋黨,李宗閔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輩臣皆不與美官。」李德裕曰:「給舍非美官而何。」宗閔失色。丁巳,以蕭澣為鄭州刺史。

夏六月壬申,以工部尚書鄭覃為御史大夫。初,李宗閔惡覃在禁中數言事,奏罷其侍講。上從容謂宰相曰:「殷侑經術頗似鄭覃。」宗閔對曰:「覃、侑經術誠可尚,然議論不足聽。」李德裕曰:「覃、侑議論,他人不欲聞,惟陛下欲聞之。」後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宗閔謂樞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書。」潭峻曰:「八年天子,聽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閔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

八年。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還東都。會留守李逢吉思復入相,仲言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賂之。注引仲言見王守澄,守澄薦於上,雲仲言善《易》,上召見之。時仲言有母服,難入禁中,乃使衣民服,號王山人。仲言儀狀秀偉,倜儻尚氣,頗工文辭,有口辯,多權數。上見之,大悅,以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為諫官,寘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為,計陛下必盡知之,豈宜寘之近侍。」上曰:「然,豈不容其改過。」對曰:「臣聞惟顏回能不貳過。彼聖賢之過,但思慮不至,或失中道耳。至於仲言之惡,着於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薦之,朕不欲食言。」對曰:「逢吉身為宰相,乃薦奸邪以誤國,亦罪人也。」上曰:「然則別除一官。」對曰:「亦不可。」上顧王涯,涯對曰:「可。」德裕揮手止之,上回顧,適見,色殊不懌而罷。始,涯聞上欲用仲言,草諫疏極憤激,既而見上意堅,且畏其黨盛,遂中變。

尋以仲言為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敕書。德裕將出中書,謂涯曰:「且喜給事中封敕。」涯即召肅、佽謂曰:「李公適留語,令二閣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驚曰:「德裕不欲封還,當面聞,何必使人傳言。且有司封駁,豈復稟宰相意邪。」二人悵恨而去。

九月辛亥,徵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王守澄、李仲言、鄭注皆惡李德裕,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與德裕不相悅,引宗閔以敵之。壬戌,詔徵宗閔於興元。

冬十月庚寅,以李宗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日,以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銖、鄭肅、韓佽、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爭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孫。璩,德輿之子也。

李德裕見上自陳,請留京師,丙午,以德裕為兵部尚書。十一月,李宗閔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復以德裕為鎮海節度使,不復兼平章事。時德裕、宗閔各有朋黨,互相擠援。上患之,每嘆曰:「去河北賊易,去朝廷朋黨難。」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猶冰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小人得勢則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進賢退不肖,其處心也公,其指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毀其所惡,其處心也私,其指事也誣。公且實者謂之正直,私且誣者謂之朋黨,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敘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賞,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則不然。明不能燭,強不能斷,邪正並進,譭譽交至,取捨不在於己,威福潛移於人。於是讒慝得志,而朋黨之議興矣。夫木腐而蟲生,酰酸而蜹集,故朝廷有朋黨,則人主當自咎而不當以咎羣臣也。文宗苟患羣臣之朋黨,何不察其所譭譽者為實為誣,所進退者為賢為不肖,其心為公為私,其人為君子為小人。苟實也,賢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當進之。誣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棄其言,又當刑之。如是雖使之為朋黨,孰敢哉。釋是不為,乃怨羣臣之難治,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朝中之黨且不能去,況河北賊乎。

九年。初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詔德裕存處之。會德裕已離浙西,牒留後李蟾使如詔旨。至是,左丞王璠、戶部侍郎李漢奏德裕厚賂仲陽,陰結漳王,圖為不軌。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漢、鄭注等面質之。璠、漢等極口誣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此。果如所言,臣亦應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為賓客分司。丙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鎮海節度使,趣之赴鎮,不得面辭,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賈餗,性褊躁輕率,與李德裕有隙,而善於李宗閔、鄭注。上已,賜百官宴於曲江。故事,尹於外門下馬,揖御史。餗恃其貴勢,乘馬直入,殿中侍御史楊儉、蘇特與之爭。餗罵曰:「黃面兒敢爾。」坐罰俸。餗恥之,求出,詔以為浙西觀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向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問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徵逋懸錢三十萬緡,百姓愁困,貶德裕袁州長史。

京城訛言鄭注為上合金丹,須小兒心肝,民間驚懼,上聞而惡之。鄭注素恨京兆尹楊虞卿,與李訓共構之,云:「此語出於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獄。注求為兩省官,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注毀之於上。會宗閔救楊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貶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久居中用事,與王守澄爭權不葉,李訓、鄭注因之出承和於西川,元素於淮南,踐言於河東,皆為監軍。秋七月甲辰朔,貶楊虞卿虔州司馬。

初,李宗閔為吏部侍郎,因駙馬都尉沈結女學士宋若憲、知樞密楊承和得為相。及貶明州,鄭注發其事,壬子,再貶處州長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輿與李訓善,訓用事,召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雜,鞫楊虞卿獄。癸丑,擢為御史中丞。元輿,元褒之兄也。貶吏部侍郎李漢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蕭澣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閔之黨。

是時李訓、鄭注連逐三相,威震天下,於是平生絲恩髮怨無不報者。又貶左金吾大將軍沈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貶李宗閔潮州司戶。賜宋若憲死。戊寅,再貶沈柳州司戶。

丙申,詔以楊承和庇護宋申錫,韋元素、王踐言,與李宗閔、李德裕中外連結,受其賂遺。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踐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錮送。楊虞卿、李漢、蕭澣為朋黨之首,貶虞卿虔州司戶,漢汾州司馬,澣遂州司馬。尋遣使追賜承和、元素、踐言死。時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屍。

己亥,以前盧州刺史羅立言為司農少卿。立言贓吏,以賂結鄭注而得之。鄭注之入翰林也,中書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醫藥奉君親,注銜之。奏元裕嘗出郊送李宗閔,壬寅,貶元裕閬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孫也。

時注與李訓所惡朝士,皆指目為二李之黨,貶逐無虛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訓、注恐為人所搖,九月癸卯朔,勸上下詔「應與德裕、宗閔親舊及門生、故吏,今日以前貶黜之外,餘皆不問。」人情稍安。

冬十一月,李訓等謀誅宦官,敗死。事見《宦官弒逆》。

開成元年春三月壬寅,以袁州長史李德裕為滁州刺史。夏四月乙卯,以潮州司戶李宗閔為衡州司馬。凡李訓所指為李德裕、宗閔黨者,稍稍收復之。

三年春正月,楊嗣復欲援進李宗閔,恐為鄭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諷上。上臨朝,為宰相曰:「宗閔積年在外,宜與一官。」鄭覃曰:「陛下若憐宗閔之遠,止可移近北數百里,不宜再用。用之,臣請先避位。」陳夷行曰:「宗閔向以朋黨亂政,陛下何愛此纖人。」楊嗣復曰:「事貴得中,不可但徇愛憎。」上曰:「可與一州。」覃曰:「與州太優,止可洪州司馬耳。」因與嗣復互相詆訐以為黨。上曰:「與一州無傷。」覃等退,上謂起居郎周敬復、舍人魏謩曰:「宰相諠爭如此,可乎。」對曰:「誠為不可。然覃等盡忠憤激,不自覺耳。」丁酉,以衡州司馬李宗閔為杭州刺史。李固言與楊嗣復、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鄭覃、陳夷行,每議政之際,是非鋒起,上不能決也。

五年春正月,文宗崩,武宗即位。夏五月己卯,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楊嗣復罷為吏部尚書。秋八月庚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珏罷為太常卿。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楊嗣復、李珏相繼罷去。召淮南節度使李德裕入朝。九月甲戌朔,至京師,丁丑,以德裕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庚辰,德裕入謝,言於上曰:「致理之要,在於辨羣臣之邪正。夫邪正二者,勢不相容,正人指邪人為邪,邪人亦指正人為邪,人主辨之甚難。臣以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蘿,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競為朋黨。先帝深知朋黨之患,然所用卒皆朋黨之人,良由執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間而入也。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為欺罔,主心始疑,於是旁詢小臣,以察執政。如德宗末年,所聽任者惟裴延齡輩,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亂也。陛下誠能慎擇賢才以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書,推心委任,堅定不移,則天下何憂不理哉。」又曰:「先帝於大臣好為形跡,小過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積,以致禍敗。茲事大誤,願陛下以為戒。臣等有罪,陛下當面詰之。事苟無實,得以辨明。若其有實,詞理自窮。小過則容其悛改,大罪則加之誅譴。如此,君臣之際無疑間矣。」上嘉納之。

初,德裕在淮南,敕召監軍楊欽義,人皆言必知樞密,德裕待之無加禮,欽義心銜之。一旦,獨延欽義,置酒中堂,情禮極厚,陳珍玩數牀,罷酒,皆以贈之,欽義大喜過望。行至汴州,敕復還淮南,欽義盡以所餉歸之。德裕曰:「此何直。」卒以與之。其後欽義竟知樞密。德裕柄用,欽義頗有力焉。

武宗會昌元年秋八月,以前山南東道節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為太子太師。先是,漢水溢,壞襄州民居,故李德裕以為僧孺罪而廢之。

二年春二月,淮南節度使李紳入朝。丁丑,以紳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三年夏五月,李德裕言太子賓客分司李宗閔與劉從諫交通,不宜寘之東都。戊戌,以宗閔為湖州刺史。四年秋閏七月壬戌,以中書侍郎李紳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九月,李德裕怨太子太傅東都留守牛僧孺、湖州刺史李宗閔,言於上曰:「劉從諫據上黨十年,太和中入朝,僧孺、宗閔執政,不留之,加宰相縱去,以成今日之患,竭天下力乃能取之,皆二人之罪也。」德裕又使人於潞州求僧孺、宗閔與從諫交通書疏,無所得,乃令孔目官鄭慶言從諫每得僧孺、宗閔書疏,皆自焚燬。詔追慶下御史臺按問,中丞李回、知雜鄭亞以為信然。河南少尹呂述與德裕書,言稹破報至,僧孺出聲嘆恨。德裕奏述書,上大怒,以僧孺為太子少保分司,宗閔為漳州刺史。戊子,再貶僧孺汀州刺史,宗閔漳州長史。冬十一月,復貶牛僧孺循州長史,李宗閔長流封州。

五年春正月,淮南節度使李紳按江都令吳湘盜用程糧錢,強娶所部百姓顏悅女,估其資裝為贓,罪當死。湘,武陵之兄子也。李德裕素惡武陵。議者多言其冤,諫官請覆按,詔遣監察御史崔元藻、李稠覆之。還言:「湘盜程糧錢有實。顏悅本衢州人,嘗為青州牙推,妻亦士族,與前獄異」。德裕以為無與奪,二月,貶元藻端州司戶,稠汀州司戶。不復更推,亦不付法司詳斷,即如紳奏,處湘死。諫議大夫柳仲郢、敬晦皆上疏爭之,不納。稠,晉江人。晦,昕之弟也。

李德裕以柳仲郢為京兆尹。素與牛僧孺善,謝德裕曰:「不意太尉恩獎及此,仰報厚德,敢不如奇章公門館。」德裕不以為嫌。李德裕秉政日久,好徇愛憎,人多怨之。自杜悰、崔鉉罷相,宦

官左右言其太專,上亦不悅。給事中韋弘質上疏,言宰相權重,不應更領三司錢穀。德裕奏稱「制置職業,人主之柄。弘質受人教導,所謂賤人圖柄臣,非所宜言。」十二月,弘質坐貶官,由是眾怒愈甚。

六年春三月甲子,上崩,以李德裕攝冢宰。丁卯,宣宗即位。宣宗素惡德裕之專,即位之日,德裕奉冊。既罷,謂左右曰:「適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顧我,使我毛髮灑淅。」夏四月辛未朔,上始聽政。壬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荊南節度使。德裕秉權日久,位重有功,眾不謂其遽罷,聞之莫不驚駭。甲戌,貶工部尚書、判鹽鐵轉運使薛元賞為忠州刺史,弟京兆少尹權知府事元龜為崖州司戶,皆德裕之黨也。

秋七月壬寅,淮南節度使李紳薨。八月,以循州司馬牛僧孺為衡州長史,封州流人李宗閔為郴州司馬。宗閔未離封州而卒。九月,以荊南節度使李德裕為東都留守,解平章事。

宣宗大中元年。初,李德裕執政,引白敏中為翰林學士。及武宗崩,德裕失勢,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使其黨李咸訟德裕罪,德裕由是自東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

秋九月乙酉,前永寧尉吳汝納訟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紳、李德裕相表裏,欺罔武宗,枉殺臣弟,乞召江州司戶崔元藻等對辯。」丁亥,敕御史臺鞫實以聞。冬十二月庚戌,御史臺奏:「據崔元藻所列吳湘冤狀,如吳汝納之言。」戊午,貶太子少保分司李德裕為潮州司馬。

二年秋九月甲子,再貶潮州司馬李德裕為崖州司戶。

三年閏冬十一月己未,崖州司戶李德裕卒。

武宗平澤潞

穆宗長慶二年春二月,昭義監軍劉承偕恃恩,陵轢節度使劉悟,數眾辱之,又縱其下亂法。陰與磁州刺史張汶謀縛悟送闕下,以汶代之。悟知之,諷其軍士作亂,殺汶。圍承偕,欲殺之。幕僚賈直言入責悟曰:「公所為如是,欲效李司空邪。此軍中安知無如公者,使李司空有知,得無笑公於地下乎。」悟遂謝直言,救免承偕,囚之府舍。

三月,上詔劉悟送劉承偕詣京師,悟託以軍情,不時奉詔。上問裴度「宜如何處置。」度對曰:「承偕在昭義,驕縱不法,臣盡知之。悟在行營與臣書,具論其事。時有中使趙弘亮在臣軍中,持悟書去,雲欲自奏之,不知嘗奏不。」上曰:「朕殊不知也。且悟大臣,何不自奏。」對曰:「悟武臣,不知事體。然今事狀籍籍如此,臣等面論,陛下猶不能決,況悟當日單辭,豈能動聖聽哉。」上曰:「前事勿論,直言此時如何處置。」對曰:「陛下必欲收天下心,止應下半紙詔書,具陳承偕驕縱之罪,令悟集將士斬之,則藩鎮之臣,孰不思為陛下效死,非獨悟也。」上俛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為養子。今茲囚縶,太后尚未知之,況殺之乎。卿更思其次。」度乃與王璠等奏請流承偕於遠州,必得出,上從之。後月餘,悟乃釋承偕。加劉悟檢校司徒,餘如故。自是悟浸驕,欲效河北三鎮,招聚不逞,章表多不遜。

敬宗寶曆元年。昭義節度使劉悟之去鄆州也,以鄆兵二千自隨為親兵。八月庚戌,悟暴疾薨,子將作監主簿從諫匿其喪,與大將劉武德及親兵謀,以悟遺表求知留後。司馬賈直言入責從諫曰:「爾父提十二州地歸朝廷,其功非細,祗以張汶之故,自謂不潔淋頭,竟至羞死。爾孺子,何敢如此。父死不哭,何以為人。」從諫恐悚不能對,乃發喪。冬十一月,朝廷得劉悟遺表,議者多言上黨內鎮,與河朔異,不可許。左僕射李絳上疏,以為「兵機尚速,威斷貴定,人情未一,乃可伐謀。劉悟死已數月,朝廷尚未處分,中外人意,共惜事機。今昭義兵眾,必不盡與從諫同謀,縱使其半葉同,尚有其半效順。從諫未嘗久典兵馬,威惠未加於人。又此道素貧,非時必無優賞。今朝廷但速除近澤潞一將充昭義節度使,令兼程赴鎮,從諫未及佈置,新使已至潞州,所謂先人奪人之心也。新使既至,軍心自有所繫。從諫無位,何名主張,設使謀撓朝命,其將士必不肯從。今朝廷久無處分,彼軍不曉朝廷之意,欲效順則恐忽授從諫,欲同惡則恐別更除人,猶豫之間,若有奸人為之畫策,虛張賞設錢數,軍士覬望,尤難指揮。伏望速賜裁斷,仍先下明敕,宣示軍眾,獎其從來忠節,賜新使繒五十萬匹,使之賞設。續除劉從諫一刺史。從諫既粗有所得,必且擇利而行,萬無違拒。設不從命,臣亦以為不假攻討。何則。臣聞從諫已禁山東三州軍士不許自畜兵刀,足明羣心殊未得一,帳下之事亦在不疑。熟計利害,決無即授從諫之理。」時李逢吉、王守澄計議已定,竟不用絳等謀。十二月辛丑,以從諫為昭義留後。劉悟煩苛,從諫濟以寬厚,眾頗附之。

二年夏四月戊申,以昭義留後劉從諫為節度使。文宗太和六年冬十一月乙亥,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入朝。

七年春正月甲午,加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同平章事,遣歸鎮。初,從諫以忠義自任,入朝,欲請他鎮。既至,見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請託,心輕朝廷,故歸而益驕。

開成元年春二月,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語見《宦官弒逆》。

丙申,加從諫檢校司徒。三月,劉從諫復遣牙將焦楚長上表讓官,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

武宗會昌三年。初,昭義節度使劉從諫累表言仇士良罪惡,士良亦言從諫窺伺朝廷。及上即位,從諫有馬高九尺,獻之,上不受。從諫以為士良所為,怒殺其馬,由是與朝廷相猜恨。遂招納亡命,繕完兵械,鄰境皆潛為之備。從諫榷馬牧及商旅,歲入錢五萬緡,又賣鐵、煮鹽亦數萬緡。大商皆假以牙職,使通好諸道,因為販易。商人倚從諫勢,所至多陵轢將吏,諸道皆惡之。從諫疾病,謂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諸道皆不我與。我死,他人立此軍,則吾家無炊火矣。」乃與幕客張谷、陳揚庭謀效河北諸鎮,以弟右驍衛將軍從素之子稹為牙內都知兵馬使,從子匡周為中軍兵馬使,孔目官王協為押牙親軍兵馬使,以奴李士貴為使宅十將兵馬使,劉守義、劉守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將牙兵。谷,鄆州人。揚庭,洪州人也。

從諫尋薨,稹祕不發喪。王協為稹謀曰:「正當如寶曆年樣為之,不出百日,旌節自至。但嚴奉監軍,厚遺敕使,四境勿出兵,城中暗為備而已。」使押牙姜崟奏求國醫,上遣中使解朝政以醫往問疾。稹又逼監軍崔士康奏稱從諫疾病,請命其子稹為留後。上遣供奉官薛士幹往諭指,云:「恐從諫疾未平,宜且就東都療之。俟稍瘳,別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上以澤潞事謀於宰相,宰相多以為回鶻餘燼未滅,邊鄙猶須警備,復討澤潞,國力不支,請以劉稹權知軍事。諫官及羣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獨曰:「澤潞事體與河朔三鎮不同。河朔習亂已久,人心難化,是故累朝以來,置之度外。澤潞近處腹心,一軍素稱忠義,嘗破走朱滔,擒盧從史。頃時多用儒臣為帥,如李抱真成立此軍,德宗猶不許承襲,使李緘護喪歸東都。敬宗不恤國務,宰相又無遠略,劉悟之死,因循以授從諫。從諫跋扈難制,累上表迫脅朝廷,今垂死之際,復以兵權擅付豎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則四方諸鎮誰不思效其所為,天子威令不復行矣。」上曰:「卿以何術制之。果可克否。」對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鎮,但得鎮、魏不與之同,則稹無能為也。若遣重臣往諭王元達、何弘敬,以河朔自艱難以來,列聖許其傳襲,已成故事,與澤潞不同。今朝廷將加兵澤潞,不欲更出禁軍至山東。其山東三州隸昭義者委兩鎮攻之。兼令遍諭將士,以賊平之日,厚加官賞。苟兩鎮聽命,不從旁沮撓官軍,則稹必成擒矣。」上喜曰:「吾與德裕同之,保無後悔。」遂決意討稹,羣臣言者不復入矣。

上命德裕草詔賜成德節度使王元達、魏博節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澤潞一鎮,與卿事體不同,勿為子孫之謀,欲存輔車之勢。但能顯立功效,自然福及後昆。」丁丑,上臨朝,稱其語要切,曰:「當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賜張仲武詔,以「回鶻餘燼未滅,塞上多虞,專委卿禦侮」。元達、弘敬得詔,悚息聽命。

解朝政至上黨,劉稹見朝政曰:「相公危困,不任拜詔。」朝政欲突入,兵馬使劉武德、董可武躡簾而立,朝政恐有他變,遽走出。稹贈贐直數千緡,復遣牙將梁叔文入謝。薛士幹入境,俱不問從諫之疾,直為己知其死之意。都押牙郭誼等乃大出軍,至龍泉驛迎候敕使,請用河朔事體。又見監軍言之,崔士康懦怯,不敢違。於是將吏扶稹出見士眾,發喪。士幹竟不得入牙門,稹亦不受敕命。誼,兗州人也。解朝政覆命,上怒,杖之,配恭陵,囚姜崟、梁叔文。

辛巳,始為從諫輟朝,贈太傅。詔劉稹護喪歸東都。又召見劉從素,令以書諭稹,稹不從。丁亥,以忠武節度使王茂元為河陽節度使,邠寧節度使王宰為忠武節度使。茂元,棲曜之子。宰,智興之子也。

黃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書,自言:「嘗問淮西將董重質以三州之眾四歲不破之由,重質以為由朝廷徵兵太雜,客軍數少,既不能自成一軍,事須帖付地主。勢羸力弱,心志不一,多致敗亡。故初戰二年以來,戰則必勝,是多殺客軍。及二年已後,客軍殫少,止與陳許、河陽全軍相搏,縱使唐州兵不能因虛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時朝廷若使鄂州、壽州、唐州只保境,不用進戰,但用陳許、鄭滑兩道全軍,帖以宣、潤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歲,無蔡州矣。今者上黨之叛,復與淮西不同。淮西為寇僅五十歲,其人味為寇之腴,見為寇之利,風俗益固,氣焰已成,自以為天下之兵莫我與敵,根深源闊,取之固難。夫上黨則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隸,建中之後,每奮忠義。是以兒阝公抱真能窘田悅,走朱滔,常以孤窮寒苦之軍,橫折河朔強梁之眾。以此證驗,人心忠赤,習尚專一,可以盡見。劉悟卒,從諫求繼,與扶同者,只鄆州隨來中軍二千耳。值寶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餘歲,風俗未改,故老尚存,雖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雖盡節效順,亦不過圍一城,攻一堡,繫累穉老而已。若使河陽萬人為壘,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塹,勿與之戰。只以忠武、武寧兩軍,帖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潤二千弩手,徑搗上黨,不過數月,必覆其巢穴矣。」時德裕制置澤潞,亦頗採牧言。

李德裕言於上曰:「議者皆云劉悟有功,稹未可亟誅,宜全恩禮。請下百官議,以盡人情。」上曰:「悟亦何功。當時迫於救死耳,非素心徇國也。藉使有功,父子為將相二十餘年,國家報之足矣,稹何得復自立。朕以為凡有功當顯賞,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誠得理國之要。」

夏五月,河陽節度使王茂元以步騎三千守萬善。河東節度使劉沔以步騎二千守芒車關,步兵一千五百軍榆社。成德節度使王元逵以步騎三千守臨洺,掠堯山。河中節度使陳夷行以步騎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掠冀氏。辛丑,制削奪劉從諫及子稹官爵,以元逵為澤潞北面招討使,何弘敬為南面招討使,與夷行、劉沔、茂元合力攻討。

先是,河北諸鎮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弔祭使,次冊贈使,宣慰使繼往商度軍情。必不可與節,則別除一官,俟軍中不聽出,然後始用兵。故常及半歲,軍中得繕完為備。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開諭,上即命下詔討之。王元逵受詔之日,出師屯趙州。

六月,王茂元遣兵馬使馬繼等將步騎二千軍於天井關南科斗店,劉稹遣牙內十將薛茂卿將親軍二千拒之。

丙子,詔王元逵、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齊進,劉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詔劉沔自將兵取仰車關路以臨賊境。秋七月,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鎮,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鶻,鎮、魏早平澤潞。回,太祖之八世孫也。

甲辰,李德裕言於上曰:「臣見向日河朔用兵,諸道利於出境仰給度支。或陰與賊通,借一縣、一柵據之,自以為功,坐食轉輸,延引歲時。今請賜諸軍詔指,令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取洺州,王茂元取澤州,李彥佐、劉沔取潞州,毋得取縣。」上從之。

晉絳行營節度使李彥佐自發徐州,行甚緩,又請休兵於絳州,兼請益兵。李德裕言於上曰:「彥佐逗遛顧望,殊無討賊之意,所請皆不可許,宜賜詔切責,令進軍翼城。」上從之。德裕因請以天德防禦使石雄為彥佐之副,俟至軍中,令代之。乙巳,以雄為晉絳行營節度副使,仍詔彥佐進屯翼城。

劉稹上表自陳「亡父從諫為李訓雪冤,言仇士良罪惡,由此為權幸所疾,謂臣父潛懷異志,臣所以不敢舉族歸朝。乞陛下稍垂寬察,活臣一方。」何弘敬亦為之奏雪,皆不報。

李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張仲武皆具櫜鞬郊迎,立於道左,不敢令人控馬,讓制使先行,自兵興以來未之有也。回明辯有膽氣,三鎮無不奉詔。

王元逵奏拔宣務柵,擊堯山。劉稹遣兵救堯山,元逵擊敗之。詔切責李彥佐、劉沔、王茂元,使速進兵逼賊境,且稱元逵之功以激厲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乙丑,昭義大將李丕來降。議者或謂賊故遣丕降,欲以疑誤官軍。李德裕言於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問誠之與詐,且須厚賞以勸將來,但不可置之要地耳。」

王元逵前鋒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猶未出師,元逵屢有密表稱弘敬懷兩端。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戰有功,軍聲頗振。王宰年力方壯,謀略可稱。請賜弘敬詔,以河陽、河東皆閡山險,未能進軍,賊屢出兵焚掠晉、絳。今遣王宰將忠武全軍徑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賊勢。弘敬必懼,此攻心伐謀之術也。」從之。詔宰悉選步騎精兵自相、魏趣磁州。

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陽大將馬繼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懷州才十餘里。茂卿以無劉稹之命,故不敢入。時議者鼎沸,以為「劉悟有功,不可絕其嗣。又從諫養精兵十萬,糧支十年,如何可取」。上亦疑之,以問李德裕,對曰:「小小進退,兵家之常。願陛下勿聽外議,則成功必矣。」上乃謂宰相曰:「為我語朝士,有上疏沮議者,我必於賊境上斬之。」議者乃止。

何弘敬聞王宰將至,恐忠武兵入魏境,軍中有變,蒼黃出師。丙子,弘敬奏己自將全軍渡漳水趣磁州。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陽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敗,賊勢愈熾。王茂元復有疾,人情危怯,欲退保懷州。臣竊見元和以來諸賊,常視官軍寡弱之處併力攻之,一軍不支,然後更攻他處。今魏博未與賊戰,西軍閡險不進,故賊得並兵南下。若河陽退縮,不惟虧沮軍聲,兼恐震驚洛師。望詔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軍應援河陽,不惟扞蔽東都,兼可臨制魏博。若慮全軍供餉難給,且令發先鋒五千人赴河陽,亦足張聲勢。」甲申,又奏請敕王宰以全軍繼進,仍急以器械繒帛助河陽窘乏。上皆從之。

王茂元軍萬善,劉稹遣牙將張巨、劉公直等會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圍萬善。乙酉,公直等潛師先過萬善南五里,焚雍店。巨引兵繼之,過萬善,覘知城中守備單弱,欲專有功,遂攻之。日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時義成軍適至,茂元困急,欲帥眾棄城走。都虞候孟章遮馬諫曰:「賊眾自有前卻,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亂兵耳。今義成軍才至,尚未食,聞僕射走,則自潰矣。願且強留。」茂元乃止。會日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驚曰:「追兵至矣。」皆走,人馬相踐,墜崖谷死者甚眾。

上以王茂元、王宰兩節度使共處河陽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習吏事而非將才,請以宰為河陽行營攻討使。茂元病癒,止令鎮河陽,病困亦免他虞」。九月辛卯,以宰兼河陽行營攻討使。

何弘敬奏拔肥鄉、平恩,殺傷甚眾。得劉稹榜帖,皆謂官軍為賊,雲遇之即須痛殺。癸巳,上謂宰相「何弘敬已克兩縣,可釋前疑。既有殺傷,雖欲持兩端,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檢校左僕射。

丙午,河陽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節度使將萬善營兵,不可使兼領河陽,恐其不愛河陽州縣,恣為侵擾。又,河陽節度先領懷州刺史,常以判官攝事,割河南五縣租賦隸河陽。不若遂以五縣置孟州,其懷州別置刺史。俟昭義平日,仍割澤州隸河陽節度,則太行之險不在昭義,而河陽遂為重鎮,東都無復憂矣。」上採其言。戊申,以河南尹敬昕為河陽節度、懷孟觀察使,王宰將行營以扞敵,昕供饋餉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彥佐為晉絳行營節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備侵軼。石雄代李彥佐之明日,即引兵逾烏嶺,破五寨,殺獲千計。時王宰軍萬善,劉沔軍石會,皆顧望未進。上得雄捷書,喜甚。冬十月庚申,臨朝謂宰相曰:「雄真良將。」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劉從諫以為妖言,斬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詔賜雄帛為優賞,雄悉置軍門,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餘悉分將士,故士卒樂為之致死。

初,劉沔破回鶻,得太和公主,張仲武疾之,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終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敗事,辛未,徙沔為義成節度使,以前荊南節度使李石為河東節度使。

忠武軍素號精勇,王宰治軍嚴整,昭義人甚憚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遷。或謂劉稹曰:「留後所求者節耳。茂卿太深入,多殺官軍,激怒朝廷,此節所以來益遲也。」由是無賞。茂卿慍懟,密與王宰通謀。十二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關,茂卿小戰,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關守之。關東西寨聞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澤州,密使諜召宰進攻澤州,當為內應。宰疑,不敢進,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頓足而已。稹知之,誘茂卿至潞州,殺之,並其族。以兵馬使劉公直代茂卿,安全慶守烏嶺,李佐堯守雕黃嶺,郭僚守石會,康良佺守武鄉。僚,誼之侄也。

戊辰,王宰進攻澤州,與劉公直戰,不利,公直乘勝復天井關。甲戌,宰進擊公直,大破之,遂圍陵川,克之。河東奏克石會關。

洺州刺史李恬,石之從兄也。石至太原,劉稹遣軍將賈羣詣石,以恬書與石,云:「稹願舉族歸命相公,奉從諫喪歸葬東都」。石囚羣,以其書聞。李德裕上言:「今官軍四合,捷書日至,賊勢窮蹙,故僞輸誠款,冀以緩師,稍得自完,復坐侵軼。望詔石答恬書,云:前書未敢聞奏。若郎君誠能悔過,舉族面縛,待罪境上,則石當親往受降,護送歸闕。若虛為誠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則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詔諸道乘其上下離心,速進兵攻討,不過旬朔,必內自生變。」上從之。右拾遺崔碣上疏請受其降,上怒,貶碣鄧城令。

初,劉沔破回鶻,留兵三千戍橫水柵。河東行營都知兵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詔河東以兵二千赴之。時河東無兵,守倉庫者及工匠皆出從軍,李石召橫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將楊弁將之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先是,軍士出征,人給絹二匹。劉沔之去,竭府庫自隨,石初至,軍用乏,以已絹益之,人才得一匹。時已歲盡,軍士求過正旦而行,監軍呂義忠累牒趣之。楊弁因眾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虛,遂作亂。

四年春正月乙酉朔,楊弁帥其眾剽掠城市,殺都頭梁季葉,李石奔汾州。並據軍府,釋賈羣之囚,使其侄與之俱詣劉稹,約為兄弟。稹大喜。石會關守將楊珍聞太原亂,復以關降於稹。

戊子,呂義忠遣使言狀,朝議喧然。或言兩地皆應罷兵,王宰又上言:「遊奕將得劉稹表,臣近遣人至澤潞,賊有意歸附。若許招納,乞降詔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賊中,曾不聞奏,觀宰意似欲擅招撫之功。昔韓信破田榮,李靖擒頡利,皆因其請降,潛兵掩襲。止可令王宰失信,豈得損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實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擾,失此事機。望即遣供奉官至行營,督其進兵,掩其無備,必須劉稹與諸將皆舉族面縛,方可受納。兼遣供奉官至晉絳行營,密諭石雄以王宰若納劉稹,則雄無功可紀。雄於垂成之際,須自取奇功,勿失此便。」又為相府與宰書,言:「昔王承宗雖逆命,猶遣弟承恭奉表詣張相祈哀,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憲宗猶未之許。今劉稹不詣尚書面縛,又不遣血屬祈哀,置章表於衢路之間,遊奕將不即毀除,實恐非是。況稹與楊弁通姦,逆狀如此,而將帥大臣容受其詐,是私惠歸於臣下,不赦在於朝廷,事體之間,交恐不可。自今更有草表,宜即所在焚之。惟面縛而來,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從來忠順,止是貧虛,賞犒不足。況千五百人何能為事。必不可姑息寬縱。且用兵未罷,深慮所在動心。頃張延賞為張朏所逐,逃奔漢州,還入成都。望詔李石、義忠還赴太原行營,召旁近之兵討除亂者。」上皆從之。

是時李石已至晉州,詔復還太原。辛卯,詔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杜,以易定千騎,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討楊弁。又詔王元達以步騎五千自土門入,應接逢軍。忻州刺史李丕奏:「揚弁遣人來為遊說,臣已斬之,兼斷其北出之路,發兵討之。」

辛丑,上與宰相議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為亂者止千餘人,諸州鎮必無應者。計不日誅翦,惟應速詔王逢進軍,至城下必自有變。」上曰:「仲武見鎮、魏討澤潞有功,必有慕羨之心,使之討太原何如?」德裕對曰:「鎮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討回鶻,與太原爭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乃止。

上遣中使馬元實至太原,曉諭亂兵,且覘其強弱。楊弁與之酣飲三日,且賂之。戊申,元實自太原還,上遣詣宰相議之。元實於眾中大言:「相公須早與之節。」李德裕曰:「何故。」元實曰:「自牙門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無兵,故發橫水兵赴榆社,庫中之甲盡在行營,弁何能遽致如此之眾乎。」元實曰:「太原人勁悍,皆可為兵,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須有貨財,李相止以欠軍士絹一匹無從可得,故致此亂,弁何從得之。」元實辭屈。德裕曰:「縱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須殺此賊。」因奏稱「楊弁微賊,決不可恕。如國力不及,寧舍劉稹。」河東兵戌榆社者聞朝廷令客軍取太原,恐妻孥為所屠滅,乃擁監軍呂義忠自取太原。壬子,克之,生擒楊弁,盡誅亂卒。

三月乙卯,呂義忠奏克太原。丙辰,李德裕言於上曰:「王宰久應取澤州,今已遷延兩月。蓋宰與石雄素不葉,今得澤州,距上黨猶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黨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澤州綴昭義大軍,而雄得乘虛入上黨獨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實,其父智興愛而子之,晏實今為磁州刺史,為劉稹所質。宰之顧望不敢進,或為此也。」上命德裕草詔賜宰,督其進兵,且曰:「朕顧茲小寇,終不貸刑。亦知晏實是卿愛弟,將申大義,在抑私懷。」

丁巳,以李石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節度使崔元式為河東節度使,石雄為河中節度使。

己未,石雄拔良馬等三寨一堡。辛酉,太原獻楊弁及其黨五十四人,皆斬於狗脊嶺。

壬申,李德裕言於上曰:「事固有激發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師。遣客軍討太原,而戌兵先取楊弁。今王宰久不進軍,請徙劉沔鎮河陽,仍令以義成精兵二千直抵萬善,處宰肘腋之下。若宰識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若宰進軍,沔以重兵在南,聲勢亦壯。」上曰:「善。」戊寅,以義成節度使劉沔為河陽節度使。

王逢擊昭義將康良佺,敗之,良佺棄石會關退屯鼓腰嶺。夏四月,王宰進攻澤州。

秋七月辛卯,上與李德裕議以王逢將兵屯翼城,上曰:「聞逢用法太嚴,有諸。」對曰:「臣亦嘗以此詰之,逢言前有白刃,法不嚴,其誰肯進。」上曰:「言亦有理,卿更召而戒之。」德裕因言劉稹不可赦。上曰:「固然。」德裕曰:「昔李懷光未平,京師蝗、旱,米斗千錢,太倉米供天子及六宮無數旬之儲。德宗集百官,遣中使馬欽緒詢之。左散騎常侍李泌取桐葉摶破,以授欽緒獻之。德宗召問其故,對曰:陛下與懷光君臣之分如此葉,不可復合矣。由是德宗意定。既破懷光,遂用為相,獨任數年。」上曰:「亦大是奇士。」

閏月,李德裕奏:「鎮州奏事官高迪密陳意見二事。其一,以為賊中好為偷兵術,潛抽諸處兵聚於一壘,官軍多就迫逐,以致失利,經一兩月又偷兵詣他處。官軍須知此情,自非來攻城柵,慎勿與戰。彼淹留不過三日,須散歸舊屯,如此數四空歸,自然喪氣。官軍密遣諜者詗其抽兵之處,乘虛襲之,無不捷矣。其二,鎮、魏屯兵雖多,終不能分賊勢。何則。下營不離故處,每三兩月一深入,燒掠而去。賊但固守城柵,城外百姓賊亦不惜。宜令進營據其要害,以漸逼之。若止如今日,賊中殊不以為懼。望詔諸將各使知之。」

劉稹腹心將高文端降,言賊中乏食,令婦人挼穗舂之以給軍。德裕訪文端破賊之策,文端以為「官軍今直攻澤州,恐多殺士卒,城未易得。澤州兵約萬五千人,賊常分兵太半,潛伏山谷,伺官軍攻城疲弊,則四集救之,官軍必失利。今謀令陳許軍過幹河立寨,自寨城連延築為夾城,環繞澤州,日遣大軍布陳於外以扞救兵。賊見圍城將合,必出大戰。待其敗北,然後乘勢可取。」德裕奏請詔示王宰。

文端又言:「固鎮寨四崖懸絕,勢不可攻。然寨中無水,皆飲澗水,在寨東南約一里許。宜令王逢進兵逼之,絕其水道,不過三日,賊必棄寨遁去,官軍即可追躡。前十五里至青龍寨,亦四崖懸絕,水在寨外,可以前法取也。其東十五里則沁州城。」德裕奏請詔示王逢。

文端又言:「都頭王釗將萬兵戍洺州,劉稹既族薛茂卿,又誅邢洺救援兵馬使談朝議兄弟三人,釗自是疑懼。稹遣使召之,釗不肯入,士卒皆譁噪,釗必不為稹用。但釗及士卒家屬皆在潞州,又士卒恐己降為官軍所殺,招之必不肯來。惟有諭意於釗,使引兵入潞州取稹,事成之日,許除別道節度使,仍厚有賜與,庶幾肯從。」德裕奏請詔何弘敬潛遣人諭以此意。

劉稹年少懦弱,押牙王協、宅內兵馬使李士貴用事,專聚貨財,府庫充溢,而將士有功無賞,由是人心離怨。劉從諫妻裴氏,冕之支孫也,憂稹將敗,其弟問,典兵在山東,欲召之使掌軍政。士貴恐問至奪已權,且泄其奸狀,乃曰:「山東之事,仰成於五舅,若召之,是無三州也。」乃止。

王協薦王釗為洺州都知兵馬使。釗得眾心,而多不遵使府約束,同列高元武、安玉言其有貳心。稹召之,釗辭以「到洺州未立少功,實所慚恨,乞留數月,然後詣府」。許之。

王協請稅商人,每州遣軍將一人主之,名為稅商,實籍編戶家貲,至於什器無所遺,皆估為絹匹,十分取其二。率高其估,民竭浮財及糗糧輸之,不能充,皆忷忷不安。

軍將劉溪尤貪殘,劉從諫棄不用。溪厚賂王協,協以邢州富商最多,命溪主之。裴問所將兵號「夜飛」,多富商子弟,溪至,悉拘其父兄。軍士訴於問,問為之請,溪不許,以不遜語答之。問怒,密與麾下謀殺溪歸國,並告刺史崔嘏,嘏從之。丙子,嘏、問閉城,斬城中大將四人,請降於王元逵。時高元武在黨山,聞之,亦降。

先是使府賜洺州軍士布,人一端,尋有帖以折冬賜。會稅商軍將至洺州,王釗因人不安,謂軍士曰:「留後年少,政非已出。今倉庫充實,足支十年,豈可不少散之,以慰勞苦之士。使帖不可用也。」乃擅開倉庫,給士卒人絹一匹,谷十二石,士卒大喜。釗遂閉城,請降於何弘敬。安玉在磁州,聞二州降,亦降於弘敬。堯山都知兵馬使魏元談等降於王元逵,元逵以其久不下,皆殺之。

八月辛卯,鎮、魏奏邢、洺、滋三州降,宰相入賀。李德裕曰:「昭義根本盡在山東,三州降則上黨不日有變矣。」上曰:「郭誼必梟劉稹以自贖。」德裕曰:「誠如聖料。」上曰:「於今所宜先處者何事。」德裕請以給事中盧弘正為三州留後,曰:「萬一鎮、魏請佔三州,朝廷難於可否。」上從之,詔山南東道兼昭義節度使盧鈞乘驛赴鎮。

潞人聞三州降,大懼。郭誼、王協謀殺劉稹以自贖。稹再從兄中軍使匡周兼押牙,誼患之,言於稹曰:「十三郎在牙院,諸將皆莫敢言事,恐為十三郎所疑而獲罪,以此失山東。今誠得十三郎不入,則諸將始敢盡言,採於眾人,必獲長策。」稹召匡周諭之,使稱疾不入。匡周怒曰:「我在院中,故諸將不敢有異圖,我出院,家必滅矣。」稹固請之,匡周不得已,彈指而出。

誼令稹所親董可武說稹曰:「山東之叛,事由五舅,城中人人誰敢相保。留後今欲何如?」稹曰:「今城中尚有五萬人,且當閉門自守耳。」可武曰:「非良策也。留後不若束身歸朝,如張元益,不失作刺史。且以郭誼為留後,俟得節之日,徐奉太夫人及室家、金帛歸之東都,不亦善乎。」稹曰:「誼安肯如是。」可武曰:「可武已與之重誓,必不負也。」乃引誼入。稹與之密約既定,乃白其母,母曰:「歸朝誠為佳事,但恨已晚。吾有弟不能保,安能保郭誼。汝自圖之。」稹乃素服出門,以母命署誼都知兵馬使。王協已戒諸將列於外廳,誼拜謝稹已,出見諸將,稹治裝於內廳。李士貴聞之,帥後院兵數千攻誼。誼叱之曰:「何不自取賞物,乃欲與李士貴同死乎。」軍士乃退,共殺士貴。誼易置將吏,部署軍士,一夕俱定。

明日,使董可武入謁稹曰:「請議公事。」稹曰:「何不言之。」可武曰:「恐驚太夫人。」乃引稹步出牙門,至北宅,置酒作樂。酒酣,乃言:「今日之事,欲全太尉一家,須留後自圖去就,則朝廷必垂矜閔。」稹曰:「如所言,稹之心也。」可武遂前執其手,崔玄度自後斬之,因收稹宗族,匡周以下至褓中子盡殺之。又殺劉從諫父子所厚善者張谷、陳揚庭、李仲京、郭臺、王羽、韓茂章、茂實、王渥、賈庠等凡十二家,並其子、侄、甥、壻無遺。仲京,訓之兄。臺,行餘之子。羽,涯之從孫。茂章、茂實,約之子。渥,璠之子。庠,餗之子也。甘露之亂,仲京等亡歸從諫,從諫撫養之。凡軍中有小嫌者,誼日有所誅,流血成泥。乃函稹首,遣使奉表及書降於王宰。首過澤州,劉公直舉營慟哭,亦降於宰。

乙未,宰以狀聞。丙申,宰相入賀。李德裕奏:「今不須復置邢、洺、磁留後,但遣盧弘正宣慰三州及成德、魏博兩道。」上曰:「郭誼宜如何處之。」德裕對曰:「劉稹騃孺子耳,阻兵拒命,皆誼為之謀主。及勢孤力屈,又賣稹以求賞。此而不誅,何以懲惡。宜及諸軍在境,並誼等誅之。」上曰:「朕意亦以為然。」乃詔石雄將七千人入潞州,以應謠言。杜悰以饋運不給,謂誼等可赦,上熟視不應。德裕曰:「今春澤潞未平,太原復擾,自非聖斷堅定,二寇何由可平。外議以為若在先朝,赦之久矣。」上曰:「卿不知文宗心地不與卿合,安能議乎。」罷盧鈞山南東道,專為昭義節度使。

戊戌,劉稹傳首至京師。詔「昭義五州給復一年,軍行所過州縣免今年秋稅。昭義自劉從諫以來,橫增賦斂,悉從蠲免。所籍土團,並縱遣歸農。諸道將士有功者,等級加賞。」

郭誼既殺劉稹,日望旌節。既久不聞問,乃曰:「必移他鎮。」於是閱鞍馬,治行裝。及聞石雄將至,懼失色。雄至,誼等參賀畢,敕使張仲清曰:「郭都知告身來日當至。諸高班告身在此,晚牙來受之。」乃以河中兵環球場,晚牙,誼等至,唱名引入,凡諸將桀黠拒官軍者,悉執送京師。

加何弘敬同平章事。

丁未,詔發劉從諫屍,暴於潞州市三日,石雄取其屍置球場,斬剉之。

戊申,加李德裕太尉、趙國公。德裕固辭,上曰:「恨無官賞卿耳。卿若不應得,朕必不與卿。」

初,李德裕以韓全義以來,將帥出征屢敗,其弊有三。一者,詔令下軍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預聞。二者,監軍各以意見指揮軍事,將帥不得專進退。三者,每軍各有宦者為監使,悉選軍中驍勇數百為牙隊,其在陳戰鬥者皆怯弱之士。每戰,監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馬,以牙隊自衛,視軍勢小卻,輒引旗先走,陳從而潰。德裕乃與樞密使楊欽義、劉行深議,約敕監軍不得預軍政,每兵千人聽監使取十人自衛,有功隨例沾賞。二樞密皆以為然,白上行之。自御回鶻至澤潞罷兵,皆守此制。自非中書進詔意,更無他詔自中出者。號令既簡,將帥得以施其謀略,故所向有功。

自用兵以來,河北三鎮每遣使者至京師,李德裕常面諭之曰:「河朔兵力雖強,不能自立,須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軍情。歸語汝使,與其使大將邀宣慰敕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奮忠義,立功立事,結知明主,使恩出朝廷,不亦榮乎。且以耳目所及者言之,李載義在幽州為國家盡忠,平滄景,及為軍中所逐,不失作節度使,後鎮太原,位至宰相。楊志誠遣大將遮敕使馬求官,及為軍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人禍福足以觀矣。」德裕復以其言白上,上曰:「要當如此明告之。」由是三鎮不敢有異志。

九月,詔以澤州隸河陽節度。

丁巳,盧鈞入潞州。鈞素寬厚愛人,劉稹未平,鈞已領昭義節度,襄州士卒在行營者,與潞人戰,常對陳揚鈞之美。及赴鎮,入天井關,昭義散卒歸之者,鈞皆厚撫之,人情大洽,昭義遂安。

劉稹將郭誼、王協、劉公直、安全慶、李道德、李佐堯、劉武德、董可武等至京師,皆斬之。

臣光曰:董重質之在淮西,郭誼之在昭義,吳元濟、劉稹,如木偶人在伎兒之手耳。彼二人者,始則勸人為亂,終則賣主規利,其死固有餘罪。然憲宗用之於前,武宗誅之於後,臣愚以為皆失之。何則。賞姦非義也,殺降非信也,失義與信,何以為國。昔漢光武待王郎、劉盆子止於不死,知其非力竭則不降故也。樊崇、徐宣、王元、牛邯之徒,豈非助亂之人乎。而光武弗殺。蓋以既受其降,則不可復誅故也。若既赦而復逃亡叛亂,則其死固無辭矣。如誼等,免死流之遠方,沒齒不還可矣,殺之,非也。

王羽、賈庠等已為誼所殺,李德裕復下詔稱逆賊王涯、賈餗等已就昭義誅其子孫,宣告中外,識者非之。劉從諫妻裴氏亦賜死。又令昭義降將李丕、高文端、王釗等疏昭義將士與劉稹同惡者,悉誅之,死者甚眾。盧鈞疑其枉濫,奏請寬之,不從。

昭義屬城有嘗無禮於王元逵者,元逵推求得二十餘人,斬之,餘眾懼,復閉城自守。戊辰,李德裕等奏:「寇孽既平,盡為國家城鎮,豈可令元逵窮兵攻討。望遣中使賜城內將士敕,招安之,仍詔元逵引兵歸鎮,並詔盧鈞自遣使安撫。」從之。

裘甫寇浙東

唐宣宗大中十三年冬十二月,浙東賊帥裘甫攻陷象山,官軍屢敗,明州城門晝閉,進逼剡縣,有眾百人,浙東騷動。觀察使鄭祗德遣討擊副使劉勍、副將範居植將兵三百,合台州軍共討之。

懿宗咸通元年春正月乙卯,浙東軍與裘甫戰於桐柏觀前,範居植死,劉勍僅以身免。乙丑,甫帥其徒千餘人陷剡縣,開府庫,募壯士,眾至數千人,越州大恐。

時二浙久安,人不習戰,甲兵朽鈍,見卒不滿三百。鄭祗德更募新卒以益之,軍吏受賂,率皆得孱弱者。祗德遣子將沈君縱、副將張公署、望海鎮將李珪將新卒五百擊裘甫。二月辛卯,與甫戰於剡西。賊設伏於三溪之南,而陳於三溪之北,壅溪上流,使可涉。既戰,陽敗走,官軍追之,半涉,決壅,水大至,官軍大敗,三將皆死,官軍幾盡。

於是山海諸盜及他道無賴亡命之徒,四面雲集,眾至三萬,分為三十二隊。其小帥有謀略者推劉暀,勇力推劉慶、劉從簡。羣盜皆遙通書幣,求屬麾下。甫自稱天下都知兵馬使,改元羅平,鑄印曰天平。大聚資糧,購良工,治器械,聲震中原。

鄭祗德累表告急,且求救於鄰道。浙西遣牙將凌茂貞將四百人,宣歙遣牙將白琮將三百人赴之。祗德始令屯郭門及東小江,尋復召還府中以自衛。祗德饋之,比度支常饋多十三倍,而宣、潤將士猶以為不足。宣、潤將士請土軍為導,以與賊戰。諸將或稱病,或陽墜馬,其肯行者必先邀職級,竟不果遣。賊遊騎至平水東小江,城中士民儲舟裹糧,夜坐待旦,各謀逃潰。

朝廷知祗德懦怯,議選武將代之。夏侯孜曰:「浙東山海幽阻,可以計取,難以力攻。西班中無可語者。前安南都護王式,雖儒家子,在安南威服華、夷,名聞遠近,可任也。」諸相皆以為然,遂以式為浙東觀察使,徵祗德為賓客。

三月辛亥朔,式入對,上問以討賊方略。對曰:「但得兵,賊必可破。」有宦者侍側,曰:「發兵,所費甚大。」式曰:「臣為國家惜費則不然。兵多賊速破,其費省矣,若兵少不能勝賊,延引歲月,賊勢益張,則江、淮羣盜將蜂起應之。國家用度盡仰江、淮,若阻絕不通,則上自九廟,下及十軍,皆無以供給,其費豈可勝計哉。」上顧宦官曰:「當與之兵。」乃詔發忠武、義成、淮南等諸道兵授之。

裘甫分兵掠衢、婺州,婺州押牙房郅、散將樓曾、衢州十將方景深將兵拒險,賊不得入。又分兵掠明州,明州之民相與謀曰:「賊若入城,妻子皆為菹醢,況貨財能保之乎。」乃自相帥出財募勇士,治器械,樹柵,浚溝,斷橋,為固守之備。賊又遣兵掠台州,破唐興。己巳,甫自將萬餘人掠上虞,焚之。癸酉,入餘姚,殺丞、尉。東破慈溪,入奉化,抵寧海,殺其令而據之。分兵圍象山。所過俘其少壯,餘老弱者蹂踐殺之。

及王式除書下,浙東人心稍安。裘甫方與其徒飲酒,聞之不樂。劉暀嘆曰:「有如此之眾,而策畫未定,良可惜也。今朝廷遣王中丞將兵來,聞其人智勇無敵,不四十日必至。兵馬使宜急引兵取越州,憑城郭,據府庫,遣兵五千守西陵,循浙江築壘以拒之。大集舟艦,得間則長驅進取浙西,過大江,掠揚州貨財以自實。還修石頭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響應者。遣劉從簡以萬人循海而南,襲取福建。如此,則國家貢賦之地盡入於我矣,但恐子孫不能守耳,終吾身保無憂也。」甫曰:「醉矣,明日議之。」暀以甫不用其言,怒,陽醉而出。有進士王輅在賊中,賊客之。輅說甫曰:「如劉副使之謀,乃孫權所為也。彼乘天下大亂,故能據有江東。今中國無事,此功未易成也。不如擁眾據險自守,陸耕海漁,急則逃入海島,此萬全策也。」甫畏式,猶豫未決。

夏四月,式行至柿口,義成軍不整,式欲斬其將,久乃釋之。自是,軍所過若無人。至西陵,裘甫遣使請降,式曰:「是必無降心,直欲窺吾所為,且欲使吾驕怠耳。」乃謂使者曰:「甫面縛以來,當免而死。」

乙未,式入越州,既交政,為鄭祗德置酒,曰:「式主軍政,不可以飲,監軍但與眾賓盡醉。」迨夜,繼以燭,曰:「式在此,賊安能妨人樂飲。」丙申,餞祗德於遠郊,復樂飲而歸。於是始修軍令,告饋餉不足者息矣,稱疾臥家者起矣,先求遷職者默矣。

賊別帥洪師簡、許會能帥所部降,式曰:「汝降是也,當立效以自異。」使帥其徒為前鋒,與賊戰有功,乃奏以官。

先是,賊諜入越州,軍吏匿而飲食之。文武將吏往往潛與賊通,求城破之日免死及全妻子。或詐引賊將來降,實窺虛實,城中密謀屏語,賊皆知之。式陰察知,悉捕索斬之。刑將吏尤橫猾者。嚴門禁,無驗者不得出入,警夜周密,賊始不知我所為矣。

式命諸縣開倉廩以賑貧乏,或曰:「賊未滅,軍食方急,不可散也。」式曰:「非汝所知。」官軍少騎卒,式曰:「吐蕃、回鶻比配江、淮者,其人習險阻,便鞍馬,可用也。」舉籍府中,得驍健者百餘人。虜久羈旅,所部遇之無狀,困餒甚。式既犒飲,又賙其父母妻子,皆泣拜讙呼,願效死,悉以為騎卒,使騎將石宗本將之。凡在管內者,皆視此籍之。又奏得龍陂監馬二百匹,於是騎兵足矣。或請為烽燧以詗賊遠近眾寡,式笑而不應。選懦卒,使乘健馬,少給之兵,以為候騎。眾怪之,不敢問。

於是閱諸營見卒及土糰子弟,得四千人,使導軍分路討賊。府下無守兵,更籍土團千人以補之。乃命宣歙將白琮、浙西將凌茂貞帥本軍,北來將韓宗政等帥土團,合千人,石宗本帥騎兵為前鋒,自上虞趨奉化,解象山之圍,號東路軍。又以義成將白宗建、忠武將遊君楚、淮南將萬璘帥本軍與台州唐興軍合,號南路軍。令之曰:「毋爭險易,毋焚廬舍,毋殺平民以增首級,平民脅從者募降之。得賊金帛,官無所問。俘獲者,皆越人也,釋之。」癸卯,南路軍拔賊沃洲寨,甲辰,拔新昌寨,破賊將毛應天,進抵唐興。

五月辛亥,浙東東路軍破賊將孫馬騎於寧海。戊午,南路軍大破賊將劉暀、毛應天於唐興南谷,斬應天。

先是,王式以兵少,奏更發忠武、義成軍及請昭義軍,詔從之。三道軍至越州,式命忠武將張茵將三百人屯唐興,斷賊南出之道。義成將高羅銳將三百人,益以台州土軍,徑趨寧海,攻賊巢穴。昭義將趶跌戣將四百人,益東路軍,斷賊入明州之道。庚申,南路軍大破賊于海遊鎮,賊入甬溪洞。戊辰,官軍屯於洞口,賊出洞戰,又破之。己巳,高羅銳襲賊別帥劉平天寨,破之。自是諸軍與賊十九戰,賊連敗。劉暀謂裘甫曰:「向從吾謀入越州,寧有此困邪。」王輅等進士數人在賊中,皆衣綠,暀悉收斬之,曰:「亂我謀者,此青蟲也。」

高羅銳克寧海,收其逃散之民,得七千餘人。王式曰:「賊窘且饑,必逃入海,入海則歲月間未可擒也。」命羅銳軍海口以拒之,又命望海鎮將雲思益、浙西將王克容將水軍巡海澨。思益等遇賊將劉簡於寧海東,賊不虞水軍遽至,皆棄船走山谷,得其船十七,盡焚之。式曰:「賊無所逃矣,惟黃罕嶺可入剡,恨無兵以守之。雖然,亦成擒矣。」裘甫既失寧海,乃帥其徒屯南陳館下,眾尚萬餘人。辛未,東路軍破賊將孫馬騎於上疁村,賊將王皋懼,請降。

戊寅,浙東東路軍大破裘甫於南陳館,斬首數千級,賊委棄繒帛盈路以緩追者,趶跌戣令士卒「敢顧者斬」,毋敢犯者。賊果自黃罕嶺遁去,六月甲申,復入剡。諸軍失甫,不知所在,義成將張茵在唐興獲俘,將苦之,俘曰:「賊入剡矣。苟舍我,我請為軍導。」從之。茵後甫一日至剡,壁其東南。府中聞甫入剡,復大恐,王式曰:「賊來就擒耳。」命趣東南兩路軍會於剡,辛卯,圍之。賊城守甚堅,攻之不能拔。諸將議絕溪水以渴之。賊知之,乃出戰。三日,凡八十三戰,賊雖敗,官軍亦疲。賊請降,諸將以白式,式曰:「賊欲少休耳,益謹備之,功垂成矣。」賊果復出,又三戰。庚子夜,裘甫、劉暀、劉慶從百餘人出降,遙與諸將語,離城數十步,官軍疾趨斷其後,遂擒之。壬寅,甫等至越州,式腰斬暀、慶等二十餘人,械甫送京師。

剡城猶未下,諸將已擒甫,不復設備。劉從簡帥壯士五百突圍走。諸將追至大蘭山,從簡據險自守,秋七月丁巳,諸將共攻克之。台州刺史李師望募賊相捕斬之以自贖,所降數百人,得從簡首,獻之。

諸將還越,式大置酒。諸將乃請曰:「某等生長軍中,久更行陣,今年得從公破賊,然私有所不喻者,敢問公之始至,軍食方急,而遽散以賑貧乏,何也。」式曰:「此易知耳。賊聚谷以誘饑人,吾給之食,則彼不為盜矣。且諸縣無守兵,賊至則倉谷適足資之耳。」又問:「不置烽燧,何也。」式曰:「烽燧所以趣救兵耳,兵盡行,城中無兵以繼之,徒驚士民,使自潰亂耳。」又問:「使懦卒為候騎而少給兵,何也。」式曰:「彼勇卒操利兵,遇敵且不量力而鬥,鬥死則賊至不知矣。」皆拜曰:「非所及也。」

八月,裘甫至京師,斬於東市。加王式檢校右散騎常侍,諸將官賞各有差。先是,上每以越盜為憂,夏侯孜曰:「王式纔有餘,不日告捷矣。」孜與式書曰:「公專以執裘甫為事,軍須細大,此期悉力。」故式所奏求無不從,由是能成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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